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9

2

皇甫秧漆黑的眸子里盈滿著緊張和無措,她甚至忘記了還有一個人正拉住她的手臂,幾乎不受控制地就想要朝著盛仕軒迎過去。
冰涼,且顫抖的,他的唇。
走廊里靜靜的,只聽見皇甫秧時輕時重的腳步聲和急促的喘息聲,她在一扇門前停下腳步,心跳咚咚作響,忍不住甩甩腦袋定了定神。
皇甫秧不知道自己已經停下了腳步,她不知道自己的影子已經靜止了很久,也不知道那個人已經站在了她的身後。
現在就算是上帝耶酥來找都會被她腦中的周公給轟出去。
「如果不想走的話,當初就應該跟我說啊,我拼了命也會把你攔下來的。」皇甫秧瞪著他笑,眼淚卻從那強撐著睜大的雙眼裡不受控制地涌了出來,「我說過會保護你,就一定會保護到底,假如你不相信我的話,就是你的錯,是你這個笨蛋的錯!」
「好巧……喔……」三個字笨拙地從皇甫秧的唇中碰出,儘管心中不由自主地去百般猜測盛仕軒與任逸萌一同出現在這裏的原因,但她還是強迫自己去忽略掉那些五味雜陳的感覺。
於是他開始加倍地努力,努力成為一個父親所希望的人,儘管他離父親的要求還很遠很遠,但是他知道,總有一天,他會用自己的力量回到他所愛的人的身邊去。
林逍的拳頭重重地落在一個冰涼的手心裏!
而婦人卻是溫和地笑了笑,首先開口打破沉默道:「天冷,快喝點熱茶暖身子吧,茶冷傷身,趁熱喝。」
當年,初出茅廬的白夜組打拚天下時,剛出生的林逍使林舸無法顧及他的安危,便先將他寄養在了一個平凡婦女的家中,如今白夜組已是黑道龍頭,無可匹敵,林舸的妻子——林逍的親生母親已經染疾去世,林舸縱使呼風喚雨,身邊卻無骨肉至親,終於熬不住這難耐的寂寞,不顧所有的反對,將林逍接回了他的身邊,並轉了學校,將他的人生重新扭轉了軌道。
「伯母,你沒有勸過他嗎?」任逸萌的語氣有些激動起來。
如煙花一般,喜色在林逍的面龐上綻起。
任逸萌緩緩地閉上雙眼,深深吐出一口氣。
他變了。
「喂,別以為我今天心情好就不會教訓人喔。」皇甫秧忘了自己仍是個傷患,氣勢十足地衝著林逍晃了晃拳頭。
室內外的溫差還是有些大,皇甫秧忍不住輕輕地哆嗦了一下,將圍巾拉得更緊些,雙手分別插|進風衣的左右口袋裡,再也不肯拿出來。
他開始一步一步地培養林逍成為他的接班人,從體力到心智,無一不狠狠地加以磨練,可從小便柔弱膽小的林逍怎能接受他這樣嚴厲的訓練,每天總是哭鬧著要離開,要回到養母和皇甫秧的身邊去。
還未等林逍反應過來,皇甫秧已經轉過身朝著馬路的那一邊跑去,她的傷還沒有好全,跑步的姿勢也不太協調,可那纖細的背影卻美得讓人屏息。
夜晚的草叢,已經聽不到蟲子的淺鳴聲。
在他接受了林舸所有訓練的同時,也就默許了他即將要成為下一任的白夜組組長。
林逍的雙瞳猛烈一震,同時他感覺皇甫秧的手臂重重地顫抖了一下。
如果有什麼事情,是在意料之外的話。
盛仕軒輕輕地捧著她的雙頰,淺淺地啄吻著皇甫秧,他的氣息那樣近,她彷彿可以感覺到他的睫毛就在她的眼前輕顫著。
而她卻沒有覺得鬆一口氣,或是醍醐灌頂,明白所有事情的緣起與經過。
「他不相信他父親的話嗎?」任逸萌握緊了手中的茶杯,試圖去汲取零星的溫暖,指尖泛出青白的顏色。
皇甫夫人沒有再說話,只是繼續安靜地織著毛衣,林逍若有所思地抬起眼帘,便看見皇甫秧慢慢地從樓梯上走了下來。
可是,他卻忘記了,就算他可以回到她們的身邊,他也已經不是從前那個他了。
無論她心裏的人是誰,她始終都是皇甫秧,不管是十年前還是十年後,一點都沒有變的皇甫秧。
