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滿載桐花而來的少年

魏然適時鬆了手,撿起足球,拍了拍上面的灰,嘆氣道:「剛才差一點兒就踢到人了,還好我收力了。」
馮芮星許是見她一臉著急的樣子,知道了什麼是她的軟肋,他撿起照片,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然後指著照片上的人,輕蔑地問道:「怎麼,這是你爸?」
覃如汐笑了笑,伸手拉住她的雙手,說:「你別袒護他,我都看見了。要不……你去跟老師說你不習慣和魏然坐在一起,嗯……我可以跟你換。我們是老同學,他不會欺負我的。」
在魏然面前,蘇輕心知道了心跳劇烈是什麼樣的感覺。被他握住的手腕處,有一種酥酥麻麻的感覺直接傳進了她的心裏,像成千上萬隻螞蟻在爬。
前座的楊燁舉著數學課本,見怪不怪地對魏然說:「第七次拒絕咱們的班花,魏然,也只有你才這麼暴殄天物。」
她看過去。站在面前的人她認識,是覃如汐。蘇輕心認識她,不是因為她們有過交集,而是因為她有一張好看的臉,眼睛大大的,臉蛋白皙秀氣,嘴角深深的酒窩更襯得她乖巧可愛。蘇輕心還受外班男生的拜託,往她的課桌塞過情書。
「蘇輕心,你能幫我收一下練習冊嗎?非常感謝。」
朱盼盼把手掌放在唇邊,小心翼翼地說:「你可別跟她打交道,她是大小姐脾氣,做什麼事情都不會考慮後果的,她有她老爸撐腰。」
一盒冰激凌落入蘇輕心的視線,魏然舉著它在她面前不停地晃,問:「要不要?」
覃如汐雙手拍在課桌上,一改剛才的溫婉,嗔怪道:「魏然,你是故意的吧!」
她跟他的確沒有血緣關係,他們一點兒關係也沒有。可是面對馮芮星這樣的請求,蘇輕心還是會忍不住心軟答應他。
幾分鐘后,魏然舉起粘好的照片吹了吹,遞給蘇輕心:「怎麼樣,是不是跟新的一樣?」
「我才懶得管。」蘇輕心嘀咕了一聲,抱著懷裡的旱冰鞋一個人回去。
蘇輕心平靜地看著笑容誇張至極的魏然,憋了好久才說:「天真跟沒有智商比起來,應該好多了吧。」
蘇輕心被他按得有些不舒服。
說著,他指指尤姐和覃如汐,再指指蘇輕心:「你們玩,我先帶她走了。覃如汐你放心,你們去酒吧這件事,我會保密的。」說完,他也不顧她們的反應,拉過蘇輕心的手就往回走。
夕陽透過窗戶灑進來,包裹著他的身體,他整個人都顯得朦朦朧朧的。
晚上回到家裡,蘇輕心在日曆上圈出了9月27日這一天。盯著這個日子看了好久好久后,她又將那一頁撕了,扔進了垃圾桶。
「你別來這一套,我可不相信你。」蘇輕心面無表情地截住馮芮星的話,準備離開。
可是現在,她不快樂。
魏然還沉浸在喜悅的情緒里,一聽到蘇輕心的話,整個人立刻跳了起來。他嚷道:「不是你?你不也喜歡周杰倫嗎?不是你是誰啊?」
馮芮星不喜歡蘇輕心,很不喜歡。
「蘇輕心同學。」頭頂忽然響起一個好聽的聲音。
時間不聲不響地溜走,就像夜空里昏暗的月亮在深夜裡散發著孤獨的光芒,又在黎明來臨之前默默地退場。
蘇輕心拍了拍手上沾到的灰塵,瞪著覃如汐,覃如汐仍舊一臉無辜地看著她。
「我還以為你不會生氣呢。」馮芮星嗤笑一聲,走到蘇輕心面前,指著她的鼻子說,「我在同學家上網的事情,是不是你告訴老爸的?害得我被他打了一頓,零用錢也被扣了!」
馮芮星坐在門口穿旱冰鞋,對客廳里提醒他好好照顧蘇輕心的馮強說:「放心吧,有我在,不會有人欺負蘇姐姐的。」
蘇輕心不想參与他們之間的事情,默默地坐了下來。
「蘇輕心,這麼巧,還沒回去嗎?」覃如汐笑得純真無害,臉頰上酒窩深陷。
猛然間,他一揮手,將滑下肩膀的書包帶子挪到肩上,轉身大步離開,每一步似乎都像是點燃了怒火一樣。
蘇輕心在偶像劇里看過這種情形,也幻想過有一日遇見自己喜歡的男生,看著他為自己遮風蔽雨的樣子。
