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椿擺擺手,對身邊的親兵交代了一句。
一個副將吞了口唾沫,出列拱手道:「我們現在向滎陽那邊求援,讓他們帶兵將這股梁軍合圍在睢陽。到時候我們趁機殺出重圍,來個中間開花……」
楊椿繼續沉聲說道:「但你不能帶走一兵一卒!」
眾將面面相覷,他們都以為邱大千徹底完蛋了呢,畢竟是戰敗僅以身免,丟了一萬兵馬啊,沒想到楊椿居然就這麼輕輕揭過,看來,主帥也是被梁軍嚇到了。
不過反過來說,北魏把碻磝城佔著,目的只是不讓南方的梁國佔領而已。不把敵人最想要的東西給他,這本身就是最大的意義。
大營軍帳內,劉益守皺眉詢問一臉恭敬的宇文泰道:「碻磝城,也是河南四鎮之一,對吧?」
之前宇文泰選擇在東阿城駐紮,也是因為,不能再往前了,再往前,不僅僅要跟濟南郡的世家打交道,還要跟朝廷中樞留下來的殘兵打交道。這些人,成事可能不足,但敗事那可以說是綽綽有餘。
「確實是有要緊軍務,邱大千邱將軍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允許他戴罪立功。來人啊,將其押送到此聽命,速去。」
「河南四鎮……么?」
元子攸不悅的將毛筆放到筆架上,瞪著眼吼了內侍一句。其實他最近的心情就很差,因為爾朱榮……居然看他的笑話!
楊椿鬆了口氣,對楊忠說道:「你回去跟陳都督說,我明日午時開城投降,信與不信全在他一念之間而已。」
不得不說,這一次針對東平郡世家的政治軍事行動,在政治上宇文泰可能沒什麼動靜,但在軍事上,他拔除世家鄔堡的行動都是快准狠,來去如風,很有強者的幹練風格。
重利輕義的元子攸,很快就想起足智多謀的劉益守,應該是個很靠得住的人,嗯,單單從能力上說。
他給爾朱榮寫信,說自己可以搞定梁國北伐。然後爾朱榮就回信:知道了,你可以的,我相信你。
「都督,碻磝城內的守軍,
https://www.hetubook.com.com現在必定驚弓之鳥。若是別人去勸降,那些人多半以為有詐。但若是都督親至,就不一樣了。而且,都督在洛陽頗有聲望,又有博愛之名。如果能親自入碻磝城,必能兵不血刃拿下。這樣,我們的損失幾乎不會有,能得到的優勢,卻大得沒邊。何去何從,請都督斟酌一二。」
雖然這是屬於「節外生枝」的行為。
「一個一個的,都在騙朕!」
如果不是宇文泰帶著少部分軍力邊打邊吸收人邊訓練壯大隊伍,只怕劉益守也很難將東平郡的土豪劣紳掛上旗杆,震懾這些不安分的世家豪強。
邱大千指著劉馘破口大罵道。
「我呸,你一個敗軍之將還得意起來了,你算什麼東西?被梁軍打得跟喪家之犬一樣。」
劉馘慷慨激昂地說道。
他雖然是文人,身體卻不瘦弱,哪怕年紀大了,依然精神矍鑠,雙目有神。楊椿側後方有一個屏風,上面畫著一隻猛虎,越上巨石,匍匐欲前,似要撲人。
到底是怎麼輸的,他不知道,大概也不需要知道了。費穆很快就會把戰報送他到手裡的,只要看費穆怎麼說就行了。
內侍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額頭都磕出血了。
在場眾將都心思各異,但都不免有些輕視起楊椿來。很快,邱大千被帶到,他蓬頭垢面,看起來似乎憔悴了許多。監獄真是個神奇的地方,這才過去不到一日,邱大千的精神就像是被人抽幹了一樣,看起來無欲無求,面色平靜而灰敗。
楊椿將酒杯擲向劉馘,酒水撒了他一身,黑陶做的酒杯摔成碎片,猛虎屏風後面,忽然閃出一個高大的身影!
