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雜

要說這雜工所里,唯一的正經文人就是趙彥,偏這廝也是最耿直不謹慎的。
賈赦忖量了一下,想著家裡只剩下幾百兩銀子,怕未必夠自己花用到莊子里來送年節供奉。
卻說趙彥這話倒點出了事情的關鍵,軍械司這時候突然雞蛋裏面挑骨頭,若說不是在針對焦順,他焦大人是決計不信的。
卻原來他最近勾搭上崇文門左近一個俏寡婦,這寡婦原是個舉人的遺孀,品性相貌都與王熙鳳有六七分相似,每日里『親爹』『好媳婦兒』的膩乎著,當真是刺|激又暢快。
焦順當即下令:「三天之內,務必把準確消息呈上來報我!」
也不圖賈政能幫著解決問題,只消探聽出確切的消息,明白軍械司究竟意欲何為,也就足夠了。
軍械司若咬死了是雜工所生產的東西不合格,影響了朝廷增加軍備的大計,甚至把這事兒捅到部里去,只怕近來笑臉相迎的那些牛鬼蛇神們,又要或明或暗的咬自己一口了!
李滄側身躲開伸過來的爪子,仰著下巴道:「這是宮裡賜給太太,太太送給焦大爺,焦大爺又賞給我的——沾了皇氣兒的金貴玩意兒,也是你們碰的?」
「矯情個什麼!」
「這期間軍械司的人若再找上門來,你就推說本官正跟禮部打對台——上面剛強調過要一致對外,他軍械司總不至於連這三五日都等不得!」
「賈雨村?」
焦順依稀記得,昨兒是有張什麼帖子。
賈赦把手一甩,惱道:「實在是晦氣的緊!」
李滄目送馬車跑遠了,這才合不攏嘴的回到了門房裡。
等邢氏聞訊趕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脫得只剩下單薄的小衣了,卻竟還不肯罷休。
說到半截,她收住了反應,細看香菱的反應。
「拿三千兩,讓人給賈雨村送去!」
「哼~」
不多時南間里的玉釧兒也起了身,二人閑話著洗漱了,又取了牙粉牙刷來到外面廊下,不想正撞見五兒釵斜襟亂,哈欠連連的從堂屋裡出來。
玉釧兒也連忙應了,又趁勢從一旁的茶几上拿起張帖子,問焦順道:「昨兒送來的這帖子,大爺準備如何處置?」
誰知他只要銀子,責任卻半點不擔。
這個說『可了不得了』,那個道『果然是好料子』。
誰成想好景不長,他昨兒吃醉了倒頭便睡,今兒早上起來竟發現那俏寡婦死在了身邊,就連身m.hetubook.com•com上剩餘的九百多兩銀子,也都不翼而飛了!
後門上管事的李滄忙迎了出來,陪著笑正想詢問焦大爺可是有事要吩咐。
劉長有跟著補充:「其實這批槍帶和以前的並無差別,但軍械司偏偏翻出了太祖時的規制,所以才……」
玉釧兒正在旁邊撇嘴,焦順又對她道:「寧國府那婆子這一半日就該過來了,你先讓人抬張小床進去,到時再領著她熟悉一下咱們家的環境。」
與此同時。
略一猶豫,還是忍不住提醒道:「她雖還沒長開,論顏色卻怕不在姐姐之下,先前大爺可是打量了她好半天呢——若大爺向太太討了她過來……」
這回……
邢氏雖不知道他因何說到一半就停了,卻還是順著這半截話道:「璉哥兒夫婦一味的胳膊肘往外拐,恨不能把咱家的東西都送去二房,卻那肯管老爺夠不夠花用?」
處置了這些瑣碎家事,又鍛煉了不到兩刻鐘。
趙彥和劉長有交換了一下眼色,齊齊搖頭道:「卑職不敢斷言。」
「怎得這麼多廢話!」
那李滄捧著那皮料子誠惶誠恐道:「這如何使得,太太賞下的東西,我這等人……」
行軍時方便攜帶槍支,射擊時還能幫著穩定槍身,雖然看起來極不起眼,卻是量產步槍上不可或缺的配件之一。
賈赦猛地起身,喝罵道:「我只問你家裡還有多少銀子!」
這時見賈赦惱了,雖十分心疼那銀子,卻也只得唯唯諾諾的應了。
邢氏稟性愚犟,素來只知奉承賈赦,家中大小事務,俱由丈夫擺布。
兩下里一對比,愈發勾的眾人心裏熱切。
香菱莫名其妙的往裡面看了看,老實的幫她收了漱口的杯子。
聽他突然問起銀子,邢氏登時苦了臉,悶聲道:「老爺先前不才支了兩千兩銀子,說是要買什麼扇子嗎?賬上實在沒多少……」
這時拿過來一掃量,才知道是馮紫英請他這月二十四去城外狩獵。
賈赦斜了她一眼,冷笑道:「你先前不是尋了那鳳辣子……」
當真是遇到難題了!
