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是要讀很多年。」安冉說，「不過你也知道徐珏並不是一般人。兩年已經修完所有的課程，導師同意他離校去做博士論文。」

因為上一次她的不告而別，他的自尊心不允許他走過去，但他卻也做不到對她視而不見，於是，那個寒冷至極的夜晚，她在涼亭里佇立了一晚，他便在遠遠的地方看著她，守了一晚。

她說得那樣認真又篤定，我卻沒有她那樣樂觀的勇氣。在我心裏，我已經失去過一次楚遇白，我不想也再沒有勇氣給自己哪怕一丁點希望，然後再痛徹心扉地失去他一次。我心理清楚地明白，在地震中失蹤將近一年，意味著什麼。

當白明雪拉著我要去換登機牌時，我才悚然驚慌地說：「明雪，你先去尼泊爾好不好？我其實……沒有護照，也沒有辦簽證，而且，我也沒有和學校請假，我這樣無故曠課，可能會被學校開除的。我發過誓要為遇白現實他的理想，所以，我不能被開除。所以，你看，我今天不能跟你一起去尼泊爾……」

徐珏點頭，想一想又補充說：「你這麼深明大義的人，應該不會提特別過分的要求，對不對？」

我一路奔跑，不知目的，不知方向，當我氣喘吁吁地闖進萬達酒店的包廂時，我才驀然反應過來，我這樣急切，是為了什麼。那種急切想要見一個人的想法，那種害怕再也見不到一個人的心情，令我恐慌不已。

那一瞬間，他突然慌了神，他以為在她明確拒絕了他之後，他只會允許自己置身事外遠遠看著她，卻沒有想到，那一刻慌了神的他，不管不顧地停了車，毫不猶豫地走到她面前，毫無原則和自尊可言。

「你決定不再見蘇茉莉？」安冉並不太詫異，她了解徐珏這樣的人，他有他的驕傲與自尊。

這大概就是楚遇白出事後，我和外婆堅持不去尼泊爾的真正原因。因為心裏清楚分明地知道那會是個不好的結果，所以不願去觸碰，不願去探究，不願去面對，因為這樣，就可以騙自己，那個最壞的結果還沒有來……

有兩三個男生走過來要和徐珏碰杯，看見我，露出詫異的詢問目光，但徐珏似乎並不打算向他們介紹我。

徐珏卻漫不經心地喝著茶，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那可不一定。」安冉但笑不語，成心要看徐珏著急的樣子。

良久，徐珏為自己倒了杯茶，自言自語般低喃：「沒人能贏得過永生的人。你早知道我會輸，對不對？因為你心裏也有一個永生的喬歡。」

早晨六點，我氣喘吁吁地敲開白明雪的房門，不等她有所反應，我便說：「我要去尼泊爾，我要去找楚遇白，他一定還在等我。」

我幾乎是下意識地問她：「他什麼時候走？」

年前，我去遇白家的老宅看望外婆，可惜那裡早已人去房空。聽說外婆被遠在千里之外的遇白阿姨接走了。我站在雜草叢生的小小四合院前，心裏一片荒蕪。這個城市裡，唯一能夠將我和楚遇白聯繫在一起的人，也不在了。

白明雪什麼也沒說，上來給我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後她清楚又分明地在我耳邊說：「茉莉，這樣才是對的。你們的老話說，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我又變成了那個瘋狂學習的蘇茉莉，在白明雪去尼泊爾尋找楚遇白之後，彷彿這樣，我不和白明雪一起去尼泊爾就有了名正言順的理由一般，但我心裏清楚地知道，在機場的那個時刻，我懦弱地放棄了我愛的楚遇白。

爸媽準備了很多我愛吃的菜，每天變著法子想要帶我出門散心，而我只是將自己關在卧室里，比高考前還要拚命地補習專業課。

「書上說，愛著一個人是心情愉悅的。如果愛一個人是這樣痛苦，為什麼還要奮不顧身地去愛呢？你是不是傻？」

「不是的。」我咬唇，沉默兩秒，不知不覺便向他吐露了心聲，「我只是難過，我好像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麼愛他，我只是難過，好像自己跟別人比起來，並沒有資格說愛他。」