這些地方的禁軍因為洛陽中樞指揮失靈而無法行動,又因為地方勢力的虎視眈眈而朝不保夕,人心惶惶。濟南郡的地方勢力一直在侵佔這二城周邊地區,卻也不敢公開跟朝廷翻臉。
「楊椿,你敢謀反!」
「大都督應該早和-圖-書有決斷了,我們一切都聽大都督吩咐就行了。」
「陛下!陛下!大事不好了!」
「唉,要是姐夫在就好了,要不要把他叫回來主持大局呢?」
熱血噴到眾將身上,將在場所有人鎮住了!當然,除了楊椿跟邱大千以外。
「不,我們只接管碻磝城。谷城城池單薄,位於官道的必經之地,四處無險可守,只是個前出的據點罷了。碻磝城,才是防止邢杲斷我們後路的要衝。守住了碻磝城,退一萬步來說,我們可以從容的退到濟水北岸,然後直接退到河北。當然,我也不希望真有那一天,太狼狽了。」
「夠了!」
「此行,誰去碻磝城遊說為好?」
說話的這個人叫劉馘,乃是楊昱鎮守滎陽時麾下一員猛將,此番也跟著楊椿一同出征。
「不要再吵了,我意已決,明日就開城投降。不願意投降的,現在就可以走。」
一時間,劉益守也是有點理解這些恩怨情仇,想想濟南郡林太守的種種奇怪做法,似乎也能解釋得通了。
劉馘指著楊椿大喊道:「大家一起上,將反賊拿下……」
元子攸有點不爽,爾朱榮這廝就算人不來,難道就不能多說幾句,提點一下自己哪些要注意的?
十多萬人,打七千人,到底是怎麼輸的?
畫師的筆法極妙,寥寥數筆就將這一幕描繪得栩栩如生。
于謹還在須昌城練兵,在這個時代,宇文泰的軍事能力,尚且沒有得到「證明」。但在劉益守前世,宇文泰的名字,那可是響噹噹的存在。對於他提出的收編碻磝城保後路的提議,劉益守不敢大意。
去,還是不去,這是個問題,需要好好的思考。
「陛下,梁軍在睢陽大敗楊椿,十多萬人馬,都投降了元顥。現在梁軍北伐聲勢浩大……」
「說啊,怎麼不說了?」
有劉馘這個倒霉蛋在前,別人還能說什麼呢!所有人都對著楊椿拱手行禮,無論這些將領是怎麼想的,剛才他們不出頭,現在再搞事情,氣勢已和-圖-書經弱了下去。
他一開口,其餘眾將中除了邱大千外,其餘都表態附和道:「請大都督放心,我等勢必戰鬥到最後一兵一卒。」
劉益守沉聲問道,宇文泰說了這麼久,想必心裏已經有定論了。
「還有誰?」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梁軍精銳,而且這隻是先頭部隊,後面他們還有多少人,猶未可知。梁軍主將陳慶之,手段殘暴,再打下去,若是城破,只怕會生靈塗炭,整個睢陽城的軍民,都會把小命交待在這裏。我楊某已經一把年紀,死不死無所謂,可那些魏軍將士,他們都還年輕,就這麼白白死去,太可惜了。」
劉馘在軍中也算是猛將,然而居然不是此人一合之敵。哪怕有偷襲的成分在裡頭,也足以說明眼前之人絕非泛泛之輩了。
只是他沒法控制出人意料的結局。
經濟規模確實是一點沒有,軍事作用卻十分重要。
楊忠將因為斷氣而身體耷拉下來的劉馘甩到一邊,將短刀收到腰間皮帶的刀鞘,拔出佩劍指著在場眾將說道:「還有誰不聽都督號令的,站出來說話!」
楊椿站起身來,感慨的嘆息了一聲。
這種契胡真特么不是東西!