「李頭!您這又得了焦大爺什麼好處了?」
焦順迷迷糊糊的,就聽香菱窸窸窣窣的披衣起身,便閉著眼睛問道:「什麼時辰了?」
趙彥先是恭聲應了,隨即卻忍不住質疑道:「大人難道是準備從民間採買?卻只怕部和_圖_書里不會答應。」
邢夫人忙道:「就是打個名頭罷了,我怎會真把姑娘嫁他?!好歹哄他弄幾個肥缺給咱們,也免得斷了老爺的花用!」
誰知到了所內,趙彥、劉長有、徐大寶、趙九斤這幾個有職司的,竟齊齊尋了過來。
又有誇焦順『仁義、不忘本』的,才住過來兩個月就比周家半輩子賞下的好處還多。
焦順笑道:「等我哪日再回來晚了,你開門時腿腳麻利些比什麼不強?走了!」
更糟糕的是,外面已經有鄰里街坊尋了過來,把前後門個水泄不通,壓根脫身不得。
香菱卻是滿臉呆萌的咕嚕嚕漱了口,又用冷水簡單的敷了臉,全然沒有要回應她的意思。
軍械司扛著朝廷要增強軍備的大旗,焦順卻也祭出了部里團結對外的方針,想必壓個三五日還是不成問題的。
忍不住嘟囔道:「合該是他給咱們送銀子才對,卻怎麼還要倒貼……」
眼見賈赦歪在逍遙椅上,依舊是面沉似水的模樣,邢氏忍不住再次追問道:「老爺,昨兒到底是怎麼了?」
想想這馮紫英倒是個可以交往的,焦順便道:「拿幾錢銀子托府里的人去傳個話,就說我如無意外必會赴約。」
他的徒弟趙九斤見師父如此,便梗著脖子道:「大人有所不知,這些年工坊的成本節節攀高,要真按照太祖年間的規制,撥下來的錢怕還不夠買材料的。」
剛進屋,手下的門房便都圍了上來。
返回頭再說焦順。
半個時辰下來,好容易才洗去他一身的血腥氣。
不等李滄再回話,他對車夫吩咐一聲,那雄壯的挽馬便疾馳了出去。
玉釧兒橫了香菱一眼,暗道這呆丫頭是真不明白,還是裝出來的?