「我這邊自然是沒問題,不過還要看小秧願不願意了。」皇甫夫人修長美麗的手指抽著毛線,一雙與皇甫秧及為相象的水漾明眸里泛著柔和俏皮的光芒,「但是我可得提醒你一下,到我們家來約走小秧的人,可不只是你一個喔。」
關於你到底是誰。
那雙手不大,卻硬生生地擋下了他的拳頭,將他所有的怒氣一併揮發。
茶香依舊。
任逸萌的腦中瞬間空白了幾秒。
「當時他的一個心腹拼了命跑回來見了我一面,說組長最後的遺言,是解散天鷹組,永遠不要為他報仇。」婦人的聲音里終於有了波瀾,捧著茶杯的手指也漸漸地冰涼。
她在等待著他開口,她想讓他自己為自己打一個圓場,好給她一個可以繼續留在他身邊的理由。
「果然,小軒還是放不下他爸爸的事情。」她重重地嘆氣,飄忽眼神越過任逸萌的頭頂,落在https://www.hetubook.com.com柜子上方的一個相框里。
「怎麼會沒有勸過,只是他哪裡聽得進去。」
任逸萌微微一怔,隨即便連忙點了點頭,捧起杯子抿了一小口的茶水。
「小秧,你今天很開心?」林逍側過臉,若有所思地看著皇甫秧。
低聲的輕喃從她的頭頂傳來,他的話就在耳畔響起,清晰可辯。
……
盛仕軒靜靜地站著,雙眼凝視著那個出現在樓道口的身影,唇邊呵出的白氣模糊了他的表情,唯有泛出青白色的指尖悄悄地泄露了他的心情。
她無法分析他們所說的一字一句。
「白痴,我從一開始就說過,我皇甫秧決定要保護的人,是永遠都會一直保護下去的。」皇甫秧的聲音堅決,「林逍,我不會離開你。」
任逸萌有些不安地捧起了茶杯,雙眼微抬,看了看面前的婦人。
「咳咳,讓他給我等著。」皇甫秧吸了吸鼻子,努力撐起依舊黏糊的眼皮,聲音含糊地咕噥著,「等十……不,五分鐘就好。」
「盛仕軒。」一聲低喝,來自於皇甫秧身側的林逍。
……現在回來的話,還來得及么?
「小秧,我們回家吧。」看著盛仕軒和任逸萌的表情,林逍覺得事情並不簡單,在不安的驅使下,他不打算再多做逗留,只是淡淡地掃了兩人一眼,便拉起了皇甫秧的手臂,示意她快些離開。

1

任逸萌慢慢地走下階梯,雙手不由自主地抬起去扶那雪白的牆壁,等到她走出公寓樓,低頭看到一地清冷的月光時,一道黑長的影子也同時切入了她的視線。
笑意僵在林逍的唇角,眼前的畫面彷彿是被拔斷了電源的電視熒幕,倏地閃了閃,然後全然漆黑。
一個叫做林舸的男人從他的媽媽和皇甫秧的身邊將他帶走,聲稱是他的親生父親,同時也是黑道組織白夜組的組長。
離公寓樓不遠的一條小路上,依稀聽見輕慢的腳步聲。
她轉過身去面對著他,第一次勇敢地抬起眼直視著他的眸子。
「是的。」任逸萌放下了茶杯,禮貌地微笑著點頭,卻還是壓不下心頭那抹一直存在著的緊張,便補充了一句,「我跟他一起在學生會工作。」
看著皇甫秧一身準備馬上出門的行頭,林逍不禁愣了愣,張了張嘴巴卻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了。
不,自從他懂事起,記憶里便只有溫柔的媽媽,父親這個名詞對來說,很遙遠,他從來沒有去幻想過父愛到底是什麼樣的東西,他覺得這個世界上,只要有媽媽,和皇甫秧,他就覺得很幸福。
身上傷口的疼痛已經麻木,因為那從心的深處傳到每個神經末梢的窒息感覺,因為她驀地意識到了一個再明顯不過的事實。
「啊,是。」林逍連忙站起身來,匆匆地朝皇甫夫人和陸媽媽點了點頭,便朝著皇甫秧走去。
黑夜裡,皇甫秧聽到自己落荒而逃的凌亂腳步聲。
從盛仕軒的家裡出來,已是晚上七點左右,沉沉的黑色嵌著點點星光不動聲色地壓了下來,莫名其妙的壓抑感讓任逸萌不自覺地做了幾個深呼吸。
