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法氍沉聲說道。
春秋之前的上古時期,潢川(信陽中部)有「古黃國」,很早的時候就被楚國兼并和同化,其族人大量內遷到離潢川不遠的襄陽、江夏等地定居,不少人爬到了楚國貴族階層。
看完信,黃法氍將其遞給黃廷用。
豪酋與世家的區別在於,前者明面上是非法的,而後者明面上卻是合法的!朝廷不清繳豪酋勢力,只是因為力有不逮,不代表豪酋勢力就能堂而皇之的在陽光下曬太陽!
黃廷用看到黃法氍想把劉益守那封信給撕了,有些疑惑地問道。
為什麼會這樣呢?因為現在是亂世啊!你沒本事帶兵,誰肯聽你說話?
如今父親若是跑路,不亞於自斷臂膀,那樣的話我們只能依靠自己手裡的兵馬自保,黃氏在本地卻已然沒有了號召力,自然就混不下去了。
黃廷用小心翼翼地問道。作為本地豪酋,他們無緣無故,是不會跟朝廷對著乾的。
「天使(朝廷特使的稱謂)前來,可是為了藩王推恩之事?」
「巴山郡民智未開,平日鄉里各行其是,好勇鬥狠也是有的。但要說這些人參與藩王作亂,那當真是言過其實了。吳王遠在建康,對巴山、臨川諸郡的情況不明白,也是情有可原的。」
「呃,那個……」
若是因為自己沒耍好嘴皮子導致功敗垂成,陽休之都不知道要怎麼跟劉益守交待。
「應該是成了吧?」
此時此刻,新建縣的大堂內,黃廷用正在接待建康那邊派來的使者陽休之。其實新建縣的局勢非常危險,黃廷用早就打算跑路。是在黃法氍的強烈建議下,黃廷用才沒有跑回巴山郡老家的。
他身材高大,長相也很粗獷,但心思卻十分細密,絕非外表這般的粗人。要不然黃廷用也不會對其言聽計從了。
如果又當運動員又當裁判員,豈不是可以為所欲為?本地其他大族誰受得了?
那能不能不接呢?似乎也不可以。
黃法氍這顆棋子,可謂是大局之中的「泉眼」所在,走好了這一步,整盤棋都和_圖_書活了。反之,這一步走差了,就很容易讓本地豪酋抱團取暖!
此地民風淳樸,盜匪民夫不分家,官員豪強不分家,拿起鋤頭是農夫,換上兵戈就是盜匪,脫下官袍就是主將,不同身份之間甚至可以無縫切換。
或者反過來說,要是陽休之低姿態懇求,反而會讓對方疑心。
這一支在此之前默默無聞,遷徙到巴山郡后,同樣是深耕于本地,不曾有出將入相之輩。到了黃法氍之父黃廷用這一代,才做官做到了巴山郡新建縣令,今年已經四十三歲了!
「這封信不看么?」
「請天使先回湓城,事關重大,在下……要回鄉里跟犬子商議一下。」
「算了,看看也無妨吧。」
至於要給劉益守當鷹犬出力,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既然投胎技術不過關,往上爬肯定是要付出很多代價的。
「我家吳王認為:豫章西面、南面的本地豪酋,居心叵測。平日不納稅也就罷了,居然趁著藩王作亂的機會,也想來分一杯羹。不知道黃縣令對此有何見解呢?」
大家都受不了肯定要掀桌子,這遊戲就沒法玩下去了。
黃廷用綿里藏針的說道,暗示劉益守「不懂行」、「瞎折騰」。
但黃氏乃是楚地大姓卻是不爭的事實,其源頭非常集中,春秋後的黃氏幾乎全部都是居住在楚國荊襄一帶。
他按照劉益守的吩咐,來到新建縣后,從始至終都保持著「傲慢」的姿態,黃廷用卻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妥的。
如今江州局勢複雜,蕭綸自顧不暇,哪裡有精力去處理我們?只要我們不表態強烈支持建康中樞平叛,那麼蕭綸看都不會看我們一眼。
從縣城急急忙忙地趕回家鄉,黃廷用找到兒子黃法氍,二人來到書房密議大事。黃廷用將劉益守的書信和江州刺史、豫章太守的空白委任狀擺在黃法氍面前。
劉益守的江湖地位難道是他拼臉拼出來的么?
