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為了葉慕北說謊

可是,面對著豪華的冰激凌,我卻遲疑了起來。莫名地被人帶到這麼高級的酒店,究竟是為什麼?
我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表情面對她,就在幾分鐘前,作為我的好朋友,她還在廁所里用充滿不屑的語調討論我,但是現在,她圓圓的可愛的臉龐上卻找不到一絲惡意和嘲諷,彎彎的眼睛里只有溫和的笑意,就和我平時看見的她一模一樣。
是的,再也回不去了。明明是在明媚的陽光里,可是這個句子卻始終盤旋在我的腦海里。
比如,他長得很帥。
「你還好吧?魂兒被這風吹走了?」葉慕北伸手把我被吹亂的頭髮夾到耳朵後面,他的掌心散發出的溫熱,終於讓我有了一點現實感。
「可是,我們見面都沒超過三次。」
「即使平時不喜歡甜食的人,吃了這裏的冰激凌,也會重新愛上甜食的,不信,你嘗一口?」
這塊肉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堅硬,我吃力地咬緊了牙關,小心翼翼地移動著刀子。儘管這樣,刀子還是摩擦著鐵盤沿,發出了誇張的金屬碰撞的聲音。這聲音在安靜的餐廳里顯得很滑稽,我儘力不去注意它,但是我的臉卻不可抑制地發燙起來。
「啊?」像是被天邊的流星砸中,我想我一定是白日夢還沒醒過來,是不是我的壓力真的太大,以至於出現幻聽了?或許閉上眼睛,再睜開眼睛,我看到的會是英語老師氣得發青的臉?
現在想想,我突然很后怕——果然,撒了一個謊之後,就需要說更多的謊話來圓它。
「是嗎?」葉慕北笑了起來,「那就太好了,我還擔心你不喜歡吃牛排呢!那我就算是把人情給還完了!」
而我,開始出奇地想念他。
最糟糕的是,在我面對一桌琳琅滿目的標準西餐不知所措的時候,那位標緻的服務員小姐還垂著手,恭恭敬敬地站在2米外,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的一舉一動!
我的心又重新提到了嗓子眼,只好繼續硬撐,「你說的是市圖書館吧!我去的是A大圖書館,他們是開放到晚上九點半的。」
香草和巧克力的冰激凌,被草莓、黃桃和火龍果包圍著,包裹上幼滑的蛋白,淋上醇香的烈酒,一派歡樂景象。
什麼!原來說了半天,他還是為了自己!
從來沒有人問過我今天開心不開心,有沒有什麼煩心的事情,只有人問我今天學習得怎麼樣,單詞有沒有背完。
「沒什麼,就是讀書,你知道的。」我有些心虛地把目光從他身上移開,假裝看著遠處在石砌的圍牆上慵懶地走著的一隻狸花貓,岔開了話題,「聽說你最近忙著準備鋼琴表演的事?一定很忙吧?」
看見他這副大大咧咧的樣子,我忍不住笑了出來,拿著刀叉的手也放下了。
「討厭!你太奸詐了!」
「是啊,回家路上,我心裏就覺得不妙,果然,一進門就被我媽狠批了一頓,現在想想都渾身發抖,那個情形,我還以為她會抄起藤條來抽我……」我說著,一臉懊惱,如果他稍微注意,就會發現我不自然地提高了音量。
「葉慕北,你……」我詫異地看著他反常的舉動,完全不知道他在做什麼。明明就在一分鐘之前,他還毫無破綻地操著刀叉,吃掉了半塊牛排!
「你要說什麼?」我的心又一次被他提了起來,他要說什麼?
葉慕北看著我的眼神漸漸變得認真起來,他搔了搔後腦勺,緩緩地說:「好吧,看來你對這點很執著,凡事一定要刨根問底,是嗎?」
「我好像在夢裡見過這個地方。」我回過頭,看見蕩漾的波光映在葉慕北的臉上,他的表情也變得蕩漾起來。
兩個人身體的間隙急速縮短,他的眼睛變得很近很近,我以為他要幹什麼,正打算一把推開他,他卻突然在我的額頭上蜻蜓點水般地吻了一下。
我的天!我突然感到一陣眩暈,接著被他抓住了手,夢遊一般被拉了進去。
「啊?」我把自己從冥想中拉了回來,終於看清了站在講台上的老師的表情,幾乎是條件反射,我一下子從位子上站了起來。大腿撞上了桌子,頓時痛得什麼遐想都沒有了,我鼻子一酸,還憋得腹痛。
「你少來!心情好的話為什麼不去請別人?」
他居然沒有嘲笑我,還把那塊肉吃掉了!這是怎麼了?
窘迫地盯著那塊落單的牛肉,我的背上正在冒出冷汗。我猜想此刻葉慕北的心裏一定充滿了歡樂,我的耳朵等待著他爽朗的笑聲。
是的,滿心期望的父母……
父母看我的眼神也沒有什麼不同,似乎對於他們來說,對於晚歸的女兒進行詳細的盤問只不過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然而,那個夜晚之後,我的心卻像是一隻脆弱的風箏,只是一陣強風刮過,就不受控制地飛出了老遠,再也回不到原來的地方。
我簡直哭笑不得。為了還我人情,於是就在學院門口的十字路口像個綁架犯一樣把我抓到車上,飛馳到海邊,然後把我放到這張桌前?
「嗯,過於舒適……於是你在那裡看得睡著了?」
只有他願意慢下來,陪我一起,去尋找生活里那些美好的點滴。
乳白色的香草冰激凌已經有些化開了,我挖了一勺送進嘴裏,冰涼的感覺瞬間沁入心脾,甜絲絲的味道充斥了口腔,冰激凌漸漸在舌尖融化,我的心情也不由得降低了溫度。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不知道該做什麼,我該把視線放在哪裡?下一步該做什麼,該說什麼?
