奇怪的是，絕塵而去的是他，被丟在原地的怎麼好像也是他。
夏天快來了，午後的陽光落在他肩上，卻刺疼了她眼睛。
他能想象灰狼倒下嗎？儘管永遠也不會有那一天，但也太像了。
這個想法的確瘋狂，試圖證偽的她更瘋狂。
她在腦海里搜刮一番，找不到合適的語言，乾脆略略後仰，挑開副駕駛座前的手套箱，從裏面摸出把她常年貼身帶的短匕。
祝秋亭低頭鋪著軌道，沒說話。
紀翹偶爾會來，確保他還活著，好向孟了奚交差。
有些人要財，有些人借勢，有些人看他是好風，只望好風憑藉力，送己入青雲。
淡漠，寡言，漫不經心。
紀翹今天穿了條黑色的弔帶長裙，手臂肩背線條很漂亮。她就著路燈的光，站在那裡抬頭看了他一眼。
紀翹趁勢瞟了他一眼。
她以前煩心的時候，孟景就會扔給她一套這個。紀翹能裝了拆，拆了裝弄一整晚。
紀翹想，即使單單為人去這一趟，他也做得到。
瞿然幾乎失笑：「跟你說一聲嗎？你是祝秋亭身邊的人，你應該知道，嚴格來說，他也是跟J.r有關係的嫌疑人，我憑什麼相信你？」
金裕安說：「間接。」
實在是像到——
「五月四號了，今天。」
紀翹聳聳肩：「誰讓我喜歡你。」
這個吻不激烈，反倒溫柔細緻，磨人又纏綿。
祝秋亭跟平時不太一樣，他懶得解釋那麼多。蘇校從後視鏡里小心地望了一眼，正對上一雙黑眸。
「知道，」紀翹笑了笑，微屈起左腿，細長的手指夾著煙，眼睛一直盯著他，「意思就是，從現在開始——」
只是那些規劃里，從來不會有他。
蘇校已經麻木了：「噢。」
祝秋亭腳步沒頓，撂了一句。
至於當事人，看樣子連枕邊風都懶得吹，那些難聽的話也就自己照單全收了。
他從她身邊走過時，被一把抱住了腿。紀翹仰著臉，抬了抬眼睛，無辜又耍賴，狡黠一劃而過。
老實說，紀翹對當年他為什麼出現在那個酒吧，半點興趣都沒有。
祝秋亭沉默了幾秒，換了話題：「前灣那邊，你手上還有商鋪嗎？」
在麥林市，這種圈起來的遊戲，還是灰狼琢磨的。
祝秋亭手肘撐著椅把，似乎短暫地陷入沉思。
瞿然蹙眉。
「你……」
誰喜歡人是這麼喜歡的？周舟那日在病床上，豎著耳朵聽八卦，難得爆了粗。瞿然沒說什麼，光看表情是贊同的。
祝秋亭雖然早就知道自己完了，但望著她懶散修長的背影，突然意識到，其實他並沒有做好準備，他會完得有多徹底。
「好。那我也再試試，看是之前的人行，還是你行——」
紀翹還不夠見多識廣，所以目前為止，在所有碰到的美好的人事物里，這個吻能排前三，排到十七歲遇見的夏日玫瑰色晚霞之前。
不管是哪個意思，都有點出乎紀翹意料。祝秋亭后腰處的這個文身，她看了幾遍才看清。早上起來，祝秋亭已經走了，紀翹坐那兒根據回憶寫出來，還以為記錯了。
祝秋亭忽然問她：「什麼時候知道的？」
祝秋亭依然沒看她，好歹是答了一句：「嗯。」
紀翹：「是初中的時候，有個隔壁學校的學弟跟我說的，這好玩。」
紀翹身邊現在沒剩幾個人，孟景的姑姑算一個。
「您怎麼這時候來——」
蘇校說得挺對，她是聰明人，而且不好矇騙。
他做事不會給人留後路。吳扉挽不回損失，自然會來找始作俑者。紀翹跟吳扉打過交道，他手段陰毒，她能避則避。這種時候，不回常住地也是為了安全。
話音沒落，倉庫半掩的捲簾門被唰地拉了起來。
「你猜。」
「你說什麼？」他輕聲道，「再說一遍。」
紀翹在日出后二十分鐘醒來，醒來時還是在後座，是晨風把她吹醒，醒來時發現身上裹著件大衣。
祝秋亭沉默幾秒，忽然輕笑了笑：「你好哥哥好弟弟挺多的。」
男人迅速回頭看她一眼，掛了電話。
紀翹第一次見他時，斷定他不適合現在的職業。如今她也依舊抱以這個觀點。
這事現在還沒完全解決。明寥現在被綁架了，綁匪那邊要贖金，要求是現金。
吳扉眯了眯左眼。
金裕安皺眉道：「但跟紀小姐有關。」
紀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美滋滋的：「這倒是。我挺幸運的。」
男人喉結動了動，于黑暗中無聲吻住她，舌尖抵著齒間進去，她沒作任何抵抗。
瞿然跟紀翹都曉得挑不痛不癢的，呈海路附近新開的餛飩鋪，哪場live（現場）又有人鬧事打架這類事。偏偏周舟，能說話了以後聊起來什麼都敢問。
這次是孟了奚主動找她，說孟景原來警校結識的最親近的師兄，他徒弟跑到外地工作，出事了。工作地正好是紀翹常住地，孟了奚問她在那兒能不能幫上忙。兩人這才搭上線。
紀翹低頭看著鋼筆，不知道為什麼，又多問了一句。
祝秋亭失語良久，他不喜歡從她的嘴裏聽見死字，以及相關的一切不吉利的誓言。但他現在什麼也來不及想，只是把人按回副駕駛位，系好安全帶，自己坐到駕駛位一腳油門轟了出去。
很明顯，祝秋亭身邊人並不認同她的存在，跟輿論想法很可能趨於一致，也就放任不管了。
「祝秋亭，」在男人扣過她腰壓在牆上的一剎那，紀翹又開了口，聲線不自覺地輕顫，「我不喜歡讓別人失望。」
「看著挺聰明啊。」蘇校看了幾眼，下了結論。
吳扉轉過來，身子前傾，吸了口煙問道：「怎麼？祝總今天那麼急？」
「哎？！」
不到三秒，就聽見祝秋亭說：「滾。」
祝秋亭悠悠地合上電腦，雖然桌面早就休眠。
吳梁美愣在當場。
祝秋亭俯身拿過戒指：「什麼輿論？」
那天正是黃昏時，現在想起來也是個奢侈而平靜的下午。紀翹的影子落在地板上，鍍了層很淡的金光。她正講著題，偶爾會抬頭掃一眼祝秋亭這邊。
紀翹及時收聲，無奈道：「好，那該寫什麼呢，您指導下？」
現在是敏感期，明樾那邊她不方便去住，以防吳扉搞偷襲。
他的手溫度偏涼，順著毛衣握住她腰，用力掐了一把，好像能掐出水。他沒有多停留，很快沿線而上，輕柔地覆住她。
醺橋是申城去年新開的高級夜店，金家二公子金裕安做生意頭腦一流，拉來明星投資入股，大刀闊斧重新裝修了一遍，一層分主廳、副廳、香檳房，二樓全部做成簡單包廂，黑金藍做底色，周末有活動時還搞限流，門口經常停滿兩排車。
紀翹不說這話還好，這麼一發言，吳梁美懸著的心反而落下了。
「紀翹，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祝秋亭說：「不是對知識挺渴求的？我不在的時候，沒事多用用。」
