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子清面色不變,指了指身後。
而那片幻境里出現的其他人,看其形貌,有明顯的食人之相,卻看不出修習邪法的特徵。
霎時之間,那沒皮的山羊,跌落在地上,化作一個滿身血跡,不著寸縷,身形枯瘦的女人。
餘子清沒感覺到惡意,偏偏心裏卻總有種不真實。
一切都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還是那句話,人至少,不應該被餓死。
那表情似是準備去耕田的鄉下老農,見到了自己幾年沒有回來的親孫子,驚喜壓都壓不住,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身體便已經邁著輕快的腳步趕來,生怕晚一點,那最疼愛的親孫子就不見了。
老者沒問羊倌怎麼死的,也沒管餘子清一直拉著的老羊,直接讓人給安排了個地洞。
這時,外面傳來聲音。
鑽出地窩,有個低矮的漢子,端著個木碗,裏面盛了大半碗清湯寡水的羊湯,還有兩片帶著肥油的羊肉,濃烈的膻味與香味一起瘋狂的向著餘子清的鼻子里鑽。
聽聞此話,老者微微一驚,後面的人也都停了一下,紛紛看向餘子清。
那幾個羊倌閑聊的時候都沒聊過礦場內部的情況,而且,有門口的特殊天險在,那種殺人不眨眼毫無仁慈心的食人邪道能進得來?
沖在最前面的黑臉漢子,撲倒一隻枯瘦的山羊,他一手按著羊頭,一手抬起山羊的後腿,向下一看,立刻露出了笑容,右手在腰間一抹,一把短匕便已經抵在山羊的下顎。
餘子清不自覺的伸出手臂,將老羊死死的箍住,不讓老羊跑開,也免得老羊也被抓去剝皮。
那背風山坡上的一個個地窩,裏面都有丈許大的空間,採光通風差,空間狹小,高點的人都很難直起腰,但這都不是事,能避風避寒,再加上裏面有乾草保暖,已經很不錯了。
哪怕被亂刀砍死,被妖魔生吞,也總好過,在天寒地凍的荒野里,被凍死,被餓死。
但想起之前遇https://m•hetubook.com.com到的那個女鬼,還有那片吃人的樹林,都是沒聽那幾個人牙子提起過分毫,按照那幾個人牙子的性子,他們恐怕不可能走出那片絕望深淵。
出現人牙子,殺人不眨眼,餘子清也覺得是正常展開。
身後跟來的羊群,也在此時,一窩蜂的沖了出來,去爭搶地面上殘存的一些乾草。
稍遠點的地方,還能看到山坡上被挖出一塊塊凹進去的地方,外面有土塊堆砌,乍一看像是簡陋版的土窯洞。
「應當的。」
凍怕了,餓怕了。
不,應該是嚴重短缺。
但眼前的卻完全不一樣。
「嘿,小兄弟,來喝點湯。」
這裏的氣溫至少相對溫暖很多,不太容易凍死人。
「我對羊肉過敏。」
餘子清謹慎的拿出懷中的菜譜看了一眼,確定裏面的字都還能認出來,聽說夢中是認不出字的,那現在應該不是做夢,再加上腳趾頭被踩的一陣酸疼襲來,目前看應該是真的。
也只有這樣,他們才能在幾個月的變故之後,依然維持著乍一看挺和諧安穩的景象。
漢子雙手端著碗離開,來到那眼神不好的老者身邊。
「老先生,你意思是讓我別去?還是讓我穩妥點,先探查一下?」
有人在驅趕羊群,有人在磨刀,有人將山羊捆綁住四肢吊在木架上。
「我是被擄來的廚子,帶著他們在外面也活不了幾天,我就全帶進來了,我也要在這裏休整幾個月,等開春了離開,沒有問題吧?」
餘子清搖了搖頭。
窩在地窩裡歇腳,老羊卧在乾草上,耷拉著眼皮,疲憊不堪,餘子清卻還強撐著沒有休息。
念頭疾轉之間,餘子清便覺得,回應對方的試探,坦誠點就是最好的應對之法,省心,也省的後面被揭穿。
