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兆祥、吳麟征、劉理順三人交換了一個眼睛，也附議。
否則留著這顆雷，隨時都可能爆炸。
所以現在文官群體面臨兩難抉擇，要麼將吃到嘴裏的肥肉吐出來，要麼承認犯事縉紳被褫奪免稅特權的殘酷現實，二選其一。
當然，現在急需解決的還是攤丁入畝，官紳一體納糧。
微微一笑，崇禎又說道：「既然話說到這，有一個事，朕其實早就想與眾卿說，那就是關於稅法的事。」
「臣等亦認罰。」孟兆祥他們也認罰。
「朕說話自然算數。」崇禎哼聲說道。
所以包括張慎言、孟兆祥等閣老在內，沒有一個人相信崇禎真會這麼做。
「朕犯錯，要受罰，北方縉紳犯錯一樣要受罰。」
不就是名下田產按官田稅額徵稅么，認了，至少甲申之變從此翻篇，蓋棺定論，今後再不用擔心御史言官拿這個事做文章生事。
「老臣無話可說。」張慎言很乾脆的認罰。
因為不會有一個文官會支持他，內務府的武臣懾於他的崇高威望，或許會有相當一部分人支持他，但是肯定也會有人反對。
當下崇禎說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這話朕認同，但是犯事縉紳只有家規裁之，卻不必受國法的懲戒，怕是不妥吧？」
崇禎定睛看，卻是兵部尚書王錫袞。
大明一年歲入才多少錢？相當於75年的歲入！
「臣等附議。」六部尚書、侍郎還有左都御史、通政使、詹事和_圖_書府詹事等也紛紛附議。
「首揆此言，請恕下官難以苟同。」
「聖上此話，恕臣不敢苟同。」王錫袞道，「將犯事縉紳之田產充為族田族產的依據便是國法，如何說彼輩未受國法懲戒？所謂家規只有訓導之權，唯有國法方可以治罪。」
「那是當然。」王錫袞肅然道，「世上安有家規治國者，唯有國法可以給人定罪。」
「國朝之初稅法極複雜，徵收也諸多不便。」
「幾位閣老的意見呢？」崇禎又問道。
聖上的500萬畝皇莊都被罰沒，北方縉紳還有什麼話說？
因為唯一與他站在同一條戰線的朱慈烺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攤丁入畝，官紳一體納糧，還有破除宗族勢力對他來說過於超前。
孟兆祥他們想要反對，但又苦於找不到恰當的理由。
崇禎竟彷彿能聽到張慎言心聲般，冷哼一聲又接著說道：「不，你錯看朕了，朕不是想要興什麼大獄，朕僅僅只是就事論事。」
崇禎毫不懷疑，如果把這一分歧拿到大朝會上表決，他必敗無疑。
崇禎的臉色卻瞬間垮下來，將北方縉紳的田產罰為族田族產，這跟沒處罰又有什麼區別？因為北方縉紳基本都兼著各個地方宗族的族長，所謂族田族田，不過是換個名頭，其產出還不是一樣由北方縉紳支配？
「不過，朕挨了罰，北方縉紳又當如何？」
甚至就連張慎言也是輕輕頷首，和-圖-書覺得王錫袞說的有道理。
稍稍一頓，又說道：「總不成諸位卿家犯了錯卻不用受罰，難道就你們特殊？就因為你們是部堂大員朝廷重臣？」
當家族利益與國家利益衝突時，絕大部分儒家士紳都會選擇家族利益為先。
崇禎等的就是這一句，又說道：「國法面前，人人平等，皇子犯法亦與庶人同罪，朕犯棄地罪，500萬畝皇莊皆罰沒為官田，諸藩宗室犯有棄國罪，名下莊田同罰沒為官田，所有官田畝課稅五升三合五勺，一體同征，若按此法，犯事縉紳之田產罰沒為族田族產後，是否也該畝課稅五升三合五勺，一體同征？」
李蛟正不加思索道：「自當一體挨罰，這沒什麼說的。」
到了此刻，就誰也無法阻止攤丁入畝了。
「不錯，北方縉紳之田產就應該罰沒為族產族田！」
地方宗族勢力就是家族勢力的強化版，比如姥東徐氏就是個小型地方宗族，現在的勢力可以說微不足道，但是百年之後就說不準。
張慎言的臉上也泛起苦澀之色。
「那麼同樣的道理，諸位卿家犯下過失，也要受到應有的懲罰。」
張慎言嘆口氣說道：「聖上說的對，臣等也該罰。」
「同樣道理，北方縉紳先是流賊再事建奴雖迫於無奈，也一樣要接受責罰。」
這樣的抉擇，似乎沒有什麼懸念。
所以，崇禎不可能在大朝會上獲得超過半數的支持。
「大司馬和-圖-書所言極是，如此處置可謂公正公道。」