皇甫秧的手指悄悄地掐入掌心,努力讓自己混沌的大腦重新運轉,才能勉強地退後一步,側頭避開了他的唇。
婦人的表情沒有想象中的震驚,有的只是無奈與擔憂。
「你對我的了解有幾分,我並不清楚。」盛仕軒的聲音很輕,如他的語氣一般不屑而輕蔑,「只是,白夜組組長的兒子,有資格說這樣的話嗎?」
包括那一天,那句未曾到達你耳中的那一句「喜歡你。」
「我聽到了盛仕軒和他……的一群朋友的對話。」她的聲音輕顫,雙手不自覺地抓住膝蓋上的衣料,「我聽到他們說白夜組,說天鷹組……好象……與報仇有關。」
盛仕軒步子一頓,目光不著痕迹地調換了角度,與林逍的視線碰撞在一起。
「那個……」聽到這裏,任逸萌終於忍不住開口,卻又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說。
皇甫秧的唇邊費力地扯出一絲笑來,她壓下所有複雜的情緒,勉強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你這個傻瓜,比我還傻的傻瓜。」
皇甫秧背對著盛仕軒站著,她的手心震得發麻,唇邊呵出的白氣似也帶著輕微的顫抖。
她已經換上了一身長風衣,白色的手織圍巾鬆鬆地系在脖子上,與她俏麗的紅色短髮相映成趣,一看就知道是皇甫夫人的傑作。
難道皇甫秧只是盛仕軒復讎的棋子?
皇甫秧靜靜地站在山路上。
靜靜的夜。
皇甫秧還來不及反應,便只覺得眼前的光芒剎那消失,唇上忽地傳來冰涼的觸感。
那個人似乎是已經站了很久,連姿態都已經僵硬麻木。
提起白夜組和報仇時,他眼底冰涼的恨意,她永遠都不會忘記。
秋天彷彿也已經過去很久了。
彎彎曲曲的盤山公路已經要走到盡頭,路邊光禿禿和圖書的樹枝無盡蕭索,低頭看去,卻連一片落葉也找不到了。
伸出手去觸摸冰涼的木門,她屏息一用力,門竟然應聲而開。
「嘿嘿,當然是來找你商量事情。」皇甫秧也不敢閑著,連忙彎下腰去七手八腳地一起幫著撿,也順帶偷偷地瞄了幾眼。
「你,你到這裏來做什麼?」她幾乎是有些氣急敗壞地撫著胸口瞪著彷彿從天而降的皇甫秧,還一邊手忙腳亂地去撿地上的剪報。
皇甫秧定了定神,露出一個充滿元氣的笑容:
關於那些過去的是是非非。
凜冽的疼在盛仕軒的左頰炸開,他感覺不到過多的痛楚,只有一種帶著無助的力道,讓他的半個身子斜斜地歪了過去。
他說過——
她輕輕地喘息著,不敢去看他臉上的表情,只有一步一步地退後,嘴裏細碎地躍出幾個零散的詞句。
剪報上,果然是有關天鷹組和白夜組的一切消息,皇甫秧心裏頓時有了底。
大腦彷彿當機。
劇烈的心跳,空白的腦海,白茫茫的視線失去了所有的焦點。
恨鐵不成鋼的林舸學不會安慰,學不會鼓勵,縱使他對林逍有著深沉的父愛,但他還是一個暴躁而心高氣傲的男人。
「大約十年前,白夜組和天鷹組是實力相當的黑道組織。」婦人捧起了茶几上的茶杯,輕輕地吹去表面的白氣,慢慢抿了一口,「但在一次大衝突當中,天鷹組的組長意外喪生,沒有人看到他是怎麼死的,但對外的傳言卻無一例外地都說是白夜組組長親手解決掉了天鷹組的組長。」
現在的他,想將她納入自己的羽翼下保護著,呵護著,寵愛著。他要將她以前給過的一切,十倍百倍地奉還給她。
溫熱的感覺從食道一直流淌到胃中,心情放鬆不少。
「皇甫秧,我沒有騙過你。」
兩個漆黑的人影悄然無聲地落入她的視線,再往上看去,便是僵直地相對而站的盛仕軒和任逸萌。
學生會辦公室。
「……難道組長的死有什麼隱情嗎?」幾秒鐘的安靜過後,任逸萌才試探地開口問道。
她……還能為她做什麼?連他的母親都無法阻止的事情,難道她可以有辦法阻止嗎?