那時候，他沒能對她說出口的話是，蘇茉莉，如果「漂亮和優秀」是愛上一個人的唯一標準的話，那麼，我是絕對絕對不會愛上你的，因為我身邊多的是比你漂亮又優秀的女生，可是，我偏偏那樣愛著對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不屑一顧的你。

熙來攘往的人群里，人人都舉杯相慶，一片歡聲語氣，只有他穿一身黑色的西裝，捏著一杯香檳，一言不發地立在大幅的落地窗前，面朝黑夜星辰，背對熱鬧非凡的世界，彷彿全世界只剩他一個人，遺世獨立，孤單又落寞的樣子。

她說完了，便像來時那樣悄然離去，我怔在原地，猶豫不決，滿腦子都是「去還是不去」，但是半分鐘后，我已然快速地收好東西，丟下小麗，背著書包跑出了教室。

「原來在你心裏，『漂亮與優秀』才是會不會愛上一個人的唯一標準嗎？」

我不明所以地看著她，她便爽朗地笑起來說：「啊，忘了說，我是楚遇白在耶魯的同學……」

安冉的目光閃了閃，低下頭，拿了茶杯去碰徐珏的茶杯：「正式歡迎你加入『愛而不得』團隊。」

他不由分說地一把拉起我，我並不掙扎，任由他將我塞進副駕駛座，我只是一心一意地崩潰大哭。

車窗外，有陽光柔柔照進來，落在我的臉上，暖暖的。

安冉目不轉睛地看著我，看著看著就意味深長地笑起來：「咦，蘇茉莉，你這個表情是代表你也是在乎徐珏的嗎？」

她將入住的酒店地址和聯繫電話寫在便簽上，遞給我，然後拍一拍我的肩，轉身離開。

她放開我，退後一步說：「茉莉，我是白明雪，你可以叫我Snow。」

「打賭總得有個賭注才叫打賭吧？」徐珏極力輕描淡寫地說：「說吧，願賭服輸。我徐珏還不是那種輸不起的人。」

大約正是因為心裏的愧疚，我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學習上，安慰自己，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現實楚遇白的夢想，我並沒有忘記他。

那是一個穿紅色衝鋒風、背著大大的背囊的女孩。我打開門的那一瞬間，她露出熱情似火的笑容說：「嗨，茉莉，對不對？」

良久，有人走到我的身邊，帶著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意味叫我的名字：「蘇——茉——莉！」

這令他覺得惶恐又不安，於是，他開車去了他常去的茶樓，在那裡，遇見了同樣心事重重的安冉。

這樣頹然挫敗的徐珏，安冉還是第一次見，忍不住惡趣味地奚落他：「咦，徐大少不是一向號稱『百戰不殆、戰無不勝』的嗎？怎麼一個笨笨的小女生就讓你認了輸？難道是廉頗老矣？」

我要快點離開這裏，離開這個讓我整個人變得奇怪起來的氛圍，離開那個孤高落寞卻讓我有點心軟的男生。

她這樣說是不是代表徐珏已經走了？

我緊緊咬著唇，說不出一句話來。

後來，他開著車，悄悄跟著她去酒店，再去機場。再後來，他看見她從機場出來，像個沒有靈魂的機器人一樣，不辨方向地一直走、一直走，最終崩潰痛哭。

她說了很多，我卻只抓住兩個重點，她認定楚遇白還活著，她要去尼泊爾找楚遇白。

「是嗎？」安冉漫不經心地說，「你是在乎徐珏，還是只是禮尚往來，其實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只是正好路過看見你，也恰好想起來徐珏的歡送會現在正在學校對面的萬達酒店舉行，所以順便告訴你一聲。」