天邊剛顯出一絲亮色。
自己連馬都不會騎,就更別說是彎弓搭箭了。
「這、這倒沒有。」
玉釧兒氣的一跺腳:「我懶得跟你多說!」
「那就去查!」
這一是怕被軍械司的人堵個正著,二來則是想趁著禮部的人還沒到,先尋賈政打探打探,看這存周公在軍械司可有人脈。
路過榮府後門時,他卻又叫停了馬車,挑了帘子往門房裡張望。
原是想著,先看看賈芸適應的如何了——昨兒他雖然休沐了,賈芸和張誠卻都在衙門裡盯著。
交代下這話,焦順便匆匆離了雜工所。
她嚇的到退了半步,掩著嘴驚呼道www.hetubook.com.com:「您這是……」
只是緩不救急。
嘖~
聽了賈赦的解釋,邢氏倒愈發糊塗了。
焦順順著那襟擺的縫隙攀進去,摸著良心吩咐道:「卯時二刻〔五點半〕再喚我起來。」
「你!」
邢夫人禁不住又苦了臉,可看賈赦不容置疑的樣子,也只能打落了牙齒往肚裡吞,暗暗祈禱著能多哄出些好處來,更千萬別讓老太太知道。
與之相比,更顯的劉長有老奸巨猾。
可既然太祖時的規制,朝廷並沒有命令廢棄,軍械司就等同是佔了『大道理』,畢竟太祖規制可不是前朝的劍,拿來斬本朝的官兒一點問題都沒有。
他到了衙門裡,打聽到禮部的官員要巳正〔十點〕才到,就先去了雜工所里。
焦順便去堂屋裡陪著二父一母用了早飯,然後匆匆上車出了家門。
劉長有頓時也支吾起來。
「去去去!」
足見部里忌憚匠官們上位,也並不是全無道理。
焦順擺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見趙彥還要發問,便搶先道:「一會兒禮部的人就要到了,根據司里先前的推斷,這次合議少說也要扯皮三五日。」
「別提了!」
若要扯皮成本問題,總也要有個參照物才好。
賈赦呵斥了她一聲,皺著眉頭思量了片刻,又問:「如今家裡還有多少銀子?」
邢夫人之所以請示賈赦,就是指著他能在前面頂著。
卻聽趙彥愁眉苦臉的稟報:「大人,軍械司昨兒派了人來,說是抽查到咱們生產的槍帶不合格,要咱們雜工所給個交代,不然就要上奏到部里。」
二人進到北屋伺候著焦順起身洗漱,等收拾的差不多了,焦順想起昨兒醉酒後忘了交代的,忙自書桌上摸了兩本詩集辭賦,塞給了香菱:「我昨兒向政老爺借的,說是市面上不多見的珍本,你抄錄之後記得還回去。」
邢氏也忙招呼丫鬟們進屋服侍。
「放肆!」
提到王熙鳳,他立刻想起了那俏寡婦死不瞑目的樣子,禁不住打了個寒顫,一時沒了言語。
賈赦抓過桌上的茶杯,一把摜到了地上摔了個稀爛,罵道:「你這蠢婆娘,老爺要給他銀子,自然是有老爺的道理!你只管去做就是了,問東問西的莫不是要反了?!」
因此等賈赦平復了心情,邢氏便又小心翼翼的請示道:「老爺,如今為了修那別院,二房是金山銀山的往外搬m.hetubook•com•com,偏咱們這邊兒一點兒好處都落不下——若家裡能多些進項,您也用不著再為了幾千兩銀子著惱。」
香菱卻替五兒開脫道:「她畢竟是剛來,等過幾日也就習慣了。」
不過他因在賈政那裡吃了酒,回來的時候頭都大了,卻不記得帖子上究竟是些什麼內容。
既請了薛蟠去,想來應該沒有安排親自跨馬彎弓的節目,多半也就是個野營燒烤的框架。
香菱這才瞪圓了美目,不解道:「大家若在一處,自然便是姐妹,她好端端的又為什麼要刁難咱們?」
趙彥這時忍不住插口道:「大人,這槍帶縮工減料也不是三五年的事兒了,偏軍械司這時候突然翻出來,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哎呦!」
趙彥訕訕道:「因已經臨近散衙了,又知道大人今兒必是要當值的,所以就沒急著稟報。」
起身挑帘子進了東廂。
他一進門就撕扯身上的衣裳,嘴裏更是連聲催促道:「趕緊讓人把浴桶抬進來,老爺要好生洗漱洗漱!」
玉釧兒冷笑一聲,衝著五兒努嘴道:「果然是嬌養出來的,你瞧這哪像是伺候主子的?」
香菱登時喜的什麼似的,珍而重之的捧著那兩本書就不肯撒手。
「怎會如此?」
這時浴桶也被抬進了裡間,他大步流星的跟了進去。
正要跟進堂屋裡,忽又見玉釧兒折了回來,黑著臉道:「方才咱們說的那些,你可別傻乎乎的捅給大爺!」
玉釧兒一時有些惱了,拿胳膊肘拱了拱香菱,憤憤道:「你裝什麼傻呢?!這太太親自賜下的人,可跟尋常的大不一樣,你就不怕她到時候仗著身份打壓刁難咱們?」
焦順知道必是有要緊事發生,於是忙在大廳里升堂議事。
不多時,便到了卯時二刻。
徹夜未歸的賈赦,驚魂未定狼狽不堪的回到了家中。
「老爺!」
焦順皺起眉頭,追問道:「為何不早差人去我家中稟報?是咱們生產的槍帶果然有瑕疵,還是……」
邢氏本想勸他等浴桶抬進來再脫|光,也免得受了寒氣,誰曾想剛離得近了,竟就看到賈赦胸膛上滿是黑紅的血跡!