魏然在身後咳嗽了幾聲,說:「那什麼……哦,對了,蘇輕心。」他跑到蘇輕心面前,好奇地問,「你怎麼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誰說的?」魏然一揚眉毛,將蘇輕心的課桌「砰」的一聲又緊緊挨著他的課桌,敲敲上面的縫隙說道,「從現在開始,三八線就不存在了。蘇輕心,我覺得你對同學十分友好,學習也認真,我會跟老師說我自從和你做了同桌之後,想學習的熱情噌噌直升,老師一定會感謝你的。」
馮芮星連忙從地上爬了起來。身後的人竊竊私語著,帶著馮芮星灰溜溜地走了。
「我就是故意的。」魏然雙手揣在校服兜里,將雙臂張開又合攏,陰陽怪氣地說道。
「如果你是因為我沒有幫你的忙而想報復我的話,覃如汐,這就是為什麼魏然不喜歡你的原因。」蘇輕心一字一句說得清清楚楚。
爸爸的照片從筆記本的頁縫裡滑了出來,蘇輕心心裏一急,喊道:「馮芮星,不許動我的包!」
「你管那麼多幹什麼?」馮芮星不耐煩地嚷嚷道,和同學勾肩搭背地離開了。
自行車的鈴聲穿過周杰倫的聲音,幾乎要刺破她的耳膜。蘇輕心腳下一個趔趄,耳塞從耳朵里滑落下來。
說著,m.hetubook.com•com他低頭看著蘇輕心,用力地將她的腦袋按了下去,笑裡藏刀地問道:「對不對啊,蘇輕心?」
蘇輕心倒吸一口氣,連忙抓緊書包帶子,不敢逗留,往學校跑去。
「那你又算老幾?」一隻足球緩緩地滾到了蘇輕心面前,魏然的聲音幽幽地響起。他從暗處走出來,兩隻手高高舉起枕在腦袋後面,笑得痞里痞氣的。
回憶翻湧,蘇輕心抬起手,想要拭去快要流出來的淚水。一朵油桐花忽然落了下來,輕輕擦過她的手背,掉在地上。
他來過她心裏,還沒停歇一下,就將離開。
覃如汐摟著蘇輕心的肩膀,湊到她耳邊,說:「如果有女孩子在魏然面前獻殷勤,你就告訴我一下,好不好?」
說完,她邁開步子往前走,路過魏然身邊的時候,輕輕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不許說出去!」少年舉起手做手槍狀對著她,腳下一步一步後退。離蘇輕心兩米遠后,他轉過身一瘸一拐地跑開了。
「不好意思,她不去酒吧那種地方。」魏然走過來,笑嘻嘻地拿開覃如汐的手,然後一把扣住蘇輕心的後腦勺,說,「咱們輕心可是『三好學生』,未滿十八歲怎麼會去酒吧這種地方呢?」
窗外的月亮很圓很亮,那是蘇輕心來到桐城半年後,第一次看到這麼皎潔的月光。
馮芮星一聽,立刻反駁道:「她才不是我姐姐,她是從海城過來的可憐蟲!」說著,他又跑過去撿起蘇輕心的背包將它倒過來,裏面的東西全部掉了出來。
蘇輕心抱緊自己的書包,沒有去理會他。
覃如汐連忙拉過蘇輕心的手解釋道:「輕心,我真的是單純想要邀請你去酒吧玩,沒有別的意思。」
走遠之後,魏然在黑夜裡轉身朝蘇輕心大叫:「蘇輕心,我剛才說的話你就當沒聽見,咱們今晚翻篇!」
蘇輕心抬頭看上去,二樓的窗扇還在搖晃。
「那按照你的意思……」蘇輕心故做思考狀,說,「我剛才應該也推一下尤姐,然後她再揍我,我再揍她?」
蘇輕心看著他,只覺無語。
這桐城的人都很奇怪。
蘇輕心習慣了,對於馮芮星的行為熟視無睹,不予理會。不過他倒是臉皮厚,每天整蘇輕心的方法層出不窮。所以,蘇輕心更多的時候會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或者出去一整天都不回來。
班主任拍拍她的肩膀說:「先坐魏然那裡去吧,不習慣再調整。」
尤姐不但沒讓,反而來了興趣,她伸手抬了一下蘇輕心的下巴,笑道:「小丫頭,長得挺標緻的。像你這種清純的學|生|妹到了酒吧,嘖嘖嘖,肯定特別受歡迎。」
蘇輕心站在路燈下,一隻手捂著自己的嘴,笑得肩膀都顫抖了起來。
他的同學攬著他的肩膀,他的衣服穿得鬆鬆垮垮的。
