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張姐是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大概會選擇家裡蹲拿80塊錢。只是一個人的話，一個月80塊錢，雖然沒啥生活質量，但也不會被餓死。
王京覺得李衛東是在罵人，不過「蠢貨」這兩個字有些太文明了，於是他也開始破口大罵起來，各種難聽的國罵不斷的從王京嘴裏噴出。
王京結果報紙，低頭一看，這是一條平平無奇的新聞。
「憑什麼啊！都是公司的待業職工，其他人在家裡蹲著，就能領錢，我出去找活干，就領不到錢，越是勤快的人，反倒是吃虧了，天底下哪有這種道理！」張姐一臉不滿地說。
於是張姐馬上說道：「等一下！你這名單不全吧！有好多人都不在名單上！」
雖然一件按摩座椅有五毛錢的加工費，但即便是張姐這種技術純熟的制衣工人，也得花費半個小時到四十分鐘的時間，才能做出一件合格的產品。
九十年代初，交通設施不發達，治安也沒有現在這麼好，作為女同志上班花費一個小時，是很大的通勤成本。
所以即便張姐來的很早，可依舊有很多人比她來的更早，她要排隊等候。
會計處長雖然把事情往領導上面推，可卻不敢指名道姓的說出領導具體的名字，若是自己真的說是某某領導的決策，到時候張姐再去領導那裡鬧，自己也跟著背鍋。
「可是打匿名電話舉報的話，紀檢部門未必會受理吧！」王京接著道。
「為什麼？」張姐馬上問道。
國企和事業單位加班，向來可都是義務勞動的，哪有加班費這一說！
「誰說我要舉報了？」李衛東呵呵一笑，接著說道；「這個月有上百職工少領了80塊錢，他們現在應該恨死朱士聰了吧！現在中紀委的舉報電話就在這裏，給他們一些暗示，讓他們去舉報朱士聰，更何況他們都是運輸公司的職工，對公司的情況也更加了解。」
當然，張姐這種只是臨時工，拿的是計件工資，做出來的產品越多，工錢就越多，小狗電器的軍事化管理，以及加班費，都與張姐這種臨時工無緣。
事關80塊錢，張姐自然不能忍氣吞聲，於是她立刻去找了會計處的處長詢問緣由。
只要人夠多，就像大企業！
「張潔，原來m.hetubｏoｋ•ｃｏｍ•ｃｏm是服裝廠的。」張姐開口說道。
現在的電器廠，經過幾次的擴張，已經有了近四千名員工，當然人數還是不如青河運輸公司的。
「這是公司領導的決定。」會計處長雙手一攤，表示跟自己無關。
那些活著為了吃飯的人，大概會很羡慕這種福利制度。
片刻后，李衛東拿出了一份不久前的報紙。
不過張姐並不是一般的國企職工，當年在服裝廠的時候，李衛東為了加快生產進度，曾經用過加班費這一招，所以張姐也就見怪不怪了。
服裝廠原來有二百多工人，倒閉以後大約有三分之一的工人，通過各種關係找到了新的崗位，餘下的三分之二，都在領基本生活費，那可是一百七八人呢，而會計給她看的那份名單上，只有不到五十人。
更讓張姐感到吃驚的是，小狗電器廠的管理，比運輸公司要嚴格的許多。
那些月入過萬的外賣小哥和快遞小哥，每天八小時肯定不夠，得是十二個小時以上的工作時長。
按摩座椅的製作，要比之前的汽車座椅複雜得多，按摩座椅裏面有機械零件，有支架，還要填充海綿，做工也必須更加細緻，想要做出一件合格的產品，需要花費不少的精力。
……
張姐一大早就來到了運輸公司的會計處，她想早一點把錢領走，然後趕緊去電器廠打工。
聽完王京的敘述，李衛東反而笑了起來：「這是那個蠢貨想出的招數！」
比如之前的運輸公司，有大大小小几十個三產，再加上各縣區的分公司，各縣區的客運站，乃至公共汽車站，都是運輸公司所管轄。
職業無分貴賤，而無論你做什麼工作，哪怕是一份開起來很沒面子的工作，只要是用勞動來賺錢養活自己，至少是在有尊嚴的活著。
王京瞬間明白過來，他開口問道：「廠長，你該不會是要向中紀委舉報朱士聰他們吧？」
李衛東卻露出了自信的表情：「要真憑實據還不簡單，紀檢部門的同志來查查不就有了！」
「哪個領導的決定，我去找他理論去！」張姐馬上說道。
會計處長卻反問道：「你是不是去了李衛東的電器廠幹活了？」
