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二章 探黛玉丫鬟鬥法、訪妙玉物是人非

紫鵑橫了玉釧一眼,有心哄騙她兩句,但想到這事兒也瞞不住,便避重就輕道:「前陣子又鬧了一回,好幾日不曾登門了。」
邢岫煙不知究竟是為了什麼,便輕聲叮嚀道:「往後再有什麼,你千萬不要悶在心裡,或是跟我說,或是告訴紫鵑雪雁,便幫不上什麼,總也能排解排解。」
說著,一陣風似的到了外面。
二人在屋裡說話。
林黛玉忍不住打趣道:「姐姐一貫穩重,偏聽了妙玉二字就六神無主,錯非知道是個尼姑,我都要疑心是姐姐的……嘻嘻。」
邢岫煙一路患得患失,虧得司棋幾個圍的銅牆鐵壁彷彿,才不至於有個好歹。
邢岫煙卻忙橫臂攔下了她,搖頭示意林妹妹不要爭辯。
不由又是心疼又是埋怨,怪黛玉不該瞞著自己。
說著,作勢就要往外走。
等到了櫳翠庵門前,就見眾姐妹連同寶玉,正隔著院牆那雪中紅梅指指點點。
聽她話里似有恩斷義絕的意思。
「好啊,讓你這一說,我們倒真成了惡客了!」
紫鵑聽了,回頭看了看雪雁,又道:「那你等一會兒,我進去問問。」
「是我們姑娘讓我來請林姑娘的。」
見林黛玉來了,賈寶玉先是習慣性的迎了兩步,隨即想起前幾日的事情,腳下先是一僵,然後又心虛的避開了林黛玉的目光。
譬如『雪雁婉拒趙姨娘借衣』一節,她事後對紫鵑道:〔我想他們一般也有兩件子,往這地方去恐怕弄壞了,自己的不捨得穿,故此借別人的。
雪雁也緩緩起身,雖矮了紫鵑半個頭,卻也是怡然不懼與其對視:「我當姐姐是自己人,說的自然也都是苦口婆心的實在話!」
邢岫煙卻耐不住激動,快步走到門前高聲道:「故人邢岫煙來訪,裏面可是妙玉姐姐?」
說是這麼說,眼裡的期盼卻是一點都沒有少。
雪雁卻不順著她,搖頭道:「她好端端的死了姐姐,心下若不記恨寶二爺,反倒奇怪了。」
紫鵑狠狠和-圖-書摔了扇子,正要與雪雁論個短長,忽又見一個眼熟的丫鬟,探頭探腦的往屋裡張望。
雪雁平素在她面前伏低做小,如今卻是不閃不避,直視著紫鵑道:「我知道姐姐自小長在這府里,眼裡心裏也只一個寶二爺,可難道你就忍心把姑娘往死路上引?!」
與之相比,年紀較小,又出身林家的雪雁,就沒多少出彩的地方了,似乎只是林黛玉身邊一個不顯山不露水的普通龍套。
司棋爽利、香菱純真,紫鵑夾在當中倒也投契。
史湘雲說笑著就要上前打鬧。
說著,快步上前開了院門,伸著手迎向邢岫煙。
林妹妹氣色倒還好,且瞧著性子也比往日平和了些,拉著邢岫煙的手笑道:「姐姐如今是雙身子,焦家上下寶貝的什麼似的,我哪裡敢隨便招惹?何況痛痛快快病這一回,也就再沒有下回了。」
雪雁因擠不進大丫鬟圈裡,對這些小丫鬟更為熟悉,當下便給出了肯定的答覆。
邢岫煙愣怔了一下,這才寬慰道:「妹妹想通了就好,兩小無猜終成眷屬的事情,都在那戲里、詩里,就因為世間少見,才有人專門寫出來贊它頌它呢。」
二人再顧不得爭吵,忙如臨大敵的迎了上去。
林黛玉不由冷笑:「虧寶姐姐還惦記著我!」
邁出兩步,被林黛玉的小手扯住身形,她才又回過神來,遂失笑道:「瞧我,聽風就是雨的,也或許是同名同姓的呢。」
然而書中某些不起眼的細節,卻體現出她其實也是個聰慧早熟的。
以林妹妹的脾氣,如何肯受這等奚落?
