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你知道這是什麼。就算逃上飛機，也已經沒用了啊。」
但他沒有這樣做。因為在他張開口的瞬間，才突然意識到自己聽到的聲音不是從對講機里傳來的，而是從背後響起。
「到此為止、我會離開這裏，諸位就在此地告別吧。」
他剛想再度開口，卻驚恐地發現自己失去了舌頭的控制權——
「你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就好。算啦，現在你已經失去機會了。」
「真笨。」
男人猛地轉過頭來，見到微笑著的年輕女生正站在他身後不遠處，一手握著扶梯。
「……什麼都沒有發生，只是監視，只是警告，這不正好能說明他抽不開身，或者不能及時抵達現場嗎？」
過了數分鐘的漫長沉默之後，孟正的聲音才再度從她的喉嚨里響起。
……然而，趴在他肩膀上的小小怪物，卻沒有像他想象中的那樣撲上去，反而用舌頭舔了舔他的腮幫子，最後……甚至纏住了他的脖子。
瑪麗小姐的眼皮急速翻動，似乎即將醒來。
「那麼，在林小姐覺醒以後，你認為她還會站在你這一邊嗎？你覺得她是這種人？」
「有什麼事……呃？！」
「身為高級顧問，我認為我有責任引導觀星會全體走上更好的道路，而與一個大國政府交惡，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你覺得自己有能力逃掉嗎？」
「嗚——！！」
「雖說名義上是同伴，但是不是真的同路人，終究得看緣分，而你們已經用行動給予了答案。」
龍婆的神情依然平靜，舉起手臂。
她的袖筒滑落，裸|露出來的乾癟皮膚上，突然綻開一道傷口——一隻滴溜溜、活生生的眼珠子，場面異常詭異。
他直愣愣地瞪著面前的玻璃窗戶。上面映照出一個面無表情的男子，衣服上沾著死者的血液。
「我說了沒有！見https://m.hetubook.com.com鬼，他們就不能是有事耽擱了嗎？又或者是選擇上了電梯！」
遮天蔽日的陰影迅速逼近，直接撞碎了這一層樓的外牆。水泥簌簌抖落，煙塵瀰漫，玻璃碎片四處飛濺，室內像是下起了一場晶瑩剔透的滂沱大雨。
「……」
他肩膀上的邪靈跳了下來，鑽入了屍體的口腔中，順著軀殼一路爬行，鼓起囊包，直到將內側的血肉盡數吞食殆盡。
「真樂觀。」
他本來應該感到生氣的，他本來是想騰地一下從原地站起，朝著對講機那邊破口大罵。
話說到一半的時候，他的聲音突然戛然而止了。
趴在高樓上的蟬毫不客氣地將長了透明複眼、有大卡車那般大的腦袋伸入樓層，一對觸角拚命地拱來拱去。
「啊？」
「快，快趴下！」
「無所謂她站在哪一邊。林星潔和世界上的例子斗不一樣，她的真正覺醒就意味著其力量的徹底失控，我很清楚這一點。是的，我很清楚。」不知為何，孟正特地重複了好幾遍「我很清楚」，「這座城市……這座城市裡的所有人都會是祭品……」
龍婆皺了皺眉，放下手臂。
天上沒有下雨，落下來的是鋪天蓋地，無窮無盡的絲線。
「誰會選擇上電梯？傻瓜嗎？」
這一刻，男人突然明白突然出現的女生想要讓他去做什麼了。
「有人上來了嗎？」
冰冷的、陰森的觸感透過人體要害，順著內臟和脊髓蔓延。
不，不止是舌頭。
說是「較量」，實際上真正在場的只有龍婆，孟正如今不知身在何方。
「你覺得自己能利用神媒的力量，所以就萬事大吉了嗎？」
「不到時候？」孟正嗤笑一聲。「你看到這座城市的樣子了嗎？除了神媒覺醒以外，這世上哪還有第二種可能性。」