紀翹剛要變換位置，後腦勺便被他牢牢扣緊了。
她話音剛落，一個急促的剎車，差點給她甩出車窗外。
貨在我這裏。
這話簡直振聾發聵。
「腿長那麼長是用來亂跑的？」
他這半生，能享受自由的瞬間只有兩個，一是夢裡，二是她眼中。
「祝秋亭，」紀翹一字一句道，「生日快樂。」
「哇，削得漂亮。」紀翹真誠的感慨飄了過來。
紀翹閉了閉眼，默念氣出病來無人替。
原先在西源的訓練場，紀翹一直住那邊的宿舍。
紀翹挑眉，笑得無辜又坦誠：「沒聯繫了唄——不說這個，當時他跟我說，搭火車軌道就像造個新世界，你要對這個世界的一切負責，讓它運行流暢，合你心意。要是隨便放棄，看它斷在半截，是不負責任的行為。」
自那時起，明寥就不知所終。
三十年前，那港口勢力被劃分給了祝綾。
祝秋亭單手握著方向盤，騰出只手來點煙咬著，專註地盯著面前夜路，像沒聽見她說話。任沉默蔓延許久，他才在黑暗裡扭頭看了她一眼。
祝秋亭半夜還有個視頻會議，所以這個吻最後沒有持續太久。
祝秋亭踏出醺橋後門，初夏晚風吹得他心頭火氣更盛。
離會議開始只有一個小時，他的頂頭上司發來簡訊，短短兩行字，信息量致死。友情提示他，這次收麻煩債由蘇校來完成，跟資方的會議他也先頂上。
被他盯上，你會吃虧。這八個字雖然有些輕描淡寫，卻代表他們對彼此了解頗深。
「沒事沒事……是您的嗎？」
這款黑色轎車的軸距比一般車長很多，後排空間也更寬敞。
吳扉完全能理解灰狼當年為什麼會用他。
男人似乎沒察覺到她的心事，只沉聲在她耳邊問。
「祝總，您不是要去A市嗎？走好。」
當事人倒沒有半點感覺，逢周末過來晃一圈，吃瞿然做的菠蘿炒飯，倒杯橙汁喝下肚，確認過周舟吊著一口氣也不放棄八卦，等過段時間能活蹦亂跳了就撤。
只是瞿然沒有忍太久，在她退出周舟的房間后，很快在走廊把人堵住。
紀翹從坐在樹下改成坐在路沿，聞聲抬了抬眼。
一聲疊過一聲的慘叫，少年人年紀畢竟不大，間隙還騰得出嘴來把吳扉的祖宗十八代罵下來。
等祝秋亭站定，紀翹只是仰頭望著他，沒站起來。
把他當作小學生嗎？而且上次ｈｅtｕｂｏok.coｍ.ｃom她提到無聊時喜歡搭這個，他說她真是閑。
這兩個字如咒語一樣，能送他上天堂，遲早也送他入地獄。
不久前祝家這位多了個固定伴侶，雖然風評一般，但好歹是定下來了。現在他出來玩，也就明擺著沒收心，打人臉呢。嘲女方的輿論已經甚囂塵上了。有「前車之鑒」，婚史擺在那裡，她攀上祝秋亭后的言論有多難聽，可想而知。
吳梁美穩了穩心神，告誡自己，不能跟這種沒有教養的人過不去。
相當長一段時間里，祝秋亭對這類吵鬧的夜生活都沒興趣了，怎麼又來殺回馬槍？
火車軌道。
吳扉用嘮嗑的語氣，卻抬起右手做了個手勢。
即使天天親吻，日夜親密，把你揉進骨血，也還嫌不夠。哪怕你的愛只朝我傾斜一點，奪目秘境就鋪天蓋地地向我顯現。
但吳扉並沒往心裏去。
「過來吃，本來就是你的。」
紀翹輕「嗯」了聲。拼搭軌道沒什麼難度，就是需要點耐心。
從背面看，能勾勒出一個側面剪影。
在門被拉起的瞬間，男人從逆光處大踏步走進來，如入無人之境。整個倉庫一樓空之又空，水泥地粗糲，浮動的灰塵肉眼可見。
「我喜歡過很多人，」紀翹直起身來，把腕表解了放在圓桌上，彎著眸笑了笑，「但我不會跟誰分蘋果吃——你開會吧。」
一聲清脆的響聲。
從那幫人手裡出來只剩半條命，周舟在本市獨自打拚，無依無靠，瞿然本打算把人接到家裡休養，這個節骨眼上，紀翹忽然冒出來，說呈海路附近有合適的房源，也有靠譜的上門醫護資源，問需不需要。
吳扉憋了口氣，終於能回敬：人在我這裏。
沒有抵抗的心情，也沒有抵抗的力氣。
紀翹嘴角輕勾：「也沒有，就偶爾，他不是工作忙嗎，他們隊長找他找得勤，我就一個人拼。但都是他買的。」
聲音不大，但他知道祝秋亭能聽見。
她們當時就在客廳。祝緗耷拉著腦袋，被紀姓家庭教師治得服服帖帖。
「祝秋亭。」
「刀功真好，不知道吃起來怎麼樣。」
他語速比平時要慢一些。
好巧不巧，每次紀翹都卡著飯點來，掃一眼周舟，坐下吃一口才走。慢慢地，三個人間話也多了一點。繞著敏感話題走，總有能聊的。
她不開心他不爽，她開心了他還是不爽。這才幾個小時，這麼樂不思蜀？
他摁斷通話，直接關了機。
祝秋亭瞥了眼門童，熄了火，下車，要笑不笑地上下掃她一遍：「裝不熟前，你要不要考慮，把那些痕迹遮一遮？」
一是有人不聲不響地消失了大半個月，電話怎麼打都打不通。
紀翹瞪眼：「渴求？什麼……時候？」
只聽得到她的呼吸聲，那邊似乎有了什麼聲響，等了幾秒，電話那頭的人接著又叫了她一聲，這回正了很多，是祝秋亭的叫法。
祝秋亭沒說過，但蘇校清楚，那場大火里丟失的資料有多重要，那天以後蘇校一個月沒睡過整覺。
紀翹接過後道謝：「麻煩。你聽過嗎？我沒查到。」
吳梁美記得很清楚，上次在維港旁餐廳門口，祝秋亭誇她的項鏈好看，還說要給誰買。她父親幫了他那麼大的忙，難道……不該是回報給她的嗎？定製的限量款怎麼會在這人的脖子上？
紀翹想了想：「倒也沒有，就五套。還有套塑膠的，是他跟小學生搶回來的。」
她看著他，手掌緊緊抓著他襯衫，一字一頓道：「你也別讓我失望。」
紀翹，他們的監控對象之一？懷疑對象的枕邊人？怎麼會來幫他們？
瞿然被這句話釘在原地。他怎麼可能沒聽過，在晴江實習時遇見過幾個月，就能壓在他心頭一輩子的人。
房間里有一扇恢宏的落地窗，鍍膜材質，看得見外面，窺不到裏面。夜景流動變幻，雲都比平時清朗些，車水馬龍的景色像條飛舞燈帶，鋼筋鐵骨的高樓大廈破空而立。
客房走廊光線很暗，服務生個子高，紀翹看不清他輪廓，但聽見對方笑了笑：「小姐，這不是英文，是希臘文。」
她想起那場景，忍不住笑了笑：「被人家媽媽罵了。」
她沒想太多，從床邊一躍而起，衝到了隔壁，把什麼東西拖了出來。長方形的，裝在禮品袋裡，有點分量。
紀翹趕緊撥開，急忙轉移話題：「你不是晚上的航班嗎？怎麼回來了？」
金裕安定睛一看，一枚白金素戒。
他懶得再忍。
他以前總是衣冠楚楚，有時候到最後衣衫都是完整的，她元神都散掉了，壓根騰不出意識和精力仔細觀察他。
祝秋亭難得噎住：「你還真是有出息。」