覃如汐的臉色漸漸變黑,整個人陷入了一種尷尬又憤怒的狀態。
五月的桐城有著滿城的油桐香,但是終究香不過海城的油桐。在海城,不僅有油桐花,還有蘇輕心的爸爸,那個喜歡在晚上提著油燈給她講故事的男人。
少年的身影剛消失,住戶樓道里就跑出來一個中年男人。中年男人挽起袖子左右看了看,隨後跺腳大罵:「魏然!你這臭小子又偷老子的錢,回來了看我不揍死你!」
被叫作尤姐的女生卻騎著自行車擋在她面前。尤姐將嘴裏的棒棒糖拿了出來,腦袋一揚,說:「回什麼家呀,跟姐走,姐帶你去玩。」
下一秒,他又會跑到舒凡面前,用抹了蜜般的聲音說:「小凡姨,蘇姐姐好像不喜歡小星,一點兒都不願意跟小星玩。」
那天,蘇輕心依舊很晚還在街上遊盪。路邊蔥鬱的樹木是她的玩具,她偶爾撥弄兩下樹葉,聽著周杰倫的《晴天》,腳步深深淺淺地映在身後暖黃的路燈下。
馮芮星還沒叫囂完,就發出一聲悶哼,整個人一下子栽倒在蘇輕心的面前,與此同時掉在地上的還有一隻顏色泛黃的足球。
蘇輕心雙眼通紅,咬牙切齒地吼道:「馮芮星,你敢動那張照片的話,我一定饒不了你!」
蘇輕心心滿意足地將照片夾在筆記本里,收回背包,說:「努力在未來做好你不逾越三八線的同桌。」
覃如汐拍了拍蘇輕心的肩膀,離開了教室。
蘇輕心下課的時候把課桌往過道挪了挪,魏然則在草稿本上計算她每天平均能越過三八線多少次,他一個月能收入多少。
蘇輕心重重地嘆了口氣,也沒有等馮芮星,自己先往學校走去。
馮芮星忽然張開雙手抬起頭來,眼睛里噙著亮晶晶的淚水。他焦急地道:「我沒有,蘇姐姐,求求你幫幫我,不然我會被揍的。」
蘇輕心不知道當時為何有那麼大的力氣,她掙開高年級男生,衝過去將馮芮星撞開。他手裡的照片碎片像是細碎的雪花一樣落在地上。蘇輕心跪下去,雙手顫抖地拼著殘缺的碎片,眼淚大顆大顆地落在手背上。
「這次是真的。」魏然又把冰激凌朝她面前遞了遞。
覃如汐的意思,蘇輕心能懂。
魏然一下子縮回手去,蹦到她面前拍著大腿笑道:「讓你吃你就吃啊!蘇輕心,你這麼天真,難怪大家都喜歡叫你幫忙。」說完,魏然又補充道,「蘇輕心,你真好騙。」
蘇輕心來到班上的時候,全班的人都在下面瞪著眼睛看著和圖書她。她的目光在班上掃視了一番,停留在了最角落靠窗戶的位子上。
囂張十足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你們一個一個的還不趕緊滾開?怎麼,還想要我去給你們的老師和家長問好嗎?那個躺在地上的,你老爹叫馮強是吧,趕明兒我抽個空到你們家樓盤找你老爹喝杯茶去咋樣?」
魏然將胳膊搭在椅背上,用手撐著臉頰,笑著看著她,問:「怎麼報答我?」
蘇輕心看著他,艱難地騰出手指著自己,問:「給我的?」
「你急什麼?你能偷了自己爸爸的錢從二樓跳下來,這麼勇敢這麼聰明,我怎麼會說你呢?」蘇輕心微微笑道,又看了他手中的糖葫蘆一眼,說,「再不吃就要化掉了。」
蘇輕心看到覃如汐的臉色微微變了。覃如汐要換位子的用意,她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一些。蘇輕心掙開魏然的手,說:「我們相處得一點兒都不愉快。」
魏然忽然站住,目光凝聚,用從未有過的認真模樣看著她。
「你居然敢推我!」
「馮芮星!」蘇輕心尖叫道,親眼看著爸爸的樣子在他手裡變為兩半。
當天下午放學,一身大汗的魏然在課桌里看到了禮盒。他拆開后,發現裏面是一盤嶄新的磁帶。
「挺幼稚的。」魏然跟在她後面走著。
學生自己選座位,魏然將旁邊的位子留給了她,而前面依舊坐著上課喜歡打瞌睡的楊燁。只是覃如汐,被分到了隔壁班。
蘇輕心點點頭,答應了下來。
朱盼盼一邊在前面收拾著書本,一邊回頭邀請蘇輕心:「你要去食堂吃飯嗎?我們一起。」
