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梨園(上)

車一停下,招待員剛想上去開門,被先下車的劉德推開。
這麼一想,他有點坐不住了,整整兩天沒見楊小姐!
劉德又說:「這孫家班還有一個特色,二爺您猜是什麼?」
晚上去梨園之前,李長晝洗了一個澡,去掉李碧微留在身上香氣——她抹了粉,楊清嵐的感知又高。
「家裡孩子已經餓了好幾天了,我們真的沒錢了!」
20世紀初的那些苦日子,他在書里了解過一些,早就有心裏準備,現在親眼看到,依舊難掩悲哀,五臟六腑像是被那些哭聲喊聲揪住了。
「馮老闆,求您了!求您了!」那群漢子只是一個勁磕頭。
十二名保鏢從身後的三輛汽車下來,迅速拱衛在李長晝的汽車左右,目光如狼,手中勃朗寧手槍的保險打開。
「孫小雲是誰?」李長晝問。
「這些人應該是碼頭的工人,」劉德在旁邊也跟著看了個全,「不久前,據說港口遭遇了幾十年不遇的海凍,船一個月沒進來,沒船就沒貨,沒貨這些碼頭工人當然也就沒錢拿,不過這些都是我聽說的。」
「什麼好處?」李長晝用筷子吃著菜。
末了,他又拍了一發馬屁:「不過要是惹惱了二爺您,一個間諜的罪名下去,劉德我就把她腦袋給您拎過來。」
楊清嵐都在她手底下打雜(這個詞很重要,絕不能替換成『學唱戲』),怎麼可能沒有本事?
「憑二爺您的相貌和身份,打包!」劉德豎起一個大拇指,「全給拉大帥府去!」
怒是因為外邊十二個手下竟然擅自放人進來,戒備是擔心有人刺殺。
站在她的立場,自然是希望李長晝繼承李氏軍閥,她丈夫現在知道她出軌的事,之所hetubook•com•com以隱忍不發,一是不想丟臉,二是顧忌李大帥。
這些黃包車送來客人也不走,就在門口等著,要麼和其他車夫閑聊,要麼在臨時攤子里閑逛,等著做客人的回頭生意。
瘦高中年人摘下帽子,露出一張端正的臉。
「你沒有選擇,」高瘦中年人語氣悠然,高高在上,「不想做大帥,就是死。」
李長晝拿起玻璃瓶,給自己倒了一些葡萄酒,抿了一小口,後仰靠在椅子上。
「好開心啊。」
「二爺,今天是孫小雲的班子。」
女人要麼旗袍,要麼西式裙子,紅黃藍白,五光十色,眼花繚亂,完全沒有舊電影里的黑白感。
夜色中,大街上,老款式電燈的燈光里,各式各樣的車子擺滿了。
但他同樣清楚,他為這些人做不了任何事,他們的命早就已經結束了。
這就是我們的命。
一主一仆哈哈大笑。
正想著,忽然掌聲雷動,歡呼聲差點把整個梨園掀了。
「做大帥。」
聲音一響,劉德嚇了一跳,怒氣和戒備同時湧上來。
「各位,各位!」老人中氣十足,「不是我馮某不想幫你們,你們沒錢,我馮某人也沒錢啊!三百萬的海貨,到今天都沒進港,我也是拆東牆補西牆,自身難保,怎麼幫你們?」
「我為人處世有個準則——請人幫忙不應該強人所難,你覺得呢?」
走進戲場,就看見戲台,圍著戲台搭了一個三面相連的看台。
鍾瑩如放下披在手腕間的紗巾,淡淡地問:「什麼事讓二叔笑得這麼開心?」
確實是他們的命,他們的命早已經清清楚楚寫在歷史上。
年齡或大或小,但都是苦力干出來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健碩身體,看著就有一把子力氣,這時,這群大老爺們卻哭成一堆。
怪不得李長晝會和嫂子玩到一塊,李長晝多多少少也能理解了,如果沒有楊清嵐,他也會有一點心動,但李碧微是什麼情況?