紀翹反應了幾秒：「啊，徐修然嗎——」
「我走了多久？」
他彷彿並不是在看她，而是試圖通過她黏合記憶碎片，警察的直覺讓他想到了一件事，但那太荒謬了，那個名字浮現的一瞬，瞿然便壓了下去。
但要說祝秋亭不知道，誰信誰腦子有問題。
但也要看什麼時候，蘇校替無良老闆工作了整個通宵后，還要被下屬敲門吵醒，那就是兩碼事了。
祝秋亭說。
他瞥了眼桌上的戒指，笑得別有深意：「再說了，這不位子已經滿了？」
門外的人突然抬了抬眼，望向監控攝像頭。
祝秋亭像到了爆發的臨界點，紀翹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夜景，決定奉行沉默是金的原則。
祝秋亭望著她，似乎在透過她看著什麼。
祝秋亭解開袖扣，笑了笑，沒繼續說下去。
屋裡的燈要調得暗一些，才能看出來這間八十平方米套房的位置好，景觀好。
祝秋亭就做了。他不僅做了，一封信息還發雙份，J.r總部和吳扉手機同時收到——
祝秋亭把金裕安剛剛遞來的手機扔還給他，大步流星地離開了。那天在街邊鬧了不愉快后，他休息了三天，出來了兩天，紀翹依然一個電話也沒打過。
「祝總，謝了——你那邊，」金裕安喝了大半杯龍舌蘭下去，壓驚，「有什麼要我幫忙的，你儘管說。」
祝秋亭跟J.r的關係，是一開始紀翹主動走向他的原因。可現在，她發現她確實沒分清，祝秋亭到底是跟J.r有關係，有過節，還是——
瞿然勉力鎮定著心神，下一秒卻聽見紀翹問：「瞿警官，你聽過紀鉞這個名字嗎？」
林域把行李箱一腳踢進辦公室角落，面無表情道：「你真不知道還是裝的？姓紀的還在他身邊。」
所以拖一拖時間也沒關係，無須為一個犯錯的人打攪他。
對瞿然來說，這一刻生出的驚悚感，無異於看到外星人在麥當勞門口啃冰淇淋。
紀翹想笑，又有點難過。
這個人是他的咒與劫，也是他的愛與甜。
紀翹被對方擋住去路，周圍已經有目光掃過來，搞得好像她欺負弱小一樣。她的耐心很快見底：「妹妹，有話快說，你了半天，復讀機成精了嗎？」
沒人過問，人們以為他死了，祝秋亭做得出。但他其實從來沒出A市，一直忙於恢復從檔案室里搶救出的資料。
祝秋亭黑眸平靜地垂望：「你說什麼？」
「來散心，」祝秋亭仰頭，深深吸了口煙，耀目光源里，脖頸喉結拉出一道鋒利漂亮的弧線，聲線懶散，「看見了，順便提個醒。你找的渠道是東南邊？能不換就別換了。最近會有新的供應方想找過來，把價格壓到最低，你要為了那點利潤換了，以後別哭著找金董給你善後。」
祝秋亭凝視了她幾秒，而後垂下眸：「沒什麼。」
祝秋亭沒耐心耗下去，揮了揮手：「去備車，結實點的。」
但金裕安的嗅覺比野獸還敏銳，只覺得他狀態不太對。
不切實際？不可理喻？
蘇校腳步微頓，滿臉詫異地轉過身來：「您知道了？」
他抬眸看向她。
吳扉讓下屬去周圍探清情況，沒準備現在理他。反正已經把能叫的嘴封上，丟去房間關起來了。
吳扉帶人在西郊的廢棄倉庫等祝秋亭，等到快正午，下屬說人來了。
「比跑武裝越野累很多很多。所以我就想，跟你商量一下。」
祝氏和祝家是兩個方向，生意方向和大本營選址迥然不同。但明寥是很特殊的存在，他兩邊兒都沾。
祝秋亭去A市辦事後，紀翹住不慣酒店，第二天回了家。在整理書房時，她無意間推開暗格，發現他說燒掉的東西全都在裏面——日記、獎狀、評語冊。那些是她以前留著，時刻提醒她活下去的東西。她把寫著Atopos的紙片小心地放到裏面。
紀翹遞了塊隧道主體零件，不經意道：「但我喜歡搭這個，跟孟哥沒關係。」
瞿然警惕地拒絕以後，紀翹也沒再堅持，只說了句：「隨便，反正我話帶到了，你師父問起來，也不要去找孟了奚的事。」
祝氏一把手現在承認的女人，是蓄謀已久要上位的女人，連前未婚夫的信息都給扒了個乾淨。
她靠著牆，笑了笑：「怎麼，你還是不信我真心想幫你們？」
祝秋亭目光從床上的薯片、酸梅，掃過正熱鬧放綜藝節目的電視里，最後又回到她身上。
瞿然凝視著她，輕聲道：「紀翹。」
金家跟祝家關係不錯，從上一輩就不錯，之前他哥辦宴會，祝秋亭也ｈｅｔｕｂoｏk.ｃｏm•com去捧過場。現在又來捧他的，這人回夜場玩，純屬來幫他瘋增業績來了，隨便拍個照片流出去，都知道醺橋有極品在。
「那撐不住的人，掉到懸崖下了，他們也得繼續嗎——」
這還是第一次，她大方地仰頭望向他，眼神平靜得像月光下的深湖，深處卻燃燒著一團火。
四個小時后，紀翹蹲在明亮的民政局大廳。
多？
時針跳過八點半，敲門聲忽然響起。
他的目光在吳扉面上游移，帶著散漫的探究，那種眼神像要透過衣物看穿他骨頭。
不知道有誰忍不住，讓硝煙停留在男人腳邊不過半米的位置。
他想做什麼，誰也阻止不了。
有一件事她當然不會跟瞿然講。祝秋亭會不會知道？遲早會。他不會高興她冒險，但紀翹還是冒了險。
明寥腦子好用，四肢卻不大發達。吳扉當了十年雇傭兵，動他易如反掌。
祝秋亭脊背一僵，循聲往下望去。
祝秋亭嘴角輕牽了牽，垂眸掃了眼安全鏈。
紀翹想了想，抵著額笑了，拖長音：「噢——對，你，把吳扉給惹了。」
說得這麼真情實感，大概是太傻了，男人臉色看上去……不大好。
……
紀翹算是在網上小火一遭，所有的評語、指點橫豎都匯成兩個字，不配。
「他有意見，你讓他直接來找我。我從來不強人所難，只要債能兩清，橋歸橋，路歸路，錢給他們就是——」
「聽你的意思，很遺憾我沒有走成？」
「能不能專心點？」
不過，哪來遲跟早，在這之上，儘是人間天堂。
祝秋亭望著她，扶著車門的手背青筋根根分明。
紀翹意識沒回籠，小聲叫了他名字。
紀翹走過去：「誰？」
「吳扉能上位，是因為撬嘴厲害。除了不敢動DEA，其他人在他那兒能撐過兩天的很少。」
中間有三個字，紀翹沒聽清：「以前什麼？」
紀翹捏著便箋：「噢，那是什麼意思啊？」
她真正在意的，不是徐懷意跟祝秋亭在一起吃飯。而是他們能平等地坐下，那種可以隨時並肩而立的姿態。
紀翹抿著唇，眼睫垂了垂：「跟他沒什麼關係。」
祝秋亭問她：「買了很多？」
祝秋亭沒跟他客氣：「吳梁美，這名字你熟嗎？」
A市是靠近晴江的三線城市，祝氏分部選址的時候，選到了郊外。