「壓力大?那也是自找的,如果沒有那個實力,就不要去考國外名校啊!什麼排名前十的常青藤,其實我覺得,能去國外隨便一個普通大學就已經很不錯了!為什麼非要考那麼好的,然後跟瘋了似的讀書,還是像我們這樣的,正常過日子比較舒服……」
「什麼?風太大,我聽不清楚!」葉慕北大笑著回答了我。
或許是第一段?我努力地回憶著……可是,身後的聲音開始逐漸增大,似乎已經失去了耐性。我猶豫了一下,像是被貓追得走投無路的老鼠,咬著牙就照著第一段大聲地翻譯起來。
書獃子。
「為什麼?」我心裏突然一動,一陣小小的失落湧上了心頭,但還是好奇。
心裏「咯噔」一下,原本的好心情一下子消散得無影無蹤,我嘆了口氣,放下杯子,冷冷地說:「好吧,你對這件事就這麼有執念嗎?這到底是怎麼樣的一種精神啊!真沒見過你這樣的人!我都說過了,我只是順手救了你,不需要你的回報!」
我就像個傻瓜,被他玩弄在股掌之間。
而這時,葉慕北已經優雅而無聲地切下了一塊四四方方的牛肉。他熟練地拿著叉子,姿態優雅得就像是一個正在自家花園裡享用午餐的貴公子。
自找的。
「下車,我們去吃飯。」他說著,打了個響指。
我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一副空洞的眼神,像一個失去靈魂的木偶。
我搖搖頭,心裏的沉重卻怎麼也無法擺脫。
而這片深藍勾起了我對這個夢境的回憶。
「嗯,再過一個禮拜,要去上海參加一個表演賽。」他頓了頓,點點頭說。
艷陽下的那些喇叭花開得那樣美好,可是誰知道陰影下爬動著許多白色和*圖*書的小蟲?虛偽就像那些小小的蟲子,一點一點地啃食掉我對這個世界的美好印象。
腳步聲消失了好久,我才從隔間出來。
「怎麼了?為什麼用那種茫然的表情看著我?你在做白日夢?」韓揚在我旁邊坐下,親熱地把手搭到我的椅背上,我們倆靠在一起,就像一對掏心掏肺的好朋友。
回頭一看,是韓揚。
比如,他有一輛哈雷。
居然來接我上學?我沒來由地心裏一緊:「真是難得,我們已經很久沒有一起上學了,記得上次是兩三個月前吧?」
這個一定貴得離譜,我猜,它的價格可能足夠我吃好幾頓午飯。
我覺得自己像個傻子,徹頭徹尾的傻子,每天努力地對別人露出笑臉,聽爸媽的話,對每個人都好,以為這樣她們就會喜歡我。可是現在,那些冷漠的聲音好像都在對我說著同一句話:「真傻,並不是努力地做個好人,就能讓每個人都喜歡的。」
我迅速地低下頭,他的嘆息很輕,可是卻像一隻鎚子,重重地敲在我的心裏。我很清楚,我臉上的黑眼圈,不是源於高強度的讀書和考試,而是另外一些令人心煩的事情——比如總是躲著我的林笑羽,比如總是打亂我生活的葉慕北。
「人情?」
「失戀?你瘋了嗎?你是想讓我把梳子丟到你臉上嗎?她頂多跟課本談戀愛吧!」韓揚大聲說。
閑聊還在繼續,可是我的腦海里卻是一片空白。
不,我想,他一定會以為我是在跟他開玩笑,我和葉慕北手拉手在大街上狂奔的場景,在他眼裡大概就和奇幻片一樣荒唐,除非我瘋了,否則不會做這樣的事。
「我也說過了,我不需要你還我人情。」
「是啊,她是個書獃子,是讀書讀過頭了嗎?」
我以為我聽錯了,那是屬於葉慕北的聲音,除了他,沒有人的摩托車會有這種擾民的效果。我以為我不會再見到他,至少不會再接受他的任何邀約,和他的世界有任何的交集。
頓時,渾身僵硬的我被迫把手停了下來,用眼角的餘光瞥見那位女服務生安靜而迅速地離開了這裏,她大概終於看不下去了吧?
「看著大海,你不覺得有點寂寞嗎?它那麼大,那麼深,那麼冷,到處都是陌生的生物,被它包圍著,就覺得自己那麼渺小,那麼孤單,那麼希望有人陪。」
「看來你不想看到我?」他挑了一下眉毛,踩了一下油門,做出一副馬上要離開的樣子。
「有……點兒吧……」
「真是敗給你了!別那麼不近人情好吧!這樣的女孩是不可愛的!」葉慕北苦笑著搖搖頭,頭疼似的揉了揉眉心,「你倒是聽我把話說完啊!」
「我也說過了,你不需要,我需要啊!」
多麼希望未來有一天,我能擺脫這樣的生活。
和微笑著的韓揚比起來,他無比坦率,比我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坦率。
今天的表現簡直糟糕透了!
「是啊,壓力一定很大吧!」
就在幾天前,她還摟著我的肩膀,對我甜甜地笑著,和我討論國外的生活!