坐m.hetubook.com.com在消防通道附近的男人擦拭著懷中擁抱的槍管，態度小心翼翼，就像是對待一件稀世珍寶；一頭三隻眼的隱形蜥蜴趴在他的肩膀上，對講機里傳來同伴的聲音：
「事到如今還說這種話？自從你擅自離開他們的監視範圍，選擇動手開始，就相當於已經撕破臉皮……」
「哈哈，那就彼此彼此了。」
於是，無論是焦慮還是憤怒……全都一下子消失了，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深入脊髓的寒冷。
這具軀體上的活力生機點點流逝，迸發出的最後的激烈掙扎，在冷酷的手臂中悄然歸於沉默。
「根據搜索結果，就在十分鐘前，除了我們和孟正的人，本地部門的人手已經到了……」
在她的面前，一位金髮女子正雙眼翻白、嘴角流沫地斜躺再沙發上，被旁邊的護衛們簇擁在中間；而從這個樣子狼狽到慘不忍睹的女性嘴巴里，發出來的卻是男人的聲音。
「找到了嗎？很好，我馬上趕過去。是的……沒問題，她才剛剛覺醒，就大動干戈地製造出覆蓋整座城市的領域，理應處於力竭狀態。接下來照計劃行事。」
「……不，不對，你早就和他們搭上線了，所以得到一定程度內的默許……龍婆女士，你從一開始就打算割捨和我們的關係嗎？！」
但他的思維仍能運轉！心念電轉間，他試圖聯繫自己的邪靈向對手發動攻擊。
「為什麼？當然是因為……」
一隻巨大的飛蟲從遠方高速飛來，尚未抵達時便已響起了「颼颼」的風聲，呼嘯席捲，如千把利刃兵戈相互碰撞，引得在場眾人目光不自覺地看過去。
……
「——又或者。」龍婆說，「是閻王認為還沒到要索人命的時候。」
……
「也許是他們發現我們在通道附近有重兵把守，根本闖不進來……www.hetubook.com.com」
在樓層內整齊排列的房間、房間內部的全部裝潢，都在短短數個呼吸內化作一堆殘垣斷壁。
在清醒的狀態下，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動手做出完全不受大腦控制的事情，這種恐懼是常人難以想象的。
「快逃！」
有不止一人想要四散奔逃，卻已經來不及了。
對方可謂毫無廉恥心可言，迫不及待要將鍋甩得一乾二淨。龍婆反倒是覺得很有趣似地微笑起來。
沙發上的女人一下子平靜下來。
竺清月背著雙手，邁著輕盈的步伐走到男人身邊，將一把小小的餐刀放到他的手掌心上。
貪婪的，毫不留情的背叛。
看她的樣貌不過高中生年紀，臉上的笑容文靜又娟秀，然而紅潤嘴角浮起的弧度，卻給人一種非常危險的感覺。
她想搞清楚這東西的真實面目和來歷，因為在旁人眼中，這傢伙只是在胡來而已，但這份胡來，卻好像真的在前頭引導事態的發展。
而更可怕的是，他知道自己將親手創造悲劇，做出比他做過的任何一場噩夢都要恐怖百倍的邪惡行徑，卻只能在封閉的身體內狂嚎大叫，近乎瘋狂。
「你在十分鐘里已經問了七次了，沒有！我說了沒有吧？」
「這話該由我來說，龍婆女士，您的私心太重了，已經對計劃造成了妨礙。」孟正冷哼一聲，「你是打算再把林小姐重新交回去，所以才會留在這種地方，不是嗎？要不然您現在應該已經陪著她在飛機上了。」
話說到這裏，孟正突然像是意識到了什麼。
「很抱歉只能用這副失禮的樣子和你見面，龍婆女士。」
正當徐向陽和竺清月兩人以截然不同、且很符合個人作風的不同方法清掃兩邊人馬的時候，分裂后的觀星會則擺明陣仗，雙方領袖進行最後的較量。
她微笑著提醒了一句，然後慢慢地倒退兩步，將自www.hｅtubｏｏｋ•coｍ•com