蘇校站了幾秒沒動，臉色變化紛呈。數字分開一提，他突然覺得耳熟。電光石火間，他想起來了。
紀翹頭咣地磕在前頭柜子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紀翹側過頭，動作幅度很輕。
祝秋亭看她一眼，抽開了手，起身轉頭就走。
二。
祝秋亭沒理他，用手攏風點了支煙，自顧自地淡淡道：「你這兒三個經理管事。那個楊經理再不收斂點，你這店就開不下去了。」
當然，這還只是明面上的。
紀翹反應過來，視線在他身上遊走，明目張胆。祝秋亭也沒抬眼，任她觀察。祝秋亭是心裏能藏事的人，一般人根本沒法從面上窺到他心情。但紀翹是誰，他心情是晴是陰都觀察不出，她也不用混了。
紀翹輕咳了兩聲，微啞著嗓子開口：「上火。你先忙，我等會兒去找——」
砰——
吳扉看懂了，那意思是，你哪位？
因為很快，她聽見祝秋亭說：「你要真想死，不用那麼麻煩。」
這兩個字似刻在骨頭裡。
紀翹判斷出這是個問句，但還是確認了下：「孟哥嗎？」
金裕安回過神來，仔細地搜索了番：「海事那個會長的女兒？」
紀翹的話頭戛然而止。
他臨上車前，紀翹突然想起什麼，撐著膝蓋站起來，喊了一聲他的名字。
「怎麼能這麼想。」
祝秋亭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但總算抬起頭了。
回憶太費神，紀翹不再多想。她口渴，但又懶得動，靠著樹發了會兒呆，準備攢夠力氣再站起來，手機鈴聲卻先響了起來。
拼到路口的時候，祝秋亭接過她手上一個零件，淡淡道：「他以前陪你搭過很多次？」
祝秋亭說：「我不知道我給了你什麼錯覺，讓你覺得這種事也可以瞞著我。蘇校，你長本事了。」
金裕安搖搖頭，無奈道：「這位千金軟硬不吃，什麼也不缺，那個脾氣，嘖，要是看上誰，她爸再拗不過她，誰都逃不過……哦，你除外，你又不欠吳會長人情，他也不敢硬逼著你娶啊。」
腳軟。
紀翹當然知道他在想什麼，大腦飛速運轉，借口這個東西，要找得不露破綻，讓人滿意，也不容易啊。
他把車停在了人工湖附近，湖邊月亮高懸，夜色濃得化不開。
祝秋亭簡直要被她氣笑了，他是在表揚她嗎？他乾脆把模塊扔她懷裡：「累了。自己搭吧。」
祝秋亭雙腿交疊，斜靠在沙發椅背里，沒說話也沒接酒。
紀翹跟瞿然說的都是實話，孟了奚確實托她幫了忙，幫到瞿然是個意外。
祝綾自底層打拚上來，既是笑面虎又是人精，這一秒笑吟吟的，下一秒也不忌憚翻臉。但他的根基打得牢，眼光很准，步步都踏對，沒人敢跟他對著干。
祝秋亭嘴角一勾，抬眸看她：「更好。」
「我一直挺好奇的，丟了那麼多東西，竟然也有臉站在這裏。看來人和人的差距還是存在的。」
「我們是可以試試。試試看，我是喜歡你，還是喜歡……」
這地界是吳扉特意挑的，有兩個好處：一是人少，二是視野開闊。倉庫內部有兩層，半包圍的結構，二層已經埋伏好了人。
她到底是看眼色的高手，又有情人伴侶間的默契。
祝秋亭嘴角掛著笑意，低聲道：「那就好好記著。」
見祝秋亭點頭，紀翹適時給出了提議：「那做點正事吧。」
祝秋亭掃了他一眼：「他們要的數字，你不覺得耳熟嗎？」
蘇校逼問半天，林域才瞥了他一眼：「港口那邊有點事，吳扉還在國內呢，這時候能亂走動？」
祝秋亭勾了勾嘴角，問她：「徐先生A大本科、哥大碩博，你記得不挺清楚？」
祝秋亭沉吟幾秒，問：「你想讓我誇你嗎？」
男人從後面拎起她，面容平靜：「平時不是挺能嗎？子彈都敢吃，關鍵時刻膽子這麼小——
評論里平和點的，說「撈女」「又當又立」「高級服務人員」「上位心得應該出書立傳」，激進點的，幾乎不堪入目。
祝秋亭道：「取消了。」
瞿然聳聳肩：「我信。」
他的聲音、語調，讓紀翹莫名覺得熟悉。
祝秋亭開了車窗，垂眸點了支煙，煙霧很快散出。
祝秋亭坐在後座，雖然不想聽她鬼扯，但車窗還是漏了一道縫。
噔。
金裕安四下掃了眼，壓低聲音道：「這些人里肯定沒你瞧得上的，我給你介紹幾個，那才叫絕了——」
「不是想試試——」
祝秋亭起身，邁開長腿，從她身邊徑直走了過去。帶起的細小風流讓紀翹一瞬間耳根燒紅，她明明不是心窄的人。怎麼現在這種小事，都能讓她難堪了。
祝秋亭說：「過來。」
她抬起眼，語氣淡淡：「的確是熟人托我的，但我也想讓你多承我個人情。」
那也是劃清界限。說不定下次見面，她就要跑來說，也許分開更好。
「蘇校，」祝秋亭靠著椅背，從後視鏡里能望見他微抬的下頜，姿態疏離又凌厲，「如果那是你呢？」
他今天心情看上去不錯，她不說話，他也沒生氣，只微微俯身，用手掌捧住她臉頰，輕聲道：「瘦了點。」
對方是推車經過的服務員，溫和耐心，幫她撿起紙跟筆，無意瞥了眼紙上內容，挑了下眉：「Atopos？」
她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神態慵懶似是帶著霧氣，輕哼了聲：「再看看你，就飽了。」
吳梁美正要說話，忽然敏感地回了頭，杏眸里閃過驚喜，下意識地拉住男人：「祝——你來了？」
累了也得活著。紀翹握了握手心，沒說話。
紀翹輕鬆地掙開她，挑眉：「你哪位？查戶口的？不是的話，」紀翹右手在空中虛撥兩下，「起開。」
蘋果是清甜的，汁水漫在唇齒間，充盈著果香味。
紀翹說：「我知道你在跟J.r的事，我也不關心你私自查案的原因，可如果你追查到傑森的信息——」
他用只有他們聽得見的聲音道。祝秋亭從來不需要任何人理解，但他好像——
紀翹對他這個簡單的回答明顯不滿意：「那改到什麼時候了？明天嗎？」
祝秋亭洗完澡出來，換了深色浴袍，坐在單人沙發椅里，拿了把刀削蘋果。蘋果皮很久沒斷，薄薄的刀刃快速地劃過，沒多久一個完整的蘋果就出來了。
瞿然雙臂抱胸，眉骨立體，眉眼如鷹隼般銳利地盯住她。
自醺橋後門出來的小路是個下坡道，兩側停了不少車。
黎幺說，她買吃的去私立學校看祝緗了，去呈海路附近逛街了，還去諮詢了下租賃店鋪的事，聽說是想接孟了奚過來。紀翹很能規劃，他知道。或者說，他比誰都清楚。
