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餘生都無法忘記你

但這樣做,多少能讓我平靜下來,不至於太陽升起的時候,太過失態。也許是拜了菩薩,心裏終於安靜了下來,我這才再次有了困意。穿著拖鞋重新回到床上,好歹再次沉睡了過去。
其實,我最想告訴他的是,你能不能別走,能不能多陪我一陣。
我們三個早早來到法院,等待開庭。
這四個字在我腦中全無概念,我與他相識這麼久,從來就只知道他打別人常常打得屁滾尿流,根本不知道他有什麼舊傷。
關月哭得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
「關月,董銘陽他……」
這麼緊要的關頭,她根本沒有理由不接電話。
類似於臨門一腳的緊張,我冷得在被子里發著抖。
我坐在地上,獃獃的像個迷了心智的傻子,雙目失去了焦距,視線被淚水模糊,我看不清周遭的一切。
關夏大步走過去,左右看她,生怕她受傷。但我知道,縱使她身上一點磕碰都沒有,她的心裏那道無法縫合的裂縫,是唯一也是最致命的傷。我慢慢踱著步,走到她跟前,全身都在哆嗦。
他還那麼年輕,他還那麼的好,他還有一位慈愛的長輩在等他回家。我終究還是沒能打開那扇門,沒有人攔我,是我沒有勇氣。
「董銘陽是無辜的?!所以,蘇靜安,你就一直這樣心安理得地看著他為你犧牲,為你去死!你怎麼那麼無恥!」
造化是自己親手寫下的,沒有人能替你力挽狂瀾。
她說得對,如果我知道董銘陽的身體是這種情況,我就算是自己去死,都不會讓他承擔這一切。
是的,穿著手術服的醫生就在這個間隙從手術室出來。
「關先生放心,關月小姐沒事,她跟著去醫院了。」
「他有舊傷,以後就算真的進去了那種地方,免不了挨打受傷。現在稍微磕碰他就顱內出血要大手術,以後要怎麼辦?」
也管不了現在算不算臨門抱佛腳了,我取了三根香,點燃,然後鄭重其事地在菩薩面前www.hetubook.com•com虔誠地下跪,祈願。
所有人都被她這個舉動嚇到,只有我沒有。
「放心,你不是一個人。」
而最後一次,是我手拿著刀,刀上沾著殷紅的血,我冷漠地站在岸邊,看著三個人在水中掙扎,鮮血染紅了整片海。
我從床上爬起來,按部就班地套著衣服,她喃喃自語,像是對我說又像是對自己說,一定要討回公道,別以為躺著不醒就沒事了。
近日夜裡,我時常會反覆做同一個夢。一次次接二連三地被嚇醒,醒來后便是滿頭大汗、驚魂未定。
我還沒有完全長大,我還沒有完全學會怎樣面對這個冰冷又殘酷的世界。
在關夏身後站著的我,雙腿早已軟掉,因為沒有吃早飯,胃裡空空,血糖也供應不上,腦子也跟著一片空白。如果不是我媽在一旁扶著我,我可能直接栽過去,不省人事了。
我忍不住嘴角上揚,不自覺地有了些許鬥志。
舊傷複發?
