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棲忠若是能繼續往上爬,說不定可以提攜一下,將其拉到建康當朝臣也不一定。但以目前朱異辦事那種「紅包不到手,保你命沒有」的架勢,財力很一般的毛氏大概是走不通這條路了。
聽到這話毛喜一愣,他真沒料到自己老爹如此深謀遠慮。
不說別人,蕭衍自己都是從荊襄造反成功上位,改朝換代的,他當時還是宗室遠親的身份。
毛棲忠嘆息說道。
不過戰場上的事情,不能以常理去揣度,竇泰等人猜中了開頭,卻沒有猜中結局。戰局的發展,跟高歡所預料的,來了個南轅北轍。
所以劉益守造反,等同於藩王造反。這年頭,不造反的藩王,那還是藩王么?
書房裡,父子二人對坐,毛棲忠淡然說道,拿起一個劉益守派人送來的瓜果咬了一口。
國家糜爛,卻不一定立刻就滅亡,它總還是會有個過程的。毛氏父子在談論這個敏感問題,很顯然,他們並非愚忠於蕭衍的人,對時局有著自己的見解。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爾朱榮居然放棄了北秀容,往南面撤退到了毗鄰會河的九原城!這些人走得很急,包括城內將領家眷在內,都只帶了幾天乾糧,細軟都沒有收拾好。
梁國官宦世家子弟要當官,有這麼幾條路線。
毛棲忠微微皺眉,其實劉益守是梁國的一個巨大毒瘤,可是現在國家卻不得不依靠這顆毒瘤來抵抗來自北方的軍事壓力。說起來,也挺悲哀的。
毛棲忠伸出手指,做了一個「二」的手勢。
而韓軌則認為,兵貴神速,趁著爾朱榮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急攻壺關,卡著位置才是要點,怎麼能在一個小小的羊腸坂這裏停下來呢!
縱兵劫掠三天,把秀容城的府庫都搬空了,紇豆陵步蕃吃飽喝足撈夠,犒賞三軍,下令全軍退出秀容城,在城外大營原地修整三日。
毛棲忠若有所思的說道,蕭衍已經六十九快七十了,再過五年駕崩,這個太正常不過了。蕭衍對劉益守有恩,將https://m.hetubook.com.com女兒嫁給了對方,形同半子。
毛棲忠悠然自得的說道,嚇得毛喜渾身一個顫抖。
還未秋收,高歡就命竇泰領兵三萬,韓軌、張保洛為先鋒,從鄴城出發,沿漳水向西挺進,攻晉陽門戶上黨郡!
得知爾朱榮竟然不戰自退,拱手將經營了百年的秀容城拱手讓人,紇豆陵步蕃喜出望外,這定然是高歡的兵馬已經出現在晉陽以南,使得爾朱榮不得不收縮防守。
畢竟,到藩王身邊當個參軍長史什麼的,也就藩王一句話的事情。但要入朝廷中樞當官,沒有朱異點頭那是絕對辦不到的。
毛喜湊過來,一臉神秘的壓低聲音詢問道:「您覺得這梁國的天下,還有多少年?」
不得不說,張保洛的話是老成持重之言。
回到別院,毛喜若有所思的看著自己老爹,有話想說又不知道要怎麼開口。
毛棲忠不動聲色的問道,並未回答毛喜的問題。
竇泰並不打算現在就攻打長子城,而是往北面派出斥候,刺探軍情。
好處當然也很明顯,那便是可以極大的鍛煉能力,並接觸到政治的核心!一旦藩王造反成功,那就是從龍之臣,可以把家族一口氣帶到巔峰。
倘若已經開戰,那直接穿過羊腸坂即可,若是時機不成熟,又何苦穿越險阻讓自己不痛快呢,到時候你還得退回來啊!
爾朱榮和他麾下親信的家眷是離開了,可大軍之中很多軍士的家眷都來不及撤走,這下子倒了血霉。
第一條是由擔任高官的家族長輩推薦,到中樞當個小官,在建康城熬資歷,最後混入朝堂。
「不,二十萬。」
「兩萬?」毛喜不以為然地說道。這年頭隨便找個阿貓阿狗都能拉起一支兩萬人的隊伍好吧。
他們沒想到的是,人算虎,虎亦算人。正如只有老銫鈹最懂老銫鈹,劫掠無數的爾朱榮,又怎麼會對搶劫這件事感覺陌生呢?