「大約只是不想去相信吧。」婦人搖頭輕笑,「更何況這些話並不是他親口聽到他的爸爸所說。」
他是認真的嗎?
沒有騙過你。
皇甫秧抬起袖子用力地抹去淚水,因為太用力,臉頰有些麻木的疼。
或許是因為冬天漸漸接近的緣故吧。
「這也許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了吧。」婦人凄涼地一笑,「既然他說不要報仇,我還能說些什麼呢,畢竟這是他的遺願……」
……
「小軒一直不肯接受這個事實。」婦人搖搖頭,「他從小就跟爸爸最親近,儘管他不明白爸爸的職業是什麼,爸爸到底在做些什麼生意,但是他很敬愛這樣威風凜凜恩威並重的爸爸。」
皇甫秧的嘴角漸漸地出現笑意,原本擔心找不著人的不安也一掃而空,她朗聲開口道:「任意門!我就知道你在這裏!」
「看你的樣子,一定是關心小軒了,否則不會專程跑這一趟。」婦人的聲音帶著令人安靜的暖意,「說吧,不要擔心什麼。」
可是事實證明陸笑眉的擔心是多餘的了。
但是,他的小世界終究還是要被打破。
想起他的所作所為,想起他曾經說過的那些冰冷的話語,想起了她今天所看到的那個與往日判若兩人的他,想起他一意孤行而定下的那所謂的復讎計劃,想起盛媽媽那充滿無奈憂傷的表情……
四周彷彿是黑暗而冰冷的海底,她想要深呼吸去獲得救命的氧氣,但那些帶著咸腥味道的海水卻猛地擠壓進她的肺里,難過得幾乎死去。
香醇的巧克力味道在他的口腔里瀰漫開來,但那分可可的苦味,卻也沒有被他忽略掉。
隔天便是周末。

5

一步一步地,盛仕軒朝著皇甫秧走來。
「真麻煩,我最怕冷了。」皇甫秧搓了搓手,放在嘴邊呵了呵氣。
空無一人的小路上,兩個長長的影子互相交疊著,久久地靜止。
「聖誕節就要到了呢。」儘管圍上了長圍巾,怕冷的皇甫秧還是習慣性地縮了縮脖子,仰頭看著光禿禿的樹枝,喃喃地說道。
周末,學校里冷冷清清地沒有幾個人影,原本美麗繁茂的花囿里也不見了盛放的花朵,只留下乾枯的枝椏和細碎的枯黃葉片,巴洛克式的教學大樓更加地莊嚴肅穆,藍天上的浮雲也安靜地沉睡著,沒有一絲遊動的痕迹。
總有一天,一定。
「我一定會把你帶回來。」皇甫秧揚起笑,臉頰旁殘留著淡淡的淚痕,「不僅如此,我還要把他留在我的身邊!」
七歲那年,當他還是那個膽小卻單純開朗的孩子的時候,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竟然有另外一個父親的存在。
