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清月的「線」能操縱人類的肉體和精神，那反過來亦可將其所有被|操縱者的心靈，統合為一個整體、一個結構，來抵抗外力，並將衝擊分散到每個受操縱的個體身上。
說是「無聲」，其實是指沒有聲波在物理世界傳播，但當鯨魚怪獸張開嘴巴的時候，在場的所有通靈者全都感受到了，那份在心頭浮動，于腦海中自然湧現的「聲音」——悠然的高鳴，彷彿來自幽暗大洋深處的嘯叫，鯨歌如狂風四起，刮過高樓與花園，響徹每個人的靈魂。
萬馬齊喑。
這頭小安不過是星潔隨手召喚出來的，但它的體型已經是原本的數十倍，像一片看不見盡頭的厚重陰雲，遮擋住了方圓數公里內的陽光灑落。
他的目光朝著清月家所在的樓房看去。
無數飛鳥振動翅膀躍離枝頭，簌簌聲此起彼伏，在地面上投落連綿的陰影；生活在附近的小動物們到處亂竄，慌不擇路地從棲息地里跑出來，營地里的人們則個個神情凝重，紛紛開始感到不安。
在徐向陽的感知中，那是宛如黑洞般達到某一臨界點的超高密度球體。
「是叫竺清月對吧？」
「……『整個錦江市』？」
「現在還不好確定。但……」
怪不得，怪不得。
林星潔的話音未落，天地間又生異象。
……果不其然，他想。
神媒是位於世界頂端的人類，但不同神媒的能力屬性終究是不同的；能擋下相同程度的攻擊只是表面上的一致，重要的還是背後的運作原理。
「在閻王的目光真正投向錦江市以前，異能便在暗中潛伏了很長一段時間，而且還是來自佞神的內源性侵蝕，就算是他都無法輕易根除。」
「放心，你剛才看到的那些，都不是現實中發生的啦。」
對他來說是「幅度不大」的衝擊，對於其他靈媒和通靈者來說和*圖*書就可能是精神世界里的一陣驚濤駭浪。
但他心中卻暗叫一聲「不好」。
十年？
他被震得兩眼發暈，天地間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
「要麼是又有一位能力暴走的神媒，要麼就是真的有佞神入侵。考慮到概率，我們覺得後者的可能性更大，近年來世界各地都發生了類似的入侵事件，有的是徵兆，有的是真的……」
龍婆那張總是平井無波的臉，此時已經有點綳不住了。
自從兩人從鬼屋出來以後，班長大人雖然仍不避諱對他使用能力，但她也從來沒有瞞過自己，因為她知道沒有這個必要——反正，徐向陽一定會包容這份任性。
當然，這次突如其來的異常程度並不激烈，更像是低血糖的人早上起來后的貧血癥狀。
這樣的狀況持續了不知道多久，然後，充盈視野的白光慢慢散去、聽力逐漸回復，他的感官與外界的信息交流渠道總算重新連接上了。
要是通靈到的現象過於龐大，就會同時對人的視覺、聽覺，甚至味覺嗅覺產生壓迫，造成如同陷入幻覺般的體驗，這就是所謂的「通感」，類似體驗在通靈者群體中並不罕見。
「那是我們的朋友。」
「我們猜測，這件事很可能和十年前發生的巢母入侵事件有關。」
徐向陽正扶著額頭冥思苦想的時候，聽見附近營地那邊傳來一片「噗通」的聲音。
「姓竺，果然……」
龍婆重複了一遍。
這道奇怪的波光消失得非常快，眨眼間了無影蹤，卻被他的靈感所捕捉。
而它的攻擊手段，亦不止停留於過去那種簡單粗暴地用龐然的軀體撞擊、利用對物質世界的干涉來摧毀敵人的層面。
二十分鐘后，李橫豎和周行健抵達現場。
由混沌之海組成的超高密度球體，在不到千分之一秒的時間內膨脹、和_圖_書噴發、筆直射出。
而且，以上一切都發生在短短一分鐘的時間里。