這是殘忍又絕望的事實。
是的,到了現在,再隱瞞真相,我就真的不是人了。
手術室的燈滅掉,他面帶歉疚地跟我們說,請節哀。
我用微笑回饋他,是真的感激他的安慰。不得不說,有時候你的宿敵的一句溫暖的話,比那些日夜愛你的人的鼓勵還要來的有效。我長舒一口氣,有了些精神,整理了一下衣服,上了車。
媽媽信佛,自打搬到這個家裡來后,她便開始供奉觀音。幾日來,她更是嚴謹地吃齋念佛。
我看著眼前近乎發瘋的她,別說是一句話,哪怕是一個標點符號都再也給不出來。
沒有那山崩地裂,此生都無法磨滅的罪惡感,更沒有餘生都無法消磨的痛不欲生的印記。
「靜安,靜安。」聲音仍舊呼喚著我。
關夏想也不想便拖拽著我上車,我迷迷糊糊的,只覺得置身於一場破碎又迷離的夢中。可落下來的滾燙的熱淚又在不斷地提醒我,這並非是一場m.hetubook.com.com夢。
「靜安。」
縱使這麼多天以來,我經歷了這一連串接二連三的打擊,我以為自己早就練就了鋼筋鐵骨,足以迎接一切困難,但當面對這猝不及防的一切時,我仍舊脆弱不堪。
沒有人愛我,也不會有人恨我。
此時的我,總以為這隻是所有遭遇的一個句點。畫完句號,便可打開新的篇章,不管是好是壞,我們都有新的盼頭,繼續書寫下去。可我終究是太愚蠢又年輕,完全不知道在未知的命數里,命運早已為每個人寫好了結局,只待那個時刻的到來。
我知道這隻是一種心理安慰。
「為什麼他會有舊傷?」關月站起來問我,氣勢咄咄逼人,「為什麼他有舊傷你卻不告訴我?」
「要快些了,不然來不及。」她穿了一身藏藍色西裝,裏面套著白襯衫,平日里披散著的頭髮挽成一個髮髻,不過幾日,她像是心智成熟了十年一樣,終於有了做母親的樣子。
讓她失望的是,我回饋她的,卻只是麻木不仁的表情。肉體上的痛我幾乎免疫,精神上的痛才是煎熬。
「蘇靜安,別給我發愣,先過去再說。」
夢裡時常只有我們幾個人,我,關月,董銘陽,喬諾。我們四人置身在孤島之中,躲避一個看不清臉的人的追殺。有時是我們四個四處逃竄,各自分散開,帶著恐懼,直到被嚇醒。有時是關月被丟到大海里,我沒辦法救她,直到哭醒。也有時是喬諾或者董銘陽替我挨了一刀,鮮血淋漓地躺在我面前,或者我被丟進大海,岸上的三個人哭天搶地也沒辦法救我。
是的,那股心慌的感覺又爬了上來,我沒法跟關夏說,他是個不信直覺的人。他受不了我坐立不安地來來回回,給關月打電話,可和我一樣,都沒法接通。如果說董銘陽因為程序在路上耽擱了情有可原,可關月是怎麼回事?
可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呢,不該發生的都發生了。
「關月,www•hetubook•com.com你給我冷靜點!」關夏實在受不了自己妹妹這樣,他沖我使眼色,讓我離遠一點。關月不明白哥哥為什麼一反常態地包庇我,作鬧得更凶了,她甚至坐到了地上,聲嘶力竭地哭了起來。
悲傷?抑鬱?絕望?痛苦?愧疚?不是,都不是,這些全部不恰當。我的情緒里,包含著所有,卻又不完全屬於它們任何中的一個。它們佔據著不同的比例,交織著,折磨我的精神,我的肉體。
最先愣住的是關夏,他衝上去揪著律師的領子,問:「這些情況屬實?你確定沒搞錯?關月呢?我妹妹怎麼樣?」
她不知道,她哭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如赤腳走在刀尖上,鑽心地疼。你若見過人間富貴花花開富貴的模樣,她哪日枯萎了,你便知道有多讓人扼腕痛惜。
關月突然抬頭,她用一種陌生而又憤恨的目光看我,然後她伸出手,狠勁兒十足地給了我響亮的一耳光。
可我對不住她,我欠的債太多了,怕是一個都還不起了。
我完完全全沒有想到,還會橫生出這樣的枝節。
次日睜著沉重的眼皮醒來的時候,太陽的光芒已經敞亮到鋪滿整個屋子,林芳催著我起來,一邊把熨燙好的那身黑色連衣裙扔給我。
如果我是關月,我也一定很恨我自己。這一生最愛的人,不愛自己就算了,還愛著自己最好的朋友,甚至為了她性命都要弄丟。
「我在,我在這兒。」我回應著這個聲音,淚水在不經意間濕了滿臉。伸出雙手,我想要推開這扇門,想要看一眼他的模樣,想要問他,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要離開了。可他就要算離開,也要認認真真地道個別啊。