己藏在樓梯投落下來的陰影當中。
「客套話就到此為止吧。林小姐呢？」
「你們是龍婆那邊的人嗎？」
「我們從一開始就被監視了，所以身體才會被種上這種東西。你還是早早檢查一下自己和周圍的人手吧。」
男人鬆開手，屍體癱軟倒下。
在此之後，他將成為親手殺死一個個身邊同伴的叛徒，做出和平日里的他迥異的行為；
手臂，大腿，從脖頸、腦袋，到四肢，到手指末端，像是被神話中美杜莎的視線看中，整個人都變成了石頭雕像。
男人邁著穩當的步子，走到其中一位正在架槍的同伴身邊，伸出手拍了拍那人的肩膀。
下一刻，她突然像是感覺到了什麼，抬起頭，瞳孔中彷彿倒映出了無數從天而降的雨點。
她確實對孟正這個人很好奇。先不論他的個性和做法，對本次計劃近乎瘋狂的自信和執著是這個人生命中的唯一底色，而這似乎並不是一種色厲內荏，有某種東西……一定有某種東西，始終再背後支撐這個人的精神。
他努力想要張開嘴巴，提醒大家注意，然而這一切終究是徒勞；他的意識漸漸瀕臨崩潰。
「看來我們沒有交流下去的必要了。」
躺在沙發上的女人倒吸一口涼氣，驟然間清醒過來，像是剛從溺水重被人救上岸來，滿頭大汗，一頭亂糟糟的金髮被浸得濕透，布滿雀斑的臉龐蒼白而疲倦。
「你說誰笨？」
龍婆第一次真正地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啊啊啊——！」
青空茫茫，日輪高照，燦爛萬丈。
「……為什麼？」
至少，在孟正之前，世上還沒有人能精確定位到未覺醒力量的神媒個體，更不存在「提供覺醒契機」的說法，有關於神媒的一切，本該是命中注定、順其自然。
他慢慢伸出手，扯了扯嘴角，對著玻璃露出一個僵硬的笑，活像個恐怖電影hetubook.com.com里的變態殺人狂。
男人不耐煩地回復道。
「我一路走上來的時候隨手撿的。要小心點，別讓人發現，好好使用哦。」
孟正似乎完全沒有隱瞞己方行蹤的意思，抑或是他的注意力已經完全不在龍婆身上了，這場談話就這樣匆匆地落下帷幕。
哪怕是襁褓里的嬰兒、病床上乾瘦的患者，或是垂垂老者，那看似脆弱的軀體下都極有可能隱藏著龐大如活火山的力量。
——那是一隻巨大的蟬。
「……很遺憾，我們也不知道。」沙發上的瑪麗小姐嘴巴像被丟到沙灘上的魚那樣無力地張合，與龍婆隔空對話的男人似乎正在長吁短嘆，「我只是將能讓她覺醒能力的契機交還給了她，之後她就消失了，包括眼下錦江市的這副局面，我們對此無力控制，更是一無所知。」
這還不是結束，在這種身不由己之中，肢體卻不受大腦控制地自己動了起來。他隨後轉過身體，面對著走廊。他能看到，自己所有的同伴就在那裡，他清楚每個人的位置……
「你，你是誰？」
等對方疑惑地轉過頭來的同時，男人面無表情地用手捂住了受害者的嘴巴，手中的小刀刀片已然深深沒入了這個人的胸口之中，殷紅的血跡大片大片地暈染開來。
而製造了這無數狼藉的女人，則在人們的喊叫聲和房屋建築結構慘烈崩塌的響動里，不動聲色地踩上了昆蟲光滑油亮的錶殼，一雙透明中泛著淺光的翅膀猛地張開。
等一切塵埃落定，等這一整層的人全部倒下，等剩下的人得知真相，任誰都會在愕然中意識到，他是個潛藏在隊伍中城府深沉到可怕的間諜。
「無妨。」龍婆語氣淡淡地回答：「在這兒的同樣不是我的真身。」
說話的時候，男人手中的槍口已經對準她。儘管對方看上去只是個柔弱的女孩子，但在靈媒的世界里，「以貌取人」是第一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