「小秧,我沒有……」他急切地想要證明自己,證明自己的心並沒有改和*圖*書變,可話到嘴邊,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完整。
林逍沒有說話,算是默認。
皇甫秧接過陸笑眉遞過的一杯牛奶,昂頭一飲而盡,胡亂地抹了抹嘴巴,便率先擰開門鎖,走出門去。
不太大卻整潔的客廳里,一個婦人和一名少女相對而坐,茶几上放著兩杯熱茶,裊裊地冒著香氣,似在填補著空氣里寂靜的空缺。
「林逍,我知道你是關心我。」皇甫秧淡淡地撥去了他的雙手,抬起眼來直視著他,「可是我是皇甫秧啊,我的嗜好就是征服不可能,一味逃避事實的我,不是真正的那個我。」
不是那個十年前只依賴著她,將她當作自己守護神的林逍了。
「小秧,不可以。」林逍終於忍不住上前一步,抬起雙手握住了皇甫秧的肩膀輕輕地搖晃著,「你不喜歡我也沒關係,你可以去喜歡任何人,除了盛仕軒,他絕對不可以!」
她知道一直有人在跟著她。
「伯母,不好意思,今天我可不可以帶小秧出門?」林逍禮貌地對陸媽媽點了點頭,隨手拿起一塊曲奇餅乾,便轉向了皇甫夫人。
「當初他們會這麼輕輕鬆鬆地就把人撤走,也是你的命令,對不對?」皇甫秧覺得自己的思路從來沒有那麼清晰過。
每一個手指都已經麻木。
沉甸甸的夜色無聲地瀰漫,星光黯淡。
皇甫秧從計程車上下來,拉緊了圍巾,從偏門走進學校,快步穿過前操場,直接朝著二樓的某一個房間奔去。
就在皇甫秧覺得這僵持得令人窒息的局面會就這樣一直持續下去時,盛仕軒終於一點一點地,將他的衣袖從任逸萌的手中抽出。
任逸萌只是點頭,但也不再開口。
以濃濃的黑夜為背景,林逍的雙眼竟流露出凌厲的氣息,晶瑩美麗的面龐此刻流露出肅殺的寒意,他上前一步將皇甫秧護到了身後:「就憑我對你的了解,我就有足夠的理由不允許你接近她。」
林逍的故事已經告一段落。
「呵呵,沒有關係……那個孩子到底在做什麼事情,我也越來越琢磨不清了。」婦人的眉心淡淡蹙起,嘴角彎曲的弧度竟有一絲無奈和擔憂。
客廳再次陷入了難耐的寂靜。
兩人走進路邊的小便利商店買了熱的罐裝咖啡和奶茶,拉開環扣,捧著暖暖的易拉罐一口接一口地喝起來。
任逸萌一個激靈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這一嚇可嚇得不輕,她手中的剪報撒了滿地,飄飄悠悠的像一片片紛飛的落葉。

4

「是嗎……」林逍對皇甫夫人話中所指當然再清楚不過,但他也只能勉強尷尬地笑了笑,低頭將手上的餅乾塞進了嘴裏。
報仇……白夜組……在盛仕軒的話中所提到的白夜組……與皇甫秧有什麼關係么?