當我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就會發現原來自己仍舊十五歲。我穿著高級定製的洋裝,坐在溫暖明亮的畫室里畫著畫。
「靜安。」
如果可以,我多麼希望,此刻才是一場真正的夢。
深知自己的愚蠢,卻又擺脫不了自己的固執。左右翻和_圖_書了翻身,我終究還是爬了起來,披上外套,腳步輕輕地來到了客廳。
我問他關月怎麼沒來,他告訴我,關月一早就去送董銘陽了。說完,他搖了搖頭。我知道,在他眼裡,是實打實地看不上我和董銘陽的,畢竟我們一個拖累喬諾,一個快要弄瘋了關月。可他又沒辦法責怪我們,說到底,被命運玩弄最慘的人,是我們。
艾和因為躺在醫院,所以艾晴代為出席。我並不關注在我之後來了的艾晴,而是心慌于為什麼董銘陽他們遲遲不來。
「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不會讓他進去,他什麼都沒有做,他是無辜的……」
我沒有告訴任何人。
而且,我根本不知道該拿出哪種表情來面對現在所經歷的一切。
從小到大,我是一個信命,也信因果輪迴的人。
我還沒來得及報答他給予過的溫暖和愛,一點點都沒有。
我只是笑笑,並沒有告訴他,這是一封分手信。
隱約中,我聽到有人叫我,他的聲音很熟悉,熟悉到一聽我便有想要丟盔卸甲,失聲慟哭的衝動。但我沒有哭,只是忍著淚,尋著聲音往前走去,前方等待我的,是一道緊閉的門,有微弱的光亮透了出來。我不由得加快了腳步,我知道他在裏面。
他說,董銘陽的頭部流了很多血。
關夏幾乎把車開到最快,沒過多久,我們便抵達了醫院。
這個世界再次安靜了下來,所有人彷彿置身在與我不同的世界,有人哭泣,有人搖頭,他們皆滿目瘡痍,卻沒有一個人和我一樣,冰冷得似個假人。
這一關終究是來了,也好,過了這關,就再也不用日日受著折磨。
她這朵富貴花,終究是毀在了我手裡。我澆灌她絕望,讓她暗淡無光。她恨我,也是應當。
我受不住力,向後退了幾步才站穩。
董銘陽並非什麼事都會跟我說,就連他有舊傷這件事我自己都不知道。但面對她的責難,我沒有資格去反駁。
似乎是看出了我神情里的忐忑和落https://www•hetubook.com•com寞,關夏難得沒有與我針鋒相對,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過了這個坎兒,人生就能光明了。」
若不是關夏在一旁攬著,恐怕關月早就撲過來接著打我了。
我連道歉都沒有資格了。
外面風和日麗,一切都那麼美好。
不知為什麼,我覺得這三個字好熟悉。
直到現在,我才明白這不是一句無病呻|吟的瞎話。
然後,我尖叫著從夢中驚醒。
會有一個英勇的人給我一個響亮的耳光,打醒我。
董銘陽他到底流了多少血……
已經送進了醫院急診室半個小時了……
夜明星稀,窗紗輕輕搖曳,我蜷縮在被子里,衣服被汗水打濕。所有的睡意都被打散,我打開床頭的燈,心頭才一點點地變暖。看了一眼手機,再過六個小時,那場硬仗就要拉開序幕。
人被折磨到一定程度,是哭不出來的。
一切苦難都是泡影,一切相逢都是想象。
按照一路指引,我們找到了董銘陽所在的手術室。關月坐在長椅上,她的衣服上,手上還沾染著一些暗紅色的血跡,那些紅色一下子就刺痛了我的眼睛。
收拾好一切,我懷揣著無比肅穆的心情,等來了接我和母親的關夏。沒錯,關夏被喬諾和關月囑咐,對這些事一直很上心。上車之前,我把準備好的那封信給了他,讓他幫我轉交給喬諾。他看了看信封,有些好笑地說,你們倆多大了,來來回回寫信。
就在這個時候,關夏找的律師那頭突然傳來了消息,董銘陽他們在來的路上出了點意外,董銘陽坐的那輛車,被一輛酒駕超速的車撞上,有好幾個人受了傷。說到這兒的時候,那個人的語氣凝重起來,用那種類似節哀的神情看著我們說,董銘陽頭部受到撞擊,本來沒什麼事,卻引起了舊傷複發,當場昏迷不醒,已經被送往醫院的手術室了,情況……不太妙。
我悔恨不已地說出了真相。
似乎在夢中聽過了一樣,以至於此刻的我,依舊保持著一個姿勢,同樣麻木不仁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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