「問題就出在這裏了。」會計處長和*圖*書雙手一攤，開口說道；「咱們公司發放的基基本生活費，是為了保障待業職工最基礎的生活。如今既然你能從別處領到工資，那也就是你自己有能力解決基本生活的問題，這基礎生活費，自然就沒有必要發給你了！」
「怎麼回事？上個月我還領到錢了，怎麼這個月的名單上就沒有我了？」張姐頓時一臉不知所措。
王京猶豫了一下，開口說道：「這可是得罪朱士聰的事情，就怕他們不敢去做啊！」
「難不成我從公司領這80塊錢，就只能在家待著？現在這年頭，東西都在漲價，80塊錢夠幹什麼的？連米面都快買不起了！我不出去找點活干，全家人吃什麼！」張姐立刻反駁道。
於是李衛東放下了手頭的文件，開口問道：「廠里出事了？」
……
而電器廠不同，近四千人全在一個地方，在廠區里不光有工作區，還有生活區，每當交班的時候，近四千工人集體出動，那場面的確是顯得很聲勢浩大。
「廠長，你找到什麼了？」王京開口問。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只要舉報的人多了，紀檢部門肯定會派人來查的。」李衛東回答道。
以現在人的眼光看，上班花費一個小時算不上什麼，畢竟現在的交通發達，自己開車也好，乘坐公共交通也罷，甚至有人住在異地天天乘坐高鐵上下班。
整個運輸公司大幾千人，分佈在各處，也就不顯得人多了。
「你再仔細看看，怎麼可能沒我啊！」張姐開口說道。
這麼算起來的話，一天工作八小時，也就是能賺七塊錢，有的時候動作慢一些，只能賺六塊五。每周工作六天的話，一個月差不多能賺160塊錢，這肯定是要低於國企的平均工資的。
但實際上，接受施捨的同時，你就已經付出了自己的尊嚴。
後世很多高福利的發達國家就是這樣，很多人寧願領救濟金，排著隊去拿免費的救濟食品，也不願意出去工作。
「上輩子，我從日本打工回來的時候，朱士聰和王海濱那一伙人，早已經被雙規，而且進入了司法程序，最後可都判了。後來我聽說，好像是有人舉報他在美國買了個大別墅，還把孫子送去了美國，紀檢部門的人來一調查https://m.hetubook.com.com，結果是一查一個準，而且還拔出蘿蔔帶出泥！整個公司的領導班子都進去了。」
然而對於這些只能領80塊錢基本生活費的下崗工人而言，每月多一百二三十塊錢，已然能夠大大的緩解他們的生活壓力，至少食物的可以豐盛一些，換季的時候也能買件新衣服。
王京的一句「撈的腦滿腸肥」，卻突然提醒了李衛東。
……
然而像張姐這種，還要照顧家庭的，一天根本不可能工作八小時。
每天辛苦工作，一個月可以賺一百二三；每天在家裡蹲，一個月可以賺80塊錢，二者只能選其一，這是很艱難的抉擇。
想到這裏，李衛東立刻從桌子上的一堆報紙里翻看起來。
會計處長只是淡然的點了點頭，居高臨下地說道：「你說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不給你們發基本生活費，是公司領導的決定。」
李衛東這種有幾千工人的工廠，便成了普通人眼中的「大資本家」。
因此張姐這種住在市區，又沒有機動交通工具的人，也不可能按照正常時間上下班，他們基本都是早晨晚到一些，下午早走一些，更加壓縮了工作時間。所以每個月也就能賺一百二三十塊錢。
「那你是不是從李衛東那裡領了工資？」會計處長又問道。
「張潔……」會計拿出了表格，查詢了片刻，開口說道；「名單上沒你！」
電器廠管理就完全不同了，不光是抓勞動紀律，對於工作中所有的條條框框，都規定的非常明確，而且還引入了獎罰制度。就比如每月只要不請假，就有全勤獎，這一點在運輸公司當中可是不存在的。
再加上電器廠設在向陽鎮，距離市區二十公里，自行車氣的飛快，單程也得接近一個小時。
電器廠的規模，讓張姐吃了一驚，這裏可要比之前的服裝廠大了太多了！
然而張姐還有一家老小需要養活，每個月只有80塊錢的話，雖然也能活下去，但是活的太卑微，太沒有尊嚴了。
領錢這種事情，沒有人不積極，更何況這些下崗工人每個月都指望著80塊錢基本生活費過活呢，很多人更是打算領了錢直接去買糧，否則的話家裡可就斷炊了。
「這不是廢話嘛，不給錢的話，誰會幫他幹活www.hetubook.com.com！」張姐開口回應道。
「咱們廠倒是沒事，是咱們新招來的那批服裝廠的工人出事了。」王京將魚與熊掌不能兼得的事情告訴了李衛東。