過了斑馬線的學生,潮水一樣向四周散去。晃晃悠悠地向前走著的時候,我的耳邊突然鑽進了一陣熟悉的摩托車轟鳴。
摩托車在我面前停了下來,堵住了我的去路,周圍十幾道目光頓時像箭一樣射來,準確而敏銳地投射在我和他的身上,或者好奇,或者八卦。我甚至看見馬路對面的幾個女生正對著葉慕北的背戳戳點點,臉上還掛著曖昧的笑容。
「你一個人在外面幹什麼?是不是跟別人出去鬼混了?」
「不好嗎?印度就這麼吃,能體會到回歸自然的樂趣,所以他們的瑜伽都練得很好嘛!」
我想,現在我的臉一定紅得很誇張。
「不自由的鳥?」這個比喻,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慢慢地,他勾起嘴角輕浮地笑的樣子,他說過的話,他手指的溫度,他的一切,都像是一片揮之不去的煙霧,女巫使用的煙草燃燒散發出來的煙霧,全方位地向我包圍了過來。
蟬鳴漸漸地稀疏了,來自講台上的聲音似乎變得很遙遠。
回到座位上,我像是被甩了一記巴掌,臉頰是發燙的,腦子是渾渾噩噩的,怎麼也清明不起來。
果然!
他笑了起來,說:「我不是專程來找你的,失望透頂了吧?看你急得臉都紅了,其實心裏捨不得我走吧?」
我居然利用陸維對我的關心和信任,製造了我刻苦學習的假象!要是讓他知道其實我沒有去圖書館,還和他最看不上的「不良少年」混在了一塊,他一定會氣得夠嗆!
看著書上密密麻麻的字母,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該念哪一段。
「吃啊!」葉慕北突然把冰激凌推到我面前說。
直截了當、輕鬆自然地說出這麼多令人害羞的話,他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我常常聽說,班裡的某某給某某遞情書,某某和某某交往了,我想,那是離我很遙遠的事情。也有人曾在我的抽屜里留下滿滿兩三張信紙告白,或者一盒巧克力,但是,它們從來沒有在我這裏找到一個好的歸宿。因為我想,戀愛什麼的,是離我很遙遠的事情。
失落的我現在只想一個人待著,待在小空間里,於是我沒有出聲,只是靜靜地聽著外面的談話。
門外傳來了一陣稀稀落落的腳步聲,下一秒,女生輕快的聲音充斥了整個狹小的空間。
突來的邀請,直覺告訴我,這並不單純。面對看起來有些反常的陸維,我猜,一定和昨天晚上的電話有關。
「今天我真是倒霉透了……沒買到早餐,又忘記帶英語書,還好老師沒發現!」這是好朋友韓揚甜美的聲音。
「對不起……」我低著頭,聲音小得像蚊子。這一刻,我恨不得打破玻璃跳到那抹深藍里去。
吃完飯,我們面前各是一杯熱騰騰的花茶,我和葉慕北兩人一口一口慢慢啜著。
「你少來,她才捨不得打你。圖書館不是五點半就關門了嗎?管理員沒有把你叫起來嗎?」陸維疑惑地盯著我,目光彷彿要在我臉上戳出一個洞。
不等我反應過來,葉慕北已經抓住了我的手臂。我被毫無預警地抱起來了。為了不讓自己失去平衡難堪地摔在地上,我不得不像一個驚慌失措的小鳥,一邊小聲驚叫著,一邊攀住他的手臂,因為那是在搖晃中我唯一可以穩穩握住的東西。
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裡聽過?
遠遠的海面上閃著金光,似乎撒下一片網,就能捕撈上無數的熠熠星光。
此刻站在外面用不屑的語氣為我的感情下定論,說我「頂多隻能和課本談戀愛」的女生,是韓揚嗎?是我認識的那個韓揚嗎?
「請享用阿拉斯加歡焰。」
「哈哈,你昨天不是也去了?反正考試內容明天會畫重點的嘛!」
當她把一套超出我常識範圍的全副刀叉放到我面前的時候,錚亮的金屬餐具閃著光,晃了我的眼,我突然腦袋嗡地一下,完全蒙了——究竟是左手拿刀,右手持叉,還是左手持叉,右手拿刀?還有,為什麼左前方的麵包盤裡還有一把刀?我究竟要先拿哪一把?
「這有什麼好猶豫的啊!菜已經點了,冰激凌也已經上了桌,你不嘗一口它https://m•hetubook.com•com們的招牌冰激凌嗎?美食當前,還要考慮那麼多,你活得累不累?」葉慕北說著,又往嘴裏塞了一顆草莓。
過馬路的時候發獃,大概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過了一會兒,女服務生送來一份牛排,接著開始往桌上一樣一樣地擺上牛角麵包、玉米濃湯、熱紅茶。
不得不說,這個冰激凌真的很好吃。於是我忍不住又挖了一勺、兩勺、三勺……
服務員端上第一道菜,竟然是冰激凌。
「你剛才……說了什麼?」
「這裏的刀叉不好用吧?麻煩死了,不就是吃個東西嗎?幹嗎要弄那麼多工具啊!」他說著,然後用手抓起鐵盤上的牛肉,直接用牙撕扯起來,一邊大口咀嚼一邊含糊不清地說,「嗯,這樣吃比用刀子小塊小塊切來吃過癮多了!我就喜歡這個!你也來試試!」
「看她最近恍恍惚惚的,跟丟了魂似的,大概讀得很吃力吧?真是可憐。」
我連忙捂住燒紅的臉,真想在地上找個縫鑽進去!
「嘆什麼氣?」陸維又摸摸我的頭,口氣溫柔得就像我是一個需要安慰的小女孩,「你是不是讀書讀昏頭了?一副心事沉重的樣子,沒什麼事吧?」
此刻他的笑容就像個孩子,可是嘴裏說出來的話卻一點也不可愛。
三樓的洗手間里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
「才不是!我……我已經連續熬夜好幾天了,睡眠不足嘛!」
突然覺得什麼也提不起勁,我只是隨著同桌的動作機械地翻著書頁,朗讀課文的時候也只是渾水摸魚,把自己含糊的聲音夾雜在朗朗的讀書聲中。
哈雷一路開到了海邊,狹窄的視野里,海邊的公路空曠得看不見一輛小轎車,整個世界就像是只剩下我和葉慕北。漸漸地,我習慣了這風馳電掣的速度。
到底她們站在我面前,說著這些話的時候,心裏是怎麼想的?