王錫袞先向崇禎揖了一揖，又說道：「所謂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聖上棄地雖然事出有因，也一樣要接受責罰，然則罰沒500萬畝皇莊已然足夠。」
到了這個份上，想不認罰都不可能了。
孟兆祥下意識的想要加以反駁，卻又不知道該怎麼反駁。
心說果然，聖上還是想要興大獄。
王錫袞乃是雲南人，居然會站出來替北方縉紳說話，這是崇禎沒有想到的。
到了這個時候，崇禎也只能親自下場了。
而眼前的內閣輔弼以及六部九卿大多都是宗族利益的忠誠守護者，一句話，皇帝必須對國家負責，所以罰沒的皇莊必須交給戶部，但是地方縉紳只要對各自家族負責，所以罰沒的土地只需充為族中的公田即可。
看來這個問題必須得引起重視，宗族勢力必須瓦解！
王錫袞認真思索了片刻之後答道：「該當如此。」
王錫袞是在去年底從川桂滇黔總督調任的兵部尚書。
只有戶部尚書李蛟正聽了之後興奮異常，起身說道：「聖上，君無戲言，京畿皇莊的這500萬畝良田，戶部就笑納了。」
而且從王錫袞的這一表態以及其他文官的附和，崇禎又意識到，他竟忽略了另一個大隱患，這個隱患的危害甚至不亞於土地兼并以及壟斷。
當然只能是：死道友，不死貧道。
如果犯事縉紳罰沒的田產仍舊不用給國家納糧，https://www.hetubook.com.com只需給家族納糧，那麼皇家以及藩王宗室的田產也同樣不用給國家納糧，只需向家族納糧。
如果把這一大塊的稅收歸於內帑，戶部分分鐘就要破產。
「這麼說來，將罰沒之田產充為官田一體徵稅，諸位卿家都沒有異議，對吧？」崇禎笑了笑，突然間把臉一板又說道，「那麼諸位卿家與這些犯事縉紳沾親帶故，是不是也要治一個疏於管教之罪或者失察之罪？」
說到這一頓，王錫袞又道：「臣以為可以將犯事縉紳之田產罰沒為族產族田，使族中鰥寡孤獨者有所養，族中貧家子弟有所讀。」
「張居正行一條鞭法后，局面雖有所改善，但仍是名目繁多，演算法也極其複雜，百姓不明就裡，就容易為胥吏所趁。」
這可是一筆15億往上的天大巨款！
「還有諸位卿家怎麼說？」崇禎的目光又轉向六部尚書及侍郎等。
這個大隱患就是地方宗族，這是會動搖國本的！
張慎言不假思索的道：「老臣也以為該當如此。」
王錫袞話音才剛落，立刻招來其他文官眾口一詞的認同。
張慎言倒是很乾脆：「既然如此，北方縉紳之田也當罰沒，一體充為官田。」
崇禎便笑了：「王錫袞，如此說來你認同以國法來給犯事縉紳定罪，是也不是？」
「張閣老，你是不是又在心下說，朕終究還是要興大獄？」
車廂里的氣氛頓時為之一凝。
孟兆祥卻有些不服，皺著眉頭問和-圖-書道：「聖上以為，臣等應該受什麼樣的懲罰？」
崇禎聞言笑了一下，然後藉著轉身的機會給朱慈烺使了個眼色，到了這會兒，朱慈烺這位太子爺終於反應過來。
到底是文官，見慣了噴人和被人噴的場面，很容易就窺破崇禎設下的語言陷阱。
「下官等完全贊同大司馬所言，理該如此處置。」
道理很簡單，皇家也是家族之一，而且還是最大的家族。
當下朱慈烺朗聲說：「兒臣以為張閣老等身為朝廷之重臣，對族人疏於約束，以致族人在危急時做出錯誤抉擇，因而當以同犯論罪，既然北方縉紳之田產罰沒成為族產，並且按官田之稅額徵稅，那麼張閣老等名下之田產亦當罰沒為族產，同按官田之稅額徵稅。」
甚至連馬鳴騄也認同這一觀點。
但是崇禎還是小看了文官的無恥，又或者說小看了文官階級保護自身利益的決心，張慎言話音才剛落，便又有文官站了起來。
但是現在大明各地藩王及宗室名下的田產已經全部充為大明官田，而且從這些官田徵收的正稅已經成為朝廷的主要收入！
崇禎便退了一步說：「罰沒為族產就算了，不過按官田之稅額徵稅卻理所應當，張閣老你們可心服呀？」
國家，國家，都說先有國，然後有家，但是儒家士紳的理念卻是反過來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對於儒家士紳來說，家族排在國家之前！
按這個邏輯，藩王宗室名下的田稅只能歸於聖上的內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