我緊緊咬住嘴唇，絕望地搖頭。

這大概是他所能堅持的，最後的一點點尊嚴。

白明雪比我愛得更勇敢執著，而我，大約連聲稱「愛著楚遇白」都不配！

「茉莉，很抱歉，消息傳得太慢了，我才知道遇白的事。」她再次站起來擁抱安慰我，一派西方人的做派，然後，她鬆開我，退後一步，一臉篤定地說，「不過，茉莉，我相信楚遇白一定還活著。所以，我得到消息后，立刻想盡辦法打聽到了遇白外婆的下落，從她那裡知道了你在這裏，也知道這裏原本是遇白的母校，所以我從美國來這裏找你。我的下一站是尼泊爾，我要去尼泊爾找楚遇白。茉莉，你要跟我一起去嗎？」

我拚命咬著唇，努力微笑，假裝沒有看見白明雪那個同情憐憫的眼神，直到白明雪登機，直到載著去毅然踏上尋找心愛之人征程的白明雪的飛機呼嘯起飛時，我才驀然驚覺，那些我說的不能去尼泊爾的理由，不過都是借口。

你是不是一直在等著我去找你呢？楚遇白？

白明雪後來又說了什麼，我彷彿已然完全聽不見，在她說出「楚遇白」三個字后，我的大腦就已經徹底進入和*圖*書了拒絕思考的死機狀態。

我自言自語般低喃，我以為徐珏不會聽，也不會明白我此刻的心情。

徐珏抬眸從後視鏡里瞥我一眼，仍然一言不發，只是彷彿跟誰較勁般將車開得飛快。

「蘇茉莉！」徐珏低聲叫我的名字，說，「書上說，愛著一個人是心情愉悅的。如果愛一個人是這樣痛苦，為什麼還要奮不顧身地去愛呢？你是不是傻？」

我抬頭，朦朧淚光里是那人皺眉看我，瘦削的下巴上露出青青的胡楂，一臉憔悴的樣子，是徐珏。

「而且，蘇茉莉！」徐珏側頭來看我，目光凜然，彷彿要一直看進我的眼底：「我覺得，真正的優秀，不是比別人優秀，而是比以前的自己優秀。」

「蘇茉莉，」她看著我，開門見山地說：「徐珏離開學校了。」

有人在我身後按響汽車喇叭，我像個小孩，被莫名觸發了委屈的點，痛哭失聲，全然不顧。

這樣的話，我幾乎要脫口而出，但只是張了張嘴，眼淚就先掉了下來。

她和遇白在上耶魯之前就認識嗎？她知道了遇白的事嗎？如果知道，她來找我做什麼呢？如果不知道……

我不讓自己再想下去，慌張地奔跑起來。

但令安冉驚訝的是，那樣孤高的徐珏，竟然聲音喑啞地說出了那麼落寞的話。

我被她的熱情弄得不知所措：「你是……」

我的思緒像是打了結的一團亂麻，「楚遇白」三個字是我永遠的死穴。

只是，這樣的道理，卻是這個叫徐珏的男生教會我。

大概是因為已然在他面前丟足了臉，所以，我不管不顧地繼續低頭痛哭起來。

漫長又寒冷的假期就這樣日復一日地消耗，終於到了開學的日子。

我說完了，抬頭看徐珏，他卻將臉側向一邊，淡淡說一聲「嗯」，便轉身與男生們逐一碰杯。

他說：「茉莉，你記住，不管我在哪裡，你知道用什麼方法，在哪裡能找到我的，對不對？」

再後來，看著失聲痛哭的她，從來不會安慰人的他，居然也學起來別人說起了勸慰人的話。

徐珏擺手阻止她：「很多事靠天分，努力是沒有用的。愛情也一樣，『努力』總是贏不了『緣分』。既然得不到，不如放手來得洒脫點。」

時間倒退到十六個小時前，那是前一天晚上的八點，他和助手餘澤在城北的酒店吃完飯，獨自開車回家，不知不覺就開到了城南的C大，又不知不覺就徒步逛進了校園，等他驚覺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來了學校後山，然後，他就看見了涼亭里雕塑一般立著的蘇茉莉。