不等邢岫煙說完,妙玉下意識退了半步,難以置信的瞪圓了美目:「你怎會如此自甘墮落?!」
足忙了半刻鐘的功夫,兩人才領著六個丫鬟出了院門,直往櫳翠庵行去。
邢岫煙也是腳步一頓,先是有些羞慚,但很快又釋然了,笑道:「我如今在工部主事焦老爺府上做妾……」
林黛玉卻不看他,笑著招呼和圖書道:「你們不是說要坐而論道嗎,卻怎麼都在外面站著?」
若放在以前,雪雁多半也會防賊似的,可如今既然不想姑娘再爭什麼寶玉,對薛家自也就改了態度,反而熱情的與那丫鬟攀談起來。
紫鵑冷不防被她當面頂撞,一時恨不能把扇子砸到雪雁臉上去,霍的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的怒視她道:「你說什麼呢?再說一遍試試!」
外間雪雁因還要照看燉湯的爐子,只紫鵑陪著司棋、香菱說話。
主僕二人都是一愣,林黛玉也起身拉著邢岫煙的手,好奇道:「姐姐這是怎麼了?莫非你認得這個什麼妙玉不成?」
雪雁見狀,不由詫異道:「姐姐這又是跟誰置氣?不在裏面作陪,偏跑來我這兒挨冷受凍的。」
二人沿途說說笑笑。
頓了頓,她又自答自問:「也或許是因為,我心裡頭早就不抱什麼希望了吧。」
隨即沉了臉,毫不留情的道:「你們家到底還是誤了你——往後不要再說是我為你啟的蒙,我當日教的是自尊自愛,可不是自輕自賤!」
「哼~」
可如今眼見得木石前盟成了明日黃花,雪雁的心思已經開始活動,紫鵑卻依舊死抱著不放,故此兩人明裡暗裡也就起了隔閡。
於是這日一早,向徐氏請示之後,她便帶著司棋、香菱兩個,趕奔林妹妹家中。
時下正室和小妾在裝扮——尤其是髮髻造型上,有著明顯的區別。
先前因林黛玉的未來歸宿,眼見是要落在榮國府里,她一來爭不過紫鵑這樣的地頭蛇,二來雙方的基本利益也並無衝突,故此便處處以紫鵑馬首是瞻。
卻說紫鵑進門把那丫鬟的話學了一遍。
「哼~」
上回在寶玉面前,雪雁算是『初試身手』,這回則是乾脆直接跳了反!
說著,她搓著手擠到紫鵑身旁坐下,故作好奇的打聽著:「今兒寶二爺怎麼沒來找林姑娘?」
只是正說說笑笑,外面忽然又進來兩個人。
「你……」
當下正要拒絕www•hetubook.com.com,不想邢岫煙突然站起身來,激動道:「妙玉?你方才說是妙玉?!」
本著趁虛而入的道理,焦順新進又搜羅了些潤肺止咳的滋補品,原是想打著邢岫煙的名頭,讓司棋、玉釧給送過去。
這一段兒話借力打力,通篇滴水不漏讓人挑不出半點毛病,更體現出她心裏實有親疏遠近、趨利避害的盤算。
因司棋香菱手上大包小包的提著補品,紫鵑雪雁都以為她是知道黛玉先前病了,所以才特意登門探視的。
邢岫煙用力點了點頭,目光迷離的追憶道:「她自幼在蟠香寺修鍊,我家原貧寒微薄,賃的是她廟裡的房子,前後足做了十年的鄰居,沒事兒就常到她廟裡去玩兒。」
照例是紫鵑開口發問:「你是寶姑娘屋裡的吧,來我這兒有何貴幹?」
林黛玉只得狠狠剜了妙玉一眼,冷著臉偏轉了視線。
林黛玉見狀,一是不願掃她的興,二來也好奇邢岫煙的老師,會是何等的奇女子,便笑道:「是真是假,咱們去了便知——紫鵑,取新做的斗篷來,再給邢姐姐的手爐添滿銀霜炭。」
她先前還感嘆佛祖賜下的緣法,見邢岫煙給人做妾,便又毫不掩飾的冷嘲熱諷,直把眾人看的是目瞪口呆。
邢岫煙也是激動不已的迎向了她。
「還能是哪個?」
紫鵑手上的扇子一滯,回頭瞪著雪雁呵斥道:「這時候你還裹亂!那日要不是你,姑娘和二爺也未必就會落到這步田地!」
邢岫煙也掩嘴一笑,隨即想到了什麼,忙叮囑道:「她那性子實有些偏激,妹妹瞧著我的,千萬別與她計較就是。」
以前有個寶玉抻著,不得不去宣誓主權,如今連這個由頭也沒了,就更懶得理會這些虛情假意的應酬了。
「我所認的字都是承她所授,彼此又是貧賤之交,又有半師之分——後來我們搬了家,又聽說她跟著師父雲遊去了,原以為這輩子再沒有相見之日,卻不想天緣巧合,竟又在這裏撞見hetubook•com.com了!」
紫鵑冷笑:「邢姨娘身邊這幾個都還好,偏只一個玉釧陰陽怪氣的,我實在看不得她那幸災樂禍的嘴臉——倒像是姑娘和二爺鬧了不快,她就能落下什麼好處似的!」
玉釧指著外面道:「姐姐出去瞧瞧,這天氣說變就變,太太怕萬一下了雪,你們兩個伺候不周全,就把我們也派了來。」
紫鵑領命出去忙活,順帶抽空又回了那小丫鬟。
她順著游廊繞到背風的紅泥小火爐處,劈手奪過雪雁手裡的扇子,沖那火爐狠命的搖。
「怎麼又鬧起來?」
卻原來進門的竟是玉釧、晴雯。
故此一面往裡迎,一面就解釋道:「勞您跑這一趟,我們姑娘其實已經大好了,用的還是上回那位太醫院院使開的葯。」
司棋抬眼望去,不由納悶道:「你們怎麼也來了?」
故此妙玉才一眼看出了不對來。
轉眼到了二十四小年。
「你、你!」
這哪壺不開提哪壺的!