覃如汐又坐近了一點兒,以商量的口吻說:「輕心啊,咱們以前是同學,現在也是好朋友,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呀?」
蘇輕心不回答,將照片碎片夾在筆記本里,背起背包,看也不看魏然,轉身就走。
蘇輕心不自覺地笑了笑,沒有在意。
蘇輕心連忙說:「沒關係,他欺負不了我。」
「所以啊……」蘇輕心站住,輕輕一個旋轉,面對著魏然,說,「未來會為這種幼稚行為後悔的是她們,不是我。」
蘇輕心笑了笑,沒有再說話。晚風拂來,捲起她的披肩長發,發梢落在他的肩上。
蘇輕心是在那天晚上才知道,魏然以為送他磁帶的人,是她。
蘇輕心搖了搖頭,雙手背在身後,擦過魏然的身邊,一步一步將步子跨得很大,問:「你覺得這樣沒有什麼說得過去的原因,就把別人堵在路邊教訓的行為幼稚嗎?」
一輛自行車駛到她面前,後座上坐著覃如汐。載她的是一個戴著耳釘的短髮女生,女生嘴裏還叼著一根棒棒糖。
蘇輕心豁然明白,這一切就是一個圈套,是馮芮星演的苦肉戲。是了,他那麼討厭她,就算真的遇到了什麼危險也一定不會想到來找她的。
「我……」蘇輕心剛開口,手腕便被魏然抓起。
馮芮星拉住蘇輕心的背包,幾乎要哭出來了:「姐,你就幫我想想辦法吧。你要是不管我,他們一定會把我攔在路邊打死的,那群人可凶了。姐姐,就算咱們沒有血緣關係,可好歹我也算得上是你的弟弟,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蘇輕心扭頭看著她。
魏然雙手撐在課桌上,從座位裏面跳了出去。
「馮芮星,你這姐姐還挺倔的。」身後的男生忍不住打趣。
說罷,她轉身離開,不想留多餘的精力在無關的人身上,即使魏然還在她身後後知後覺地問:「蘇輕心,蘇輕心!你說的就是我吧!」
「我沒有,我也不去,我現在要回家。」蘇輕心揉了揉被抓疼的胳膊,想要離開。
蘇輕心沒有去揣度覃如汐如何如何喜歡魏然,更沒有想到她背對自己離開后臉上的笑容被陰鬱取代。
「謝謝你幫我解圍,魏然。」蘇輕心站直身子,自信地對上魏然的目光,微笑著。魏然還沒答話,她隨即又笑道:「哪些有必要,哪些沒必要,我都知道;哪些可以忍,哪些不可以忍,我也知道。我會好好保護自己的。」
然後,蘇輕心聽到他像是傲氣的性格受到了很大的傷害一樣,啐罵道:「真丟臉,真丟臉!」
蘇輕心默不作聲地練著字帖,過了好一會兒才問:「魏然,你怎麼那麼不喜歡覃如汐?她人不是挺好的嗎?」
「砰——」一聲巨響在身側響起。
「馮芮星,你到底想做什麼!」蘇輕心咬牙吼道,兩隻手握成拳狀,指甲掐進了肉里。
她們總會眨著眼睛微笑地看著蘇輕心,她也從來不會猶豫不決,而是立即去做那些讓她們覺得高興的事情。
「以前是同學。」蘇輕心如實回答。
馮芮星將撕開的照片疊起來,又使勁兒撕了起來,邊撕邊說:「我讓你告狀!讓你告狀!」
「哎喲,我好怕啊,居然饒不了我。」馮芮星裝出一副害怕的誇張樣子,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忽然間,他將照片高高舉起,對摺,撕開。
「不然呢?」魏然挑挑眉,沖她笑。
他要打她也好,踹她也罷,她現在已經顧不得去想。
「我不去。」蘇輕心掙扎著,明顯地感覺到覃如汐用了很大的力氣。
從那一刻起,蘇輕心名義上又有了一個新家,有了一個新爸爸。
他總會說,輕心,爸爸不需要你以後有多優秀,你只要快快樂樂的就好。
馮芮星低著頭,兩隻手拽著褲子的邊沿,聲音細小和*圖*書如蚊子叫:「姐……我闖禍了……」
蘇輕心看見他滑稽的模樣,不由得輕輕抿嘴。
放學后,蘇輕心在校門口等馮芮星,舒凡要她放學和他一起回家。縱使馮芮星不喜歡她跟他同路,她也不願回到家被自己的親生母親指著鼻子責怪。