她說這句話里語氣平和，彷彿只是在向我陳述一個事實。

有時候，走在人群里，我會下意識地去尋找那一抹藏青色，只是，穿藏青色的人很多，卻都不是那個一臉孤高冷傲會咬牙切齒叫我名字的人。

蘇茉莉，你真是令人失望透頂。

那麼，請你再等一等我啊，楚遇白。

我回到學校的第一天下午，寢室里就來了意想不到的客人。

徐珏頹然發現，即便，剛才，她在他面前無所顧忌地說起她是怎樣愛著別的男生，自己也仍然沒辦法對她不聞不問。

白明雪狐疑地看看我，然後，坦然地迎著我的視線，認真又直接地說：「嗨，茉莉，我有一件事，我得向你坦白。嗯，我想大概你也猜到了，沒錯，我愛楚遇白，或者你們中國女孩應該叫『喜歡』？不管怎樣，我從在耶魯第一次見到楚遇白的時候，就知道了，他就是我的Mr.Right，你們中國話應該叫……意中人？」

說完了，徐珏才驀地怔住，明明是安慰蘇茉莉的話，到最後卻重重打了自己的臉。他愛蘇茉莉也是這般辛苦，為什麼也還是這樣奮不顧身、毫無自尊？

很快就到了學期末，某一天的夜晚，我和小麗在自習室里瘋狂背書的時候，有人徑直走到我旁邊坐下來，是那個有一頭長卷頭和蒼白小巧面孔的安冉。

他緩緩轉身，黑白分明的眼裡彷彿落進了滿天璀璨星光，他的目光停駐在我的臉上，怔了一秒，然後便恢復了往日一派風流倜儻的樣子，洒脫不羈地笑望著我說：「蘇茉莉，我好像沒有請你來。」

我原本想掉頭就走的，卻因他無限落寞的神情而猶豫起來，最終不由自主地朝他走過去，輕輕叫他：「徐珏……」

而後一個答案，是我無論如何都沒有勇氣再經歷一次的。我的意識www.hetubook.com.com恍惚起來，我知道我又下意識地開啟了「掩耳盜鈴式的自我保護」。因此，當白明雪一邊收拾行李，一邊問我有沒有定飛往尼泊爾地機票時，我只是毫無意識地點頭。

她這樣率性直接，我也只好直截了當地問：「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事實是，我懦弱無能，內心深處已然放棄了尋找楚遇白。那個口口聲聲說害怕去尼泊爾探究真相，是因為不能接受楚遇白已不在這世上的我，其實，早已接受了那個最壞的結果。

白明雪的眼神卻絲毫沒有動搖，她站起來告辭，說：「不管怎麼樣，我一定要親自去一趟尼泊爾。茉莉，你考慮一下，我明天早上十點的飛機飛尼泊爾。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去。」

我想對他說謝謝，他卻突然停了車，漠然說：「你到了。」

安冉以為徐珏會像往常一樣犀利地反駁，然而，他卻一反常態地沉默起來，兩秒后，他嗓音低啞地說：「喂，好歹我們也算同病相憐，為什麼要這樣相愛相殺呢？」

那樣熟悉又熱絡的語氣，彷彿我們很早就認識一般。

我木然地隨著人群走出機場，冷風迎面撲來，像是帶走了我身體里所有的力氣，我漫無目的地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直到再也走不動。

我怔在原地，努力回想，記憶里是否有這樣一位熱情如火的同學或是朋友，但結論是，沒有。

我慢慢蹲在地上，拚命抱緊自己，卻仍然覺得前所未有得冷，眼淚就無聲又激烈地流了下來，因為那個在我心裏已然死去的楚遇白，因為已然放棄了楚遇白的懦弱的我。

那種自我厭棄式的羞愧幾乎讓我喘不上氣來。楚遇白出事快要一年，那個仍然決定地相信他還活著的人，那個漂洋過海要去找他的人，不是口口聲聲說愛他的我，而是他認識才一年的同學——白明雪。