一陣濕潤的風吹來,帶著海的鹹味。波浪聲離得這麼近,這一刻我才真的覺得,我站在了海邊。
我突然想起了某個幾乎快要被遺忘的夢,有一段時間我經常做這個夢,深海,我不停地墜落,頭頂上是變得越來越微弱的陽光。
「當然,我不是對每個人都這樣,你會明白的。」面對我的不快,葉慕北的回答卻像一記煙幕彈,讓我感到更加迷惑。
沉默了五六秒,葉慕北終於沉不住氣了,他眨了眨眼睛,伸出五指在我眼前晃了一下:「怎麼了?」
我用冷水拍了拍還在發燙的臉頰,試圖冷卻變得焦灼的思緒。
「其實,我也不太清楚,我原本以為,自己喜歡的類型應該是像笑羽那樣,自由自在、像只小野貓一樣的女孩子吧!」
「真的?」我疑惑地看著他,手猶猶豫豫地摸上了桌上的勺子。
葉慕北說著,聲音變得低沉而輕柔,只有我一個人能聽見。
直到放學踏出校門的時候,我還在這層煙霧的籠罩中。
「這可真糟糕。看你,黑眼圈又嚴重了!」陸維盯著我的臉看了一會兒,同情地嘆了一口氣。
偏偏葉慕北看起來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他撐著下巴笑眯眯地說:「因為我今天心情好!而且……你不覺得看到這麼可愛的甜品,心情也會變得更好嗎?」
我猛地吸了一口氣,接著說:「我不是像笑羽那樣敢穿、敢玩的女孩子,每天穿得很樸素,不會化妝,連撞球棍的正確使用方式都不懂,晚上還要學習,沒辦法看你賽車……除了讀書,什麼都不會的女孩子,對你來說,一定很悶吧?我究竟有什麼地方可以吸引你呢?」
「顧星安同學。」
「要考試了還敢去玩那麼瘋!」
我想,這一定是他惡劣的玩笑,他就喜歡這麼戲弄我,然後以欣賞我窘迫的表情為樂!
我的呼吸瞬間糾結在了一起,只能拚命抑制著,不讓自己變得急促的喘息引起她們的注意。
除了讀書什麼都不會。
「你別亂說……」
「抓穩了嗎?」
在陸維的心裏,我還是一個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乖乖女,在學院黑板報上被展示照片的先進分子,絕不會做任何對不起父母師長的事情的顧星安,手裡捧著的書,永遠是《SAT衝刺2000分》或《GRE詞彙大全》,而不是《瑞麗》和《輕音樂》,這就是他心中的顧星安。
「喜歡和時間是沒有關係的,是吧?」他繼續說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不管你喜不喜歡我,我喜歡你就行了,這是我的事情,你管不著吧!」
這也好過頭了吧!
他拉長的音調里,似乎蘊含著更深層的意味。我不再說什麼,只是低下頭,一邊走,一邊看落在地上斑駁的樹影。
「沒什麼,只是有點睡眠不足,昨天太晚睡了。」愣了幾秒,我才反應過來,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強迫自己的嘴角勾起和她一樣的弧度,雖然此刻我的內心只想大叫一聲,甩開她的手,然後衝出去,衝出這教室,衝出這令人窒息的空間。
他出乎意料的細心,突然讓我覺得這個偌大的餐廳不那麼空曠清冷了,他也沒有之前看起來那麼冷酷霸道。我心裏突然有些暖暖的……就像是在寒冷的12月獨自一人站在天橋上,突然身後有人遞來一杯冒著熱氣的奶茶。
我盡量地跟上他的腳步,讓自己行走在他的陰影的庇護下,心裏暗暗地對自己說:像昨天那樣的瘋狂,一次就足夠了!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誘惑,但是對我來說,只能淺嘗輒止,絕對不能沉迷!
這麼傻坐著也不是個辦法,我終於挺直了背,閉緊嘴巴,強迫自己做出一副從容不迫的樣子,伸手去拿放在左上角的刀子。左手,還是右手?我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右手拿起叉子,按住那一大塊血淋淋的肉,左手又拿起餐刀,就這樣以鋸木頭的姿勢,咯吱咯吱地鋸了起來。
心猛地一跳,幾乎是條件反射,我迅速地回過頭去,頓時張大了嘴,差點尖叫出來。
「你知不知道現在你要準備面試,考試才是應該放在第一位的!」
自找的……
在美麗的景色里,我的心情漸漸地變得平和下來。
現實中,是不是就像許多故事里寫的那樣,再怎麼溫柔,再怎麼善良的主角,在世界上的某一個角落,也總會有那麼一個人,一如既往地討厭她?
「大概……有那麼一點點吧!」被戳中心事,暴露心情的我僵硬地笑了笑,這種不想承認又不得不承認的感覺可不太好。
「深海酒店。」
沒想到我也會有對著陸維說謊的一天,我看著他,微笑著,心卻一點點沉了下去。
原來我在大家的心目中的形象已經被定格成一個被掩埋在書山題海里的獃子。
不過,他這麼一鬧,我倒是終於放下了心中的沉重和緊張。看得出來,他是故意的,不過不是很有效嗎?
似乎在他的邏輯里,我的搭救摻雜了別的色彩似的,一切變得不再單純——
暖暖的,輕輕的,鼻息吹過劉海,就像是被鴿子的羽翼拂到。
我依舊沒有從震驚中清醒過來。
「星安……」
他們真的在意過我內心真正的感受嗎?