毛棲忠得意一笑,揶揄了兒子一句。
放鬆和圖書警惕的紇豆陵步蕃萬萬沒想到,鋒利的屠刀已經離自己的脖子越來越近,而他和他麾下將士,卻依舊毫無知覺。
第二條是在藩王身邊當一個參軍、記室、長史類職務,形同幕僚。這樣做的壞處,是一旦藩王謀反,等於上了賊船,自身絕對會被殃及。
每當毛棲忠翻閱各地送來的賬冊,都能從中發現貓膩,朝廷中樞的政令,現在已經無法在各地平穩實施。更別說蕭氏藩王佔據了大量土地,不交稅同時官府還不能管。
紇豆陵步蕃決定這把全押大,全軍出擊,不留後路!
「父親如何得知?」
竇泰大軍從滏口陘入太行,一路並未遭遇敵人,大部隊順利通過狹窄山道,來到壺關縣東南一百六十里的羊腸坂,在此地停了下來。
「那我怎麼知道,之前我也就悄悄在壽陽城轉了一圈。」毛喜也拿起一個瓜果吃了起來。
紇豆陵步蕃遠道而來,自然不是來給高歡打零工的。說實話,他在佔據北秀容后,下一步就是晉陽,等佔據晉陽,就有了爭奪北方的本錢,到時候高歡是不是下一塊肥肉,猶未可知。
所以說這條路很安全,卻需要後台跟背景,不適用於普通官宦之家。
毛棲忠悠然自得的說了一番話,指著不遠處擺著的酒壺說道:「豎子,還不給為父斟酒?」
「父親……」
自古上黨郡就是秦趙邊陲,兵家必爭之地。
志得意滿的紇豆陵步蕃,也不顧之前與祁連天池附近的小部落達成的盟約,帶著大軍直撲秀容城,並順利佔據毫無守備力量的城池。
「父親,那我們要怎麼辦?」
不過話又說回來,當初的夏侯夔,又何嘗不是桀驁方鎮呢?朝廷自有體制在,自南齊以來,方鎮造反就跟一日三餐差不多。造反是常態,不造反反而是時代楷模。
毛喜不滿地問道。
毛棲忠話說完,毛喜遍體生寒,沒想到居然還有這麼一茬。人不能過高的估計自己,老爹毛棲忠簡直人間清醒。
毛喜有些驚訝https://m•hetubook•com•com,感覺自己老爹深藏不露。
「父親為何對劉駙馬如此諂媚?」
這種事情,就跟抽卡差不多,萬一運氣好,從一堆辣雞裏面抽出來一個SSR的藩王,比如說當年在荊襄擔任刺史的蕭衍。那麼人生就能直接進入快車道,想不發達都難。
毛棲忠父子被安排在了壽陽城內一處幽靜的別院,這幾天他們會四處走走看看,當然,是在劉益守麾下人員的陪同下。
待三日之後再四散開來,分兵三路,去攻打周邊的肆盧城、九原城、定襄城。不修整不行,士卒們的心思都在劫掠上,搶夠了已經沒心思去作戰,只想拿著財帛回河西,衣錦還鄉。
……
「你知道這一位手裡有多少兵馬么?」
「兩淮歷來是國家的主要兵員地之一,兵戶多北方流民出身,士卒善水戰,悍勇桀驁。以這位劉駙馬所統轄的幾個州所下轄的戶口數目來看,尤其是他還佔著壽陽。只要有必要,拉起一支二十萬人的隊伍輕輕鬆鬆。你別忘了你父到底是在朝廷里做什麼的,全國各州郡的戶口數,我閉著眼睛都能倒著背出來。」
「為父已老,假若國家有事,你父我該當官也當過了,沒什麼好遺憾的。但你不同,等你出仕之時,弄不好恰逢風雲際會,時局動蕩。若是跟錯了人,一生都會被埋沒。」
「當然,我們若是板著臉,以朝廷使者自居,以為對方就一定要巴結我們,那就太糟糕了。如今世道不太平,鄉間湖澤淹死個人太正常不過。朝廷派出的使節不慎墜湖淹死,劉駙馬將這件事報上去,你以為天子會出手對付一個可以招募二十萬重兵的方鎮頭領么?更別說那還是他女婿。」
最後還是張保洛勸說韓軌,首先竇泰是主將,其次北秀容川與晉陽之間並無多少天險,爾朱榮若是要從北秀容出兵支援晉陽,似乎也不需要花費什麼功夫。
「所以呢,這跟父親剛才那副諂媚的模樣有關聯么?」
兵過如梳,再加之秀容城乃是和-圖-書爾朱榮老巢,自六鎮喪亂以來,爾朱榮一路打打打,搶搶搶,不知道彙集了多少財富。這些好東西一部分在晉陽,但大部分都在秀容城。
