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一個企業而言，發不出工資的後果是災難性的。

孫為民掃了一眼中華和茅台，繼續拒絕道：「趙廠長，這禮物太貴重，我可不能要！」

像是金星農機廠這種縣區級的鄉鎮企業，雖然有七百多職工，但是在市場經濟的滾滾洪流當中，不過是滄海一粟，即便是倒閉了，也無人記得。

「同志，我們是銀行的！」為首那個拿著尺子的人開口答道。

在計劃經濟時代是沒有質監局的，當時有一個叫國家標準總局的單位，主要業務是對全國的工業生產和工程項目制定標準。而所有的企業都要按照標準總局制定的標準，來進行生產。

然而以杜家海的年齡而言，他那個時代的中專生，絕對是班裡最聰明學習最好的學生。

「我們要測量一下你們廠的佔地面積，算一算這塊土地值多少錢！」對方開口答道。

在當時技術監督局有個質量獎審委員會，如果某企業的產品質量比較優秀，那就給發一個國家質量獎，算是告訴全國人民，這家企業的產品，質量是有保證的。

也就是說1993年之前，對於產品質量的監管，是缺少法律依據的。

1988年的時候，國家組建了技術監督局，負責標準化、計量和質量工作。其中計量法早在1985年就通過了，而標準化法是1989年實施的，至於質量法，則是到了1993年才實施。

金星農機廠要是歸銀行的話，哪裡還有趙子添的廠長當！

杜家海愣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李衛東是在叫自己。

轉眼間就進入了月中，到了該發工資的時候了。

晚上九點多，趙子添提著兩條中華和兩瓶茅台，敲開了孫為民的大門。

……

更何況金星農機廠剛剛遭大難，被取消了農機補貼。

「農機補貼的事情，慢慢來吧，以後只要是能推出優質產品，就能把農機補貼要回來！」李衛東輕嘆一口氣，接著說道：「現在的關鍵是，劣質拖拉機的事情，給金星農機廠造成了很不良的影響，現在金星農機廠的名聲算是丑了，所以我打算，先給農機廠改革名字！」

……

孫為民想了想，開口說道：「老趙，我這是沒有辦法了。要不然你去找你們區里想想辦法？你們畢竟是東城區的集體企業，你們區里總不至於眼睜睜的看著你們廠七百多工人失業吧！」

「李廠長，這是什麼東西？看起來像一輛車。」杜家海開口問道。

然而金星拖拉機的質量問題，被捅到農機局裡，那情況可就不一樣了。

各縣鄉的農機所，都是農機局管轄的，而農民購買農機，也都是只能通過農機所，只要農機局一聲令下，讓農機所不賣金星拖拉機，那金星拖拉機就一台都賣不出去了。

李衛東卻沒有給杜家海解釋的機會，他指了指圖紙，開口說道：「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所以我專門從日本引進了後橋總成的生產線！」

孫為民微微搖了搖頭：「比你想的要眼中的多，局裡的領導決定，取消你們廠的農機補貼！」

「還有這種事情和*圖*書？我怎麼不知道？」好事人開口問。

「說的也是，你們銀行別的沒有，就是錢多！」好事人點了點頭。

而廠長趙子添，竟然拒絕了這樣的好事，這不是砸大家的飯碗么！

想明白其中利害之後，趙子添陷入到焦慮當中，他只希望農機局可以網開一面，讓金星拖拉機繼續銷售。

「原來如此！」杜家海點了點頭，接著說道：「李廠長，恕我直言，你這個想法是好的，但操作起來卻不實用。市面上本來就有021三輪車啊，據我所知農民並不喜歡那種東西，載貨實在是太小了！」

提起富康，很多人想到的肯定是東風旗下的那款國民神車，當年跟桑塔納、捷達，並稱為中國車市「老三樣」。

壓倒趙子添的最後一根稻草，終於出現了！

「一點小禮物，請孫主任笑納！」趙子添趕緊說道。

只有質量比較差的企業，頂多就是不給頒獎，繼續差著吧！

許志龍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趙廠長，既然你不同意，那我就沒有辦法了。希望你們可以過得了這一道難關。如果你們真的撐不下去的話，就只能依法行事了！」

