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五章 再見

槐詩點頭,揮手道別,轉身調轉了自行車的方向,助跑走了兩步之後,蹬著踏板,自行車便順暢的在公路上運行了起來。
就這樣,眷戀著籠子的小刺蝟鼓起了勇氣,推開門,走向對於自己而言過於龐大的世界。
「前面右拐,走小路比較快。」
「好啊。」槐詩點頭,就好像曾經過去一樣,「什麼時候都可以。」
「嗯。」
槐詩嘆息,「原本想說,讓他在開學之前有一次邊境痢疾的寶貴體驗……後來你都動手了,我就沒好意思落井下石。」
「行啊,我回去洗漱一下就開電腦。」
愣了許久,差點撞到前面的牆,他狼狽的拐彎,向後看了一眼。
他的話被身後的聲音打斷了。
「沒什麼。」
「……」
沉寂的夜色好像在瞬間褪去了,諸多喧囂浮現,回蕩在稀疏的燈光中。
只是出神的凝視著高牆夾縫之中展露出的隱約夜空。在雲層和散溢的碎光映照之下,看不見星辰,但依舊如此高遠。
隔著馬路,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也好啊。」
「行吧。」
「傅依,就不能不走——」
好像是什麼歌曲,但只剩下了模糊的音調,在斷續哼唱中變得陌生又飄忽,像是失去形狀之後彌散成霧氣那樣,消散在晦澀的夜色中。
好像用盡所有力氣在呼喊那樣。
漸漸的燈火闌珊,嘈雜的聲音遠去,寂靜里,槐詩將車停到了小區外面,傅依便從車上跳下來。
傅依大笑了起來,在自行車後座上笑得前俯後仰,樂不可支。
「況且,他又沒說錯。」
「好了,就送到這裏吧。」
傅依詫異的問:「你什麼時候脾和*圖*書氣這麼好了?說真的,我那會兒特別害怕你忽然跳起來一個耳光,把他腦袋從脖子上打下來……」
「我要走了。」
「嗯,是我先和我媽提的。」傅依回答:「和我爸商量了很久,他也同意了……其實他沒你想得那麼頑固,只是有時候不願意服輸……」
獃滯的向前騎車。
等問完之後,他才發現自己的問題有點多。
「不是被狗就是被你。」傅依問:「你覺得是哪個?」
「呃……」
眼前便是一片陌生的景象,哪怕新海如此狹小,可依舊有他未曾去過的地方,依舊足夠他去漫漫的探索。
「你夠了哈,不準占我爸便宜。」傅依說:「他最近頭髮掉的可厲害。」
槐詩沒有說話。
想到這裏,槐詩忍不住悵然感慨道:「我和你爸都不容易啊。」
槐詩的蹬車的節奏錯亂了一下,愕然回頭:「這麼快?你爸能同意么?這誰的意思?」
他猛然捏下了車剎,在短暫的沉默里,槐詩凝視著傅依離去的方向,深呼吸,用那個女孩兒走得再遠也能夠聽到的聲音吶喊:
「我不記得我什麼時候說過這麼有哲理的話。」
在模糊的哼唱里,她抬起手,向身後揮了一下。
「那就錯了唄,誰還能不犯錯呢?」
他抿著嘴唇,沉默的騎著車,向前,奮力的上坡。
拽夠了之後,傅依嘖嘖感嘆著,錘了錘他的後背:「所以呢?你就真什麼都沒做?」
槐詩茫然的聽著,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傅依打斷了他的話,輕聲說:「後天的飛機,去羅馬。」
穿過東斜巷,在玉山路右拐,左拐,再右拐。
和圖書「行吧,我帶我帶。」
他愕然的回過頭。
他奮力握緊了車把,翻過高坡。
開始期待明日的到來——
少年竭盡全力的呼喊。
槐詩努力的維持著平衡,回頭瞪了傅依一眼,「指路啊,你家怎麼走?這條路我沒走過。」
可傅依低著頭,沒有看他。
在狹窄的小巷之間,少女靜靜地坐在自行車的後座上,仰起頭,任由長發飄在風中。
於是,傅依便笑了起來,後退了兩步,向著他用力的揮了揮手。
就好像槐詩還能夠看到一樣。
「外面的世界真漂亮啊,槐詩。」
槐詩腦補了一下那一副喪心病狂的慘烈場景,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氣,搖頭:「不至於,不至於。」
「你確定?」他問。
「那……九點半?」
傅依深吸了一口氣,鼓起所有勇氣,高聲問:「如果將來,我是說,如果,你路過羅馬的話……你會來找我嗎?」
「說的也是……你用的什麼洗髮水?竟然沒有分叉?」
她也在看著自己。
槐詩遵照傅依的指點右拐,忍不住搖頭感慨:「誰讓爸爸愛你呢?」
槐詩蹬著自行車,想了想之後又忍不住嘆氣:「作為普通人而言,我確實是除了拉琴,其他的都不如他啊,嗯,除了長得比他好看一點……但這也不應該是一個男人可以得意的東西吧?」
「我拉丁文不好,要去先上預科班,運氣好的話,在11月開學之前能趕上,不行的話就要等明年了。」
只剩下寂靜里的呼吸聲。
傅依搖頭,挽起風中散亂的髮絲,忽然問:「你決定什麼時候走?」
然後又被狠錘了一拳。
「被你的狗和*圖*書氣的?」
「羅馬?怎麼忽然去那麼遠?」