覃如汐雙手做拜託狀,問她:「魏然是不是老欺負你啊?」
尤姐一把扣住蘇輕心的肩膀,剛才還掛在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她警告道:「蘇輕心,你算老幾,敢說這樣的話?」
「幹嗎?」她問。
她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地扭頭看過去。一個穿著乾淨藍白色校服的少年趴在地上,濃密的短髮上沾著幾片零碎的油桐花瓣。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甩了甩腿,嘴裏罵了一句髒話。
「可能……是長得太漂亮了吧。」魏然把圓珠筆塞進耳朵里掏著耳朵,「我不喜歡那種長得很漂亮的人。」
蘇輕心沒有回答,覃如汐以為她猶豫不決,再度開啟撒嬌請求模式。蘇輕心搖了搖頭,說:「對不起。」
那個偷拿自己父親的錢從二樓窗檯跳下來的少年,正一隻手撐著腦袋,瞪眼看著她。
蘇輕心看了看手錶上的時間,說:「好。」
蘇輕心只想將手裡已經碎裂的照片仔細地拼好,那是她唯一一個可以看見爸爸的方式。
因為書上說,風會去到很多很多地方,它也會把你不開心的情緒帶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
蘇輕心低著頭不去看她們,準備走。
蘇輕心心裏比誰都清楚,那些無關緊要的爭執對自己來說,上心了,反而是一種麻煩。
蘇輕心正是因為覺得不值得,所以馮芮星百般欺負她,她都不放在心上。為了讓自己過得安靜快樂,蘇輕心可以在他面前擺出最卑微的姿態。可是她不能容忍他這樣對待爸爸。那是在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真心待她的親人。
緊接著,魏然一把將自己的書包提起來背在肩上,抱著脫下來的校服跑出了教室。
她翻了翻自己的錢包,回頭對馮芮星說:「你帶我去見他們,路上把詳細情況告訴我。我這次幫你,完全是因為我現在的一切都是你爸給的,跟你沒有任何關係。」
尤姐趁蘇輕心不注意,拉住她的書包帶子,用力一扯,她整個人失去平衡跌在了地上。
「你也覺得我該還手嗎?」蘇輕心問魏然。
魏然說得沒錯,她是一個小氣鬼,以至於在未來那麼多年後,還時時刻刻無法忘記初中末尾那個硬要把桌縫說成三八線的少年。
蘇輕心擰開湖邊公園裡的水龍頭,將臉上的墨水洗乾淨,然後坐在了湖邊的長椅上。
十秒之後,魏然慢半拍地從身後追了上來,大聲問:「你說誰沒智商呢?」
「蘇輕心,我好餓,你能幫我去買一包麵包嗎?肉鬆的那種。」
「真的不是我。」蘇輕心愧歉地說,「我根本就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對不起。」
春去夏來,熱烈的陽光裹著蟬鳴聲襲來,炎熱的季節聒噪地開篇了。
魏然將蘇輕心帶到覃如汐看不見的地方才鬆開手,然後雙手叉腰上下打量著她,說:「蘇輕心,人家欺負你,你不會還手嗎?你是不是蠢!」
魏然的手掌很大,恰好圈住了蘇輕心的手腕。
覃如汐也在旁邊用肩膀撞了撞蘇輕心,說:「走吧。」
彼時,朱盼盼純真樂觀的性格是蘇輕心在桐城見過的第一抹陽光。
覃如汐卻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從後座上跳了下來,說:「我和尤姐準備去酒吧玩,你也一起吧。」
魏然愣在原地,夜晚的街道頓時顯得更加空曠寂靜。
蘇輕心剛想開口說話,身後卻悠悠地傳來馮芮星的聲音:「不笨怎麼帶得過來?」
魏然一把將冰激凌塞進她手心,在旁邊坐下,「刺啦」一下將自己手裡冰激凌盒的蓋子撕開,又把蘇輕心手心裏未拆封的冰激凌換過去。