「主要是拉貨，搞運輸！」李衛東接著說道：「比如地里的西瓜熟了，就用這種農用三輪車，拉上一車西瓜，去城裡賣。」

出現這種情況就是因為當時國家還沒有對產品質量形成系統化的管理和監管。

「什麼！」趙子添頓時大驚失色。

孫為民拒絕的態度很堅決，趙子添只好將紅包收了回去。

但今時不同往日，如今的金星農機廠，連上個月的工資都沒有發出來，而且破產倒閉的傳聞也源源不斷，這個時候再有這種消息，工人們頓時炸了鍋！

而差的產品，質量也是真的差。新的家用電器買來以後撐不了三個月就開始各種故障，用不了半年就會撂挑子。

正因如此，金星農機廠才能把劣質拖拉機推向市場，因為根本就沒有人管！

三個月就要大修的拖拉機，還好意思說自己不是劣質產品？

會計匆匆的走進了趙子添的辦公室。

「改什麼名字？」吳行長開口說道。

那是一個屬於弄潮兒的時代，遍地是危險，也遍地是機會，抓住一次，便能夠鯉魚躍龍門！

「你們廠長做了什麼決定，還用向你彙報么？」銀行的人笑著問道。

趙子添也知道，自己在金星農機廠里待不下去了，直接申請了病假，回家待著去了。

……

「你說得沒錯，021三輪車載重也就是四五百公斤，找兩三輛二八大杠都能拉那麼多貨，所以不實用，農民不喜歡。但我這個農用三輪車不同，可以拉兩噸貨！」李衛東笑著說道。

孫為民卻擺手推辭：「趙廠長，你這是什麼意思？」

「電視上和報紙上不是經常提，農民要發家致富奔小康嘛，我琢磨著，乾脆就叫富康算了，富康農機廠！」李衛東開口說道。

很多家喻戶曉的民族品牌，都拿過這個獎項。

「孫主任，你就幫幫我們吧，要是不能賣拖拉機的話，我們廠和圖書就真的活不下去了！」趙子添說著，竟然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紅包，直接往孫為民手裡塞。

許志龍猜到了趙子添的來意，作為公職人員，哪有不看報紙的！那一篇《劣質拖拉機坑害無辜農民》新聞，許志龍當然也是仔細看過的，他也知道金星拖拉機廠遇到了麻煩。

專家又不是瞎子，怎麼可能看不出金星拖拉機的質量問題！

「我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廠里的技術就是這種水平，我本打算一邊生產，一邊改進，慢慢的提高質量的，可沒想到這事情怎麼就見報了呢！」

雖然農機局沒有權力讓金星農機廠停產，也沒有權力阻止金星農機廠出售拖拉機，但是農機局卻控制著農機的銷售渠道。

「孫主任，我們廠那拖拉機的事情，就全靠你了！」趙子添說著，就將禮品遞上。

李衛東雖然不是農機專業的，但到底是修過車，也做過二手機械設備的生意，畫一個簡單的圖紙，還是沒問題的。雖然畫出來的圖紙不專業，至少能讓人看懂。

對方放下手中的尺子，開口說道：「同志，看來你還不知道，你們廠欠了我們銀行多少錢吧？那可是上千萬啊！聽說你們廠的農機補貼已經被取消了，估計很快連利息都還不上了，到時候你們這農機廠一倒閉，不得拿土地來抵債？」

「你跟我說這些沒用，關鍵是那些買了拖拉機的農民，覺得你坑害了他們！」孫為民開口說道。

「我今天去銀行取錢，給咱們廠里的工人發工資，可誰知道銀行那邊不讓取，說賬上沒錢了！」會計開口答道。

……

也就是說當時的質量管理，是誇誇好孩子，無視壞孩子。

如果花這點錢，能夠穩住人心的話，是一筆非常划算的買賣。

也就是說，企業的產品只要達標了就完成任務。這種制度下，所有企業做出來的產品都差不多，質量上幾乎沒有區別。

七百人的農機廠，有自己的技術部門，技術處有十幾個人，技術處長名叫杜家海，三十來歲，中專文化程度，農機中專畢業。

好事人一聽，心中頓時一驚，他急忙問道：「我們廠的土地值多少錢，跟你們銀行有什麼關係？」

工人們收到工資以後，對於金主爸爸十分的歡迎，李衛東接收農機廠的過程，也非常的順利。

對於李衛東而言，他短時間內是不可能招的到農機方面的大學生的，至少未來三五年，他還要儀仗農機廠原來的技術團隊。

……

被銀行收走，成為銀行的下屬企業，肯定要比現在發不出工資強得多，至少銀行有的是錢，不會拖欠工資。

果不其然，誰給錢誰就是爸爸！

「老杜，過來看看！這就是我們要生產的新產品！」李衛東開口說道。

好事人猶豫了幾秒，然後開口問道：「如果你們銀行接管了我們廠，能給我們發工資么？」

只聽孫為民開口說道：「老趙，我不是不想幫你，是這事情，我實在是愛莫能助！怪就怪你們廠的拖拉機，質量實在是太差勁了！開三個月就沒有不出故障的，和圖書專家給我們局領導的報告里，零部件檢測合格的就沒幾個！差到這種程度，你讓我怎麼幫你？」

