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舉世皆醉我獨醒,舉世皆濁我獨清
第508章 雙向奔赴(上)

說完,劉益守就往書房的榻上一躺,開始閉目養神起來。
段安寧掏出一個長條形的小木盒子,遞給段韶。
于情于理,段韶都沒有理由不讓婁昭回鄴城。而這位大爺回去之後,只怕再也不會來枋頭了。想到這裏,段韶心中一陣陣的不爽。
「兄長不必擔憂,父親彌留之際,已經把事情都安排好了。這次過來是給兄長送信的,父親的絕筆。」
「人走了沒?」
段韶長嘆一聲,卻並不覺得奇怪。段榮的身體本來就不好,又長期軍旅生活沒有好好保養,哪一天得個風寒什麼的過世,那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
「罷了,宣傳需要,你該怎麼寫就怎麼寫吧。」
段韶用手背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心亂如麻。
可以認為當時段榮在逗劉益守玩。
在如今天下的大格局中,劉益守已經在其中佔據了有利位置,並且進退自如。有朝一日,高歡和他的事業被劉益守所毀滅和顛覆,這件事是有可能發生的。
換句話說,只要劉益守覺得苗頭不對,那麼就可以馬上往南面後撤,且戰且走即可。
段韶有些理解為什麼自己的老爹段榮十年如一日的「喜怒不形於色」了,因為情緒本身就是一種破綻,而保護家庭,則是當家人的義務。
留著這根簪子找退路,還是將其毀掉,或者扔掉,斷了念想?
畢竟,劉益守等人前期準備也比較充分,再說梁國現在社會也比較安定沒有戰亂。經過短時間的混亂之後,那些災民都被安置起來大規模鋪開種植棉花,或者在工坊里做工。
這可跟陽休之粉飾太平所寫的東西完全不是一個調調。誰真誰假,一目了然。
正在這時,一個親兵走進來,在段韶耳邊低聲耳語了幾句。
段韶搖了搖頭,將裝有金簪的木盒子貼身放好。
只看一眼,陽休之臉上的笑意馬上就消失不見,很快便黑如鍋底!
當年在洛陽,他與劉益守有過一段共事的時間,更有過類似「苟富貴,勿相忘」的玩笑。當時,段榮把段韶妹妹段氏許配給劉益守了,娃娃親,那個時候段氏才兩歲。
可是好牌也要高手來打,要不要把https://m•hetubook•com.com這件信物交給劉益守,對方會不會認賬,都是兩說。
自己的一言一行,並不僅僅代表個人,還代表著家庭。
「好了,父親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了,家裡還有事情要人張羅,你快回晉州吧。」
段韶微微皺眉問道,來人正是他的同母弟段安寧。
段安寧撂下一句狠話,氣鼓鼓的走了。等他走後,段韶這才痛苦的捂住額頭。
不過楊胖子政務確實有一手,後期流民的安置,還是被妥善處理了。
如今段榮把這把鑰匙交給段韶,意思也很明白:
「對了,父親應該還讓你交給我一件信物,東西呢?」
段韶拍了拍段安寧的手說道,心情很是沉重,卻沒有落淚。
按道理說,段安寧其實也是有資格看這封信的。但段韶正是被父親皮裏陽秋的做派給嚇到了,這才明白臣不密則失其身是多麼的要命!
可是如今的段韶已經不是少年了!
段韶撕開小木盒上的封條,裏面躺著一支看起來做工很是劣質的金簪,款式很像是北魏宮廷里的妃嬪所用,如今過去許多年,鄴城已經不流行這種款式了。
少年人可以把牛皮吹得震天響,那叫理想,又或者愛情之類的東西。一句「莫欺少年窮」,便是世道對少年人的寬容。
有道是「睹物思人」,父親臨終前的絕筆,怎麼說都是要保留的吧,段韶這麼做可是有些過分了。
……
也得虧是大量使用船舶運送流民,又提前劃歸了安置地,總算是把劉益守交待的事情完成得差不多了。
「啊?兄長不說我都忘了,東西在這裏,父親讓我不要打開,封條還在。」
「主公,您看還有什麼地方要修改的么?」
如此折騰,圖個什麼呢?難道就為搏美人爾朱英娥一笑?劉益守也不是周幽王啊!