魏然怔了好久,直到思緒迴轉,他才眉眼一暖,笑道:「所以當姓馮的那小子撕了你爸爸的照片后,你才那麼瘋狂?」
馮芮星的聲音傳進蘇輕心的耳朵。
蘇輕心點點頭,說:「好。」
多餘的累贅事情不要管,這是爸爸從小就教她的。而且,那個時候,覃如汐跟她之間還算不上有情誼。
馮強有一個兒子,叫馮芮星,是他前妻留下的,小蘇輕心兩歲。
朱盼盼是個靈活且熱情的胖子,蘇輕心跟在她後面「盼盼、盼盼」地叫她時,她會無比痛苦地說:「輕心,你還是和大家一樣叫我胖胖吧,豬胖胖,多可愛。」
五月,馮強給蘇輕心辦理好了入學手續,她要去新的學校報到。
「你怎麼那麼啰唆!」魏然拎過蘇輕心的背包帶子,將她的包取了下來。他從裏面掏出被撕碎的照片,蘇輕心剛想阻攔,卻看見他又從自己的包里取出了膠水和一張照片大小的紙,小心翼翼地將被撕碎的照片粘起來。
蘇輕心徑直走到魏然面前,他仍舊瞪著眼壞笑地看著她。蘇輕心坐下后,他敲敲兩張桌子之間的縫隙說:「三八線。」
耳邊忽然響起響指聲,魏然舉著一串糖葫蘆遞到蘇輕心面前,朝她眨眨眼。
十五歲之前,蘇輕心忘記了怎麼接受溫暖和讚美;十五歲之後,她卻被迫要立刻接受嘲笑和冷眼。
魏然的氣息扑打在她的臉頰上,有著不同於夏日的清涼感,是淺淺的薄荷味道。
街頭屋頂上的夕陽漸www.hetubook.com.com漸暗了下去,桐城的白晝很短,短得讓人還來不及做些什麼,就已經消失了。
蘇輕心後來才知道,覃如汐和魏然是小學同學,覃如汐從小就喜歡纏著魏然,可魏然總是對她不冷不熱,有時候還很排斥。像覃如汐這種樣貌好、家世好的女孩子,別的男生恨不得能天天圍著她轉,只有魏然這種人不懂這些。
「蘇輕心。」馮芮星在身後叫她,蘇輕心一回頭,馮芮星就將手裡脫下來的旱冰鞋扔給她,說,「你回去吧,我去同學家複習功課。」
蘇輕心想要反抗,但手被緊緊擒住,腦袋也被死死摁住。掙扎無果后,她冷靜了下來,任由馮芮星在臉上作畫,然後將憤怒悉數吞進肚子里。
馮強給蘇輕心買的新衣服和新玩具,她碰都沒有碰過就會被他剪碎衣角、拆散零件。他經常堵在蘇輕心的卧室門口,指著她說:「這裡是我的家,你最好早點兒滾出去!」
魏然詫異地看著蘇輕心,蘇輕心也不明就裡地看著他。然後,魏然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紅暈。
然後,舒凡就會指責蘇輕心。
魏然大勺大勺地吃著冰激凌,凍得齜牙咧嘴,他還在旁邊正兒八經地說著:「好吃,好吃,太美味了。」
蘇輕心接過來,前後看了一遍,指腹輕輕地撫過照片上的人,笑道:「謝謝。」
魏然白了她一眼,放下手坐好,說:「小氣鬼。」
他剛走沒多久,覃如汐就從後門悄悄地走了進來。她把一個封好的禮品盒塞進魏然的課桌,然後在他的位子上坐了下來。
「這麼嚴重啊?」蘇輕心迎合著朱盼盼的話,心不在焉地說。他們的事情在蘇輕心心裏都算不上什麼,她並不關心。只是蘇輕心知道如果自己幫了覃如汐,將會得罪很多很多的人。
或許是奴性使然,也或許是只有這樣,蘇輕心才能淡忘獨自坐在教室看著別人說說笑笑的孤獨感。
蘇輕心沒有回答他,從書包裏面掏出MP3,把耳塞塞進耳朵里。
魏然將和蘇輕心各自的課本摞在課桌上整整齊齊地放好,把圓珠筆放在桌子之間的縫隙上,小聲地對她說:「蘇輕心,覃如汐走了,三八線就重新生效了。」
高一入學,蘇輕心仍舊跟魏然一個班。
「看我幹什麼,我又不是冰激凌。你再不吃,冰激凌可就化了。」魏然的目光未離開照片半分,深沉的聲音帶著磁性,聽著讓人覺得心安。
楊燁抱著足球從座位上站起來,招呼著魏然:「小然,踢球去。」