遠方傳來嬰兒的哭聲,電視機的聲音,夾雜著興奮的狗叫聲,還有好不容易休假剛剛睡著又被吵醒的中年人在惱怒的咆哮和怒吼。
好像過去的幻影一樣消散。
他回頭看了傅依一眼,傅依還站在原地,靜靜的目送他離去。
「別傻啦。」
沒有人回應他。
但她已經消失不見。
平靜又安寧。
「沒想好。」
他說,想了半天之後,又忍不住解釋一下:「其實挺麻煩的,我這麼說你可能不信,我今天收到五十多封通知,裏面全都……」
「哈哈,我就知道。」
傅依拽著槐詩的頭髮,就好像拽女生的小辮兒一樣,興緻勃勃。
一路夜風吹著,她的頭髮亂亂的,臉有些蒼白,但笑容依舊。
時有重複,可總是聽不清晰,一直到最後,哼唱聲漸漸消失不見了。
槐詩愣了一下,忍不住搖頭:「都不多送一會的嗎?」
只能訕訕閉嘴。
在短暫的沉默之中,他向前騎著自行車,聽見車軸發出一陣陣富有節奏的摩擦聲響,聽見身後模糊的哼唱。
然後,槐詩繼續往前,卻忍不住再次回過頭。
「後天?」槐詩茫然:「為什麼這麼快?」
槐詩收回了視線,加快了速度,可很快,他又聽見了背後的聲音。
「槐詩,高考已經結束啦。」她輕聲說:「人總不可能一輩子都待在一個地方的,對吧?就算在原地等再久,也不會有什麼變化。總要向前看才對……」
槐詩點頭,鄭重的回應。
「被人指著鼻子罵啊,你就一點都不火大?」
寂靜被打破了,小區門房裡打瞌和*圖*書睡的保安被驚醒,茫然的探頭觀看。
她揮手道別:「晚上回去要一起上分么?」
「嗯?」前面的少年不解的問,「你是說什麼?」
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呃』是什麼意思?」傅依問:「做了還是沒做?」
「傅依,一路順風!」
槐詩沉默了許久,低聲說:「其實……是籠子無所謂。」
她輕聲呢喃。
他再一次蹬起自行車,迎著吹面而來的夜風,感覺好像拋掉了什麼東西一樣,那麼輕鬆,可是卻又忍不住回頭向後看,想要折返。
槐詩毫不猶豫的回答:「當然會啊!」
「槐詩!」
可傅依卻忍不住笑了起來。
鄭重道別。
如此溫柔,又如此堅決。
槐詩背對著她,騎車,認真的說:「你一定是理解錯了。」
槐詩想了一下,想起自己最近這一段摸魚摸到海溝的架勢,感覺怕不是兩者皆有。人到中年,真是分外艱難……只能敬佩象王老哥的抗壓能力了。
傅依根本答不過來。
傅依無所謂的搖頭:「你也不會一直留在新海的,對吧?你是升華者,是天文會的監查官,很多人的救星和希望……新海對你來說,太小了,就好像是籠子一樣。」
「不可以。」
槐詩在前面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夠了哈,挺疼的,別拽了。」
傅依說:「我媽那裡都安排好了,我想著留下來也沒有什麼意思,就準備走了。」
「那也太殘忍了吧?」
然後被狠捶了一拳。
其實用不了多少力氣的,可是卻好像必須壓上自己身體的全部重量,竭盡全力——直到自行車也不堪重負,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傅依無所謂的說:「那和*圖*書就留下唄,去稷下也行……但仔細想一下,也沒有什麼差別吧,兩邊都一樣,都是不認識的人和不認識的地方。」
在撲面而來的清冷夜風裡,槐詩聽見身後的聲音,不解的問:「生氣?為什麼要生氣?」
傅依搖頭,笑了起來:「哪怕籠子再好,也總有厭倦的時候,對吧?你只是暫時還不習慣籠子外的生活而已。其實我也一樣……離開家之後,就不知道去哪裡,但去哪裡不好呢?總比永遠留在籠子里強吧?」
……
槐詩沉默著,沒有說話。
「說真的,你但凡打個摩的都比我這自行車快。」槐詩嘆氣,旋即聽見背後平靜的聲音:「那你還帶不帶了?」
她停頓了一下,問:「這個道理不是你教我的嗎?」
堅決的不像是槐詩印象里那個總是微笑著的女孩兒,可是卻毫無疑問正是她的話語,哪怕不知不覺之中已經有所變化。
在突如其來的衝動中,他忍不住張口,發出聲音。
許久,忍不住問:「留在東夏不好么?」
她說:「因為你不會留下。」
如此輕柔。
「別晃,小心翻車!」
在漫長的寂靜里,背後有一個孤獨的輪廓倚靠過來。
「那就再見吧……」她微笑著,道別,「一定會再見的,對吧?」
「沒做。」
並堅信將來能夠再次相見。
槐詩停滯了一瞬,幾乎忘記蹬車,忘記自己剛剛說了什麼,又聽到了什麼回答。
那個行走在樹蔭下的女孩兒卻忍不住笑了起來。
看到傅依還站在原地,遠遠的看著自己,揮手。
槐詩愣了一下,感覺這樣的對話好像似曾相識,可是卻想不起來在哪裡出現過。
「你不生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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