然後是一陣嬉笑打鬧的聲音。
「星安,我有兩張演唱會的門票。你不知道和*圖*書五月天是誰?沒關係,你用手機搜索他們的歌聽呀!」
「你是說這個餐廳嗎?」
「你沒去過那個圖書館吧?感覺超棒的!環境很安靜,書又很多,甚至有一整個外文書籍館!」
幾分鐘后,韓揚她們走了。
「嘿!星安,你在發什麼呆呢!」
它們出現了一會兒,幾分鐘后,又沒入了一片黑暗。
我愣愣地盯著面前的冰激凌,半天沒動。
確實,我去過一次A大的圖書館,不過那已經是去年夏天的事情了。憑著模糊的記憶,我盡量說得像模像樣的。
想到這裏,我真想收拾書包,馬上從這個餐廳迅速逃離,但是……
我走進洗手間的隔間,關上了門,長長地鬆了一口氣,閉上眼睛,把自己沉澱在黑暗裡。似乎只有這個密閉的空間才能讓我更有安全感,在幽暗的光線里,我的心情漸漸地平靜下來。
這個時候,我耳邊忽然響起了昨天在燒烤攤上葉慕北對我說過的話——「有人說這樣不好,那是因為一部分的人心裏有不光彩的角落,不願意讓別人了解他太多。但是我嘛……對和我在一起的人一定要坦率,那麼好不好,你自己衡量。」
「啊?哦!」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抱住他的腰,我莫名其妙地坐上了哈雷的車後座,腦中的疑問像不斷膨脹的雲團向我包圍。
我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氣,果然,他不可能對這件事放得下心的。
從來沒有人這麼遷就過我,我總是不得不努力地前進,去跟上別人的腳步。
「可是,我……」
我放慢了腳步,原本柔軟的心像是被這些話猛地蜇了一下,一陣發疼之後,黑色的濃霧湧現了出來。
「你……」我茫然地望著他,正想試圖說些什麼,蒼白的反駁,或是無謂的掙扎,腦中一團亂麻,他突然把我拉了過去。
——這也是所有人心目中的顧星安。
我愣愣地看著他,幾乎被他擊敗了,沒有還手之力。
走廊里,同學們正在討論昨天電視上的娛樂節目,從MP3里分享我從來沒聽過的流行歌曲。她們愉快的笑聲在我的耳邊迴響,那麼清脆響亮,卻像是天邊滑過的鴿哨,聽起來那麼遙遠,幾乎像是來自另一個國度的語言。
他又輕輕敲了一下我的腦袋:「你好,請問有人在家嗎?」
因為我是顧星安,我有兄長一樣的陸維和滿心期望的父母,他們都那麼愛我,我怎麼忍心見到他們失望的表情?
陸維的表情嚴肅得就像在面對一個刑事案件。他的手在我的肩上停留了幾秒,一種異常的沉重襲來,我抑制著心中翻滾的內疚,故作輕鬆地擺擺手:「沒事!你和我媽都那麼緊張,搞得我壓力好大!其實沒什麼,我只是去圖書館看書,不知不覺睡著了,忘記了時間,沒想到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真是嚇了我一跳!」
坐在這麼華麗的餐廳里,我卻渾身不自在,甚至緊張得背脊僵直,像一隻時刻備戰的貓,每一根汗毛都是直豎的。
她的提醒讓台下又是一陣竊笑。
就這樣,晚餐在平和的氣氛里重新開始了。
「拜託,我都吃掉半個了,你別一副挑戰芥末漢堡的表情好嗎?」
而韓揚,我最好的朋友,現在卻隔著一道門,對別人說我這是「自找的」。
從來只有人關心我飛得高不高,卻沒有人問我,飛得累不累。
「天啊,喜歡一個人需要問理由嗎?」他聳聳肩,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我的臉頓時被這毫不客氣的笑聲蒸成紅色,我按捺住鑽進書桌桌洞的衝動,強迫自己完成翻譯。
如果我是不自由的鳥,那麼我一定是被關在了被虛偽和冷漠築起的金色牢籠里,雖然從來不必為物質的缺乏而煩惱,卻不得不面對那些浮夸的笑容。
我居然不可抑制地有所期待?
說起歪理,葉慕北果然是一等強項。
「等等!」他突然抓住我的手。
這三個字像是黑魔法的咒語,一下子擊中了我的心臟,呼吸一下子變得困難了。我滿腦子都是這幾個幾近惡毒的字,頭皮一陣發麻——
如果那麼討厭我,為什麼不直說?對人坦誠就那麼困難嗎?
「這樣啊,真可惜!一個禮拜后我有一場重要的考試,不然就可以跟你去上海看你比賽了!」我僵硬地笑了笑,聲音有些發緊。
我究竟是怎麼了?一會兒想著葉慕北,一會兒又想著父母的責備,一點兒讀書的心情都沒有。
和完美的陸維比起來,他又異常真實,真實得甚至讓我覺得現在我待著的地方,都像是海市蜃樓一樣。
「嗯,下次認真點,不管你是失戀了還是沒買到早飯,上我的課就不要走神。」老師伸著食指隔著空氣戳著我的額頭。
「開慢一點!太快了!」覺得下一秒可能整個人就會飛出去,我不得不又摟緊了葉慕北一分,連腳趾都在發抖。以他這種近乎瘋狂的駕駛狀態,我直覺出不了兩條街,我們的身後就會拖上一串警車。
比如,他能在東街呼風喚雨。
我有些絕望,他根本不打算顧及我,而且,他很愉快。我非常肯定,如果他此刻回頭看到我被嚇得發青的臉,一定會爆發出更加爽朗的笑聲。
「你這個自私的傢伙!真不是一般地自大啊!你對誰都是這樣嗎?人情來人情去的,不覺得很累嗎?」我提高語調,瞪著他說。
對我來說,難道在他身邊的不應該是林笑羽這樣的女孩子嗎?