耀目的瀾光流轉，在陽光下更透出幾分盛烈，它以籠罩清江苑及附近地區上空的銀線之網為中心，迅速擴散開來，波紋蕩漾，一瞬便朝著遠方疾馳而去。
李橫豎繼續說道。
徐向陽忍不住捂住額頭，蹙起眉毛。
「我想起來了，是一直和你們倆在一起的那個姑娘……是她？是她做的這些？」
想到這裏，徐向陽的雞皮疙瘩已經起了一身，這種顛覆性的謊言，從始至終都被人操縱著的感覺實在很可怕。
只見巨鯨張開大嘴，某種流動的漆黑物質像水流汩汩湧現，或者從體量上應該被稱之為「瀑布」——千百噸的黑色潮水在觸鬚與牙齒間流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壓縮、壓縮、壓縮，直至體積臨近極限，一個在當前距離下根本看不見的「點」。
渾身體表漆黑的巨大鯨魚出現在高空之中，森林般的觸鬚在風中拂動，自由自在地翱翔天際，發出無聲的長鳴。
儘管如此，徐向陽毫不懷疑，要是這一下沒有被阻擋，它能發揮出和科幻電影里的超級武器一樣的威力——
徐向陽眯起眼睛。
他相信清月是能做到這種事的，她本來就習慣把自己的那些邪靈寵物當作肉盾來使用。
也就是說，是「假清月」做的？自己到底是什麼時候中的招？
徐向陽摸了摸耳朵、又摸了摸眼睛，發現並沒有他擔心的出血或是乾脆聾掉的跡象，視力功能運轉也很正常。
它依然屹立在那裡，風波不起、平靜如初。
——「如果清月的媽媽是你假扮的，我當時為什麼感覺不到你身上有邪靈的氣息？」
徐向陽連忙轉過頭，映入眼帘的是剛剛還站在他們旁邊的靈媒雙眼翻白，直接暈倒過去的景象。
女孩望著營地和圖書里倒了一大片的人們，她左瞧瞧右看看，櫻桃小嘴微微張開，發出無聲的「哇哦」，臉上一幅「我好像不小心做了壞事」的表情。
如果一個人從初生以來所生活的世界就是一個人人不|穿衣服為常識的地方，「皇帝的新衣」就算不上諷刺了。
「『潛伏了很長一段時間』？」徐向陽在意的則是另一件事，「具體來說，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見徐向陽點頭，對方則開始忍不住搖頭，低聲嘟囔。
「一共三百二十萬條人命，現在全都變作了對方手裡的玩具，它可以當作籌碼、當作人質，也可以在一個念頭間殺掉所有人。」
「嗯，果然是有相應的防禦措施啊。」
這時，一旁的李橫豎插嘴道。
就在剛才的一瞬間，他覺得腦袋一陣發懵，就好像腦門上被人來了一拳，一時間只覺得頭暈目眩。
那就是在自己覺醒通靈能力……不，不對，應該說遠遠早於他和姐姐一起搬到這座城市以前。
李橫豎抓亂了自己的頭髮，煩躁鬱悶之情溢於言表。
不知何時起，那隻藏匿於雲層深處暗中窺視，來自國內另一位神媒的巨大眼睛，已經消失了。
這種傳遞現象究竟意味著什麼？他猜測倒，是不是意味著發生在這裏的某種波動，波及到了全城……
另外，呃，他本人好像也是受害者？
徐向陽的思路轉得很快，聯繫剛才聯想到的猜測，難道說，「假清月」那種能在無聲無息間化解小安攻擊的能力真面目是——
整座城市的人，都在渾渾噩噩地生活在一場迷宮般的夢境當中……
「不，是前者。」
就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周行健和李橫豎對視了一眼。
二十五分鐘后，龍婆和觀星會的人來到營地。
「！」
「不，他發現了。」李橫豎回答道：「正因為如此，才一直沒有ｗwｗ•ｈeｔuｂooｋ•ｃｏｍ.ｃom
離開，更沒有動手。」
林星潔似乎注意到了男友的小動作，順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橫豎那邊有個假設。如果這個猜測沒錯的話，時間節點恐怕是在十年以前。」