魏然猛地點了好幾下頭,從書包里翻出覃如汐送給他的磁帶,說:「這不是你送我的生日禮物嗎?蘇輕心,我那樣對你,你還想方設法去打聽我的生日,你真好。」說著,他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一副少有的害羞模樣。
「你不在家好好待著,跑到學校里來做什麼?」蘇輕心一邊往背包里裝鉛筆,一邊問他。
尤姐的手還停在半空中,她裝模作樣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對蘇輕心說道:「對不住啊,沒控制好力度。」
「怎麼用詞的呢?」魏然把塞進衣兜里的拳頭揮向楊燁,被他用書本擋了下來。
魏然是個怪人,蘇輕心第一次見他時,就這樣覺得了。居然會有這個年紀的小男生不喜歡漂亮的女孩子,她以前從未聽過。
這是十五歲那年,這個城市給她留下的第一個不可抹去的印象。
「我這是要發財了啊,哈哈哈!」魏然捧著草稿本,把腦袋埋在裏面做起了白日夢。
蘇輕心怔怔地看著他。他低著頭,把原本就昏暗的路燈光線擋去了一半,她只看得見他濃黑頭髮下稜角分明的臉部輪廓。
蘇輕心將照片碎片一張張撿到手心。
「蘇輕心,你能幫我值日嗎?我今天過生日要去開派對,拜託拜託。」
舒凡一手牽著她,一手拖著一個紅色的大皮箱。路邊鋪了厚厚一層油桐花,像極了冬日里紛飛的白雪。
魏然將最後一口冰激凌吞下肚,朝蘇輕心伸出手:「把包給我。」
「拉倒吧,現在才說,誰稀罕。」魏然撇嘴道。
外面的天色已經昏暗到讓人視野模糊。蘇輕心一個人來到了湖邊,看著飛蛾圍繞著蒼白的路燈旋轉。她不想回去,不想看到馮強生疏的臉,不想看到舒凡在他面前卑躬屈膝的樣子,更不想看到馮芮星那副表裡不一、噁心至極的模樣。
蘇輕心疑惑地看著他。
少年抬起頭,皺著眉問她:「你看見了?」
爸爸曾經對她說過:「輕心,吃虧是福,你在外面不要因為一些小事而跟別人鬧起來,因為那樣一點兒都不值得。」
「你是真複習功課還是上網去?」蘇輕心問。
蘇輕心沒有理會魏然的質問,所以也不知道自從那次頂撞了他之後,她會迎來被捲入他的惡作劇的命運。
然後,他又湊近她的耳邊,輕聲說道:「超過一次一塊錢喲。」
前桌和楊燁坐一起的朱盼盼回過頭,好奇地問蘇輕心:「你跟覃如汐認識?」
覃如汐鬆開手,有些委屈的樣子:「你好像很討厭我?」
她沒有回應他,而是抓緊背包帶子,腳步漸漸加快,飛快地跑出了巷子。
馮芮星連忙抹去臉上的淚水,不住地點頭。
2008年4月,蘇輕心來到了桐城。
蘇輕心揉了揉痒痒的鼻子,有些尷尬。
蘇輕心頭一偏,說:「不要!」
「尤姐,你幹嗎呢?」覃如汐嗔怪著,將和*圖*書蘇輕心從地上扶起來。
騎自行車的女生居高臨下地看著蘇輕心,眼睛里全是玩味的戲謔。
她的聲音也很好聽,清脆如鈴鐺,連蘇輕心一個女生聽了都心神蕩漾。
腦海里忽然浮現出馮芮星嚼著零食的樣子,他也對蘇輕心說過這樣一句話:「蘇輕心,你真老土,跟我一起出去我都覺得丟臉。」
「啊?」蘇輕心一臉迷茫地看著他。
蘇輕心好半天才將吃驚的表情慢慢收起,有些愧疚地說:「魏然……這個不是我送你的。」
魏然在背後嚷道:「我說蘇輕心,我救了你,你好歹說聲謝謝吧,你這人怎麼這麼沒禮貌啊?」
魏然張開雙臂,說:「當然了。以前她們老是叫你幫忙,現在還堵著欺負你,就是看你一臉文弱又迷糊的樣子。你能不能別老低著頭,臉上一點兒表情都沒有?」
蘇輕心後退了一步,縮著脖子搖了搖頭。
蘇輕心臉一紅,連忙轉過身去。
沒有想象中的掌聲,也沒有想象中的友好,底下坐著的人發出了低笑聲,有人在竊竊私語:「多多關照,哈哈哈,真老土。」
「輕心。」她溫柔地喊著蘇輕心。
蘇輕心搖了搖頭,看著攔在面前的尤姐,轉身打算原路返回。
有四個高年級的男生坐在不遠處的石頭上。他們見到蘇輕心和馮芮星,似乎是早有預料一般互相對視,鄙夷地笑道:「還真來了,夠笨的。」