我正撐著腮幫,兩眼放空地看著前方。
「好吧,你不需要我還你人情,但是我自己需要還你人情啊!如果我不把人情還清了,會在心裏整天記掛著這件事情,吃飯想著,洗澡想著,做夢也想著,就連見了你也要念叨這件事,你說我煩不煩?所以,我要還,必須的。」
「啊,就是這樣的眼神,知不知道,有的時候,你這個樣子會讓人心痛。」他說著,把手放在胸口上,就像是那裡真的開始痛起來一樣,「我喜歡看你大笑的樣子,我想讓你快樂起來,一直快樂下去,不再露出這樣的表情。」
「上車。」他突然收斂起半是嘲諷半是戲弄的笑容,簡潔地說道。
可是我根本沒有做好準備,總覺得接受這種直接又灼熱的情感,一不小心就會被燙傷。
他輕輕地說出這句話,卻像是一把小錘敲在我的心上。我心裏突然變得有些酸酸的,軟軟的,就像被他一刀剖開的檸檬。
我搖搖頭,視線回到那片深海。
葉慕北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的,然後就吃掉了所有的草莓和黃桃,還故意咂舌頭,發出「嘖嘖」的讚歎聲,一副享受的模樣。
我獃獃地望向窗外,突然有人用書敲了一下我的腦袋。
「你是說那片海嗎?那麼你一定是個寂寞的人。」他說著,從服務員手裡接過菜單,淡定地在上面打起鉤來。
我想,大概是聽錯了。
不遠處的梧桐樹下,陸維站在那裡,他看看自己手腕上的手錶,又看看我,陽光太刺眼,他眯起了眼睛。
「你一定要現在離開嗎?再喝杯咖啡?」
「上次雖然請你吃了燒烤,但是我沒掏錢,還讓你受到了驚嚇,所以不算。為了表達我的誠意,所以請你吃好一點的。」他從盤子里撈起一顆草莓塞到嘴裏和_圖_書,含糊不清地回答。
他突然開口問我:「你覺得這裏怎麼樣?」
「聽說我們學院去年就有個女孩,沒考上理想的大學,就去跳樓,被人救了下來,沒死,不過瘋了!」
「想不到,長了一張硬朗派的臉,居然喜歡甜食?」我冷眼看著他,心卻在動搖,冰激凌上每一顆鮮紅的草莓都像是誘人的邀請。
「我的老天!反應真夠遲鈍的!」他扶住額頭,翻了個白眼,對著我深呼吸一次,一字一頓地說,「我說,我要追你!」
突然,我的腦海里迴響起母親憤懣的咆哮——
畫上濃重的眼線,穿上高跟鞋,拎著一個小包,在午夜降臨的時候,偎依到他身邊去,即使夜風吹亂了兩個人的頭髮。無論是啤酒還是飆車,她都能陪伴。
陸維依舊疑惑地盯著我,而我只能努力保持僵硬的笑容。
我腦中飛速運轉著,努力地回憶著電視上曾經看過的用餐場景,可是現在,我的大腦卻像折了天線的電視機屏幕,一個清晰的畫面都顯示不出。
「你……這成了手抓牛肉了!」我委婉地提醒著他。
直到後來,我聽不清韓揚笑吟吟地連珠炮似的到底說了些什麼。我只看見她年輕的嘴唇像紅色的緞子一樣泛著滋潤的光澤,她說話的樣子就像一個文藝電影里的慢鏡頭,看起來那麼溫情,可是我的胃裡卻一陣不適,窒息感排山倒海地把我包圍。
葉慕北的臉被裊裊的蒸汽籠罩得模糊不清,他並沒有注意到我茫然的表情,而是把濃湯熟練地拉到自己面前,徑自喝了起來。
「星安,去了國外千萬不要忘記我們哦。」
「有這個必要嗎?」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還是決定拒絕他的邀請。雖然這裏的咖啡可能是我從未品嘗過的美味,雖然他的表情看起來那麼誠懇,雖然他的臉帥氣得有些邪氣,但是……
「等等!我……我還沒考慮清楚!」
如果這是告白的話,也過於肉麻了吧!但是,就是這樣肉麻的話,卻比我收到的任何一封情書還要簡單,還要好理解,它甚至在我的心裏拉扯出一種淡淡的悲傷。
什麼?我剛才聽到了什麼?
可是當他駕著哈雷向我駛來,遠遠地用銳利的目光盯住我的時候,我不知道現在自己是什麼表情,我只知道自己的視線就是沒辦法從他身上移開。
我的心裏不禁湧起一股巨大的悲哀。
我突然想起她們青春的臉龐,那些笑容,現在就像是學校門口食雜店裡賣的脆餅,又圓又明亮,薄得像紙張,輕輕一咬,就碎成了無味的粉末。
我回過頭來,他正緊緊地盯著我看。我突然看見他的眼裡閃動著什麼,那是我在他臉上不曾見過的緊張。
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覺得有些憤怒。我懷著忐忑的心情坐上他的奪命飛車,冒著再次晚歸被責罵的風險來到這裏,原來不過是充當他緩解心情的工具嗎?
這可是校門口!他是從哪兒過來的,他來找我做什麼,我完全毫無頭緒!而且,為什麼他偏偏要在放學時間出現!
看著他自顧自地吃起來,自在得像是在家裡似的,相比之下,一直精神緊繃、充滿警惕的我,簡直就像個傻瓜!
第二天早上的餐桌上一樣擺著四碗燕麥粥,出門的時候一樣有人在身後說「路上小心,早點回家」。
為什麼沒有人早一點對我說這樣的話呢?
