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潔聲音淺淺地笑了。
「……有一點。」
「該說的話都說完了，還有想說的就留到之後再講吧！我們先回現實，那邊還有事情沒處理完呢。你都等不及要見清月了吧？」
女孩的衣服全都濕透了，年輕美好的身材曲線纖毫畢露，站在海水中的林星潔正用手攏起身後被浸濕的長發，那張面泛紅暈、笑意盈盈的臉龐美得驚人，就像童話故事中坐在礁岩上彈琴唱歌的人魚。
「別擔心，現在的我已經能徹底掌控它了。」
但他剛一用力，就察覺到不對勁，因為星潔那邊根本沒有傳來任何力道，反而是他將女孩拉扯過去。
「難道我真的回到了過去？我多看到的一切不僅僅是你的一場夢？」
「很驚訝？」
林星潔沒有抬頭。
還坐在沙灘上的徐向陽下意識回答。不過見到起身後的林星潔目光斜睨過來，就知道自己還是不小心上當犯錯了。
徐向陽還記得混沌之海侵蝕和吞沒邪靈時，那宛如王水般的恐怖景象。他和星潔此時都是意識體，免不了為此感到擔憂。
徐向陽抓住女孩柔軟溫潤的手掌，準備借力起身。
徐向陽的心情突然間變得平和了。紛亂的思緒、複雜涌動的心態，此刻都像是被一隻柔軟的手撫平褶皺。
「那就好。」
徐向陽抿緊嘴巴，直勾勾地盯著她看。
「……所以，我才會討厭長大。長大后唯一的好處，大概就是能離開我媽身邊，對她乾的那些蠢事眼不見心不煩。但就算離開了，我又能去哪裡呢？」
徐向陽沒想到這兩件事能連在一起，聽起來倒是增添了幾份可能性。
「我一直都在責怪他，或許只是因為只有這樣才能給自己的現狀找到理由，不至於自怨自艾，又或許……是我不打算承和*圖*書認他已經離開我們了，就好像我們只要不停地罵他，記住他這個人，終有一天他就會回來，我不是一個從最開始就沒有爸爸的可憐小孩。」
徐向陽小心翼翼地觀察著身畔女孩的表情。
男下女上，手腳|交疊，親密而曖昧的姿勢。
「不止是我這樣想，恐怕我媽也有著相同的念頭吧。她總是這樣猶猶豫豫，下定不了決心。她既會覺得一個人照顧家庭很辛苦，卻又不肯放棄那一點點微薄的希望，所以在這十年裡談了好幾任，始終沒有正式找別的男人談婚論嫁，而結果，卻只是讓事情變得更加一團糟。」
「那不至於。我肯定不會有事總憋在心底，瞞著不對自己的家人說。」
「是啊……」
「我們繼續。」
「我想說，我很後悔。這麼長時間以來，我一直都對自己的親生父親心懷怨恨，覺得是因為他不負責任的離開，才讓我的生活變得那麼糟糕——是啊，我很想這樣說，可我自己清楚，事情從來沒有那麼簡單。」
「別著急。以前就說過，這裏的時間和外界不一樣，何況我還有話要對你說。」
他就是在那個時間點，和兩位女孩坦誠了自己的家庭背景和過去；同時，竺清月和林星潔一樣順著話題和篝火，聊起了過去。
「如果那是真的，那這次經歷無非是讓我認識到我有多麼沒用，就算回到過去，依然什麼都改變不了……」
「呵。」
是那次暑假出去玩的時候吧？徐向陽記得很清楚，是他們三人在山間營地里談話的時候。
林星潔拍了拍自己的褲腳，伶俐地原地跳了起來，姿態輕盈地像鹿。
但女孩說的，和他好像不是一回事。
「現在？現在的我起碼確定了一件事：他真的是為了和圖書救我、為了保護家庭，才選擇離開的。所以，我連嘴上抱怨都做不到了。我會把過去的真相都告訴媽媽，告訴她我有一個值得驕傲的父親……雖然他總是瞞著自己的妻子做事，未必是個合格的丈夫。」
他瞪大了眼睛。
「我的幸運日，是從遇見你開始的每一天」，徐向陽聽到她這樣說。隨後，便是久違的接吻。
「嗯？」
他忍不住嘆了口氣，幸好，他記得一樣很清楚。那時候的經歷刻骨銘心、歷歷在目，不至於回不上話。
「哦……」
「『另一個世界的海』，聽上去更浪漫了不是嗎？就是……周圍有點黑布隆冬的。」
面對男生困惑的眼神，林星潔用手指捻起一縷發梢，湊過腦袋來頑皮地在他臉上撓了撓。
其實沒什麼表情。白玉般純凈的臉，漆黑的長發遮擋住墨色的眼，少女一邊望著波濤滾滾的渾濁大海，一邊張開薄薄的唇輕聲細語。她正在慢慢地、很認真地回憶著當時發生的事情，語氣里聽不出有生氣的成分。
「怎麼會呢。你讓我看到了真相，沒有比這個更重要的了。」
是只有現在會難過，還是一直都會這麼難過？
徐向陽雙手撐在後面，忍不住轉過腦袋，他就這樣看著近在咫尺的她的臉，發了好一會兒的呆。
徐向陽沉默片刻，又問道：
林星潔目光平靜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她一句話都沒有說，直接在徐向陽的身邊坐了下來，雙腿併攏，抱著膝蓋，她的視線望向空曠無垠的漆黑大海。
「我知道。我那時候還推著車在後面跟著。摩托可還真重啊，和自行車完全不是一回事，走了不到兩公裏手臂就很酸了。直到後來，我發現可以開著一檔推著走……」
「那……向陽，現在你明和圖書白了嗎？我們其實很久以前就見過面的。」
「呃。」
「但我更願意相信，你真的前往過去，和那個時候的我認識了……還記得吧？我以前就說過你，長得有些面熟。」
