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義看著京師,心有感觸,這裏雖是他的故地,可卻沒有什麼落腳之地,便點頭隨著老太監去了他的宅子里。
甄武不敢置信的吃驚出聲。
老太監不高興道:「有什麼可瞞的,便是有什麼事,劉三爺想知道也有法子從其他處得知。」
然而劉義沒回答甄武的話,反而冷聲自顧自說著:「不管你耍什麼手段,我勸你死了這條心,老頭子今兒不瞞你,我幼時離家從軍,犯不孝,曾在戰場上舍好友逃命,犯不義,後來當了錦衣衛替先帝監察百官,也曾為了功勞,不仁的殺過無辜,老頭子不仁不義不孝,活到如今,只剩一個忠字吊著一口氣,對先帝忠,亦會對先帝指認的新皇忠,決計不會再丟了這個忠字,也好死後能堂堂正正的去面見先帝。」
可當小安子見到劉三爺后,卻有些失望。
劉義堅定的搖了搖頭。
可能甄武需要一個偉大的追求,這個目標能夠吸引到同樣一批狂熱的信徒,才能如此吧。
「這樣最好。」劉義冷哼道。
飛魚服和綉春刀?!
活脫脫一個普通老頭,一點也不像老太監口中風采照人,意氣風發的青年好漢。
小安子心中嘆息,太監的日子也不好過啊。
老太監期盼著望著來路,感嘆道:「你不識的,當年拱衛司時,仗義疏財的劉三爺,可是出了名的紅人,只是後來他去了北平,一去還是二十多年,如今當年的那些老人死的死,散的散,忘的忘,可不管怎麼樣,咱不能忘,要曉得當年若不是劉三爺,咱便被太祖皇帝砍了腦袋,你說咱曉得劉三爺回來,豈能不來接一接,說起來不知這一別多年,劉三爺是不是風采依舊。」
他語氣很淡,淡的彷彿看淡了生死。
幸運的是一路平安,並沒有遇到什麼波折。
不過,下一刻甄武又想到另一點,一朝天子一朝臣,朱允炆藉機擼掉劉義,換自己信任的人掌握錦衣衛暗探,也是應有之義,畢竟錦衣衛暗中發展這麼多年,情報網還是想當可怕的。
劉義眼中彷彿凝聚著一生沉澱下來的智慧道:「大恩猶如心裏針,難償最易變大仇,你給我大恩,我不接便是,咬咬牙無非hetubook•com.com是反目成仇,只要殺了你,恩義自然兩清,老頭子縱橫天下這麼多年,這點心腸還是有的,反倒是小恩小惠如蜜里藏糖,一遭又一遭,又甜又暖,最噬心防,你甄武不缺這點心機。」
他的聲音突然變的沉穩,不急不緩,像是職業習慣一般在探查著甄武的心理:「咱不說配不配耍綉春刀的事情,不如開誠布公聊一聊,你既曉得我是錦衣衛,這些年又對我小恩小惠不斷,可是想利用我做些什麼?」
他敢肯定他對大恩小恩之類的沒什麼研究。
甄武最終還是沒忍住,笑了起來,任誰有這樣一個對手,怕也能笑出來。
「為啥?」甄武問道。
……
劉義看了一眼甄武,淡淡道:「前些時候新皇讓我搜查燕王不法證據,不過這些年裡燕王雖有些不法,但全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這些事情送上去,新皇並不滿意,怕是還覺得我與燕王有勾連,要不然張昺和謝貴為何來北平?」
確實,一個錦衣衛暗探頭子,如果能用,再用的好的話,可以做很多事情。
可是沒想到劉義搖頭拒絕道:「不必了,借些銀錢即可,若是真的不小心死在路上,那麼死在哪裡,就永遠的留在哪裡吧。」
甄武琢磨著現在北平錦衣衛暗探會是誰掌握?
甄武便也沒有再開口。
嘶。
可他沒想到,劉義長嘆一口氣道:「不用猜了,以後不見得再有暗探了,因為新皇有意裁撤錦衣衛。」
原來是朱允炆可能認為錦衣衛和燕王有勾連,這可真是個大聰明。
老太監談意也濃,便撿著一些當年的舊事,說與小安子聽,這讓小安子聽的心中澎湃,對劉三爺越發好奇。
劉義這時橫了甄武一眼,撇嘴道:「是在想錦衣衛如今誰掌管?」
朱允炆以備邊為名,調都督宋忠屯兵開平,都督徐凱屯兵臨清,都督耿瓛屯兵山海關,團團把北平城包圍其內,不得動彈,又調北平,永清二衛軍于彰德、順德,北平城其餘衛所兵,或差遣歸於宋忠,或差遣歸於耿瓛。
「那好。」甄武語氣同樣變的淡淡的,他接著說道:「到時候我去送你。」
甄武
https://www.hetubook•com•com搖了搖頭,把這些閑雜的思緒暫時拋下,認真的對著劉義道:「老頭啊,不管你信不信,我從沒想利用你做什麼,這麼多年照顧你,只是你對我們娘幾個有過幫助,其實我聽我娘說起過,你對咱整個衚衕的人都曾施以援手,對鄰居而言,你是個好人,再加上我與你脾氣相投,所以你大可把我當做一個忘年交,不必擔心你的忠字因我而丟。」
「確定了。」
老太監有些疑惑,他不是太清楚這些,轉頭看向伺候在旁的小安子。
「那我讓人護送你回去看看吧,路上不安全。」甄武想了想說道。
甄武見狀,確認了劉義的話后,忍不住想笑,錦衣衛被放棄?