「孫主任，就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么？」趙子添哭喪著臉，繼續說道：「如果沒有農機補貼的話，我們廠就真的要倒閉了！」

取消農機補貼，這可真是打蛇打七寸，現在農機廠就指望坑點補貼去還貸款利息，如果沒有補貼的話，利息就還不上了，金星農機廠絕對撐不過兩個月！

富康轎車的原型車是雪鐵龍的ZX車型，原本是兩廂轎車，引進國內之後，東風汽車對於原型車的車輪、懸架、發動機壓縮比都進行了符合中國國情的調整，之後還推出了三項車型，完成了從模仿到創新的路程。

在當時市場經濟的衝擊下，國企破產還是不常見的，但是集體企業破產，並不是新鮮事。

一時間，金星農機廠人心惶惶，每一個職工心中，都充滿了對未來的擔憂。

「農用三輪車？是做什麼用的？」杜家海開口問。

李衛東在掛靠的合同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按下了手印，旁邊的吳行長，則蓋上了銀行的公章。

有愛管閑事的人立刻上前問道：「你們幾個是幹什麼的？」

……

「不行！我不同意！我們金星廠的職工也不會同意的！」趙子添立刻搖頭拒絕。

如果是在一個月前，工人們得到這個消息，或許不會有太過激的反應。

當壞孩子沒人管，趙子添才會有恃無恐，他明知道金星農機廠的拖拉機質量很差勁，依舊敢拿到市面上售賣。

雖然「老杜」這個成為有些顯老，但想想李衛東的年齡，杜家海也就釋懷了。

於是乎，短短的幾天內，金星農機廠內就散步起各種流言蜚語，大致都是在說金星農機廠馬上就要倒閉了。

同時工人們也都知道，廠長趙子添，拒絕了銀行接管農機廠。

「那你打算怎麼辦？」吳行長開口問道。

所謂真金不怕火煉，金星農機廠的劣質拖拉機，顯然不是真金，用火一煉立馬就得現原形。

「銀行說，怕咱們下個月就破產了，到時候就還不上利息了。」會計老實回答。

「銀行說，還的是下個季度的利息！」會計回答道。

送禮這種事情，趙子添可不敢大白天明目張胆的來，更何況送的還是中華、茅台這種大禮！他只能大半夜的過來。

趙子添想了想，開口說道：「不對啊，我記得咱們廠里的賬上還有二十萬呢，夠發兩個月工資的。」

「本來是不用倒閉的，我們銀行原本打算是接管你們廠的，到時候農機廠就算是我們銀行的下屬企業了。不過被你們廠長給拒絕了！那就只能等著倒閉了。」銀行的人開口說道。

……

李衛東接管農機廠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工人發工資。

只見許志龍一臉的和顏悅色，開口說道：「趙廠長，現在像你們廠這樣，經營不善的企業，咱們區里並不在少數。我們這裏的財政情況，你也知道，你說我要是幫了你們，其他虧損的企業該怎麼辦？當然，我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你們廠和_圖_書七百多工人丟了飯碗，要不然我再幫你聯繫聯繫銀行那邊，之前銀行對你們廠是很有興趣的，想要接收你們廠。反正你們廠已經抵押給銀行了，如果還不上貸款利息的話，人家銀行也能直接把廠子收走的！」

「上個月的利息，月初的時候不就已經還了么？」趙子添開口問。

孫為民頓時一臉嚴肅：「趙廠長，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是不是想讓我犯錯誤！趕緊收回去，我就當什麼都沒看見！」

旁邊的會計卻一臉焦慮的望著趙子添，然後小心翼翼地問道：「廠長，咱們是不是真的要破產了？」

不久之後，銀行的人便接管了金星農機廠。

畢竟在此之前，趙子添都是稱呼他為「小杜」，猛然換成了「老杜」，杜家海心中還很不適應的。

大清早，當金星農機廠的工人騎著自行車來上班的時候，卻看到幾個人，拿著尺子一類的東西，沿著金星農機廠的外牆，像是在測量什麼。

「富康，這個名字好啊，聽著順耳，叫著也順口，還有好意頭！」吳行長開口說。

換個角度講，挑戰也是機遇，後世很多知名的大企業和上市公司，九十年代初時都是那種不起眼的集體企業。

所以這個杜家海還是有些能力的，再加上十幾年的工作經驗，杜家海在農機方面的造詣，不比普通大學生差。

許志龍所說的「依法行事」，顯然就是指這個《企業破產法》。

「拖拉機速度慢啊，而且很多時候也不需要拉那麼東西。就好比你拉一拖拉機的西瓜去城裡賣，沒個兩三天可賣不完。西瓜這種能存放的東西還好說，要是那些不能存放的蔬菜呢，天熱的話兩三天就全爛了。」

