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回視線,低下頭,一片片的,將手中猙獰的火雞拋開,嫻熟的放血,拆分,有條不紊。並不畏懼對方偷學自己的技藝,甚至也不怕對方趁自己不注意的時候弄壞自己的食材。
說著,喬尼夾著煙的手,端起了一個比郭守缺腦袋還要大的巨大紙盒,送到了他的面前:「請吧,老鬼,在臨死之前,好好品味一下新時代的技藝吧!」
哪怕眼前天崩地裂,都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動搖。
那是常年籠罩在霧霾、煤灰、機械運轉的轟鳴里的城邦,美洲燦爛的生產業明珠,屬於底特律,屬於工業的璀璨輝光!
「看你呀。」
說著,他咧嘴,看向周圍的台上,挑釁的說道:「我今天可是做了十人份!有興趣的朋友稍後可以自行上台領取……不過等到放涼之後可就不好吃了啊。」
這是絕大多數人都先天具備的某種傾向,甚至就連自己都沒有察覺過。
這個很不錯,那個也很不錯,所有的東西都很不錯。還有什麼厲害的東西么?快拿出來,快拿出來給我看看!
喬尼·具志堅抬頭,冷聲發問。
「竟然還做了這麼多份嗎?」
甚至聽不見呼吸的聲音。
瞬間,沸騰的巨響迸發,大量的黑煙升騰而起,狂暴的瀰漫向四周。化合反應一般的,從機油之中沉浮的雞肉便散發出了狂亂的奇香,融入了這刺鼻的機油氣味之中,形成了霧氣一樣,瞬間籠罩了整個會場。
「話,說完了么?」
油炸物特有的濃郁香味和刺鼻機油所具備的誘惑力融為一體,彼此重疊在一起之後,爆發出了十倍的感染力。
明明m.hetubook•com.com如此坦誠的表露出自己的欽佩,可是卻如此的……令人不快!
郭守缺毫無尷尬的回答:「我在觀察我的對手,尋找你的疏漏……但說實話,你的基本功完美無缺,所有的食材處理沒有任何的疏漏,真是,厲害!
這是完全足夠全家三口人吃一整天的,超大份埃克森炸雞套餐!
製作時間到了……
從比賽開始到現在,郭守缺,一動不動。
郭守缺端起了紙盒,低頭,看著盒子里的熱量炸彈們,沉思許久。
工業料理的精髓,便是絕對的產量,絕對的標準,絕對的飽足!」
「屬於年輕人的拼搏精神,實在是恐怖如斯……」
槐詩深吸了一口氣,終於確定:這確實是機油沒有錯!如今在那一具龐大油鍋里沸騰翻湧的,全部都是機油!
當金黃色的雞肉從油鍋中撈起時候,就煥發出金色的閃光。
郭守缺愕然的抬頭,遍布皺紋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苦澀:「我這一把老骨頭,也吃不完啊,這也太卑鄙了一點吧吧?」
劫灰嗅鹽,提神醒腦。
可嗅著那味道,卻忍不住深呼吸。
機油、松香、松節油、油漆、塗料……
「放心吧,想要戰勝你這樣的老東西,用不著那種下流的方法。」
就擺在對手的料理台外面。
喬尼·具志堅歪頭,點燃煙捲,隨意的抖了抖煙灰:「工人們的脾氣可是很壞的,比你這個老東西要更壞。
「害怕了?」喬尼嘲弄的冷笑。
面對這種具備揮發性的物質,明明刺鼻,也知道對身體不好,但就是想要聞到,甚至只要想象到
和圖書類似的味道,胸臆之間就會浮現一種只有煙鬼才能體會到的饑渴感。
同時,難忍饑渴。
喬尼彎下腰,湊近了,咧嘴,漠然的說:「隨你動什麼小把戲和伎倆,破壞我的食材,干擾我的製作也沒有關係。但這改變不了結果,因為你這樣的雕蟲小技,根本就對我造成不了任何的影響!」
因為一隻遍布青筋的手掌已經在案板上留下了深邃的裂隙。
輕描淡寫的揉搓,雙手便迸發出水泥攪拌棒一樣的恐怖力量,將香料的揉入了火雞的生肉中。
神情一片冷漠。
就算知道它如此刺鼻,如此的不健康,可是卻又忍不住想要多吸一點,多感受一下這種突如其來的刺|激和暢快。
就算是對於現代人再怎麼不健康,可對於歷史中那些在過去常年飢餓的人而言,便是不折不扣的福音!
【有機溶劑成癮】
在料理台上,無數工具和食材驟然騰飛而起,緊接著又倉皇的落下。
雙管齊下!
只是低下頭,專註的觀察著喬尼的料理台,端詳著每一件工具,觀看他的每一個動作和步驟,眯起來的眼睛努力的睜大,滿懷著好奇和期待。
意識已經開始渙散。
在紙盒之中,是琳琅滿目的油炸物,甚至還附贈了大瓶裝的冰鎮快樂水。
如此刺鼻,如此濃郁,那樣的味道暴虐的擴散在每一個人的鼻尖,令他們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郭守缺挑起眉頭:「年輕人,你該不會打算用機油去炸吧?」
他大笑了起來,戳破了喬尼的偽裝,令他的笑容僵硬了一瞬:
崩!