說完這番話,我連雙腳都發軟了。
摩托車在這座建築物前熄火。
「星安你是怎麼了?我是說第五段!」老師推了推眼鏡嚴厲地喝止了我。同時,台下響起一片竊笑。
「肉塊太大,你吃不完嗎?」他淡定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一隻亮閃閃的叉子伸了過來,穩穩地叉住了那塊倒霉的肉,「嗯,沾著玉米湯吃,別有一番風味呢!」
「好吧,既然你已經還完了人情,那麼我就沒必要再待在這裏了!感謝你的精心準備和美味的一餐!拜拜!」我果斷地站了起來,懷著被耍的心情,打算以最快的速度離開這裏。
偏偏我還會心跳加速,這真是太糟糕了!
「這個……是給我的?」我一臉疑惑地看著葉慕北,「為什麼今天突然……」
倒霉!怎麼會有這麼倒霉的事!
我狼狽地看看她,再看看葉慕北,又看看桌上滋滋冒著熱氣的牛排,這才發覺,我居然連飯也不會吃!
「陸維,你真是太好了!」我嘆了一口氣,微笑著說。
「我……我還是先走了!」像是突然被12點的鐘聲敲醒的灰姑娘,我猛地推開他,抓起椅子上的包就落荒而逃,甚至不敢回頭去看看他的反應。
韓揚接著說:「她不是要準備出國留學考試嗎?如果是我,要背下厚得能砸死人的詞彙語法書,還要做十幾本習題,聽聽力,連做夢都在做題,那我不出三天,保證瘋了!」
天邊飄著粉紅色的雲,形狀像一隻正在吃草的兔子,我愣愣地抬頭看著,夕陽在兩棟大樓之間浮動著,像一個火紅色的氣球。
我的生活並沒有發生太大的改變。
步伐再次變得緩慢,上學的路似乎一下子變得很長,長得我要多花四倍的時間去走完它。我不斷地思索著,不,是反省著。我不想讓父母失望,他們已經在我身上耗費了太多的心血,我更不想失去陸維的溫柔,這些都是我成長中的重要的一部分,一直是推動我前進的動力。難以想象,如果沒有他們,我會變成怎樣?憑著自己的雙腳在岔道口徘徊,我大概會成為一個不知所措的笨蛋吧!
陸維的手掌心傳來一陣溫暖,然而這股暖流卻在我心裏化成滿滿的內疚。
這不是平常的我,更不是我想要的模樣。
「你覺得,如果救了我的是別的女孩子,我會把她帶上摩托車嗎?」他說著,拉著我的手一直沒有放開,「還完人情之後,我才可以痛痛快快地,光明正大地追你啊!」
他的理論又自私又霸道,幾乎不可理喻,可是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就是生氣不起來。
「昨天你那麼晚回去,是遇到什麼麻煩了嗎?你媽媽突然打電話來問我,嚇了我一跳。」沉默過後,陸維突然開口問。
人情,他居然還在關心這個!
我甚至沒好意思抬頭看那兩個人的表情,下一秒,慘劇發生了——不知道是角度不對,還是力道控制得不好,一大塊紅嫩嫩的牛肉突然從我刀下飛了出去,落在了葉慕北的湯碗里!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看見你就有種特別的感覺,你和她不同,你有一雙單純的眼睛,就像……不自由的鳥一樣。」
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坐在一張柔軟的紅色沙發上,看著面前一大片透明的玻璃,以及玻璃后的幽暗海底。閃著銀光的魚群從珊瑚礁里躥出,越過嶙峋的人造岩石,安靜地從我的上方掠過,它們的隊伍排得那樣整齊,就像是聽從了某個神奇的指揮家的命令,連舞蹈中轉身的角度都那樣一致,讓我不禁看得入了迷。
「這兒的刀似乎太鈍了!用著真是不順手啊!」葉慕北突然把手裡的刀子和叉子丟到桌上。金屬刀叉與大理石桌面碰擊,發出了清脆的響聲,在安靜的餐廳里,這足以引起周圍客人的側目。
這個傢伙,那麼認真幹什麼?
完了……我m•hetubook•com•com心裏默默地對自己說。
餐廳的地板很滑,我差一點摔倒。我是如此奮力地、執著地向門外奔跑,就像是背後有影子追著似的。
自找的……
「哈哈,還好那時我捅了你一下,要不然你的小差不知道開到哪裡去了!你要請我吃麻辣燙!」第三個女生愉悅地大聲說著。
「真可怕!她該不會也變成那個樣子吧?會不會還沒等到考試,就發瘋了!」
「我……」我獃獃地站在那裡,像一個傻瓜一般,半天都憋不出一句話來。
出門的時候才發現天氣很好,花圃里到處都是怒放的喇叭花。上午的課老師要講卷子,所以我提前出了門,可是沒走幾步,我卻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腳步。
我的心猛地一顫,隨即揪成了一團。
我看著他的背影,突然發現這段時間來他又長高了一些。他的影子被拖得很長,陽光在他頭頂照耀著,晃得我幾乎睜不開眼。
在牢籠里待得太久,以至於那些人與人之間真摯的感情都變得那麼陌生了,那些本該記在青春書頁上的東西,也變得遙不可及了。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幫我撒謊,也沒有太多的勇氣去搞明白。而他在電話里提到的理由,也讓我完全不能放鬆。但是,如果不是他幫我隱瞞,或許昨天晚上我已經被母親的鞭子抽成篩子了!