餘子清站定不過幾個呼吸,遠處便有人發現了他。
而那些真正的山羊,除了最開始那一頭之外
和-圖-書,剩下的全部分割開來,被人抬向側面的高坡上,那裡寒風陣陣,這些羊肉要不了幾天就會被風乾,想腐壞都難。
餘子清拉著老羊,帶著剩下的羊群,繼續前行。
老羊搖了搖頭,順便抬起前蹄,重重的踩了餘子清的腳一下。
拖著長長尾音的吆喝聲響起,瞬間壓住了其他聲音。
說真的,餘子清曾猜想這裡會有解開邪法的方法,但萬萬沒想到,會是這般簡單粗暴。
短短一兩息,便已經將這頭山羊的皮剖開,他手腕一抖,短匕重新回到腰間的皮鞘里。
以此也可以做出一個猜測,前兩三個月,此地出現過大的變故,導致此地已經很難自給自足,最基本的食物,肯定是短缺了。
到時候再想方設法,看看怎麼跟著離開荒野,去暖和點的南方,這是最好的選擇,反正餘子清是受夠了整天快被凍死的天氣。
「嘿……」老者有些意外,咧嘴一笑:「不吃羊肉啊,那就先留下吧,等下你去問問,他會幹啥,咱們這不養閑人。」
但餘子清覺得,更像是一條井然有序的流水線,高效,流暢。
大地略顯荒蕪,土地表面有稀疏的乾草點綴,地勢稍高點的地方,地面有一個個洞口,有人在那一個個洞口進出。
他低頭看了看身旁的老羊。
那頭山羊慘嚎一聲,腦袋一歪,便沒了動靜。
這個看起來半隻腳都邁進棺材,乍一看還挺像老糊塗的老頭,第一句話就給他埋坑。
「黑娃,你個龜兒賊別跑!」
餘子清輕嘆一聲,從搜刮的行禮里,取出幾件髒兮兮的長袍,給老羊蓋上。
以那幾個刀槍不入的邪道強人為參考,他們的實力都只能在這種偏僻的荒野里當人牙子,那南方那個被老先生提起很多次,所謂的大乾神朝里,能來這裏的人肯定更強。
走出那條狹長的山谷,餘子清遙望前方薄霧,心裏明白,這個錦嵐礦場,恐怕也已和*圖*書經跟之前了解的不太一樣了。
和諧的有點像做夢。
反而是餘子清,跟所有人都不一樣的時候,那不正常的人就是他了。
先在礦場落個腳,那錦嵐礦對於一些大人物很重要的話,必然會有人冒著寒風來這裏的。
餘子清放慢了腳步,遙望前方,心裏再次下了決心,無論怎麼樣,都得去。
「老先生,我現在沒跌入幻境吧?」
後方傳來怒罵聲,有個老者,扛著羊角鎬,氣的吹鬍子瞪眼。
「啥?」
想想前面那女鬼的遭遇,露怯等同於送菜。
餘子清還在思索的時候,老羊咬住餘子清的大氅,看了一眼前方的路,對他搖了搖頭。
是自己運氣不好。
這一小會兒的功夫,場面便變得熱火朝天,仿若鄉村的集市。
眼見山羊不再掙扎,黑臉漢子的動作更快,硬生生的將山羊的皮撕扯了下來,他抱起血淋淋的羊皮,用力一抖,最後一點還粘著腦袋的羊皮便徹底脫落。
這時,才見後方一個拄著拐杖的老者慢慢的走向餘子清。
災難之下,爭搶廝殺,餘子清覺得這是挺正常的展開。
餘子清駐足不前,說實話,他還真沒想到,這裡會是這樣一副景象。
餘子清回過神,現在忽然覺得,這裏目前的樣子,跟他想的不一樣,反而挺正常了。
黑臉漢子咧嘴大笑,扛起這不知死活的女人,腳下生風,向著側面跑去。
就這麼一會功夫,因為剝皮死掉的山羊,全是年紀不小的。
沒有人覺得粗暴的活剝那些「山羊」,有什麼不對的,有死掉的,動手的人也只會感嘆一聲運氣不好。
這裏的人就像是普普通通的普通人,就像是一個普通的村子。
似乎沒有人覺得這一幕有什麼奇怪的。
老者上下打量了一下餘子清,忽然露出一絲笑容。
老羊沉默了一下,搖了搖頭。
想要隱藏蹤跡,到前面的未知里探查,完全沒戲,若是裏面還有活著的人,暴露了之https://m•hetubook•com•com後更等同於心懷不軌和露怯。
以老羊現在的情況,恐怕扛不住剝皮之苦。