祝秋亭是個矛盾的人，他有自己的一套處世哲學，不近人情的決絕，與幫扶一把的溫情能同存，權衡利弊與肆意自由亦可共處。只要不越過他底線，一切都有商榷餘地。對祝氏的人來說，他的存在意味著三個字，能靠住。危ｈetuｂoｏk.cｏm•coｍ樓將傾，他也撐得起。
紀翹愣住了。這男人身上最大的標籤無非四個字，得天獨厚。
祝秋亭以前能忍住麻藥失效取子彈，現在隔著車窗回頭看一眼，幾乎忍不住把她丟進江里的衝動。
紀翹怎麼也沒想到，初中時用過的非主流簽名，有一天會從她嘴裏說出來。
明寥從小就在祝家長大，腦子靈光好用，讀完書就進了祝氏，沒兩年就在A市挑了大樑，HN工廠也在他手下。HN工廠在他手下發展壯大，也在他手下燒毀。
「先進去等我。」祝秋亭對她說，「我去辦點事，飛機是下午的。」
金裕安瞪大眼睛，他大概品出什麼意思了，但還是想確認下。
紀翹身上永久性的疤痕不在少數，遍布全身，有早年訓練的痕迹，有後天造成的傷，只有腹部基本沒有。在任何時候，保護臟器都是下意識的反應。
紀翹沖他笑了笑：「活著累，喜歡你也累。
「就算你想朝我開槍，我就當你走火了。」
祝秋亭沒再繼續追問，接下來只有兩句話——這個給我，那個給我。
紀翹臉色微微一變。
那短暫的一瞬，紀翹的思緒紛雜。說談戀愛，但十七天不聯繫，就離譜。
男人在此時轉過身，面容平靜。
他想找的根本不是明寥，而是祝秋亭。
祝秋亭掌心在她發間摩挲，沒有吻下去，忽然問她：「你的戶口本在哪裡？」
紀翹能感覺到，是非常清晰的兩個字：活著。
紀翹抱著枕頭，看著坐在沙發椅上的男人，忽然意識到一個事實：
早不來晚不來，怎麼偏偏趕上現在。
二樓包廂區域本來就只是用帷幔簡單地隔出來，現在去除了，空間更顯開闊。炫目燈光一打，跟震耳欲聾的聲響混在一起，能把整個二樓氣氛也點燃。金老闆注意到，人群里有一位懶得起身的，卡座沙發深處窩著藏在暗影里的男人。
祝秋亭嘴角輕翹了翹，溫聲問道：「那你今天想說什麼？」
紀翹伸出手腕瞥了眼表：「五個半小時。」
溫熱的觸碰持續的時間很短，也含著眷戀。而且，划算得很。他最後還是坐下，陪她拼了整個下半夜，等紀翹筋疲力盡睡著后，他替她蓋好毯子，便無聲地出了門。
「她沒空。」
但他有更多痕迹，縱橫交錯，槍傷刀砍，五花八門。
「紀小姐……」
「你要在那裡站多久啊——」一道聲音漸弱，「我腿都沒知覺了……」
金裕安臉色微微一變。
「抱歉——」
紀翹。
他們根本就是一體的？
紀翹看看他，警惕地默默攏緊大衣：「我沒力氣了。」
進了大堂，紀翹還沒來得及去辦理入住，卻被人一把拽住了。如果不是紀翹極快地穩住重心，她能給地板原地拜個早年。她抬頭沒看見人，低頭垂眸，一張漂亮精緻的小臉這才撞進視線。
但紀翹沒再關心這個，她蹙了下眉，抬頭試圖看清服務生的臉：「謝謝——」
「紀翹，過來接我。」
她用銀叉插了塊蘋果，咬了一半在齒間，俯身把另一半送到他唇邊。
祝秋亭右手懸空，觸了把空氣。
紀翹掰著指頭，漫無目的地瞎想，人生中難得告白失敗一次，真是值得紀念的一天；這條路不是回明樾的，他好像越開越偏了；不會真要滅口吧，男人怎麼都這麼反覆無常；啊，好想開窗吹風；今天的月亮真彎；這車也不算一無是處，真跑起來還蠻舒服。
紀翹穿深色衛衣和牛仔褲，長發在腦後束成一個馬尾，五官骨相亮眼，像大學生。
祝秋亭從西褲兜里摸出什麼，揚手往桌上一撂。
紀翹愣了愣：「不是。」
祝秋亭與他截然不同。他要擋誰的道，一向簡單、直白、兇惡。
「這是……」
紀翹彎了彎唇，膽子極大地勾過他脖子，親了一口，極響亮的一聲。她聲音都清脆含笑：「好。」
這次回國前，灰狼提醒吳扉，避開祝秋亭。
風被瞬間破開。
「換個衣服，現在的不方便。」
剛做祝緗的老師那段時間，他開的工資不低，紀翹兩年存了七位數存款，學理財翻了倍，都是在為未來做打算的。即使未來可能結束在下一秒，她不會管那些，她永遠是向前看的。
你在祝那什麼身邊待著感覺還好嗎？有沒有什麼不對啊？他對你是真心的嗎？他是哪兒人啊？老家真的是南邊的嗎？
「辛苦了。」
紀翹輕轉開臉：「下次別了。」
不，紀並不是多麼少見的姓氏。
「地址。」
他們對午夜正事的理解，肯定是分叉了。
祝秋亭雖然嘴角常帶笑意，眼睛卻總是出賣立場。
「說話。」
現在又為何有讓他回來的執念，用他這樣的聰明人太方便了。更何況當年匍匐在腳下的人，如今竟還妄想站起來。
祝秋亭抬手，扯鬆了襯衫領口，還沒說什麼，紀翹的手機就不要命地響起來。
他收到的地址在東郊，而蘇校的住處在西郊，開車得開一個多小時。
醺橋門口安檢嚴，金老闆從狹長通道入口暢通無阻地進去。自進店開始就有此起彼伏的人跟他打招呼，他嬉笑著一一應過，目光巡視了一大圈，最後飛快地掠過了二樓。
恍惚間，紀翹聽見他輕笑，說：「為了見你，我費了不少力氣。」
他硬朗的眉骨被晨曦金光細緻勾勒，淡然的神態和昨夜判若兩人。發動車的時候，他突然道：「以前我也在E國待過。」
紀翹一直抱臂看熱鬧，笑容還沒浮出來，被祝秋亭掃了一眼，迅速收了回去。
紀翹轉開目光：「沒。就是，」她認真地想了會兒，說，「我們也不一定能走到最後，別太費心了。」
他一個人來？誰信。
他問的是：「報警了沒？」
祝秋亭這是唱的哪一出，紀翹根本搞不懂。
吳梁美臉色驟變，慢慢癟起了嘴，很快轉身小跑著離開了。
她的底線就一條。只跟紀鉞有關。
吳扉背在二樓，手肘側撐著欄杆，點了支煙，看清后不屑地笑了一聲。
陪的人對了，才叫運氣。紀翹的話有時要拐三個彎才能聽懂，祝秋亭聽懂了，可也沒料到她會這麼說。
紀翹一頓，視線下意識落到他手腕上。
他拉過紀翹的手腕，食指指腹在她掌心中認真地寫字，寫的是三點水，一撇一橫。
紀翹走近一些，舉了舉手裡的圓盒：「這個，我做的蛋糕，可能就是賣相不太好，但應該還是能吃的。」
祝秋亭這才抬頭看了她一眼，紀翹回憶得頗有幾分感慨：「當時我去比賽，受傷了，有段時間什麼都看不清。老師安排人下課來照顧我，幫我念課文什麼的。不過她們忙，把活推給外校朋友，中間有段時間來了個學弟，溫柔，有耐心，教我玩了這個。」
「祝太太？」
一。
祝秋亭心硬，嘴唇和指尖卻是軟的。
他換好家居服，在紀翹身邊盤腿坐下，把大盒子拉過來拆了，拆著拆著就笑了：「配有積木，可以搭信號站。」