「我……」我極力地想要解釋，「只是因為……因為你比較好認……」

只是，這樣想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像是被尖細的針芒輕輕刺了一下一般，驀然慌張起來。

徐珏不說話，仰頭將茶杯里的茶水一飲而盡，慢慢擱下茶杯，笑望著安冉：「說吧，輸了的人有什麼懲罰？」

「蘇茉莉！」他面無表情地著我說，「你終於可以認出我了嗎？」

我怔在原地，她的話像是一支利箭一般，呼嘯而來，快速洞穿我的身體。原來，去尼泊爾，尋找楚遇白，會有兩個可供選擇的答案，生或死！

安冉怔了怔，才想起上次和徐珏打賭的事，並不驚訝的樣子，淡淡地說：「三個月，時間還沒到，你還沒有輸。」

「我曾經以為，我是這世上最用盡心力拚命愛著他的人……」我像是壓抑了許久都不到傾訴的人，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傾訴的對象一般，喋喋不休地說，「我沒有別人漂亮，也沒有別人優秀，那麼美好的他，為什麼會選擇我呢？這樣的疑惑，我曾經也有過。後來，我就跟自己說，因為，雖然我沒有別人優秀又美麗，可是，我比這世上任何一個人都要愛他啊，這便是他選擇我的原因。可是，現在，我才發現，這世上，其實是有比我更愛他的人的。所以，你看，就連唯一一個他選擇我的理由，都沒有了……」

我才發現已經到了學校大門，徐珏將頭輕輕側向一邊，並不打算再繼續與我說話的樣子。我便默然下車，佇立在原地，看他沉默著飛快地開車離開，突然心裏就像落了雨一樣，潮濕一片。

我愕然愣住，才恍然意識到，就在剛剛，在熙攘人群里，我幾乎一眼就認出了他，這又意味著什麼？我不敢再去想，只是安慰自己，不過是湊巧罷了。

徐珏沉默著不說話。

然而，回答我的，始終只有「呼呼」的風聲。我一動不動地站在涼亭里，幾乎要將自己站成一尊雕塑，暗藍的天幕里星子顯現，凌冬的夜深了，氣溫變得很低，我卻並不覺得冷。

她卻直截了當地介紹說：「剛才還沒有好好介紹，我的中文名字叫白明雪，從小在美國長大，一年前在耶魯認識楚遇白。遇白經常提起你，所以，我知道你，茉莉。」

她那樣坦蕩又直白，無論如何都讓人無法拒絕，但是，有什麼用呢，我們喜歡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啊！

徐珏聳聳肩，不說話，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

「嗨，茉莉。」白明雪輕輕拍我的肩，眼神堅定又明亮，「他只是失蹤和-圖-書，我們去尼泊爾，把他帶回來。」

徐珏將車開得很慢，汽車在某個地段繞了一圈又一圈，他沉默著不斷地將紙幣遞給我，我便來者不拒地用眼淚將那些紙幣都消滅掉。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的眼淚彷彿再也流不出來，只能哽咽著小聲地抽泣。

我看著他挺拔的背影，愣了一秒，他沒有回頭，我悚然驚醒，大步離開。心底那種莫名的恐慌再次蔓延上來，剛才那一秒，我又在期待什麼呢？

她便歡呼著上來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

很久很久之後，天際顯出灰白色來時，我決定去酒店找白明雪。

「懲罰你已經收到了。」安冉一針見血地說，「對於你這種學業有成，家財萬貫，有一副好容貌，驕傲又自尊心極強的人來說，有什麼比愛上一個平凡的女孩，卻愛而不得，更殘酷的懲罰呢？」

不知道為什麼，那一刻，我的內心裡既不是失去楚遇白的悲痛欲絕，也不是對白明雪「楚遇白還活著」的觀點的認同與期待，而是羞愧無比。

「我和你只有相殺，沒有相愛。」安冉原本想趁機大肆譏諷他的，但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徐珏，如今一副孤寂落寞的樣子，突然就讓安冉有點於心不忍，「你以後打算怎麼辦？」