接了這道任命,就等同於洗白了身份,同時得到了進入梁國權力核心的入場hetubook•com.com券。從此以後,黃氏就跟巴山郡其他豪酋不在一個遊戲裏面玩耍了。
每次都是「已讀不回」!余孝傾都懷疑自己派出的人是不是在外面躲了一段時間,根本沒把書信送到建康!
「豫章郡太守、江州刺史的空白委任狀,填上名字就能生效。」
從小就聰慧果敢,長大后熟讀兵法的黃法氍,也被劉益守的大手筆給嚇到了!
建康朝廷來的人,傲慢才是正常的,低調反而不正常!這裏的豪酋帥們反而只吃這一套!跟他們講禮義廉恥之類的,完全不可能有什麼效果。
黃法氍的建議也很簡單:
回程的船上,陽休之長嘆一聲,有些不確定的自言自語道。
離開新建縣后,陽休之這才鬆了口氣,心中異常忐忑。
「若是吳王真心實意的,那麼黃氏一族,可能要搬遷到建康了。」
巴山郡這裏,如果你不會帶兵打仗,臨近村落的壯丁都會跑你這裏打家劫舍,要多囂張就能有多囂張。
後者看了,連連皺眉,最後還是嘆了口氣說道:「要不就派人去推辭一下吧。」
但黃法氍祖輩並非出自名門望族的江夏黃氏(黃祖、黃月英等人皆出於此),而是出自荊襄義陽郡的義陽黃氏。
「率土之濱,莫非王土。豫章周邊郡縣,不服王化,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吳王這次所率水陸兩軍共計二十萬,本打算蕩平巴山,橫掃臨川。讓這些地方服王化,知禮節。然而吳王仁慈,不願意生靈塗炭。更是有不教而誅是為虐的擔憂。所以在下此來是為了什麼,黃縣令難道還不知道么?」
此時此刻,這一支的黃氏已經完全豪酋化,跟本地漢獠雜居的豪酋大族幾乎沒有任何本質區別。在這裡會不會讀書完全不重要,本地大族當中,斗大的字也不認識的悍勇之輩,也是比比皆是的。
「已經遲了,這兩道任命,我們接也要接,不接也要接。我們不接,余孝傾就會接,那一位只怕跪下來給吳王舔靴子也是肯的。到時候吳王讓余孝傾咬m.hetubook•com.com我們,他身上還有刺史和太守的職務,我們會更不好過!」
聽到這話,黃廷用像是被人塞了一盤綠頭蒼蠅到嘴裏,噁心得不行。不過他好歹是在本地官府混的,還不至於說被人稍微激將一下就失態。
雖然面子不好看,但身體卻很誠實,真是太香了!只是,這麼重要的職務,還是一次兩個,真的可以白嫖嗎?
江州刺史,豫章太守,這兩個官職不可能給本地大族擔任。黃法氍覺得要是自家接了劉益守的禮物,那勢必要從地方豪酋變成梁國政界軍界的一支新興力量,脫離本地的大泥坑。
他揣著明白裝糊塗詢問道:「那天使……吳王的意思是?」
捧著帛書,黃廷用感覺自己有點像是被土豪拿錢塞內衣裏面的拜金女。
父親可以想想,豫章豪酋余孝傾之流一直在向朝廷求官,想當豫章郡太守,如果沒有好處,他肯定不幹,畢竟余孝傾也不傻啊!
這些人是斷不可能公開舉起反旗跟朝廷鬧騰的。
黃法氍面色嚴肅的對黃廷用說道,顯然已經是有了決斷。
歷史上這位黃縣令活到八十四歲才壽終正寢!顯然不是衝動易怒之人。
這一局,誰逃誰是狗!
不出黃法氍所料,蕭綸沒有派一兵一卒到新建縣,而劉益守的使者卻果不其然的不請自來了。
他們雖然沒在中樞朝廷,但消息也絕非「不知有漢,無論魏晉」。如今梁國是個什麼狀況,這些人同樣是心知肚明的。
但這對朝廷整合江州各大豪酋勢力,是非常不利的,反而會讓其他豪酋勢力抱團取暖。
我踏馬能有什麼見解,我也是本地豪酋之一啊!
俗語有云:天下黃氏出江夏。這句話其實是不太準確的。
「如此甚好,吳王日理萬機,還有很多其他的大事要處理,只等你們五日。若是五日之後還沒有消息,那一切承諾作廢了。」
這些家族不再像世家那樣強調「詩書禮傳家」,而是物競天擇一般的武力為王。能打,有土地,卻又無法跳出本地的爛泥塘,世世代代和-圖-書在本地廝混,這就是現實的寫照。
聽到黃法氍「中肯的」建議,黃廷用吃了顆豹子膽,在幾乎無險可守的新建縣縣衙安心住了下來。
陽休之將劉益守的親筆信交給黃廷用。
劉益守把江州刺史和豫章郡太守給黃氏,就是為了讓余孝傾跟他們互相咬起來!