覃如汐氣得直喘粗氣,把額前的劉海都吹了起來。她惱羞成怒地扭過頭,長長的馬尾掃到魏然和蘇輕心的臉頰上,不服氣地離開了。
蘇輕心從來不相信命運,但又不得不承認現實。
蘇輕心用勺子舀著冰激凌,想了半天,說:「謝謝。」
「你沒事吧?」蘇輕心小心翼翼地開口。
「謝謝。」蘇輕心猶豫了一下,小聲地道了謝,伸手去接。
她在食堂強迫蘇輕心吃肉,說:「蘇輕心,瘦一點兒都不好看,你太瘦了!」然後她就將自己碗里的肉全部夾給蘇輕心。看著蘇輕心痛苦地把肉吃下去,她就會哈哈大笑。
馮芮星又說:「我把人打傷了,他兄弟要我賠醫藥費。我不敢跟爸說,他一定會打死我的。」
左邊胸腔跳動的聲音十分劇烈,心像是快要跳出胸膛。她緊緊按著胸口,耳根處火辣辣地燙了起來。
魏然把蘇輕心的手從覃如汐的手裡扯出來,緊緊拽住,朝覃如汐笑道:「不好意思啊,我們相處得挺愉快的,不換位子。」
馮芮星走之前還不忘回頭警告蘇輕心:「你給我等著!」話至末尾,氣勢卻削弱了一半。
「我也沒有錢,你自己闖的禍自己去收拾吧。」蘇輕心不想替他收拾這個爛攤子,他跟她一點兒關係也沒有。
「揍她?」魏然從鼻孔里哼了一聲,鄙夷地說,「你打得過她嗎?」
魏然第三次用筆尖戳了蘇輕心的胳膊肘,她疼得眼角冒淚花,這個始作俑者卻還在旁邊蠻橫地說:「蘇輕心,你已經欠我三塊錢了!」
那個時候蘇輕心不知道他為什麼會跑得那樣匆忙,她不知道那匆忙的背後有著少年不為人知的心事。
馮強開著一輛賓士過來接她們,他十分熱情地幫她們把行李箱搬到後備廂里,打開車門讓她們上車。
蘇輕心掙扎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魏然卻沒打算放過她,他坐下來,用胳膊肘捅捅她的臂膀,蘇輕心沒有理他,他又捅了捅,說:「你以後不準和別人換位子,特別是覃如汐,懂嗎?」
蘇輕心默不作聲,半晌后抬起頭,目光清冷地說:「麻煩讓開。」
「還不承認?」馮芮星邊說邊從褲兜里掏出一瓶墨水。擒著蘇輕心手的男生立即按住她的腦袋迫使她不能動彈。馮芮星用手指蘸著墨水,在蘇輕心臉上邊畫邊笑:「哈哈哈,把你畫成大花臉,看你還敢回去告狀。」
蘇輕心招架不住覃如汐蜜糖似的攻擊,她明亮的雙眸像是要看進人的心裏一樣。蘇輕心別過頭,眼睛盯著字帖上的漢字,問:「什麼忙?」
從湖面吹來的晚風清爽怡人,慢慢地將她心裏的霧霾吹散。以前在海城,心情不好的時候,她也會跑去海邊吹海風,吹上一會兒,就不會不開心了。
蘇輕心跟著馮芮星走街串巷,來到了一處廢棄無人的深巷。巷子的一邊築著長滿青苔的圍牆,一邊是年久失修、牆壁發白的廢屋。
魏然走到她面前拾起地上的足球,伸出穿著白色球鞋的腳在她面前晃了晃,說:「你不是要拜謝我吧?」
蘇輕心迅速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簡單介紹了自己:「我是從海城過來的蘇輕心,請多多關照。」
他走過來,一步一步靠近,然後在蘇輕心面前彎下腰,視線落進她的眼眸,似是要看進她心裏去:「原來蘇輕心你不迷糊,心裏聰明得很呢。」
蘇輕心考完了最後一場考試,想要去湖邊走走,卻在校門口被馮芮星攔了下來。
「不要。」蘇輕心冷冷地道。
覃如汐的笑容僵在臉上,她愣了一會兒,又笑道:「沒關係,不過……」她指指魏然的課桌,說,「這個就拜託你不要告訴他啦。」
馮芮星搶過蘇輕心的背包一把扔在地上,蘇輕心想要撲上去撿回來,卻被高年級的男生擒住了雙手。
覃如汐兩隻手攀上蘇輕心的胳膊,眉眼彎彎地看著她,說:「你不要跟魏然說這個禮物是我送的,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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