甄武愣了,劉義說的他都有點暈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啥時候這麼厲害。
甄武頓時不喜的眉頭輕皺,下一刻臉上也露出一抹不屑,冷哼道:「綉春刀很好?在我眼裡還不如我北軍制式腰刀。」
這可不好猜了。
小安子心中好奇,又連續問著老太監關於劉三爺的事。
可這一路依舊走了兩個月時光,到了三月間,劉義才來到南京城。
不過小安子也是宮中當差的,臉上不會露出什麼神情,他見老太監和劉義聊的正熱鬧,瞧了瞧來來往往的人群,上前建議道:「爹,劉三爺,要不回去再聊吧,這裏屬實不是談話的地方。」
劉義情緒一下子失落了下去,他想著自己的一生,忍不住小聲牢騷了一句:「這新皇真不像太祖爺啊,竟不喜我錦衣衛,呵,可憐我錦衣衛多年為大明操勞征戰,如今卻落得這麼個尷尬之境。」
嗯?
皇帝御賜,錦衣衛特服與配刀,代表著榮耀之物,在一些人眼裡比自己的生命還有貴重,而劉大爺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朱允炆其意幾乎可以說世人皆知,要知道當初朱允炆便是讓李景隆以備邊之名率軍趕往開封,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下的周王。
「你要幹嘛?」甄武問道。
「你也配耍綉春刀?」劉大爺不屑的看了一眼甄武,彷彿甄武玷污了綉春刀一般。
怎能不讓天下人吃驚!
不過他對劉義說的話有和*圖*書點興趣,好奇問道:「你說的這套恩義論,靠譜?聽著像是那麼回事,可真是這個道理?」
劉義心中一驚,頓時意識到了什麼,他不由自主的看向北方,心中不由想著:這是劍指燕王啊,他忍不住微微嘆息,他的那忘年交與燕王牽扯太深,想來定然也會波及其中,只是不曉得那小子可有法子脫身轉安。
甄武張著嘴,想要再勸一勸,可看著劉義的神態,最終還是只問了一句:「確定了?」
這兩個名詞剛剛落進劉大爺的耳中,劉大爺的眼神便在一瞬間綻放出一抹光彩,繼而臉上浮現出一抹狂熱的自豪。
如今又見備邊。
不過,劉義也沒有直接開口詢問,一直到三人到了家裡,落座上茶后,劉義才開口問出他心中的疑惑:「城裡最近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大事,我看怎麼常有軍卒匆匆來往,莫不是京師里一直如此?」
笑聲把陷入回憶的劉義驚醒,劉義側了甄武一眼,也沒多說什麼,反而轉化話題道:「可否借你些銀兩?」
小安子衝著老太監賠笑了兩聲,這才開口道:「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昨日皇上調兵譴將去往北平備邊呢。」
「行了,行了,我真服了,是我甄武不配耍綉春刀行了吧。」
「啊?」
他也覺得新皇與太祖極為不似,太祖以往雖對他們太監不假顏色,可也沒嫌棄的刻意疏遠,然而新皇對他們太監,彷彿他們這些殘缺人能玷污了新皇聖潔的氣質一般,對他們從來都是不掩飾的厭煩,甚至常常因為一件小事,便大肆懲處。
怎麼每每出人意料呢。
……
劉義一邊聽著,一邊好奇的觀察著周圍,可是看著看著,也不知道是不是出於他的職業習慣,他發現南京城的氛圍有點不對。
一時間,全國震動。
要知道錦衣衛辦事可比張昺和謝貴猛的多。
劉大爺咳完,然後堅強的坐了起來,斜靠在床上,他看向甄武,眼中帶著審視,在這一刻這個蒼老的老頭,再次變成了掌管北平暗探的錦衣衛頭子劉義。
不為名利,這有點恐怖。
甄武看著臉上皺紋縱橫,老態盡顯的劉義,嘴角一撇,反問道:「我若想利用你做些什麼,又怎麼www.hetubook.com•com會只是小恩小惠,直接施以大恩,再輔以交情,難道不好?我甄武又不傻?真想利用你,豈容你逍遙這麼久?」
北平備邊?