老羊沒反應,餘子清低頭一看,老羊已經沉沉睡去。
也就是說,那幾個強人上次來時應該還沒有這種變故,這是近倆月才出現的。
看著羊群被一個接一個的剖開,邪法被破去,活下來的人有大半,死掉的被人一個接一個的抬走。
剝皮活下來的,有人歡呼,也有人在爭搶,死掉的,就被丟在一邊,甚至裏面混雜著的少數真山羊,被剝皮殺掉之後,也有人第一時間生起了篝火,架起了夠泡澡的大鍋。
那些人臉上看不到猙獰,眼睛里看不到戾氣,不看那些山羊的話,這就是一副淳樸山村過大節的景象。
沒有了資源,出現食人者,雖然心裏震驚,卻也能找出來「歲大飢,人相食」這幾個字對上。
那些像是去勞作的人,齊齊轉身,加快腳步,帶著歡呼向著餘子清奔來。
哪怕前幾個月見多了人命如草芥,也不如現在顛覆三觀。
「來新人嘍……」
加上千里荒野出現的變故,無論之前到底是什麼情況,現在想趁機打錦嵐礦主意的人肯定會有,來這裏的人也肯定不是一兩個。
「吃羊肉會壞肚子,老哥你們吃吧,給我點燒開的水就行。」
可惜那黑臉漢子已經鑽進一個地洞里消失不見,老者罵罵咧咧了兩句,也沒繼續追的打算,身後趕來的人,似是也沒感覺到奇怪,有人還笑著罵了兩句。
「阿爺,他不吃,說他吃羊肉會壞肚子,咋個辦?」
他雙手扯著分開的羊皮,用力向著兩邊一撕,血肉與皮囊撕裂的聲響,伴隨著鮮血湧出。
而讓餘子清感覺有點懵的還在後面,後面有人扛著木棍,有人拿著麻繩,到地方之後,立刻手腳麻利的搭起一個架子。
「羊倌來了啊,這次怎麼有點少啊。」
「外面變天了,天太冷了,見不到幾個活物了。」餘子清稍稍一頓,又繼續和_圖_書道:「羊倌全死了,這次是最後一次了。」
「老先生,我總覺得不太對,他們什麼都不問,就敢讓我落腳。」
綜合考慮之後,餘子清還是打算光明正大的走進去,無論什麼情況,都要先裝作有底氣。
他嗅到了火焰燃燒的味道,也嗅到了熱氣騰騰的食物香味,也看到有人扛著羊角鎬,向著更深的地方走去,也聽到了操著各種口音的人,在吆喝著什麼。
吊起,剝皮,無皮羊化作人形,扛過了剝皮之苦的,被人扛走。
餘子清箍著老羊,就站在那裡,面無表情……不,是震驚到有些麻木的看著這一幕幕,仿若此刻才第一次見到了真實的世界。
那漢子也是不停的咽口水,目光像是鎖死在手中的木碗上。
不然的話,沒被逼的失去理智,快餓死了,沒道理有食人之相的貨色,會扎堆出現,而那女鬼臨死前不會如此果斷的將自己懷中孩童丟下萬丈懸崖。
短匕從下顎向下劃去,眨眼便劃出一道一尺多長的豁口,滾燙的鮮血湧出,虛弱的山羊驚恐的哀嚎,卻根本掙脫不開,黑臉漢子右手不停,繼續劃破山羊的肚皮。
而不是山羊運氣不好。
沒扛過痛苦,當場死亡的,也被人抬到一邊,像是垃圾一樣堆在一起。
老者眼神渾濁,眯著眼睛,脖頸前傾,似是眼神不好,還想要努力看清來者。
除了餘子清。
走出眼前這條山谷,氣溫再次攀升,前方忽有叮叮噹噹的聲響傳來,仿若迷霧撥開,死寂的世界里,驟然出現了一片生機。
「好,那你就在這待到開春吧,不過,我們這,不養閑人。」
「哦,真是可惜了。」漢子滿臉惋惜,吃壞肚子,在這裏可能會死人的。
餘子清明白老羊的擔心,別去是不可能,都來到這了,也沒別的地方可去,去探查一下更是鬼扯,就他一個人,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餓的凍的半死的弱雞。
這就是新的近期計劃,而眼下,則是怎麼在礦場落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