「總覺得這個場景有點熟悉。」
「你還記得我們分手那天嗎？你約我去海邊玩，騎著摩托車沿著中山大路一直開，等上了高速，就離開城外了。高速公路旁邊還有堤壩，穿過一座隧道就到了海邊。我們看到了海岸線，還有一片沙灘……後來我們兩人分別後，我就在海灘邊上走。」
「因為我已經長大了。」
而事實上，這個世界並沒有風，沒有能拂起衣角和頭髮的海風，所以一切都顯得如此安靜。
她用力抱住他的脖頸、用臉頰親昵地磨蹭著他的臉，一邊咬著他的耳朵，一邊說悄悄話。
……她記得未免太清楚了。
驟然起了風浪的大海，又在眨眼間恢復風平浪靜。
……是啊。
林星潔有些不滿地拍了一下他的胳膊。力道很輕，更像是撒嬌；而與此同時，她的唇角已經不自覺地上揚輕盈的弧度。
徐向陽敏銳地聽出她話語中夾雜著「不懷好意」的試探，立馬堅定地搖手，表示否認。
「剛剛那個……」
「好……」
之後，他們擁抱著從岸邊起身，一齊跌落到海中。
「星潔……」
重聚的兩人坐在海灘上並肩看海，這種寧靜安心的氛圍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於是，兩人就這樣一起跌倒在了這片荒蕪廣袤的海灘上。
林星潔的語氣突然有一點點奇怪的變調。
「沒關係嗎？這裏的海水……」
「……我們不用離開嗎？你能帶我出去的吧。」
徐向陽的態度仍然略顯遲疑。
「起來吧，我們一起離開這裏。」
「……別打岔。」
和_圖_書「……」
女孩突然輕笑起來。
「你很敬佩他？是不是還想著『以後要成為這樣的男人』？」
徐向陽突然覺得肩膀微微下沉。他起初還在發愣，之後才意識到是身畔的女孩用自己的肩膀故意撞了他一下。
幼小女孩那悲傷到要哭出來的聲音，尚在耳畔迴響。
「是啊。我記憶的復甦，和你所見到的那些事情，基本是同時發生的。關於我能力的來源，關於人工靈媒實驗，還有……我爸爸的事情。」
「是嗎？」
見他有些尷尬的表情，長發姑娘「噗」地笑出聲來。
林星潔輕聲回答。
「是嗎？我覺得林叔叔還是挺關心阿姨的。他不惜性命都要去做這些不止是為了保護女兒吧。」
林星潔終於開始說起有關他這場旅行的話題了。
「我想也是。對了，你剛剛是想說什麼？」
儘管這是張對他來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臉，可是在此時此地見到，卻依然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好啦好啦，別這樣小心翼翼的，事到如今你覺得我還會為這種事情生氣嗎？」
見到他的情緒低落，林星潔反而開始安慰起他。
「……謝謝。」徐向陽認真地向她道謝，「這是最近這段時間以來我聽過的最讓我高興的話。」
不過，星潔的事情他們本來就清楚，而班長大人嘛……那態度還是和往常一樣，講得是童年時期遭遇的鬼故事。考慮到她那古怪的家庭環境，分辨不出她是開玩笑還是認真。
「一般的小孩子不都會有渴望長大的念頭嗎？因為只有變成了大人，才不至於被人看不起，被爸媽一直管。雖然這是小孩子特有的誤會。但我不一樣，就算記憶模湖，童年時期留下的情感卻不曾沒有離我遠去。相比起那時的無憂無慮，後來有娘沒爹的和圖書日子顯然稱不上幸福。」
長大是那麼痛苦的事情嗎？
「是嗎？我倒是覺得你這人在面對相同的情況時，說不定會做出和他一模一樣的選擇。」林星潔露出狡黠的笑，「當然，我和我媽可不是一類人，所以絕不會給你這個機會。」
灰暗無光的異世界空無一物，就像現實里暴風雨即將來臨前的海邊。遠處的天際似有耀目的電光時隱時現，露出枝杈般的只鱗片爪。
「別露出這種表情呀。」
說著，她朝著徐向陽伸出手。
現在的星潔，已經不需要任何人的保護，她的手中掌握著足以顛覆世界的龐大力量——
「那現在呢？」
「你也看到了？」
像陰暗的天穹那般漫長而綿密、像赤腳走在海邊那樣濕漉漉，卻絕不會讓人感到厭煩的吻。
「我是在說我當時的心情啦。那天出門以前，我還以為就是一場普通的約會，所以剛到海邊的時候，我就開始想象會玩什麼，比如像這樣和你肩並肩坐在沙灘上看海……所以，我才說『熟悉』。沒想到結果是在這種地方實現這個願望。」
「雖然不能說遇到的都是些開心的事情，但假如過去的所有難過都是為了遇見你——只要我這樣想，就會覺得一點兒都不辛苦。」
林星潔將下頜貼近正抱著膝蓋的手掌背，小聲說道。
事實上，他可能只是自己無法相信罷了，時間穿越豈是這般容易的事情？
本來想要站起來的身體，也因此失去平衡往後倒下。徐向陽下意識地想要鬆手，這次卻又被反過來牢牢地抓住。
「嗯，我發現你了。」
「我知道。我現在就聽著。」
「誰知道呢。我之前失憶了，直到現在才想起六歲時發生的一切。也許你的猜測才是對的。」
林星潔說著，又一次張開雙臂擁吻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