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第一次看見驕傲的小小少年艾西流眼淚,我拿著筷子,隔著一張桌子張開雙手不知所措,半天才憋出一句自己都覺得不怎麼樣的玩笑話:「男兒淚,不輕彈。」
他說,我本來就是希望她幸福的啊。那時候我還不能理解,但現在,顧汐,我想我現在完全明白了你的心情。
我將那笑容維持了足足半分鐘,艾西才慢慢抬起頭來看我,然後,我便被順著他瓷白的臉頰滾下來的兩滴淚驚住了。
然後一邊咧嘴笑,一邊「嘩嘩」流眼淚。
艾西抓起筷子挾了最辣的那種青色泡椒放進嘴裏,一邊狠狠咀嚼,一邊說:「辣的。」
大概沒想到會被我識破,艾西一愣,然後低頭看著筷子,慢吞吞地說:「我才沒有遷就你。」
他指著一旁青果累累的不知名植物笑著說。
我只要想一想艾西的這些改變便心酸不已。我純真善良的弟弟,因為我而過早地觸及到https://www.hetubook•com•com那些不堪的人性陰暗面,卻因為想哄我開心還要在我面前裝出歡天喜地的樣子。
艾西怔怔地看著我,半晌才眨眨眼睛說:「可是姐姐,我只是想說,其實你應該有好幾天沒見過顧汐了吧?」
「其實也不是不可以。」我轉眸揶揄他,「只是,我怕某些人才聞到菜味就會被辣出一臉眼淚鼻涕。為了顧及某人的形象,我可以考慮去吃上海菜。」
「我也是被辣的。」我假裝被辣得大口吸氣。
我知道,艾西的這些改變全都是因為他偷聽了那天我和母親的對話。
「哦。」艾西悶聲答道,過了良久,又突然問,「姐姐,你真的沒事嗎?簡塵他……」
「是顧汐告訴你的吧?」艾西見我默認,微微皺眉,「姐姐,其實顧汐他……」
他側過頭來,前一刻還表情木然的小臉上立刻綻放了一個誇張的笑
https://www•hetubook•com.com容:「姐姐,我等得不止花謝了,連果子都結出來了。」
不知道為什麼,一向不怕辣的我在這一瞬間居然也被辣得淚流滿面。
「啊呀,你這傢伙!」這才是我希望看到的艾西,我伸手作勢要去打他,他完全沒有像以前那樣避開,但最終我只是隔著桌子揉了一下他的發,「放心,姐姐並沒有你想象中那麼脆弱。」
艾西帶我去的川菜館果然是C城最正宗的一家,每一道菜都麻辣得讓人想哭。
「就要川菜。」艾西一臉的決絕,頗有些視死如歸的意味,「老師說『男兒有淚不輕彈』,我偏不信無所不能的艾西會被小小的辣椒打敗。姐姐,你現在是不是不相信我?」
「不知道我有沒有榮幸請『緋聞女王』吃最正宗的川菜?」
我也學著艾西的樣子嚼辣椒,抽了紙巾給他,正色道:「不能吃辣就不要吃,你以為誰https://m•hetubook•com•com都能做到淚流滿面而風度不減嗎?你這樣子真是醜死了。」
「艾西。」我走過去叫他。
自從那天我和母親關在書房裡長談了三個小時之後,艾西彷彿在一夕之間長大了十歲,至少在我面前是這樣的。
艾西從小怕辣喜甜,辣椒味聞都聞不得。
「信你才見鬼。」艾西齜牙,「對印度魔鬼椒情有獨鍾的人沒資格用這個理由。」
「相信,當然相信。」我笑著吸鼻子,這傢伙刻意遷就我的樣子讓人眼睛發澀。
我嗜辣如命,開心的時候喜歡吃辣,不開心的時候更喜歡,而艾西深知我的這點癖好。
不管我對他做出多「過分」的事,他都不再像以前那樣咬著牙、跺著腳假裝生氣地直呼我「艾半夏」,取而代之的是我之前百般哄騙都騙不來的一聲「姐姐」;他也不再在我面前「詆毀」簡塵或是褒揚顧汐;一個人的時候他喜歡面色凝重地發獃,但在我面前絕對和*圖*書會擺出一副笑靨如花的樣子。
我一心以為艾西又要舊事重提,便連忙打斷他說:「我知道,你更喜歡顧汐。顧汐他是很好,我也很喜歡他,但只是朋友的那種喜歡,而且顧汐他也有自己喜歡的人。艾西,等你長大了,就會明白,有些人是我們生命中無可替代的存在,即使是比他樣貌更帥、性格更好的人也不能替代。況且,那樣做對顧汐不公平。」
我埋頭一陣狼吞虎咽,差不多半飽時才抬起頭透過充斥著花椒味的空氣望著對面一直沒動筷子的艾西說:「艾西,我才是姐姐,你不需要事事遷就我,這會讓我很沒有面子。而且,我還是更喜歡原來那個『得理不饒人』的艾西,真的。」
「當然。」我偏一偏頭,微笑,「我已經覓得世間療傷良方。」
我眼眶發熱,這傢伙大概不知道他說的笑話有多麼拙劣,但我仍然隨著他「哈哈」笑起來,將頭一揚說:「那是必須的。艾半夏是誰啊?白沙https://m•hetubook•com•com學院的『緋聞女王』喲,怎麼能輕易叫人等到?」
因為某些小小的私心,放學的時候,我故意磨蹭到了最後。走出教室時卻發現艾西正遠遠地等在走廊的陰影里。他那張往日里再生動不過的英俊臉龐此刻正迎著暖色的餘暉,卻看不出一絲表情。
「有人告訴我說,喜歡的人幸福,我便幸福。」我突然間想起那個彷彿永遠只會笑的叫顧汐的少年,想起他說起自己喜歡的女孩的情景。
我不理會他蒼白的辯駁,繼續自顧自地說:「你忘了,你認識的艾半夏可是打不死的小強啊,是即使被扔在沙漠里也能存活下來的艾半夏啊。那些小事,對我來說簡直不值一提,所以你完全沒有必要擔心。有辣椒、有肥肉,就有艾半夏的幸福世界。不信你看,我現在是不是完全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說著,我便咧開嘴有模有樣地笑起來。
「是什麼?」
「姐姐,你還不是一樣一把眼淚一把鼻涕?」艾西吸著鼻子還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