「大都督,您深夜招我等前來,可是有什麼要緊軍務么?」
「都督這是說的什麼話,我輩家小都在京畿,若是投降梁國,天子豈會容我們活下去。再者,戰死沙場乃是我輩之宿命,死又有何懼哉!」
楊椿微微點頭,他等的就是這句。
宇文泰恭敬地給劉益守行了一禮。
梁軍並不是突然從地底下冒出來的,事實上,行軍路線,會攻打哪裡,一直都在魏國的掌控之中。可問題是,睢陽之戰輸了。
……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么?非要這樣大吼大叫?」
元子攸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他深吸一口氣,輕輕擺手,示意內侍快滾。等御書房裡只有他一個人的時候,元子攸才如同被抽空靈魂的畫皮一樣,從龍椅上順著滑到hetubook.com•com地上,好似沒有骨頭的貓兒。
劉馘毫不客氣地跟邱大千對罵,楊椿在一旁不動聲色的觀察,眾將也都不加入其中,反而都往後退了一點點。
自從上次李叔仁帶兵被邢杲打敗后,殘兵沒有回洛陽,而是屯紮在濟南郡西邊的谷城和碻磝城。特別是碻磝城,城池很小,但卻是濟水渡口,又修得很用心,特別堅固。
「確實如此。佔據了碻磝城,就是扼住了濟水的咽喉,只是……唉,我也想不明白,為什麼碻磝城的守軍反而會被濟南郡的本地勢力所鉗制。」
楊椿猛地一拍桌案。
此刻模樣十分邋遢的邱大千沉穩說道。
劉益守微微點頭說道。
所以李叔仁在被邢杲打敗后,將敗兵主要安置在碻磝城,某種程度上說,已經把濟南郡本地的土豪跟世家「賣給」邢杲了。
只可惜,崔顯的出現,讓他瞬間失業。現在能夠「再就業」,得虧是劉益守殺了崔顯。有時候一個人的決定會影響很多看起來跟他沒有直接關係的人,這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內侍看到元子攸的面色逐漸猙獰,不敢繼續說下去了。再說下去,梁軍能不能打到洛陽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自己肯定活不到那個時候。
碻磝城扼守住了濟水南岸,這樣就斷絕了從北面來的流民,迂迴包抄整個山東半島。要知道,這些流民本身就是抱著投靠邢杲,然後玩河北流民劫掠山東本地的戲碼。
「人都到齊了,都說說看吧,梁軍攻勢兇猛,才一日就攻克了睢陽外圍所有據點,你們怎麼說?」
元子攸喃喃自語地說道。他並沒有像很多人氣到極點就亂砸東西,大吼大叫。他現在已經學會控制自己的情緒了。
看到楊椿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這位副將說著就不說了,狼狽退回人群,很明顯這次是馬屁拍馬腿上了。
深夜,寒風陣陣。睢陽城的籤押房裡,主帥楊椿坐在書案前,燈火搖曳,似有什麼不知名的東西的流動。
「容我想想,最遲明天,就會定下來去還是不www•hetubook•com.com去。」
而且很明顯,邱大千也是楊椿一夥的,他之所以會被關起來,那都是楊椿跟他在演雙簧呢。至於這位殺人不眨眼的「猛將兄」,應該是梁軍那邊的人,因為這裏無人見過對方。
很快,睢陽城內各軍主將副將都陸續前來,共有十多人,將並不寬敞的籤押房擠得滿滿當當的。
可七千人,如何能打敗守城的十多萬人?
那還能怎麼說,不是我軍太無能,只怪敵軍太厲害唄。
宇文泰表情怪異的搖了搖頭,他心裏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
元子攸眼中殺意閃動,這得虧是手裡沒拿刀,如果元子攸現在腰間有佩劍,只怕就已經斬了這名內侍。
「謹遵都督號令!」
「劉馘,你想死,別人還不想死呢!我們是投降北海王元顥,又不是投降梁國。你何苦讓大家把性命都搭上!」
……
北魏時期,與滑台、金墉、虎牢相併列的,碻磝城被稱為「河南四鎮」之一,戰略地位十分重要。具體說來,就是南方鉗制北魏,頂在對方腰間的鋼錐!
貼身內侍盡量壓低自己的聲音,在御書房門外,對著正在批閱奏摺的元子攸叫嚷道。這位貼身內侍早在彭城王府的時候就一直跟著元子攸了。
劉馘還來不及做任何動作,就被那個高大的身影揪住了髮辮。那人迅雷不及掩耳的拔出短刀,在劉馘脖子上一劃!
「放肆!」
劉益守總算是知道了宇文泰到底有什麼打算。
還是那句話,現在的青徐二州,能大聲說話,大口喘氣的,要麼是公開的反賊,要麼則是心裏陰搓搓謀划,但還沒開始明目張胆鬧事的潛在反賊。
「你的意思是說,我們直接接管碻磝城跟谷城么?」
元子攸強壓下這個念頭,結果又忍不住反覆的去想,到底是為什麼?
寒冬過去正是初春乍暖,劉益守帶著兵馬跟宇文泰匯合於東阿小城外。這裏已經不是東平郡地界,在東面的谷城和東北面的碻磝城,都有名義上直屬於北魏中央的禁軍屯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