臀部壓在軟椅里,那曼妙的曲線,也滿是少婦風情。
這時間,鍾瑩如一直打量他。
看台下,還有一排一排的椅子,連過道都塞滿了。
大街一角,一群衣衫襤褸的漢子,跪在一輛車前。
他想借這些事,讓鍾瑩如主動疏遠他,鍾瑩如目光盈盈地看了他一眼。
老人說了幾句,回到車上,梨園的保鏢上前,把那群漢子趕開。
「和二爺您一比,孫小雲不算個什麼,但在京劇里,可是個響噹噹的人物!登台唱戲的時候,是出了名的花旦,可以說是名滿天下,一般的軍閥大亨,都給她幾分薄面。」
其中一個漢子更是哭得癱倒在地,跟要不到糖果的孩子一樣。
周圍人的視若無睹,那些黃包車夫、擺攤小販,只要他們幾天沒拉到客,幾天沒賣出去東西,眼前碼頭搬運工的下場,就是他們的明天。
「誰讓你來的?宋氏?趙氏?還是外國人?」他問。
李長晝盯著他,兩秒之後,他放下酒杯,露出笑容。
彼采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整整六年沒見,再拖下去他要生病了。
李長晝收回視線,轉身正要走進梨園。
排場之大,讓喧囂的梨園入口都安靜了片刻。
鍾瑩如眼皮一跳,從李長晝的臉上移開視線,仔細打量眼前這個人。
劉德走後,鍾瑩如蹙起眉:「你還約了別人?」
她看出李長晝洗了澡了。
「什麼?」和_圖_書
梨園招待員的眼睛早就練尖了,一看汽車的牌號就知道是誰,李長晝的車還沒停下,已經在臉上堆滿笑,走到下車點來迎接。
他忍不住讚歎道:「這孫小雲不知哪來的眼光,能相中那麼多有才有貌的女子。」
「我要她腦袋幹嘛?」李長晝笑道,「繼續說。」
哪怕沒有李淺夏,他也不會和自己的妹妹做這種事。
「嫂嫂看什麼?」李長晝問。
李長晝也是同樣的想法,等所有人專註看戲,一掌把她打暈,然後等刺客上門,收拾掉刺客后,去找他的楊小姐。
但現在還不行,戲還沒開始,說不定會有人來。
還有投機的小販,挑著水果擔子、提著燒餅筐,做臨時生意。
她躺在軟椅上,杏黃色旗袍格外修身,胸脯的曲線,纖細的腰肢,修長的腿,如一道色香味俱全的菜擺在那兒。
這時,劉德走進來,在他身邊矮身,低聲說:「二爺,有人找你。」
反思中,車很快到了梨園。
「好嘞。」劉德先給他倒了一杯酒,又擺好碗筷,「孫小雲不登台後,名聲不但沒弱,反而還更加如日中天,就因為她教出了許多名角,春皇就是其中最出色的一個。」
『人生第一場演唱會。』李長晝感嘆一句,忘掉剛才的事,轉換心情,被人引著進了包廂。
「讓他進來。」李長晝目光依然看著戲台。
「班子里都是女伶。」劉德笑著說,「生和凈這些男角也都由女伶扮,春皇就是以鬚生最出名。」
樂器聲一響,戲台上鏗鏘鏗鏘地走出來一群人,架勢一擺,嗓子一揚,或輕或重的戲腔,沒有麥克風都清楚地傳到所有人耳朵里。
真是倒霉透頂,李長晝絲毫不覺得這是艷遇,對他來和-圖-書說,這百分之一百二十的是災難。
但他還是裝作認真聽,要不然……難道對嫂嫂動手動腳?
「坐。」李長晝指了指『放滿零食和酒的小桌子對面』的軟塌。
是因為李長晝常年留學國外,和李碧微長大后才見面,所以男女之情勝過兄妹之情?
李長晝收回視線,拿著觸角手杖走進梨園,心裏惆悵。
「馮老闆!馮老闆!求你了!」
劉德退出去后,李長晝又說:「這是我……嫂嫂,我沒事可瞞她,有事直接說吧。」
「李長晝,」他說,「我們不是找你麻煩,是來給你送好處。」
「你們先出去。」瘦高中年人對劉德和鍾瑩如說。
劉德遲疑一下,領命道:「爺,我在外面,有事叫我。」
李長晝又朝那些漢子看了一眼。
李長晝吃了兩口蝦米,帶著一隻耳朵聽著。
李長晝看了一會兒,放棄了,如果知道唱的是什麼,或許還有點意思,關鍵他連詞都聽不懂。
「沒什麼,劉德開了一句玩笑。」李長晝給她倒了一杯葡萄酒,心裏想著怎麼應付掉她。
他沒急著進去,站在汽車邊環視一圈。
要等春皇登場,所有人專註看戲的時候,才是最好的時機。
李長晝扭頭問劉德:「怎麼回事?」
鍾瑩如抿嘴:「沒什麼。」
劉德引著一人進來,穿著長衫的瘦高中年人,戴一頂西式帽子。
包廂有軟塌,乾果、蛋糕、還有一些小菜,葷素都有,用碟子裝著,另外還有兩瓶酒,葡萄酒、白蘭地各一瓶。
「劉德,你先出去。」李長晝開口。
來得比預想早很多。
黃包車更是流水線似的,送來一名接一名衣衫整潔的客人。
「去吧。」
劉德眉頭一揚,就要發火。
看他急不可耐的樣和-圖-書子,鍾瑩如嘴唇抿得更緊了。
「嫂嫂不要急,我今天也要登台唱戲。」李長晝笑道。
但看到來人,他臉上立馬露出曖昧的笑容,一言不發地退出去。
「馮老闆,我們不要工錢,給吃的就行!一天一頓玉米面或者一塊鍋餅就好!馮老闆,您發發善心吧,我們給您磕頭了!」
一旦讓李必昌成了大帥,她和李長晝一個都別想好過。
而且之前——就在來的列車上,他還和楊清嵐約好了,連和異性說話都要分工,男人交給他,女人交給她,結果剛過去沒多久,就被女人坐在腿上了。
心情煩悶,閑著容易胡思亂想,李長晝就讓劉德給自己說說戲。
李長晝下了車,依舊是西裝翩翩公子打扮,手中的文明杖換成了「蛛蜂·觸角手杖」。
是炮拳呢(認真一拳),還是混元霹靂掌呢(于無聲處聽驚雷),又或者大力牛魔拳。
除了楊清嵐,他不想碰任何女人。
「二爺您久居國外,不了解國內了!」劉德一笑。
不管外面如何的貧窮與吃不起飯,這裏永遠熱鬧和奢華,讓人懷疑,這真的是一個世界?
如果說區別,就是:這群碼頭工人還有地方哭,他們這些個體戶,連哭的地方都沒有。
喝一口葡萄酒,她身體熱起來,雙腿互相輕輕蹭了一下。
過了一會兒,一名身穿長衫、黑馬褂、舉止從容的老人下車,漢子們的聲音更高了,烏壓壓跪在那裡。
「這就命,這就是我們的命!」一名上了年紀的工人長嘆。
「二爺你不知道,很多老爺大亨,都以娶她的女伶為樂呢。」
「是挺有本事。」李長晝點頭。
「二爺,到了。」劉德恭敬打開車門,又矮身讓開。
「我今天也娶一個。」李長晝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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