她花了一千塊，抽時間上了三節課，失敗了五次。
當時她煩躁得不知道該怎麼辦，就想像現在這樣，迫切地抓住什麼。
——我數到三。
前輩口中引以為傲的那個漂亮女兒，竟然是……紀翹？
「好。」
周舟休養的房子就靠近路邊，瞿然站在窗戶邊往下望，看見她走在兩側栽了梧桐的道上，不急不慢，偶爾抬頭望一眼清透的天空。
昨天半夜得知這件事，蘇校只用了五分鐘，就決定暫時不跟祝秋亭說，至少等這一天過去。
吳扉這三十年來見識了太多聰明人，但無人能出灰狼其右。
紀翹站得筆直如松，正氣凜然，目不斜視。
祝秋亭去了趟禮品店，剛進大堂就被人抓住袖口。他看到紀翹也在，便停住腳步，不動聲色地移開手臂，禮貌淡漠地問道：「你哪位？」
風景一好，人談情說愛都有氣氛。就算各坐一端，各忙各的，感覺也跟自己待著不一樣。
就算有……
男人的手指骨節修長分明，食指極細微一動，看著像要收回，卻在下一秒將紀翹下巴扣住，不輕不重地用力轉向了自己。
紀翹頷首，轉身飛快地閃人了。
他用紙巾擦了擦手，但還是有些黏黏的果汁留在指間。祝秋亭有輕度潔癖，等會兒他還有跨國視頻會議，起身要去洗手間，卻被人一把摁了回去。
祝秋亭上前兩步，抬手慢悠悠地扣住她深色大衣的扣子，一顆又一顆。
她埋頭把袋子拉過來，給它重新套上。
紀翹一字一頓道：「我說你需要休息，」她迎著他目光，非常平靜，「以後多考慮你自己。」
本來還覺得巧，到了沒多久，隔著道玻璃看見祝秋亭的座駕，結果副駕竟然下來一個女人。
她語氣相當自豪，姿態神情像是辛苦一年種出全鄉最高蔥王的老農，滿是驕傲，讓人看了都忍不住跟著歡喜。
男人今天一身休閑裝，羊絨薄衫勾勒寬肩窄腰。她看到他時，他正下車，甩手關上車門，朝著她大步流星地走來。
紀翹沒想到他答應得這麼乾脆，有點詫異。
吳扉撣了撣煙，煙灰簌簌落下，他又問：「祝總，我一直想知道，你怎麼就這麼喜歡跟我們作對？非要搶生意，搶了又不做，你這樣讓我老闆很難做啊。」
祝秋亭揉了揉太陽穴，這種直球砸https://www.hetubook.com.com得他頭暈：「你以前——也是這樣嗎？」
——他是她的。
祝秋亭埋在她肩頭，低沉地笑了笑。他忽然直起身，單手穿過她柔順的長發，托著她後腦勺吻了下去。
「切都切了，一起嘗嘗。」
他能感覺到體內的血液奔騰。
語氣里聽不出喜怒，但他向來如此，火越大，聲調越低。
紀翹清了清嗓子，掩蓋住緊張：「那個，我想了想，有些事想問你。但今天不合適，我改天再問。」
吳扉喉頭緊了緊，很是興奮，彷彿血霧已經在眼前綻開。
說完，服務生頭也不回地走了。
「結束了？」
車駛入清晨的街道，後座的紀翹沉默良久，徑直道：「你想讓我誇你什麼？」
除非毫無理由硬攔——
金裕安沉默了幾秒。
唯一的不同，是她要他。以前她的眼神，是要從他身上搜尋一些什麼，今天卻不是。
祝秋亭鬆了松領口，倚在牆沿，壁燈從側面打過來，照得男人姿態散漫又性感。
紀翹看著他，沒說話，半晌才歪頭笑了笑：「謝禮我壓在沙發底下了。」
金裕安湊到祝秋亭身邊，把周圍人統統踢走，拎了瓶好酒笑眯眯地湊過去。
「行。」
面前小女生拿捏起來的高貴典雅姿態，還挺可愛，把紀翹都逗笑了。
翌日九點半，紀翹終於睡醒，準備去吃早飯，結果出了房間不看路，跟路人撞個人仰馬翻。
蘇校兩臂貼緊褲縫，站得筆直，垂首道：「沒有。被綁的是明寥，本來要報警，但對方……我跟林域商量以後，覺得暫時沒有必要，他們一旦發現明寥……我已經調了人手來A市，現金流還要周轉幾個小時。他們平均四個小時來一通電話。」
紀翹在不要臉這點上倒是積極向他學習，並且發揚光大了。
祝秋亭沿著小巷走了沒幾步，便停下來順了順氣。想起她，他太陽穴都氣得隱隱作痛。
中途，祝秋亭的手機還響了一次，第一次沒接，第二次他才扣上藍牙耳機接起。
祝秋亭的腳步一頓。
而對她來說，祝秋亭只要是他自己，就可以了。
是港口那批貨的數……
只有祝家最早跟著他的人清楚，他在內部找人，確定了關係，還願意昭告天下，意味著什麼。這時候都能放棄軟玉溫香，千里迢迢趕來，蘇校對祝秋亭油然生出一種敬佩：用這麼頑強奮鬥的精神做事業，反正他是做不到。
時間好像瞬間靜止了。
祝秋亭靠著牆，想著。從紀翹說「我們試試吧」開始想，這麼短的日子里，他就像躲進了另一個星球，給她送個戒指吊墜，也要偷買個配套的，戒指里刻著「beloved」（深愛的）。他是瘋了，在新的軌道里食髓知味地發了瘋。這麼多年，為了讓她盡量置身事外，他什麼都能做，那是因為害怕。現在把她拉到身邊，不介意讓所有人知道，也是因為害怕。
「我是擔心你公事受影響。」
金裕安神色早已變換過幾遍，他是聰明人，短短几句話就能聽出竅道來，這下一身冷汗都給倒逼出來。
祝秋亭垂眸看著她。
建隧道，拼交叉路口，搭信號站、加油站，做路口指示，放小房子。這是她恢復平靜的妙招，從沒給任何人分享過。
他非常討厭休息時被人打攪。蘇校曾有一次記帶著緊急文件大半夜跑去祝宅，硬是把門敲開了。最後那個開發案是簽了，蘇校的年度獎金也飛了。
「你跟祝總是什麼關係？」
祝秋亭手在半空中一滯，黑眸望住她側臉，弧度精巧飽滿，眼下有些陰影，是疲累的證明。他視線落到她嘴角，微微下垂，將情緒泄露得很明白。
那一聲輕不可聞，但就在她耳邊。所以她聽見了。
他低頭看了眼表，六點四十五分。
呈海路周圍種著許多梧桐樹，夏天時一整排放眼望去，風吹得樹葉鞠躬搖擺，陽光被切成碎金。
灰狼說留著他，沒說不能讓他受傷啊。
只不過，她永遠都只盯著前方，不是喜歡回頭看的人。所以她本來不打算問祝秋亭。
紀翹微笑：「剛看了紀錄片，正在思考世界上到底有沒有龍。」
紀翹表面雲淡風輕，實則小心謹慎。剛靠近他，就被拽著手腕拉了過去，他整個人俯下身去，輕靠在她肩窩。
事情說起來有些複雜。
「醒了？我要去一趟A市，你想去就近的酒店還是回市裡的四季。」祝秋亭把腕表戴好，想了想又把之前她給的防身物件還給她，「拿上。」
祝秋亭一早告訴她，那訓練場是政府征地的一部分，她存放的東西早都沒了。
想了想還是很無奈，他又問道：「哎，不是。祝緗現在不是在私立學校住宿嗎？暗中多派點人手，不行嗎？」