此刻他正待在枋頭城城樓的籤押房裡冥思苦想,目前的戰局,段韶還沒有弄明白劉益守到底想做什麼。
「主公,高乾派人來向我們求援,要我們分兵一部,屯紮北中城,真的不理他們么?」
正如段榮所說的那樣,他現在非常不看好高hetubook.com•com歡,而且認為高歡只要是跟劉益守斗,一定是被對方壓制得死死的。
段韶面無表情的擺了擺手,示意段安寧快滾。
劉益守微笑問道,好像並不把這些事情放在心上。
婁昭跟段韶打了個招呼就回了鄴城,想要做什麼,雖然他沒有直說,但是段韶也是心知肚明的。
從字裡行間里,看得出來楊愔對劉益守擄劫人口充實兩淮與荊襄等地的行動還是很贊同的,雖然搞得動靜很大,吃相也很難看就是了。
段榮可是高歡麾下出了名的忠心耿耿,勞苦功高的主。可是哪怕是這樣的人,他也為自己和家族留了後路。
所謂成年人,就是要更多的用行動去表達自己,證明自己,而非是用脆弱的語言。
反正,這件事其實是很隨心的。
「王師所過之處,贏糧而影從。河南之地百姓皆出郭相迎,遠望十里不止。更有擔憂魏軍報復者,舉家南遷至荊襄、江淮等地……」
「高王啊,您可千萬不要不爭氣啊。我段某人,是不想當叛逆的。」
段韶淡然說道,那表情似乎去世的並非自己的老爹一般。
不得不說,段榮深謀遠慮,當年就看出劉益守並非池中之物,此人確實是一號人物。
這位劉都督,天生就跟爾朱榮不對付,哪怕是「圍魏救趙」,也不會像現在這般盡心儘力。他帶兵孤軍深入,承擔的壓力可不是一般的大。
在段安寧驚詫不解的目光下,那幾張紙很快便成為灰燼落在桌案上,一如他們剛剛故去的父親段榮一般。
可如今,這件事似乎又沒有完全過去,因為……劉益守已經發達起來了,甚至可以說史無前例的一飛衝天,讓人不得不仰視其存在了。
書房裡,劉益守一目十行的看陽休之寫的「建文三年北伐紀要」,臉上的表情已經要綳不住了。
「他竟然來了?」
因為梁軍北伐,高歡不得不把攻打晉陽的軍隊撤回來,這等於是劉益守為爾朱榮解了圍。段韶覺得,這個理由雖然也說得通,但總覺得還是少了點什麼。
劉益守輕嘆一聲,從桌案上的鎮紙下面抽出一張紙,將其遞給陽休之。
那是hetubook.com.com楊愔為了彙報「災民」安置情況給劉益守寫的信。說梁軍在河南之地四處擄劫百姓南下安置,以至於民怨沸騰。
八年前的事情!段韶想想就覺得可怕!人心真是深如大海!
所以到時候南陽以東的南潁川郡等地,梁軍的補給線要遠遠的短於魏軍,到時候誰欺負誰還不一定呢!
段榮不在,他便成了一家之主,沒有了任性的空間,沒有了推脫的資格,甚至連辯解都已經做不到了。
一切都由你來把控,這件事不要告訴家裡任何人。
「父親說得對,我還是差劉益守太遠了。」
老實說,高歡對他很器重,劉益守則是交鋒過多次的死敵。如果可以,他真不想用段榮留下的「秘密武器」。
劉益守不以為意的擺了擺手說道。
南潁川郡和汝南郡幾乎被完全軍管,普通百姓,包括當地大戶,都被遷徙到了荊襄。獨孤信在南潁川郡布防,趙貴在汝南郡布防,于謹已經帶著精兵前出到了長社城附近。
段榮只怕在大病的時候就想過這些問題,可是因為身體的緣故,已經無法操盤這些事情,只能讓段韶來接手。經過這些年的歷練,段榮也相信段韶可以妥善處理此事。
段韶輕嘆一聲,想起老爹段榮當年對劉益守的評價,如今回想起來,那些話可謂是一針見血,字字珠璣。
若是你看好高歡,不想其他,那便等合適的時候,把段氏嫁給高歡的某個兒子即可。如果你覺得高歡鬥不過劉益守,那麼當年那個玩笑,便不再是玩笑,而是段家的一條退路。
經過這件事,他似乎對忠誠與背叛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回去吧,不要做口舌之爭,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從建康那邊流傳過來了許多款式新穎,做工精良的簪子,在鄴城婦人當中大行其道,因此這種又老又舊的款式反而很是顯眼:畢竟現在都不好買了。
或者說,劉益守的道行不至於如此平庸。
「沒,還在驛館休息。」
所以,這應該只是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可能劉益守早就忘記這一茬了。理論上說,這件事已經過去了,根本不需要再提。