一個女孩正背對著房門坐著,專心致志地翻看著一些舊的剪報,面前一台筆記本電腦上還顯示著最近瀏覽的新聞網頁,也許是因為太專心,所以她並沒有發現有人走進了辦公室。
婦人抬起眼,目光淡靜地看著她:「你今天來,一定是有事情的吧?」
林逍的雙手滯在空中,為她眼中忽然迸發出來的神采而怔忡。
「不是要出去說嗎?」皇甫秧一邊跳著腳套上靴子一邊轉過身來面對著林逍。
她知道,任逸萌一定會答應。
他回不去了。
任逸萌有些疑惑地挑起眉毛,等她繼續說下去。
林逍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後,因為他發現這樣的話題,實在是很難開口。
皇甫秧自從昨天晚上回來之後,就一直蒙頭大睡,直到今天早晨的十點一刻。
任逸萌的抽氣聲在空氣中響起。
「他爸爸?」儘管覺得有些唐突,但任逸萌還是忍不住去追問。
「如果我做錯了什麼……」他一邊輕聲地呢喃著,一邊抬起了手,冰涼的手心輕輕撫上皇甫秧的臉頰,「不要怨我。」
任逸萌忽然覺得自己的世界,真的離他很遠,很遠,很陌生。
「不可以。」有些急切而帶著顫抖的聲音終於打破了難耐的寂靜,任逸萌搶前一步拉住了盛仕軒的衣袖,眉心擰成死結,一貫自信驕傲的她,目光里竟然也有了懇求的意味。
林逍無聲地伸出手來將她的手牽住,卻尷尬地發現自己的手竟然比皇甫秧的還要涼些。
心跳聲佔據了她所有的聽覺。
任逸萌亦是呆楞住了,她不知所措地躲閃著他的目光,竟然不知道下步該如何行動。
夜色中,盛仕軒白皙的面龐彷彿透明的琉璃,眼底脆弱的光芒,似乎一觸即碎。
輕卻堅韌的力道,讓任逸萌愣愣地看著他義無返顧地離開,酸意驀地衝上她的鼻腔,拚命地強忍著淚意,卻無法控制心坊的決堤。
「今年的冬天會再下雪吧。」推著腳踏車的林逍仰著頭,眼光柔和地看著天空,彷彿下一秒便會有雪花飄進他的視線。
他溫熱的呼吸似乎就近在耳旁,有那麼一瞬間,皇甫秧甚至覺得這是自己的幻覺,直到他有力和*圖*書的臂膀從後面環上她的肩頭,他的下巴輕輕摩挲著她的發頂,那麼真實的感覺,真實到讓她的心開始用力地顫抖。
帶著入冬寒意的風拍打著她的臉頰,長長的圍巾劃出弧型的軌跡,白色的流蘇隨風凌亂地飄舞著。
任逸萌的腦海瞬間一片空白,機械地移動起步子,還未等她反應過來,人已經走到了盛仕軒的面前,麻木的手掌瞬間揮起,直到觸到一個冰涼的面龐。
「哈哈,去買點熱的來喝吧。」皇甫秧很粗神經地抽回手來笑道,竟沒發現林逍眼底的一抹黯然。
唯有鍾錶的滴答聲,輕易地就擾亂了人心。
因為她無法整理好自己的思緒,她覺得有太多的秘密藏在那個人的身上,她無法分辨真假,以至於那句讓她整天整夜地煩惱著的話。
「那個人……我沒有辦法不去在意他。」皇甫秧自嘲地笑了笑,「就算他也許是騙我的,我也願意去相信他……說起來,我好象比你還要笨一點啊。」
「林逍,對不起……」皇甫秧聽到自己低低的聲音在說,「你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管他。」皇甫秧悶悶地丟出兩個字,拉高棉被蒙上腦袋,翻了個身打算繼續做她的春秋大夢。
……
「你剛才說,你是小軒的同學嗎?」婦人若有所思地看著任逸萌,臉上依舊是慈祥溫和的表情,讓人忍不住想要去親近。
……是這樣嗎?