焦順便扯出兩塊半大不小的皮料子,隨手拋到了李滄懷裡,道:「二太太送的好料子,家裡做大衣裳剩下了些,先前聽我爹說你有老寒腿的毛病,且拿去做兩塊護膝吧。」
……
焦順不等他說完,便再次追問道:「和-圖-書太祖時的規制,難道已經明令廢棄了?」
說著,他三下五除二把自己扒了個精光,又隨手了外套胡亂揩拭身上的血跡。
降低生產成本提高產品質量的法子,焦順自然是知道的,而且已經在嘗試著去做了。
再說萬一在打擂台的時候,軍械司突然拋出民間市價,證明雜工所的東西質次價高,怕就不好應付了。
頓了頓,見賈赦依舊愣愣的沒什麼反應,只得又把話往深里說:「且現如今最能在二房面前說得上話的,也不是他們夫妻兩個,而是那新進得勢的焦順——我尋思著,不妨藉著姑娘的名頭……」
這槍帶,指的就是步槍上的背帶。
於是又問玉釧兒:「來人可曾說過,都請了什麼人去?」
見他得意的緊,眾門房也紛紛湊趣。
邢氏嚇的後退了半步,訕訕道:「賬上還、還有不到四千兩。」
那趙九斤當下便要告罪。
「就是剛走了王家的門路,升任順天府同知的那個賈雨村!」
直到他說完后,劉長有才呵斥一聲,板著臉唱雙簧道:「大人訓示,豈有你胡亂插口的餘地!」
而賈雨村聞訊趕到,帶人勘察過現場之後,卻也沒能瞧出什麼來,只好勸賈赦破財消災,又悄悄放了他回家。
自此這後門上伺候起焦家來,倒比伺候正經主子還積極。
焦順卻攔著道:「讓他繼續說完!」
可這麼只出不進的,她這心裏如何踏實的了?
「別問!」
約莫是語氣有些嚴厲,那趙九斤縮了縮脖子,也沒了方才替師父出頭的剛強,囁嚅道:「其實太祖年間的規制,原本就定的過高了些,即便是如今產出的槍帶,也足堪使用了。」
香菱乖巧的答應了,又容他過足了手癮,這才趿著鞋起身穿戴。
「嗯?」
香菱一手掩著襟擺,一手摘下掛在床頭的懷錶,仔細分辨之後,又在心裏轉換了一番,這才道:「已經寅正三刻了〔四點四十五〕,爺可是要起?」
賈赦終於有了反應,瞪眼道:「虎女安能嫁犬子?」
「說是請了薛家大爺,還有什麼衛公子。」
思索了半晌,焦順問道:「放在市面上,拿出同樣的銀子,能不能買到合乎標準的槍帶?」
「本官自有計較。」
於是長出了口惡氣,悶聲道:「罷罷罷,你借她的名頭去哄一哄那狗奴才就是了,只是老太太若知道了,別指望老爺替你扛著!」
「這……」
「快、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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