「這裡是哪啊?」我依舊一臉茫然。
「是啊,好幾天沒看到你了,都不知道你在做些什麼。」他緩緩地走過來,聲音一如既往地溫柔。
「我哪有?」我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抱緊書包冷冷地問,「你怎麼在這裏?你……又逃課?」
遠遠地可以看到一棟白色的半圓環形建築物矗立在海面上,一段矮矮的長廊連接著漫長的海岸線,雄偉的模樣就像是從海中升起來的異世界的殿堂。
「星安,老師叫你了!」同桌用手肘捅了捅我。
「就是,管他呢!」
「真可憐,一定又是讀書累的吧!我就知道!」韓揚憐惜地看著我,捏捏我的手臂,「你看,你都瘦了!你瘦了不好看的!臉頰都凹進去了!」
他頓了一下,倒回沙發上,舒展開雙臂:「我說過了,我不喜歡欠人人情。」
「太好了,還有5分鐘,這下不會遲到了,我們走快點!」陸維走在我前方,看了看表,露出了一個放心的微笑,然後加快了步伐。
「是嗎?」
身後傳來了同學們的竊竊私語,像是風吹過樹梢所發出來的沙沙聲。我冒著冷汗,保持僵直的姿勢,盯著課本上的一行行鉛字,可它們似乎都跟我的冷靜和理智一起,遊離在這個時空之外,一個也抓不到。
「在家裡和在台上,還不是一樣的彈鋼琴?」陸維不以為意地說。
坐在教室里,身後傳來兩個男生的竊竊私語——
「星安,你真的好厲害,每一門功課的成績都那麼優秀,你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哈哈哈……別鬧了……」
但是,當葉慕北成為第一個看著我的眼睛,直接說出「我要追你」這樣的話的人,我突然莫名其妙地體會到一陣前所未有的慌亂。
他的聲音劃過我的耳朵,我的心猛地一顫,這算是告白嗎?
前方掠過門童異樣的眼神,顧不上那麼多,我沒有勇氣回頭,沒有勇氣待在那個舒適的紅色沙發里,這種偶像劇般的場景,怎麼會在我的生活里出現?我實在沒有勇氣直面它給我帶來的衝擊,還有此刻我心裏那些不該出現的悸動。
我完全亂套了,就像是被病毒入侵的計算機。
確實累了,不過是吃頓飯,我是不是真的考慮得太多了?現在是晚上7點多,我早已經是飢腸轆轆,坐在這裏,隱隱能嗅到一股冰激凌特有的香甜,我不禁咽下一大口口水。
在這個情況下,我連看清眼前的路,想想他要把我綁架到哪裡去的工夫都沒有,光是讓自己適應眼前的狀態,平穩呼吸和心跳,不讓自己尖叫,就已經花掉了我所有的精力。
海風吹亂了我的頭髮,不聽話的劉海遮住了視線。我將臉貼在葉慕北乾淨的脖子后,嗅到來自他的味道,洗髮水的味道,一股淡淡的、怡人的清香,像是種在海邊的某種植物,被揉碎了,撒到空氣中,涼涼的,柔柔的。
為了掩飾我的難堪和笨拙,他居然不惜犧牲自己的形象,只為讓我放鬆心情。
「不過那個顧星安就沒有那麼走運了,我還是頭一次看到她站起來以後沒有馬上回答老師問題的。看看台上那位,眼睛里都要噴出火來了!真是難得看見的場面!韓揚,你不是跟她很熟嗎?她是失戀了,還是怎麼了?」
他直直地盯著我,似乎想從我的眼睛里得到些什麼訊息,在接收到我短暫的沉默之後,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繼續說:「如果你遇到了什麼麻煩,可以打電話給我。你一個女孩子,什麼都不懂,很容易出事的。如果早知道要晚歸,起碼打個電話回去,或者告訴我一聲也好,這太讓人擔心了。」
「真的嗎?」我摸摸自己的臉,轉過頭,視線在走廊上遊離。而之前在廁所里談論我的那些女孩子,正站在教室門口,圍著一本偶像雜誌興奮地議論著什麼。
我突然想起來了,這裡是那個傳說中擁有兩層水下客房、美景堪比馬爾地夫的豪華五星級酒店?
「我也是,最近倒霉死了,早上沒趕上班車,遲到還被老師點名翻譯課文!」另一個不太熟悉的聲音回答道。
不過是坐個摩托車,我卻「享受」到了遊樂場雲霄飛車的體驗!
「星安,這個周末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唱歌?對,你要補習,太可惜啦!」
不等我反應過來,摩托車就在轟鳴聲中啟動了,一陣風似的闖過了十字路口的紅燈。一列轎車被遠遠拋在我的身後,女生們興奮的尖叫飛快地掠過我的耳旁。哈雷掠過機動車道上車與車之間狹窄的縫隙,然後巧妙地閃過一輛迎面駛來的大卡車,就在我以為自己就要結束青春年華的時候,哈雷從容地駛過彎道。
「你今天出來晚了。」他一本正經地說,「不過還來得及。」
「這裏很漂亮,東西也很好吃。」我用貧瘠的形容詞描述著,當然,我隱藏了一些震撼和感動。
「該不會是壓力過大崩潰了吧?」
「顧星安同學,請你翻譯一下這個句子。」講台上的聲音突然再度響起。
我的天!我想我高估了自己的心臟!
我和他兩個人並肩走著,一路撒下的沉默和尷尬隨著腳印落在身後。我不敢去想,陸維究竟懷著怎樣的心情替我撒了謊?
「瘋就瘋了,不要發起瘋來亂砍人就好了。」
「怎麼一副見到鬼的樣子?」他摘下頭盔,甩了甩汗濕的劉海,夕陽落在他的臉頰上,睫毛都是金色的。
「考試不是拿命來搏的,不要太辛苦了!」陸維露出心疼的眼神,伸手拍拍我的頭,「休息是為了更好地學習,該休息的時候,就應該去休息!」
「為什麼?」我發現我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音調,聲音里充滿了疑惑。這太突然了!
看著他一臉「一切盡在我的掌握中」的輕鬆表情,我某根脆弱的神經一下子被觸動了。
我甚至瞥見他的身後有一對金髮碧眼的青年男女,正用看怪物的眼神盯著他,竊竊私語。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