倆人認識這麼多年,第一次把身份攤開明說了。
老太監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請劉義去他家坐坐。
朱允炆啊朱允炆,這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奇人。
他犯愁道:「話說,你來北平少說二十年了吧,不後悔?」
小安子此時好奇的問老太監:「爹,什麼重要的人,怎麼還勞你親自過來接他。」
老太監沒有聽到。
南京城變化太大,大的劉義都找不到多少熟悉的面貌,老太監看出劉義的陌生感,笑著一一給劉義介紹著。
甄武吸了口氣。
想著想著,劉義又想到了自己身上,他苦笑一聲,他自己還狗嫌人煩的,還有心思關心別人。
心甘情願,這個字眼有點重啊。
老太監早已老的不像樣子,彷彿隨時都可能死去一樣,所以早就沒在宮中當差,被放出宮后,在一個小宅子里養老。
他突然有些感慨,朱元璋不管怎麼殘暴殺害忠臣,可不能否認,朱元璋始終有著一批忠心耿耿的人,也不知道朱元璋怎麼洗腦的,不,或許不能說洗腦,應該是朱元璋身上到底綻放過什麼樣的魅力,讓劉義這些人這麼多年不為名利的仍然願意誓死追隨。
可甄武有些疑惑。
劉義點頭沒有再說話。
只不過這一個少年從軍,百戰而活,又替朱元璋在北平隱姓埋名幾十年的劉義,再次回到南京城時,相熟的人之中,只有一個老太監前來迎接他。
劉義淡淡道:「我可能撐不了幾個冬天了,想趁著還有命,回集慶看一看,看一看還有哪些老傢伙還活著。」
甄武接著問道:「你應該是千戶吧,打了一輩子仗,放棄深宅美眷,隱姓埋名,一個人孤零零的這般曬著太陽過日子,也不後悔。」
可這話劉義不信。
利用?
他並沒有這個想法。
小安子卻聽的清楚,他本就是伺候別人的人,練得就是耳聰目明沒嘴巴,聽到劉義的話,破天荒的對劉三爺生出了惺惺相惜的感覺。
劉義頓了一下,堅定道:「所以,你不用想著怎麼利用我,白費心思,我也幫和_圖_書不上你和燕王。」
小安子有些糾結。
而就在劉義等人在閑聊的時候,朱允炆夥同方孝孺等人商議的除燕政策,在很快的時間內便傳到了大明各地。
甄武有些無語,他對劉義真的沒有利用之心。
「你不僅不傻,而且世間少見的聰慧,所以你又豈會做那般明顯的事情。」
甄武這才明白朱允炆為什麼針對燕王,沒有啟用錦衣衛。
他沒有見證劉義的一生,無法感同身受的體會到劉義的心境,在他看來,也許他與劉義的緣分,確實也到了盡頭。
不說別人,單說甄武,若是甄武給不了別人名利,還會有多少人願意把性命交給甄武?
劉大爺想要分辨,可氣息一急,惹的他連連咳了起來,甄武皺著眉頭,看著有些狼狽的老頭,心中一軟。
劉義沒說話,側頭看向窗外,彷彿外面有著他這一生的時光,只是不知這跌宕起伏的一生,到底值不值。
他的身邊伴著一個小太監,算是他的養子,也算是他的徒弟,叫做小安子,有一點讓老太監欣慰的是,小安子不是白眼狼,被他盡心推到了御馬監的監督太監后,並沒有忘了他,經常得空便來看一看他,因此兩個殘缺人,相依為命下,處的倒真不比普通人家的父子差。
兩日後。
甄武也不在意,反而笑眯眯道:「你們錦衣衛也太敏感了,話說回來,你們錦衣衛很少有朋友吧。」
劉義眼中傷感一閃而逝,嘴裏念叨了兩遍『錦衣衛』,然後苦笑了兩聲道:「知道我為什麼和你挑明嗎?因為我現在已經不是錦衣衛了,新皇把我的職位收了回去,我便是想幫你,也沒辦法。」
他亦有他視為榮耀的刀。
恐怕並不多。
不按常理出牌,可真的優秀。
原來如此。
劉義一人駕著一輛馬車,在甄武的目光下,從北平出發向著京師而去,他路上走不快,也並不著急,悠悠噠噠的觀景賞月似的享受著他生命中最後的一段時光。
劉義不明白甄武為啥突然問起這個,但是依舊帶著警惕的說道:「雖說羡慕過旁人,可先帝需要我如此,我便心甘情願。」
但是甄武打算利用劉義嗎?!
甄武被猜中心思,也沒有不好意思,大大方方的承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