可是,她卻不要。
「我……」皇甫秧下意識地想要玩笑般地反駁回去,卻在目光無意掠過某一處時驀地噤了聲。
「好,既然你已經把話扯開,那麼我也不顧忌什麼了。」林逍也扯開一絲笑,話語中竟然帶著破釜沉舟的絕望和一絲狠意,「我並不想對付你,但是我絕對不會允許你動她。盛仕軒,天鷹組是成不了氣候的,已經十年了,群龍無首,不過是雜牌軍而已,而你又算是個什麼東西!」
原來的日子,那些無憂無慮地撒著嬌的時光,無論怎樣哭鬧都回不去了。
陸笑眉已經是第三次充當鬧鐘來執行叫醒工作了,前兩次均以失敗告終的她無可奈何地站在皇甫秧的床邊,彎腰輕搖她的肩膀,嘴裏不住地喚著:「小姐,小姐,快點起床吧,有人來找你了呢。」
與外面相比,一樓的客廳還是要溫暖許多,皇甫夫人依舊坐在沙發上織著毛衣,姿態優雅得彷彿是歐洲宮廷的名媛淑女,陸媽媽正將熱牛奶和小點心擺在了茶几上,客氣地笑著要林逍多吃一點。
他竟然輕笑起來,那浮於唇邊的笑容,讓皇甫秧覺得心下一涼。
其實,現在的她有一點後悔,就這樣突然造訪,會不會太冒失,太唐突。
他慢慢地轉過身來,似乎是想要邁開步子走到皇甫秧的身邊去。
「喂,任意門,我們不要對決了。」皇甫秧站起身來,伸出手將撿起的剪報交給了任逸萌。
「是我的錯,是我太笨,太天真,太懦弱。」林逍的眼底滿是郁痛和憐惜,「到現在為止我還是這麼笨,你要離開我嗎?」
頭一次覺得,自己似乎什麼都無法改變。
清朗的嗓音彷彿已經掃去了所有的陰霾,方才的抑鬱全都被她拋之腦後,因為她知道,自己已經有了努力的目標。
皇甫秧一腳深一腳淺地低頭走著,路燈昏黃的光芒投下橙橘色的光暈,她漆黑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長。
皇甫秧愣愣地停下了腳步,走在她身後的林逍也隨之停下,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扶住車把的雙手也緩緩地變得冰涼。
「十年……真的可以改變一個人嗎?」皇甫秧的聲音模糊地響起。
一片死寂。
他臉色蒼白地看向皇甫秧,發現她已迅速地抽回了手臂,似怕冷一般地環抱住自己的胳膊,眼神卻有些空洞麻木。
「伯母不知道嗎?」任逸萌也有些詫異地反問,隨後才覺得不太禮貌,連忙噤了聲。
「當然啦,謝謝你帶我回來。」皇甫秧眸子晶亮,很肯定地向他點了點頭,「只可惜我們來的時候已經是放學時間了,要不也許還能見到以前的老師。」
關於……你說的喜歡,是否是真心。
皇甫秧慢慢地抬起手臂,將他的雙手一點一點地扳離雙肩,任由屬於他的溫暖漸漸地離開自己的身體。
那就是我真的喜歡上了你。
「可是……我覺得我好象不認識你了……還有林逍。」皇甫秧冰涼的唇瓣怔怔地碰出這句話,「天鷹組……白夜組……這麼遙遠的詞語,竟然會和你們有關聯。」
……
而林逍也漸漸地學會了隱藏起自己的眼淚,逐漸接受了這殘酷的現實。
「既然要我保護,就做我的女朋友吧。」
她頭一次嘗到了無助的感覺。
「我們來合作吧?」
「但是,我喜歡的人,不是你。」皇甫秧輕咬下唇,閉上雙眼,低聲說出了這句話。
「那……白夜組呢?是曾經和天鷹組對立的組織?」她想起自己在巷子那聽過的話語,背脊上不由自主地竄過一陣寒意。
「你準備好了www.hetubook.com.com嗎?關於你離開我的那十年,關於白夜組,和你……與盛仕軒的關係……」皇甫秧的聲音越來越小,直到最後那個名字,再也聽不清晰。
她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始終保持著一樣的頻率,身後的那個影子,始終與她有著大約十步的距離。
此刻,她甚至覺得自己的神經還不夠粗,不夠粗到可以忽略他們所有曾經說過的話語。
沒有賭上一切去爭取過的她,沒有資格說放棄。
因為,一開口,便是十年。
林逍不可置信地收回了拳頭,來不及詢問她的手是否被他打疼,只覺得她的眼神讓他的心一寸一寸的冰涼。
林逍微微一愣,才發現皇甫秧已經停下了腳步,與他面對面站著。
「喂,林逍,麻煩你回頭去跟我媽說一聲!」已經跑出一段距離的皇甫秧回過頭來,陽光跳躍在她翹長的睫毛上,「我中午可能不回去吃飯了!」