紇豆陵步蕃下令三天不封刀,誰搶了就是誰的,江湖老規矩!一時間麾下將士皆呼萬歲,興奮得不能自已,甩開膀子在秀容城內打砸搶,四處雞飛狗跳,時不時就有人間慘劇發生。
第三條路最好走,當然,上限也最低。毛喜如果沒什麼大志,也不想冒什麼風險,那麼他可以利用家族的背景和父親的關係網,在家鄉臨近州郡混個地方官噹噹。
壽陽城府衙大堂內,劉益守與前來「賑災」的尚書比部侍郎毛棲忠互相吹捧,絲毫不提朝廷的詔令。一番親切友好的談話過後,毛棲忠拱手告辭,帶著兒子毛喜微笑離開。劉益守將其送到府衙門口,依依惜別。
這條路的優點是發達很快,且藩王身邊人才少,只要你有本事,想上位很容易。當然,缺點也很明顯,造反是個高風險活動,且成功率極低。一旦跟造反的藩王扯上關係,這輩子基本上就毀掉了。
那個看上去昏聵無能、被朝廷各種破事磨平了稜角的悲催打工人,居然還有這樣的見識,且深藏不露,一時間讓毛喜很難接受。
當然,中樞官員名額有限,這條路,需要後台異常強硬。很顯然,毛棲忠和身處寒門的毛氏並不具備這樣的實力。
「我當時也就說說而已,劉駙馬若是造反,我覺得朝廷還是能控制住的。可是父親現在說他能招募二十萬兵馬,又佔據壽陽重鎮,孩兒感覺……一旦鬧起來,朝廷不見得控制得住啊。」
竇泰讓韓軌為先鋒,前出羊腸坂探路,發現並無伏兵。於是大軍迅速通過,羊腸坂的盡頭有山名為羊頭山,地勢險要。
派一隊斥候喬裝改扮去晉陽周邊偵查一下,看看爾朱榮是不是已經從秀容城敗退到晉陽,紇豆陵步蕃到底跟他們打得如何,這些事情都必須弄清楚。
要不要過羊腸坂,竇泰與韓軌等人發生激烈爭https://www.hetubook•com.com執。
毛喜睜大眼睛,難以置信的看著自己老爹毛棲忠,像是第一次真正認識這個陪伴自己十多年的油膩中年人一樣。
這是時代造就了劉益守這樣的人,而不是他把國家弄成這樣的。
「父親,您這次帶我來,該不會是為了……」
劉益守這邊的情況他並不清楚,但現在梁國中樞的情況,他可就太清楚了。財政連年虧空,官員腐敗橫行,天子痴迷佛教不理政務,百姓民不聊生,爭相逃亡。
「有話就說吧,平日里那麼多話。」
毛喜好奇問道。
「少說多看,如果劉駙馬是認真救災,那回去后就如實稟告,讓朝廷撥款到行台,這不是你之前說的么?」
竇泰認為先派斥候探查一下晉陽的情況,再決定要不要穿過羊腸坂。過了這一段,後續的後勤補給就不好整了,可以說不成功便成仁。
所以從這個角度看,身為駙馬的劉益守造反,實在是不要太正常了,換做是毛棲忠坐那個位置,哪怕不會真造反,也會整天都想著要不要去坐一坐建康那個位置的。
「既然你說劉駙馬想造反,那差不多也就五到十年就會國家大亂吧。天子駕崩之日,大概就是他起兵之時。」
聽到這話,毛喜默然,原來國家只有五到十年的安穩局面了啊。
張保洛帶兵屯紮羊頭山,扼住羊腸坂的通道,保障後勤。竇泰繼續和韓軌前進了數十里,在大王山屯紮。北面不遠,便是山西重鎮長子城。
毛喜少不更事,哪怕異常聰慧,但經歷的風浪太少,一時間也有些慌神。
毛喜苦笑道。
「子曰:鳥則擇木,木豈能擇鳥?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侍。貨比三家,多看看也是好的,又不是現在就要作出決定。你整日自比管仲樂毅,閑著不也閑著嘛。」
羊腸坂長約三里,形似羊腸蜿蜿蜒蜒,乃是設伏的絕佳場所。
毛棲忠糾正毛喜說道。
「不,是朝廷一定控制不住。」
其間毛喜一改平日里話多的習慣,半個字都沒有說,搞得劉益守差點以為這一位是聾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