徐珏本來是想避開安冉的，但想了想還是徑直走了過去，落落大方地往安冉的對面一坐，開門見山地說：「我輸了。」

白明雪離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我都處於無法思考的狀態。是留下來實現楚遇白的夢想，還是跟白明雪一起去尼泊爾，我陷入了兩難。

我怔住，不明白她是什麼意思，她為什麼要特地來告訴我徐珏要離校這件事。

他卻突然說：「蘇茉莉，你對自己很失望，是真的因為你覺得自己沒有別人漂亮、優秀，還是你根本以為，楚遇白是個膚淺到只要遇見更漂亮優秀的女生就會變心的人？原來在你心裏，『漂亮與優秀』才是會不會愛上一個人的唯一標準嗎？」

白明雪走後，我變得異常煩躁與坐立不安。夜幕降臨時，我去了學校後山的涼亭。我立在涼亭里，迎著森冷的寒風，一遍遍問，留下來，還是去尼泊爾？

我恍然失了神。

「啊，他還教我唱過一首歌。」她輕輕哼唱起來，「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茉莉花開，雪也白不過它……」

「他……已經離校了嗎？」我慌忙站起來，手裡的書就落在了地上。

我恍然明白，楚遇白以前喜歡著我，只是因為我是蘇茉莉，不是因為我漂亮或是優秀，因而，也並不會因為遇見比我漂亮優秀的女生就移情別戀。所以，現在，我只需要繼續做我自己，只需要努力變得比以前的自己優秀，不管他將來會不會再繼續愛我，也沒什麼好遺憾的了。

「不！」徐珏搖頭，一臉願賭服輸的洒脫：「我輸了。別說三個月我贏不了，就像你說的，給我三年，甚至三十年，我也贏不了。我認輸。」

「懲罰？」

他說：「我見或不見蘇茉莉，其實都沒有分別，因為在蘇茉莉的眼裡從來都沒有我。所以，以後還是不見了吧。」

「是嗎？」徐珏低頭並不看我，漫不經心地晃著手裡的酒杯，不再說話。大概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剛才那一瞬間，他的唇角似乎翹了翹。

時光便在忙碌的日子里忽悠而去，白雪明杳無信息，我再也沒有見到過徐珏，也許偶爾會在校園的林蔭道上，或是圖書館的走廊里與他擦肩而過，只是他再沒有叫住我，而我也沒有認出他。

我立在原地，尷尬得不知所措：「聽說你要離校了，所以，我來跟你告別。那麼，一路順風。」

我一直知道，你就在尼泊爾，卻沒有去找你，你會不會怪我懦弱無能？楚遇白？

大約就是驚覺了自己這樣卑微愛著蘇茉莉的心，徐珏才跟自己賭氣般丟下蘇茉莉，開車絕塵而去。但即便他決然遠去，即便後視鏡里那個小小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見，徐珏的心仍然被「蘇茉莉」三個字滿滿佔據。

我拚命地跑奔在無人的街道，好像我快一秒到達酒店，就會多一分找到楚遇白的希望一般。

楚遇白，你曾經也立在這個涼亭里，也許就是我現在站在這個位置，思考過問題對不對？那麼，親愛的楚遇白，你能否入我的夢來，告訴我，這一次，我要怎麼選擇？

「是嗎？」安冉好笑地看著罕見地hetubook.com.com低下高傲頭顱的徐珏，「是不是我現在隨便說賭注是什麼，你都認呢？」

徐珏賭氣般開車絕塵而去，眼睛卻一刻沒有離開過後視鏡里，那個傻傻站在原地目送他離開的女孩。

留下來，還是去尼泊爾。

「茉莉，他很愛你呢。」她側頭看我，一雙大眼無辜又純真，「但是，我不會放棄的，茉莉，我可以和你公平競爭嗎？」

她停下來，自嘲般笑笑說：「我們美國女孩子一向是這樣的，看見喜歡的人，就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他，不然，萬一，這一生再也遇不見他怎麼辦？所以，我第一時間就告訴他，我喜歡他明朗的笑容，從容的表情，以及他的藏青色襯衫和他整個人。但是，他說他有愛慕的人了。後來，我才知道，他喜歡的那個人是一個遠在中國叫茉莉的女孩。」