孫為民則接著說道：「領導對這件事情很生氣，他的意思是，農機補貼原本是用來惠農助農的，給你們廠的話，豈不是成了坑農害農？所以才要取消你們廠的農機補貼！」

趙子添惡狠狠地拍了拍桌子，心中暗道：「這是要逼死我啊！」

孫為民看到是趙子添后，表情微微一驚，迅速的將趙子添拉了進去，又伸頭看了看外面有沒有別人，趕緊關上門，才開口說道；「趙廠長，你怎麼來了？」

「我們沒有坑農害農啊，有故障的拖拉機，我們都給修了啊！而且都修好了。」趙子添趕緊辯解道。

銀行願意接管金星農機廠的消息，迅速地在工人當中傳開。

全廠七百多職工，開了個會，很乾脆的將趙子添給罷免掉。

收好了合同，吳行長笑著說道：「衛東，這金星農機廠以後可就歸你了！現在的金星農機廠可是個爛攤子，你肩上的擔子可不輕啊！」

「真是一群刁民！」趙子添心中暗罵道。

集體企業的最高權力，屬於職工代表大會，職工代表大會可以選舉和罷免企業管理人員，決定企業經營管理的重大問題。

「慢慢說，到底是怎麼回事？」趙子添開口問。

「你，你胡說，我們這麼大一個農機廠，七百多工人，怎麼可能倒閉！」好事人強詞奪理地說道。

銀行的人呵呵一笑：「瞧你說的，我m.hetubook.com.com們可是銀行，銀行里最多的是什麼？錢啊！我們銀行怎麼可能拖欠工資！這向來都是別人欠我們銀行的錢，你可曾聽過銀行欠別人的錢？」

由於不需要考慮市場，只需要考慮生產，企業也不會主動的對產品質量進行提升。

根據相關規定，集體企業的職工是企業的主人，雖然集體企業實行的是廠長負責制，但並不意味著廠長擁有企業最高的權力。

「銀行的？在我們廠外面瞎量什麼的？」好事人又問道。

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好的產品，質量是真的好。能用二十多年的小天鵝洗衣機、海爾電冰箱、海信電視機，基本都是那個時代生產的。

「對，這東西叫農用三輪車，接下來咱們技術處的任務，就是把這個研發出來。」李衛東開口說道。

「那用拖拉機也行啊！」杜家海開口說道。

孫為民則開口說道：「行了，老趙，該說的，我也都說了，其他的我也幫不上你，這煙酒，你就拿回去吧！」

放在平時的話，職工代表大會主要就是舉個手，鼓個掌。但現如今關係到金星農機廠七百多職工的飯碗，職工代表大會就要真的發揮一下作用了。

金星農機廠召開了職工大會。

趙子添長嘆一口氣，接著問道：「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你們局領導決定怎麼處罰我們廠？是不是農機所不再賣我們的拖拉機了？」

在現代人看來，一個中專生憑什麼能當技術處長！

九零年的時候，「假冒偽劣」還算是一個比較新鮮的詞語，當時國內的產品，在質量方面也出現了比較明顯的兩極化趨勢。

「下個季度的利息，憑什麼現在就還！」趙子添一臉氣憤地說道。

農機廠技術處，李衛東拿出了自己畫的圖紙。

《企業破產法》在1986年通過，1988年正式實施，這使得企業破產程序得以規範，債券債務的處理也有規可依。

趙子添很是不滿的瞪了瞪會計：「有我在，咱們廠就倒不了！」

「這恐怕不太可能吧！就算是發動機動力夠用，承重、剎車，這些都是問題。」杜家海覺得李衛東是個外行，他打算詳細的給李衛東解釋一下。

農機廠七百多工人，一個月的工資加起來也不到十萬塊，這點錢對於千萬富翁李衛東而言，只不過是九牛一毛。

李衛東點了點頭：「其他的倒還好說，農機補貼被取消了，的確是一件麻煩事情，沒有農機補貼的話，農機還真賣不出去！」

李衛東接著解釋道：「所以這個時候，就需要農用三輪車，少拉點，跑快點，一天賣光，第二天想繼續賣，再去地里摘新鮮的！」

雪鐵龍ZX是1991年推出的，而國內引進這款車，是在1992年，所以九零年的時候，還沒有富康這款汽車，李衛東乾脆搶先使用了「富康」這個品牌。

無奈之下，趙子添只能去找許志龍求助。

「廠長，不好了，銀行那邊取不出錢來了！」會計開口說道。

「賬上原本是有二十萬出頭，可是被銀行給扣走了二十萬，說是還利息！」會計開口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