「但是……盛仕軒……」任逸萌的聲音低下去,她想起了今天他說過的所有話。
任逸萌踉蹌著步子想要跑上前去將盛仕軒拉開,雙腿卻已經失去了力氣。
其實,那十年,並不是一個很長的故事,卻足以讓人屏息。
林逍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冰涼的空氣絲絲入肺,如鋼絲一般纏繞住他的心。
手心有些涼。

3

林逍微微地愣了愣。
他不允許自己的兒子是這樣軟弱柔順的小草,他要將他錘鍊成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就如他自己一樣。
說完,便東倒西歪地往洗手間衝去。
「小姐,是林逍來找你了,他說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說,一定要見到你,否則不會回去呢。」陸笑眉只好報上了來訪者的真實身份,只是她有些擔心這樣說會起到反作用。
夜風已然靜下,彷彿天地都同時屏住了呼吸。
「我會,弄清楚。」
陌生得可怕。
這十年,他一直這樣想要回到她們的身邊去,一直這樣想著,卻終究,走上了通往另外一個世界的道路。
倒不是因為有多想睡,而是想藉著睡眠和美夢來讓自己不再去想那些煩心的事情而已。
她的尾音悠悠地回蕩在空氣里。
還是……其實他有別的目的……
皇甫秧不敢回頭。
「我想起來了。」皇甫秧忽地開口,腦海中閃過幾個記憶的片段,「在我入學那天,來找盛仕軒麻煩的那些人,都是你們組裡的打手吧。」
黑道……天鷹組……
……
儘管早有心理準備,但任逸萌還是無法維持平靜的表象,她輕咬住下唇,垂著雙眼,極力讓自己的大腦接受這一切信息。
她心底那點小小的期待,是像傻瓜一般的想法嗎?
看著那個背影在陽光下跳躍著遠去,林逍漂亮的雙眸也漸漸地染上了一層溫柔的色彩。
皇甫秧一個挺身從床上彈了起來,把陸笑眉嚇了一大跳,連忙遞上了家居棉襖,為皇甫秧套上。
還未等她想清楚些,婦人又再度開口,吸引去了她的注意。
「我只是……不想你受傷……」林逍的話語飄散在風中,輕輕的,一吹即逝,「如果你也要離開我身邊的話……那我這些年所付出的代價……又算什麼?」
「幸好是放學時間。」林逍不以為然地挑了挑眉,唇角漏出一個頑皮的笑,「以前的老師若是看到你,就有血壓升高的危險了。」
而皇甫秧卻彷彿被定在了原地一般,始終無法移動腳步。
「林逍,你是想激怒我嗎?」盛仕軒狹長的雙眼不動聲色地逼視著他,唇邊依舊綻著一朵脆弱的笑花,「我要她,你也無法阻止。」
陸笑眉摸了摸鼻子,有些莫名其妙地聳了聳肩膀,便離開了皇甫秧的房間走下樓去。
「省省體力吧,看著點路,小心摔跤。」林逍爽朗地笑出聲來,「你身上的傷已經夠多的,再多添幾筆就是罪過了。」
任逸萌覺得自己的呼吸重重地顫抖起來,依舊停在半空的手掌彷彿只是如木偶一般被吊起,已經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
理智的控制終於到達了極限,林逍只感覺腦中轟然一響,揚起的拳頭挾著破空的風聲朝著盛仕軒揮了過去!
相信她吧。
盛仕軒白皙的左頰有些微微的紅腫,他抬起眼帘,緩緩地將視線落進皇甫秧的眸中,迷惘的眼神彷彿是籠罩了一層蒼白的霧氣。
是啊,他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林逍了。
儘管如此,心頭的那一抹陰霾還是未能趨散,雙手彷彿脫了力一般握不成拳,腦中沉甸甸的裝滿了紛亂的思緒。
回想起她和他認識之後曾經共同經歷過的一切,所有的場景彷彿都很模糊,就連此刻他緊緊環住她的雙臂,也是如此的不真實。
「我不怕告訴你,小軒的爸爸,也就是我的丈夫,曾經是黑道組織天鷹組的組長。」婦人鎮靜地說道。
——她真的在意他。
他是因為喜歡她所以才這樣說的嗎?
帝都高中。
「是嗎?」婦人的神色有些驚訝,「小軒竟然在學生會工作?」
就如她冰冷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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