大概有10年了吧，我的選擇恐懼症一直沒有再發作過。因為，以前都有楚遇白替我做好決定，而現在他不在我身邊，那些關於他的決定便變得異常艱難，我的選擇恐懼症來勢洶洶，彷彿要將我徹底擊潰。

我愣住，下意識地反駁：「他以前幫助過我，現在他離校，我去告別，是應該的，只是禮尚往來，跟其他沒有關係。」

「我……」他那樣冷漠又若無其事，我突然就不知道要說什麼。

良久，我自言自語般喃喃：「我只是對自己很失望……」

安冉企圖安慰他：「也許再努力一下……」

從徐珏的別墅回到學校，我就立刻訂了回老家的火車票。補習是不能再繼續了，大概以後連徐珏最好也不要再見。幸好，聽說他也只是替教授代一學期的課，我和徐珏重新回到陌生人的位置，那大約才是最好的結局。

原來，這世上，除了我，還有另一個人，這樣愛著楚遇白，真好。

「現在才想起來問這個問題，會不會有點晚了？」她一臉玩味地看著我，「原來你果然一點都不關注徐珏的消息。」

「這種事是我打算怎麼辦，就能朝著我想的方向發展的嗎？」徐珏抬頭看著安冉，自嘲般笑笑，「我曾經以為，這世上沒有我徐珏搞不定的人和事，但愛情這種事兒，偏偏最不講理，並不是誰優秀，誰長得好，誰身價不菲就一定能贏的，對不對？」

我下意識地點頭。

「哦，請進。」我機械地說著客套的話，請她坐下，給她倒茶，腦子裡卻是亂鬨哄的一片空白。

我飛快地說著，白明雪一言不發，只是看著我，然後，她輕輕嘆了一口氣，轉身獨自去換登機牌。

「博士不是要讀很多年嗎？」我一心以為即使我可能不會再遇見徐珏，但他仍然會和我在同一個校園裡生活很久。

那個早晨，我像是行屍走肉一般跟在白明雪的身後，來到機場。

「嗨，茉莉，茉莉！」她朗聲叫我，側頭友好地笑著看我，「你不請我進去嗎？」

他記得自己對她說——

原來，是美籍華裔，難怪長了一副東方面孔，卻有著西方人熱情爽朗的性格。

我悚然怔住，楚遇白當然不是那樣的人，那也並不是我愛一個人的標準。

天還沒有完全亮，街道上空無一人，連一輛計程車都看不到，我走著去白明雪入住的酒店。走著走著，就迫不及待地奔跑起來，喘息間，呵氣成霜，腦海里反反覆復都是楚遇白曾經對我說過的那句話。

他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如果不是瘋了，又怎麼會做出那麼瘋狂的事呢？

如果蘇茉莉愛著楚遇白是傻的話，那麼他徐珏毫無希望地愛著蘇茉莉不是更傻嗎？至少蘇茉莉和楚遇白是情投意合的，而蘇茉莉的眼裡，根本沒有他徐珏啊！

像是有陰冷的風一直吹進心裏，空落落地冷。

酒店包廂里觥籌交錯，我立在包廂的門口，進退兩難，然後我就看見了那個人，那個無論什麼時候都帶著一點凜冽氣息的男生。

他曾經天真地以為，愛情於他而言是只要他想要，就手到擒來的事，但偏偏就是他以為最容易得到的愛情，給了他最痛徹心扉的一擊，驕傲和自尊盡失，最終仍是一敗塗地。

一天之後，我回到那個承載了我太多美好與痛苦回憶的江南小城。

但即便如此，他仍然教她如何堅定愛一個人的心，他對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