紀翹蹲下，把袋子一扒，露出廬山真面目來。
蘇校會讀唇語，這四個字配上和顏悅色的神態，簡直就是死亡宣告，他趕緊把門打開。「怎麼……」蘇校打開門，看到男人活生生地站在眼前，確認不是做夢，舌頭差點打結。
祝秋亭沒跟著蘇校進屋，倚著門框，開口第一句話，過問的並不是昨天他委託蘇校跟資方的開會內容。
祝秋亭把酒一飲而盡，拿過桌上的腕表戴上：「再說。先留一層出來。」
跟黎幺這種在刀尖上狂舞，時不時在A股飆一把過山車的不一樣，蘇校只喜歡投資安全的不動產。
祝秋亭站在那裡，頭也沒抬，平靜地問：「不下來嗎？」
蘇校算是見識了，滿嘴跑火車這事考驗的就是臉皮厚度。林域從申城飛過來幫忙，落地后就一句，最近沒事別去找祝秋亭。
需要她在身邊。
「有本書說，在希臘文里，它的意思是超越理智，獨一無二，無法歸類到任何範疇。」
祝秋亭「嗯」了一聲，眉間浮出幾分不耐煩。
吳梁美剛起了個頭，目光落到她胸口的吊墜上，如遭雷擊地愣住了：「你——」
祝秋亭沒奢求他回來后紀翹還會辦個歡迎會，他只是希望她在那裡。當他渾身上下都被灰塵血污沾染的時候，她靠得近一點就好，好像從前那些瘋狂渴求過的時光也能被這樣彌補。
她在抗拒他。
三。
祝秋亭最近過的著實不是人過的日子，具體待了幾個地方他已經不記得，只記得布局、蟄伏、周旋、交火。明寥這都算小事，對方跟當地勢力勾結，把實驗室與工廠規模擴大了三分之一，灰狼又鉚足了勁兒想咬他，差點毀了之前的計劃。
紀翹盯了他半晌，失笑道：「你真來啊？那來吧。」
她是何等敏銳一個人，瞬間反應過來。這是祝秋亭，入夜時分遊走于頂級會所，懂放鬆也捨得一擲千金的人。
紀翹說：「我不太會照顧人，不給你添亂了，你好好休息。」
外界只道祝秋亭身邊只是多了個女人，跟以前沒什麼差別。
沒等那邊回答，他把藍牙耳機摘了扔出窗外。
蘇校在A市的別墅離祝氏分部不遠，開車十五分鐘就能到。眾所周知，辦公室離家近是好事。
紀翹繼續盤腿看綜藝，把各種類型的藝人湊到一起，摸爬滾打地比誰體力更好。
他立在原地幾秒，在她要放手的時候，忽然轉身，又俯下身來，扣過她後腦勺吻住。
祝秋亭攬著她腰的手緊了緊，他手心偏涼，隔著薄薄一層布料抱著她，卻漸漸生了溫度。
私人飛機也能誤？之前航線沒批下來，坐紅眼航班也沒見他多耽誤一秒……
問得沒頭沒尾，但她知道他在問什麼。他們曾在那個酒吧里見過面，在她失去了全世界的那個晚上。
祝秋亭沒理她，小刀轉了個方向，切起塊來。
「沒。就……想給你看看……沒什麼。」紀翹說。
蘇校沒說話。
紀翹單手捧著蛋糕，指了指半藏在雲后的月亮。
金裕安有些驚訝，沒想到祝秋亭身邊真沒人跟他提過。
紀翹望了他一會兒，那個眼神讓瞿然笑容漸收。
無數人在他身邊來去，那些慾望或直白或迂迴，就在眼底。無論藏不藏，他都能明晃晃地看清他們。
陰雨天會痛，艷陽天更痛。而痛才會讓人覺得活著。
祝秋亭蹙眉。
現在都快後半夜了，在醺橋這種昏暗的燈光下，祝秋亭的神色變化，連金裕安這兩百度的近視眼都瞧清楚了。
汽車躥出去那一瞬間，紀翹腦海里僅存的想法是，車再好有什麼用，不穩也沒用啊！差點把她甩飛。
走了幾步，送這個人又停下，輕笑了笑：「如果是別人送你的，小姐您很幸福。
他什麼都沒說，但那個眼神已經足夠構成答案，那是非常直白的掠奪……與火焰。
祝綾的幼子，借其庇蔭，早年不會缺保護他的人，後來他成了祝秋亭，更不會缺。能為他擋子彈的人不在少數，可這些傷，明顯不是一朝一夕造成的。
跟紀鉞一起被綁架那年，她也見過這樣一個側影。
「後悔了？」
他好像要在她身上所有地方留下他的痕迹。她似要化在祝秋亭手心中的一團雲，散成一縷一絲被拋向天際。兩個人緊貼著彼此，好像這世上除了這片刻的溫存，再沒有任何值得眷戀的。
但服務生推著餐車，掉頭離開了。
「我會接著。」
但是，平心而論，紀翹覺得，無論是換成誰站在這兒，被他望一望，都會有這種錯覺——被愛了很久的錯覺。這就是外殼太和-圖-書好的壞處。
紀翹臉唰地垮了：「我餓了。」
祝秋亭望著她，眼眸漸暗。
紀翹發現的確難開口，該說陪我搭會兒吧，還是陪我玩玩吧？
在某些方面，紀翹跟祝秋亭很像。他們靠野獸般的直覺捕捉重點，在分析之前已經抵達終點。她當時只是覺得很熟悉，他壓下來吻她時，動作的順序，瞬間的感知。看到他手腕處的青色文身後，紀翹猜了個七七八八。
紀翹：「這個很難買的。我下午在附近店裡看到的，這個單元是最後一組，我搶到了。」
「有一次在酒吧包廂，中途你被人叫出去。」
「小翹，你之前問我的事，我現在有答案了——」
紀翹僵了一秒，下一刻立刻環住男人勁瘦有力的腰，淡定挑眉：「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今天晚上獎勵你——夢見我。」
幾秒鐘前，他著陸了，但也只有幾秒。
周舟不僅問，還喜歡在網上看八卦，看完還要悄悄地給瞿然講解，說這個被罵的心機上位女是同名還是——
祝秋亭笑了笑：「那他人呢？後來沒陪你來搭？」
紀翹看明白了，抿著嘴把玩自己的手指，而後問得十分平淡：「祝秋亭，承認有一點喜歡我，有那麼不堪嗎，還是世界末日？或者你想說，照片是別人塞到你錢包里的？那天你讓我刪的——」
「來也不跟我說一聲？」
二是周舟長了嘴。眼看著他身上駭人的皮外傷漸漸愈合，槍傷也轉好以後，逐漸變得聒噪。
而且明樾有一點不好，樓層太高，一層只有一戶人，要是有什麼動靜，也沒人聽得見。
就像個普通的學生，他隨時都能在大學城碰見的人。走著走著，她卻點了支煙，抽了沒兩口又扔進垃圾桶，停下腳步，找了棵大樹靠著，靠著靠著便滑坐下去。
蘇校開車，男人在後座開了錄音給他聽。是祝秋亭凌晨四點收到的東西。
祝秋亭打斷了他的思緒，慢悠悠地開口，說了進來后的第二句話。
瞿然在這兒算是半住下了，看著周舟他放心點，也能消解點愧疚感。
A市的HN工廠被燒，當時的負責人就是明寥。他是年輕能幹，但祝秋亭二十一歲時已經能頂起祝家。
「口音很標準。可以嗎？」
紀翹想起黎幺在境外撬叛徒開口，最喜歡用水刑。