「吳王有書信一封,本是給令郎黃法氍的,不過你是他父親,替他把把關也是一樣的。」
……
「我現在就啟程前往湓城,面見吳王。父親趕緊的招募鄉勇,準備戰鬥吧。巴山郡,不,整個江州,馬上就要開始亂起來了。我們要提前做好準備。」
說實話,無論土地財帛人口,都是利益。為了爭奪利益而掉腦袋,也確實是沒必要。
我們是幫你對付造反藩王,所以根據就近原則,處理一下豫章的事務,也是合情合理的吧?
反倒是父親棄城逃跑,就等於是放棄了朝廷給的金字招牌,也是我們在家鄉立足的籌碼。巴山郡豪酋眾多,其他人畏懼我們,無非是朝廷的官職與我們手裡的兵馬而已。
陽休之皮笑肉不笑的看著黃廷用詢問道。
這種好事,黃法氍怎麼可能拒絕呢?
若是沒有戰亂,他們永遠都上不得中樞的檯面,永遠都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也就只能在這一畝三分地上豪橫。
至於為什麼不能是巴山郡家鄉那邊的縣令,而要在靠近豫章附近的新建縣當縣令,這便是南朝這邊少得可憐的「異地為官」制約,哪怕只「異地」了個幾十里不到。
陽休之從懷裡掏出兩件帛書,攤開放在黃廷用的面前。
如今劉益守若是把豫章郡太守和江州刺史給余孝傾,後者絕對會成為劉益守的忠實鷹犬!
黃法氍無奈嘆息道。
若是真的在家鄉當縣令了,那這些豪酋們極有可能擁有朝廷的大義與本地的實力,黃氏又不是本地唯一的豪酋。
所以陽休之對劉益守說的那句「本地狀況一言難盡」,還真是肺腑之言。
就算想染指豫章郡,那也要等蕭綸覆滅,他們「看不下去」了,才會先斬後奏佔據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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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廷用真想一口答應,之所以拒絕,那是因為平日里有什麼大事都是黃法氍拿主意,已經成為了一種習慣。
如果劉益守不來江州,那麼當黃廷用干不動了以後,黃法氍就是下一任的豫章郡新建縣令,黃法氍干不動了以後,他兒子就是下下一任新建縣令。
自春申君黃歇開始,大部分黃氏之人便一直在江夏,這一點是沒有疑問的,這也是黃氏大姓的源頭之一。
派人去建康城內走個程序就行了。當然,前提是蕭衍還活著,過去的規矩就是如此。
高官+大軍區司令,點擊就送。黃廷用覺得事情並不簡單。
這對於黃氏一族來說,既是百年難遇的機會,也是極有可能無法承受的挑戰。
黃法氍要是不接,誰知道劉益守會不會遂了余孝傾的意,然後讓他作為先鋒,掃蕩巴山郡的豪酋勢力呢?
蕭衍在世的時候,余孝傾三番四次上表朝廷,要求擔任豫章郡太守,但是蕭衍和朱異都不把他當回事。沒錯,不是拒絕,而是就當這位不存在一樣!
「黃縣令懂了么?」
陽休之拋出王炸,一時間黃廷用腦子處於宕機狀態呆住了,倒不是說他真的想拒絕,而是夢寐以求的東西從天而降,有點不敢相信。他還是有點逼數的人,不認為朝廷會無功授祿。
具體到巴山郡這邊,黃廷用是黃氏的牌面,用來應付朝廷的,說話並沒有什麼分量。黃氏當家的人反而是他兒子黃法氍。
黃法氍冷笑道。
陽休之微微點頭,起身淡然行了一禮便走,也不要黃廷用相送。
「果然啊,二桃殺三士之計。這個吳王胸有溝壑,難怪能掌控建康中樞朝政。」
自東晉以來,江州刺史從未有本地豪強擔任過,都是建康中樞指派,沒有一個是例外的!這兩張委任狀裏面透露出來的信息量,大得難以想象!
居移氣養移體,常在劉益守身邊走動的陽休之,面對一個江州本地豪酋,架子還是端得很足的。黃廷用上的酒水,陽休之一口沒喝,甚至看都不曾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