轉瞬間,一排又一排的油炸物m.hetubook.com.com就已經瀝幹了油粉之後,裹挾著那刺鼻的奇香,來到了案板之上。
這已經絕不是一個人能吃的完的分量了
具志堅先生,你一定是經過了數不清的磨練的吧?我看得出來,每一個都不需要思考的動作,和嫻熟的技法,一定是經過了不知道多少次的重複的訓練才能夠得來的。除了這一份驚人的才能,你的刻苦和努力也遠在我之上!」
懷紙小姐嘆息,掏出手機給她看。
短短的幾分鐘過後,所有的食材就已經處理完畢。
沒有一絲一毫的惱怒,他已經好像和混凝土、鋼筋、石灰等等融為了一體,化作了人造的鐵石雕像。
甚至有嚴重者,會沉醉在其中,無法自拔。
「不,只是好奇而已啊,年輕人……」
高脂肪、高熱量的食物,乃是每個生命想要維持下去最本質的需求。
感受到一陣不知如何言說的暢快|感。
連槐詩都忍不住想要稱讚如此鬼斧神工的創意。
直到哭了半天之後,才終於反應過來:「我怎麼了?我剛剛……」
料理台之後粗暴的戾氣越發的凌厲了。
「——這分明就是天婦羅嘛!」
從八歲開始,作為被人鄙夷的非法移民,他就推著餐車,和師傅一起走街串巷,浪跡在貧民窟和商業區之間,躲避著食品管理局的搜查和警察的追捕,黑幫的勒索,同行的排擠。無數惡意的環境之中忍受、適應,然後蛻變,最終主宰!
而現在,喬尼提起了調料桶,一把,一把,又一把,將大量的香料覆蓋在了準備好的食材之上。
任由郭守缺在那裡,喋喋不休。
這已經是類似煙和-圖-書草或者酒精一樣的沉迷物了。
「哦?」
雞腿、雞翅、雞胸肉,雞心、雞柳……雞肉漢堡!
此處,誠然已經化作了工業料理的舞台,一切都已經在喬尼的掌控之中!
從原始時代就刻入了人類基因、細胞和源質之中的渴望。
槐詩五指握緊,掌心再度展開時,便浮現出一小撮劫灰,直接給她灌進鼻子里去。
就好像在那裡的不是一個頭髮和眉毛已經快掉光了的老鬼,而是一截姿態醜陋又難看的朽木。
「既然喜歡看,那就看著吧,老鬼。」
那是……機油?
令人迷醉。
毫無任何防護的,那一隻手掌,扯起了燒紅的鍋蓋。
宛如花草,宛如樹木,宛如沉香,在飄忽中演繹出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氣味。
瞬間,在精純負面源質的擴散中,真希的眼眶變得通紅,不知道回憶起什麼悲痛的往事,眼淚吧嗒吧嗒流了出來。
在喬尼宛如流水線一般迅捷又精確的動作之下,裝入了一個又一個巨大的紙盒子,擺成了一排。
感覺什麼都很厲害,感覺什麼都很新奇。
伴隨著他的動作,所有的食材盡數落入了沸騰的鍋中。
光是味道就讓普通人出現中毒和成癮癥狀,作為廚魔來說,喬尼的技藝稱得上爐火純青,令人敬佩。
沉醉在機油的味道里,難以自拔。
如此的礙眼。
絲絲縷縷的黑暗從懷紙小姐的身旁擴散開來,隱約將真希籠罩在其中,將她隔絕在內。如果是普通人聞到這個味道,恐怕在瞬間就會變成喪屍一樣瘋狂的饕餮者吧?
「恩,說完了。」
縈繞在鼻尖的粗暴味道漸漸的分解,變得甜美。
喬尼咧嘴和-圖-書,嘲弄的微笑:「工業的血液,便是機油。而機油的王者,便是埃克森!今天為大家準備的,就是工業料理中的招牌菜,埃克森炸雞套餐!」
粗暴、易怒、說話大聲且不知退讓,一天的勞作之後,飢腸轆轆……不可以讓這樣的客人久等,也不可以讓這樣的勞動者失望而歸。
直到槐詩伸手,強行將真希按在椅子上,她才發現,自己竟然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變得飢腸轆轆,忍不住想要撲上前去。
稀薄可憐的溫度甚至無法穿透那厚重的老繭,而當鍋蓋揭開的一瞬間,恐怖的海潮,便吞沒了整個賽場。
轟鳴驟然爆發。
喬尼沉默的凝視著郭守缺,粗壯的手臂上青筋崩起,按在料理台,彎下腰,低頭看他:「老鬼,你在看什麼?」
還浪費了槐詩一張紙巾。
時間已經過去了十分鐘。
「難道不行嗎?」
高熱量油炸物所帶來的本質吸引,還有機油中所散發出的魔性誘惑力融為一體,竟然在擴散的黑煙中形成了龐大城市的投影。
在轟鳴焦熱的鍊鋼廠、在塵埃飛揚的生產車間,嘈雜混亂的平民窟、在蚊蟲橫飛的垃圾堆旁邊……從自底特律最深處的根基之中發源,所誕生的正是這迅捷、快速、高熱量、毫無任何破綻的工業料理!
郭守缺伸手,抓住了一隻比臉還大的雞腿,湊近了,端詳,忍不住輕聲笑了起來:「雖然我是跟不上時代的老東西了,但起碼還是能分清楚的……這哪裡是什麼炸雞?」
那樣子,簡直是就像是一個第一次來上學的孩子。
郭守缺這樣的盤外招,對於他來說,甚至連蒼蠅飛的聲音都比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