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理由，大概就是，他愛她。
但江芷馨沒有下來。她凝望著山頂，輕聲地道：「再……往高一點吧。」
楚夫人深感欣慰，拍著楚雲琦的尚顯稚嫩的肩膀，贊道：「這才是我楚門男兒！！聯邦的民眾不能接受神靈成為平民的事，而失去了林威竹后，聯邦政府也需要一位新的英雄。我知道你很不恥這樣的冒充，也知道你未來的路將會很沉重。但這就是我楚門，楚門人，只要聯邦需要，便從來不需要退縮！」
江芷馨從慕羽背上離開，對慕羽道：「在這等我一會，馬上就好。」
她站起身，看了一眼目光有些渙散的蘇離，於心不忍，柔聲道：「蘇離，我很喜歡你，但是……對不起！」
江芷馨趴在慕羽的背上，看著山間古老的樹、聽著遠處的流水聲，景色在慕羽的腳步中緩緩移動，他的每一步都如此的踏實，他的心跳聲每一次都像是一波波海浪衝擊她。
當漫長的年華中，堅毅的品德滲透在她的每一滴血液里時，她和所有人都一樣，以為自己已經足夠經歷起所有的風雨，無論多麼沉重的代價，她看似削瘦的肩膀都足以承擔。但現在她明白了，原來並不是所有的代價她都能承受，她的肩膀，畢竟只是個肩膀。
她緩緩睜開眼，抬起頭的時候，望見在清澄天空中的那朵冬陽，在薄薄的清晨中綻放著柔和的光，五彩繽紛。
她已經整整十五年沒有哭過了。
蘇離望著陳明蘭，勉強一笑，道：「阿姨，您言重了。」
但現在她卻哭了。
再堅毅的人，都有脆弱不堪的時候。
慕羽詫異地望著她，江芷馨別過頭去，眼眶還殘留著微紅。慕羽這才想起這座山，是中蘇最高和圖書的山，他不知道江芷馨今天為什麼對於高度有如此的執念，但既然是她想，既然是他有，那麼又需要什麼理由呢？
中蘇，楚門。
陳明蘭搖了搖頭，憂慮地道：「所謂的協議，終究只是一張紙而已。羽兒現在這樣其實挺好，我擔心的是……他恢復記憶以後。本來他回來以後，就已經脫離了軍部。但名義上脫離了軍部，你們是他的朋友，你和羽兒的事我也多少知道一些……可你們是軍部的人，我不想讓羽兒再和軍部的人有任何來往了。」
「你……哭了？」
陳明蘭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低低地道：「謝謝，那麼……阿姨先告辭了。」
「這份榮耀不該就此終結，不該從此消失無蹤，在時間的流逝中被人們遺忘。」
「沒有，沙子進眼睛了，快點往前走，笨蛋……」
「可是，好像我有得意的資本哦！哈哈……」慕羽看著江芷馨嗔怒的嬌俏模樣，心生欣喜，哈哈笑道。在記憶中，他似乎沒有這麼充沛的體力，但醒來以後，慕羽發現自己的體力竟然大有改善，例如現在，登了這麼久的山竟然絲毫沒有感覺到疲憊。
蘇離理解陳明蘭，做為一個母親來說，只要兒子安然便是最大的福音。她微微一笑，一邊放下杯子，道：「阿姨找我出來，是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江芷馨仰起頭看了看延伸至視線盡頭的漫長石階，下唇輕咬，出乎慕羽的預料，她倔強地搖搖頭：「我還想再上去的高一點兒。」
這一次，楚雲琦將下唇咬得更用力了，鮮血如注，浸染了他整個下巴。但他這一次，緩緩搖了搖頭。
「因此現在……我來向你禱告，我已經失去wｗｗ•ｈｅｔuboｏｋ.cｏｍ.ｃom過他一次了，這一次，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手，哪怕我的靈魂將被美德的烈火焚燒，哪怕那些現實化成利劍向我斬來，我也要守護他。」
一層層的石階被踏過，直到慕羽眼前已經沒有了石階。慕羽彎下腰，笑道：「下來吧。」
陳明蘭猶豫了片刻，終於狠下心，小聲地道：「蘇離姑娘，你看，羽兒這次真的是嚇死我了……人年紀大了，就想求個安安穩穩，我不想羽兒再經歷這樣打打殺殺的事了。」
江芷馨停下腳步，叉著腰狠狠白了慕羽一眼，嗔道：「你少得意！」
慕羽想，在失去的那九年記憶中，他應該是每天都有堅持鍛煉，所以才會有這樣好的體能。
「我們回去吧！」
「哎，也就那樣了。說實話，這樣就是我能接受的最好結果了。」陳明蘭看起來心事重重，勉強笑了一笑，道。
他回著頭，望著身後氣喘吁吁的江芷馨，不由好笑地道：「你還行吧？拖著我來登山的是你，結果累成這樣的也是你，真沒用哦~！」
「明明是以生命作為賭注而博來的榮耀，怎麼能就這樣成為人們的唏噓？我不接受這樣的結果，所以教官的榮耀，由我來延續。等到教官有一天駕駛著機體出現在我面前，我要將這份榮耀完完整整的還給他。」
關於哭泣的感覺，幾乎已經從她的記憶里模糊得快要消失，但卻因為這一刻而讓她驟然如此清晰回憶起哭的感覺。
蘇離一動不動地坐著，笑容漸漸斂去，連手指都僵硬地有些發白，好一會兒，她才澀聲道：「我知道了，伯母。許亮那邊……我會和他說的。」
溫暖而澎湃。