周舟本來跟在瞿然屁股後頭跑，剛抽絲剝繭查出了點眉目，但J.r的線人還沒揪出來，就栽了。周舟被人算計了，瞿然花了很多心思撈他。
紀翹，紀翹，紀翹。
紀翹喜歡觀察祝秋亭，卻不想讓他發現。
紀翹發現，逗這種喜怒哀樂都很明顯的人，還挺有意思，勾唇笑開：「唉，算了，不逗你了。我就是他未來孩子的媽。」
她溫熱的氣息灌進了他耳朵，祝秋亭也沒被激怒，只是笑了笑。
集齊必火元素的八卦。在本地論壇找一找，紀翹早年的風評、照片，清清楚楚。
他語氣不太好，但遞過來的東西看著還挺像回事，是個暗藍色的長方形禮盒。
她躺在床上，來回翻看著，月光透過照片背面，紀翹突然愣住了。
她還從最裡面翻出一點膠片。紀翹對拍照不感興趣，是紀鉞總興緻勃勃。但這卷膠片什麼時候放進來的，她竟然忘了。
對方穿著、首飾都價值不菲，整個人從裡到外都寫著三個大字，慣大的。
最近半年已經不需要他親自督店，但這周末金老闆特地抽出空來，飛回來進店裡待了一整天。
在A市坐鎮的蘇校等了大半天，等來了老闆誤機的消息。
紀翹被他拉去後座，近在咫尺的吻落下之前，她也望進他眼裡，輕聲開了口。
是徐修然。
對方從車后鑽出來，手上捧著個圓圓的東西，抬眸盯著他，眉頭蹙起來，嘟囔道：「都兩天了，你應該差不多了吧？」
祝秋亭率先放開她手腕，淡淡地發了話：「滾吧。」
她接起來，那頭的男聲音色低沉，語氣雖淡，尾音的轉圜卻像是情人的叫法。
這次林域和蘇校都沒接她電話，黎幺抽出空來知會她，明寥做人質，祝秋亭走一趟，是為了恢復在即的重要資料。
「你覺得她怎麼樣？」有一年蘇校去老宅送東西，冷不丁地聽見上司問道。
簡直把查戶口寫在臉上，恨不得從她嘴裏套出直接證據。
半個多月，足夠周舟逐漸好轉，從拿個小白板寫字，到自己勉強開口說話。
這是祝家那位，連著兩天包場請客，買了所有人單的人。
紀翹輕鬆接住，抱在懷裡，整個人還沒完全清醒，說話都慢半拍：「明樾為什麼……不能回？」
「你覺得——」祝秋亭停頓一瞬，乾脆地下了結論，「明寥不值得。」
他再開都能開到附近崇島了，現在都快午夜了，整條街都見不到幾輛車。
她也是。
怎麼會……這時候對方根本不應該在這兒，最近祝秋亭恨不得把紀翹做成隨身掛件攜帶。
紀翹不覺得有什麼。一是對戀愛沒什麼實感。以前雖有過，但他跟別人怎麼會一樣？二是紀翹對他沒要求。不是不敢，就是沒有。
她抱著那個盒子，就像抱著她被扔到身後的小半生。
祝秋亭懶得理，拔腿就走。
唯一的想法是，快點，再快點，他想碰到陸地。為此，臨回來前一天，他在淋浴室待了很久，希望血腥氣能洗得再徹底一點。
蘇校從床上咬牙切齒地爬起來，想殺人的心在點開屏幕那一秒碎了。
他的語氣聽著並不重，甚至有些雲淡風輕，但蘇校後背還是出了一層細汗。
這次從K城北上，吳梁美的目的很簡單，就是找祝秋亭。
金裕安：「啊，這個有，古雅二期那邊，新樓盤，位置超好，你要嗎？」
紀翹自動屏蔽他說的話，接過東西看了眼，是一支鋼筆。
他翻了下娛樂八卦版，回過神來了。
她攤開手，目光涌動著柔和顏色，低聲道：「你說得沒錯，我是累。」
祝秋亭凝視著她，問道。
吳扉。
紀翹在拖地的時候，悟出了一件事。
他分得清白天黑夜，只是分不清自己是誰。
她盯著他，沒準備接，結果他鬆了安全帶，俯身靠過來，從她褲兜里抽出手機，滑到了接聽。他手肘搭在窗沿上，深深吸了口煙過肺，吐出來的煙很淡。
不到二十分鐘，一輛黑色賓利慕尚駛入梧桐道，停在了路邊。
祝秋亭絕不可能和這種淺薄的人有什麼交集。
他脫下西裝外套，視線落在她身上。全黑弔帶絲綢睡衣，面料光滑，極貼曲線。
四月，春寒料峭。
祝秋亭把電話拿過來，垂著眼，面無表情：「有什麼事下輩子再說。」
她聽見駕駛座的人正低聲同別人講話。
「實在不行。以後，我們倆……」紀翹試探地看了他一眼，左右手的食指相碰點了點，提出了今夜最有建設性的一句話，「以後葬一起？地方你定。」
SA洲當地勢力盤根錯節，J.r能在麥林市站穩腳跟，觸角伸及A洲，靠的從來不是運氣。
祝秋亭看了她一眼。
很多年了，真的久到許多事記憶都模糊了，祝秋亭還是記得很清楚，那個姓孟的警察出任務回來前，紀翹會逛很多店，拎著一大堆吃的、喝的回去給他辦慶祝回家的聚會。當時向他報告她動向的下屬只說到這兒，就被叫了停。他那時說，無聊的細節少提。
活色生香。他算是明白了這四個字的真正含義。五感都變得通明，在這一方狹小空間內覺察到，早春這才踏過山高水長，借溫柔鄉，在他命里降落了半宿。
紀翹默默地貼緊了座椅：「你要去哪兒？」
車停在四季酒店門口，紀翹下車后探頭彬彬有禮道。
「你叫什麼名字啊？！」
祝秋亭倚在牆上，垂眸凝視著她。男人本來就身高腿長，黑襯衫黑西褲上身，整個人被夜色包裹起來了。
昏黃路燈下，祝秋亭垂著頭，摸出一支煙來，卻找不到火，指間夾的這支煙，就好像他的處境。命運的伏線看似清晰，其實一早就定好了，一條筆直絕路，連火星兒都沒有。他自己選的，現在卻偏離了軌道，把她也拉了進來。
門外沒人回答。反正門上掛著安全鏈，她也沒耐心再問，一把拉開，蹙眉：「聾了嗎——」
問的是給祝緗補課的家庭教師，破天荒地撐了三周的紀翹。
開春以後，紀翹遇見了兩件煩心事——
背景音被清得很乾凈，明寥的聲音很清晰。
紀翹學來了他這一點，打開綜藝節目當背景音，盤腿低頭認真地看起酒店消防平面圖。
紀翹雖然不在乎住哪兒，可也不喜歡住酒店，但祝秋亭這樣安排，她也沒再說什麼。
祝秋亭問：「跟我有關嗎？」
祝秋亭：「吃這個能飽？」
紀翹說。
金裕安：「好嘞！啊，對了，我手下的媒體公司跟那些娛樂公關交情不錯，網上輿論那塊，你要覺得礙眼……」
祝秋亭很熟悉這眼神。
「運氣不好也沒有今晚呀。」
祝秋亭看上去隨心所欲，實則萬事都會在心裏反覆思索，前因後果推演明白了，細節都謹慎確認過，才會真正實施行動。
吳扉臉色更黑，咬牙切齒地捻滅了煙：「誰？！」
紀翹把它洗出來，發現是廢片。一團糊、一團灰融在一起，不知道拍的是什麼。但畢竟是紀鉞留下的，她也就收著了。
他的人，再怎麼樣也容不得外人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