拆開信封,拿出段榮的hetubook.com•com親筆信一字一句的看完,段韶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古怪,最後將信放到油燈上點燃。
段安寧不解地問道。
從晉州到這裏的距離可不近,實際上葬禮已經辦完,段榮也已經下葬,段韶只有祭拜的份,可沒機會盡孝了。
段韶伸手找段安寧要。
陽休之好奇問道。
段安寧有些不滿,少年人沉不住氣,便責備段韶問道:「兄長,你不回去奔喪乃是軍務在身情有可原,但為何對父親過世如此冷漠?」
段韶知道,只要是把東西留著,他就會一直想著退路。
後期再慢慢地跟魏國磨,保持萬人以內的交戰規模,然後一點點的退到南潁川郡。因為河南之地的人口規模已經被極大的改變,所以魏軍南下作戰,等於是在外線作戰,無法得到就近補給。
如今劉益守北伐前所醞釀的布局,已經基本上完成。
一來婁昭野慣了,上次還受了傷,根本就不想到枋頭前線來,誰都知道這裏很危險,而婁昭又是個相當「惜命」的人。
段韶相信這玩意就是劉益守當年「定親」送給段榮的信物。當然,人不要臉天下無敵。劉益守亦是可以說這是你們段家自導自演。
「等你回家,讓母親打你板子!」
父親段榮跟高歡是連襟,又是共事多年,還有牢固的利益紐帶。可是段榮卻一直在想方設法的準備好退路,哪怕在當時,這種事情看起來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萬一高歡不行了,莫非自段氏以下,段氏的人都要跟著共赴黃泉?
高歡和他的兄弟子女們,自然是沒有退路,只能一條路走到黑。可是段氏一族卻沒有理由陪著高歡一起死啊,凡事不都有萬一么?
「父親因病過世了,我特意來通知兄長一聲。」
段韶微微點頭對親兵說道:「把他帶到這裏吧,不要聲張。」
不一會,親兵帶來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郎,模樣跟段韶很有幾分相似,一看就是有血緣關係的親人。
「我知道了,軍務在身無法回家奔喪,請代我問候母親(繼母)。」
宣傳口嘛,懂的都懂,不要過分苛責了。
「父親啊父親,您可真是給我開了個巨大的玩笑啊!」
二來作為hetubook.com.com監軍,向高歡彙報重要軍情,倒是也正兒八經的公務。莫多婁貸文說的所謂「計策」,也確實需要跟高歡好好說道說道。
以前,還可以說劉益守麾下人才濟濟,梁國財大氣粗什麼的。這次劉益守可是孤軍深入滎陽,而且是他親自操盤。高歡再也沒有理由說劉益守是靠他手下人辦事了。
現在是你在當家,要不要為家裡找一條後路,你來決定,看完信就把信燒掉,不要授人以柄。
陽休之一臉期盼問道。
段安寧紅著眼睛說道,段榮去世,不亞於家裡的天塌下來了。
段安寧從袖口掏出一封信,雙手呈上遞給段韶。
「兄長這是何意?信上寫了什麼?父親怎麼說的呢?」
「罷了罷了。」
流民與安置地原居民衝突不止,各行其道。總之就是大事沒有,小事不斷,搞得安置流民的楊愔沒有睡過一個好覺,感覺比隨軍出征還累。
破綻自然是越少越好。
其中還很有些買賣人口的破爛事,遵循著劉益守之前說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策略,楊愔都沒有過分追究,只是把相關事件都一一記錄在冊,交給了崔暹處理。
「父親……過世了么?」
段韶苦笑的自言自語道。
他今日才接待了所謂的「使者」,那人一副頤指氣使的模樣,命劉益守帶兵屯紮北中城,防備魏國偷襲。
「直接告訴他們,就說本王相信他們的能力,他們組建的新軍,守住河陽關一定沒有問題,讓他們自信一點。」
這是一個對家庭充分負責的父親,給子女留下的最後一筆政治遺產。
劉益守的這次北伐,給南面帶來了充足的人力資源,併為大規模開墾江南的荒地,提供了必要條件。
甚至可能性還不小。
段榮在信中透露了一個「秘聞」。
「阿寧不是在晉州么?為何來枋頭了?」
他只是感慨父親過世的時機太不巧了。如今正是困難的時候。
那些新開的紡織、造紙等作坊,都是滿負荷運轉。官府再把那些流民們組織起來,讓他們自己蓋房子,挖池塘,開墾新田,讓社會秩序恢復正常。
段榮在信中說「閱后即焚,勿告家小」,段韶辦得麻溜,段安寧一個字都沒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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