端莊有時候其實就是冷艷的和圖書同義詞，所以蘇離不笑的時候很冷，卻也讓她看起來很端莊。她端起面前的拿鐵，溫聲道：「阿姨，慕羽現在怎麼樣了？」
即將落在桌子上的杯子微微一頓，蘇離玉眸異色一閃即沒，頃刻便不動聲色。她輕雅地放下杯子，道：「據我所知，軍部周老已經由您代表慕羽，簽過了脫離軍部協議。」
他道：「要不要休息一會？」
「幹嘛？」
所以即使剛剛經歷了一場劫難，在這座城市的某些街道上，依舊還有一些躲過一劫的娛樂場所堅持不懈地營業。
「所以，請庇佑我們。如果要讓我再失去他一次，那麼請讓我先死去。」
楚雲琦默不作聲，楚夫人卻得到了答案，她又嘆息一聲，輕聲地道：「後悔了么？」
「從前我不相信你會存在，也不認為這片藍天還有一雙眼睛能夠俯視我們。所以我認為，有些東西，一旦失去了，便永遠失去，不可復得。可是有一天，在我絕望的時候，在他睜開眼的時候，曾經被我親手拋棄的，突然回到了我的身邊。那是我最為珍貴的失物，並且我堅信它將一直是我生命最珍貴的失物。」
彷彿聽見了某種回應，江芷馨心情感到無比愉悅，她欣喜地回過頭，對著底下獃獃看著她的慕羽嫣然一笑。
每個人對於幸福的定義不同，有人想要不因物質困擾隨心所欲的幸福，有人嚮往不斷挑戰攀登到最高點的幸福。但慕羽知道他想要的幸福是什麼，可以在某日和在乎的人一起看日出，陪著她笑，聽不見她的哭泣。就如現在這般，慕羽微笑著看著江芷馨，油然感覺到自己是最幸福的人。
中蘇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個很奇怪的城市。它的奇怪來自與居住在這hetubook.com.com裏的人。中蘇人講求效率，卻更追求品位情調，在中蘇人看來，無論是什麼情況，似乎都沒有理由能讓他們放棄享受生活。
「聽說因為你住得高，所以站得高你大概能聽得清楚一些。」
慕羽笑了笑，向江芷馨伸出了手，江芷馨瞪大了眼睛看著他。
陳明蘭匆匆離去，蘇離一個人坐在位置上，看著窗外的風景。外面的風景一如她此刻的心情，寒冷而蕭瑟。
然後在慕羽的視線中，她像只小鹿般一路小跑，站到了這座山頂最高的石頭上。
在慕羽頹廢絕望她為之心痛的時候，她沒哭。在看見李若倩挽著慕羽的手親密走來的時候，她沒哭。在看見慕羽駕駛著終焉獨自一人沖向漫天的妖獸很有可能會死的時候，她沒哭。
「我很感激你，我知道這樣不好。他本來已經不屬於我，我將他擁抱在懷中的時候，那些幸福是以傷害某些人為代價。所以……我需要一個理由。」
她低下頭，放在膝蓋上的手背忽然感覺到一道溫熱蔓延開來，她望著手背上的濕痕，自嘲一笑。
回到我們的家，回到我們的過去。
她竟然哭了。
「所以我相信了你的存在，如果不是冥冥註定，那麼這樣的幸福怎麼會突如其來？即使這樣的幸福只是虛假，那麼我也寧願以此為真實。」
江芷馨低下頭，將腦袋深深埋進慕羽的肩膀，慕羽詫異停下了腳步。
但楚夫人彷彿視若無睹，緩緩地道：「分手了？」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又是被江芷馨給「壓迫」的呢？
楚雲琦頹然放下電話，楚夫人看著兒子慘白如紙的顏色，嘆了一聲，道：「慕羽那位妹妹打來的？」
古老的石階沿著山腰扶搖而上，漫漫而不知盡頭。慕m.hetubook.com.com
羽站在石階上，山間的空氣帶著宛如雨後青草的芬芳味道，遠離都市喧囂，遠離那些憎恨、悲傷、嫉妒，山便是山，水便是水，乾淨地讓人心曠神怡。
她頓了一下，語帶歉意地道：「我知道這個要求很過分，但能不能請你們以後不要接觸慕羽了，萬一他要是看到你們想起了那段記憶……蘇離，算阿姨求你了……」
山腳下的中蘇，卻依然忙碌在戰後的重建中。
楚雲琦點點了頭，緊緊咬著下唇，他咬得如此用力，以至於下唇都滲出血來。
冬陽輕薄斂晨霧，青嵐連綿寂飛鳥。
「我背你上去。」
陳明蘭就坐在這樣一家小有名氣的咖啡館里，她的對面坐的是蘇離。
這是楚雲琦自從懂事後，楚夫人第一次對他如此溫柔關懷，楚雲琦望著楚夫人，緩緩站起，楚夫人愕然望著自己的兒子，拍著楚雲琦肩膀的手也隨著楚雲琦的站起而滑落。
群山沉寂，飛鳥無聲，宛如某種神聖灑落在她的身上，堅強而美麗。
臨近中午的時候，慕羽終於背著江芷馨站在了山頂。因為是冬日，所以即使是中午，陽光的溫度也並不是很熱，相反，相比于腳下的都市，這裏的陽光很溫暖。
她低頭眼帘緊閉，雙手合十，臉上滿是認真和虔誠。
「你錯了，母親。」楚雲琦低沉地道：「這一次，我不是為了楚門，代號為神靈的榮耀不屬於楚門，只屬於我的教官慕羽。」
「在此之前，我誓死捍衛這份榮耀！」
因為在過往的那些時候，蘇離都還有一絲希望，哪怕那些希望多麼渺茫，她已經堅定無比地相信慕羽、相信自己的選擇。可是這一次不一樣，在答應陳明蘭的那一瞬間，蘇離就再清楚不過，她與慕羽，從此再無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