別人的施捨，看似是白送你東西，有些人甚至還會為此而沾沾自喜，覺得佔到了莫大的便宜。
「沒我？」張姐頓時愣在了當場。
「你看看這條新聞。」李衛東將報紙遞給了王京。
會計將服裝廠的名單遞給了張姐，張姐一一查看過去，上面真的沒有自己的名字。
會計處長如此無賴，張姐頓時陷入了沉默。
「姓名？單位。」會計語氣冰冷說道。
在張姐看來，李衛東這已經不是個體戶了，而是大資本家！
但電器廠的工人卻都是集中在一個廠區，而運輸公司則有多個分公司。
王京是軍人出身，他平時的步伐也跟軍人一樣，很有節奏感，如今這種急促的腳步，說明是遇到急事了。
「舉報這種事情，總得有真憑實據吧！」王京又問道。
新聞的標題是：中紀委監察部再次公布舉報電話。
張姐甚至覺得，即便是青河市運輸公司，也沒有小狗電器廠這麼大。
「找到了！」李衛東長嘆一口氣。
張姐原本覺得，李衛東這種個體戶開的小工廠，能雇傭二三百人，就算是極限，卻沒想到這裡有近四千人，這一下子刷新了張姐對個體戶的認知。
當時的普通人，還沒有「企業家」或者「實業家」這種概念，在國企佔據主導的時代，企業的領導更像是官僚，他們的日常工作也是以行政管理為主，而不是企業經營，自然就談不上什麼企業家。
會計處長則接著說道；「其實嘛，你要是想要領導基本生活費，也很容易，不要去李衛東那裡幹活就是了。只要你不去幹活，也就不用領李衛東的工資，到時候就不算是有能力解決基本生活問題了，自然也就可以領基本生活費了！咱們中國有句古話，叫魚與熊掌不能兼得，你這邊領著公司的基本生活費，另一邊又出去給別人幹活賺錢，這肯定是不合適的嘛！」
後面排隊的人立刻走上前來，一副要將張姐擠走的架勢。
會計並沒有理會一臉茫然的張姐，他直接開口說道；「下一個。」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后，敲門聲響起，只見王京和*圖*書走了進來。
「這些人領導當久了，一個個早就撈的腦滿腸肥了，哪管普通工人死活！」王京一臉不屑地說。
見到會計處長，張姐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不光是工廠，所有的勞動密集型就是這樣，只在常規時間工作的話，薪水肯定是低於平均線的。想要獲得更多的薪水，就必須得加班，用更多的工作市場堆出高薪。
會計則繼續冰冷的答道：「這我就不知道了，名單是領導給的，我就是按照名單發錢，有問題，你去找領導吧！下一個！」
「不會打匿名電話么！隨便找個公用電話亭，打完了就走，誰知道是誰打的！」李衛東笑著說。
於是會計處長開口說道：「是哪個領導決定的，可不是我這個處長能知道的，反正是領導的決定。」
李衛東尷尬的嘆了口氣，隨後開口說；「老王，我不是在罵人，我是說想到這個招數的人，真的是有些笨。這種砸人飯碗的事情都敢幹，就不怕職工們鬧事么？」
當時中國企業的管理制度相對是落後的，那時候的企業管理，主要就是抓勞動紀律，比如不遲到不早退按時上下班等等，要是想爭個先進或者勞模的話，就每天多加點班。
會計又看了一遍，隨後搖了搖頭：「名單上真的沒你。不信你自己看。」
排了半個小時，終於輪到張姐領錢啦。
又到了發放基本生活費的日子。
很明顯，名單上的人變少了。
「是啊！」張姐點了點頭，理直氣壯的說道；「自從服裝廠倒閉以後，我都待業這麼多年了，公司也不給我安排工作崗位，我出去找活干，難道有錯么！」
「覺得80塊錢少，不要就是了，公司沒有攔著你去別的地方賺大錢啊！」會計處長一臉無賴的繼續說道；「反正你拿了公司的錢，就不能再去給別人幹活；去給別人幹活，就別拿公司的錢！」
更關鍵的是，電器廠里加班，竟然有加班費，而且加班費要比正常工資還要高，這對於普通的國企職工而言，是很難想象的。
也就在此時，張姐突然意識到，服裝廠的那份名單上，出現的人名可有些少。
王京當年下崗之後，也是領了一段時間的基本生活費，最終還被老婆趕出了家門，作為受害者的他，自然對運輸公司的領導們頗有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