「……」
「既然一次不夠，那就再來一遍——」
「現在的情況是，整個錦江市的人，如今已經全都被敵人的異能所操縱，這種異狀甚至深深植入本地人的精神構造之中。」
如果說林星潔的力量很直接，就像揮出去的拳頭；那麼班長大人的能力就是一張網，再重的拳頭砸在上面，也只能造成變形，卻無法撕裂交織成網的「線」。
所有人都能清楚地看見，那從天而降、鋪天蓋地的億萬道銀線再度出現，像是一場傾盆暴雨中的無數雨絲，密密麻麻地遮擋住了整片天空。
換而言之，自從徐向陽踏入錦江市地界的那一天開始，他就已經中招。
然後，徐向陽轉而又望向身旁的林星潔。
思考突然中斷了。
「——！」
那麼，剩下來唯一的問題是，「假清月」究竟操縱了多少人？竟然達到了能擋下神媒一擊的程度……
徐向陽的眉頭忍不住一跳。
龍婆語氣肅穆。
徐向陽搖搖頭。
徐向陽下意識地想要張開嘴說話，但他還沒來得及聽到自己的聲音，整個世界的所有雜音都在下一個剎那被震爆所吞沒。
徐向陽恍然大悟，他想起數個小時前和假清月的對峙，他提出的疑問以及對方所給予的回應。
與此同時，天空中響起了大氣撕裂的恐怖尖嘯，像刺耳的警報，自人們頭頂席捲而過；一棵棵行道木被壓彎了腰，柏油馬路發生龜裂現象，清江苑附近的潮水開始翻湧，像被蒸熟了似地冒泡不停，一條條瀕死的魚浮上水面。
「受外力阻撓，我們無法離開錦江市，只能在當地機場迫降。與此同時，依照辛格·坎的觀測hｔtps://ｍ•hｅtubooｋ.com.ｃom
結果，錦江市內又出現新的佞神級波動。」
所謂的「通靈能力」——即對遠境的感知能力，同樣可以看作是人體感官的一種，就像是人們口中的「第六感」。
「是的，這不是誇張，不是比喻，而是貨真價實的整座城市。」
一段時間內，徐向陽看不見任何事物，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與心跳。
他朝那個方向投去視線，發現幾乎所有人都受到「線」的牽連倒下了，僅剩下站著的幾個則是依靠意志力苦苦支撐。
「這樣就看不出對方的跟腳了。」
出問題的不是他的「能力」，而是他對結果的「認知」！
她威風凜凜地朝著天空舉起手，指揮著頭頂的小安再度張開嘴巴，一頭墨色長發無風自動。
龍婆抬頭望向天空。
就算神媒本人保證了這招不會傷害到旁人，但這前兆未免太過嚇人了……
話入正題。
「我比較好奇的是，錦江市內發生的異狀，連閻王都沒有發現嗎？」
長發姑娘一臉笑嘻嘻，看來剛才那種程度的攻勢對她來說完全是遊刃有餘。
周行健的表情陰沉地補充道。
就在這天災降臨前的不詳景象中，巨鯨晃動腦袋，將張開的獠牙對準清江苑小區。
林星潔小聲嘆了口氣。
而和自己有著相同經歷的人，竟然一共有三百二十萬。
「那個女孩是叫竺清月，對吧？我們這邊已經確認過了，她的父親是竺康文。十年以前，他曾是天海市政府的官員。」
——「你似乎對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但人的大腦卻是會騙人的，特別是對習以為常的事物。」
就好像假如他在覺醒通靈以前就是個色盲，覺得太陽看上去是綠色的，那麼不論他的通靈能力變得如何強大，也不會改變對太陽顏色的認知。
雖然是毫不意外的結果，但對方竟然能在半點不曾顯露能力的情況下，輕而易舉地接下了這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