史湘雲沖賈寶玉努了努嘴,沒好氣的道:「人家說是閉門謝客——我原說誰是主誰是客,還要論一論才知道,偏寶哥哥非要攔著不讓。」
說著,也不等人答覆,轉身又自顧自回了佛堂。
玉釧想要做個詫異的表情,但那幸災樂禍的心思,卻壓根掩藏不住。
林黛玉怕壓著她的肚子,特意調換了姿勢,把那巴掌大的小臉搭在了邢岫煙肩頭,幽幽道:「姐姐,我原以為必是心灰若死,不想先頭病了幾日,後面倒竟有些淡淡的,甚至像是去了塊壘一般。」
借我的弄壞了也是小事,只是我們,他素日里有什麼好處到咱們跟前,所以我說:『我的衣服簪環都是姑娘叫紫鵑姐姐收著呢。如今先得去告訴他,還得回姑娘,費多少事呢。誤了你老人家出門,不如再轉借吧。』〕
原著當中,戲份大多都在紫鵑身上,甚至還單獨佔了一個《慧紫鵑情辭試忙玉》的章節名。
黛玉拍手道:「聽姐姐一說,倒越發不是俗人了,這我倒真要去見識https://www•hetubook•com•com見識。」
眾人都有些詫異,卻見清雅脫俗衣袂飄飄的女子,從佛堂里走了出來,滿眼驚喜卻又強自按捺著合十道:「阿彌陀佛,不想我佛慈悲,竟降下這般的緣法!」
說著,伸手理了理林黛玉額頭的亂髮,見林妹妹臉上雖是笑著,眼角眉梢卻難免透出蕭瑟失意來,禁不住心生憐惜,便乾脆勾住她的肩膀,將她攏進了懷裡,輕輕撫摸著她的粉背。
眼見兩人就要撞在一處,那妙玉突然止住了腳步,狐疑的打量著邢岫煙的髮髻,道:「你……你已經嫁人了?可怎麼這瞧著又不大對?」
她略一回憶,突然指著那丫鬟問:「這是不是寶姑娘屋裡的?」
但邢岫煙自那天起,也有好幾日不曾見過黛玉了,且在家養了這些時日,孕吐的情況也漸漸緩和,遂起了出門走一走的心思。
話趕話說到這裏,雪雁略一遲疑,忽又咬著下唇道:「依著我,索性就這麼斷了才好,憑姑娘的出身品貌,又何苦栓死在那一棵樹上!」
紫鵑原就為此煩惱,見她這般心下愈發不快,索性起身指桑罵槐道:「你們先坐著說話,我去瞧瞧雪雁那蹄子怎麼回事,燉一碗燕窩湯而已,竟似是淹死在砂鍋里了!」
那丫鬟笑道:「園子里新來了個什麼帶髮修行的尼姑,法號叫妙玉來著,因她一來就佔了櫳翠庵,又說是個極有才學的,姑娘們相約要去找她坐而論道呢。」
臨進門,又示意雪雁盯緊了那丫鬟。
林黛玉掩嘴笑道:「你們打狼似的來了這許多人,又氣勢洶洶的堵在外面,換成是我,只怕也不敢開門呢。」
在她看來,這分明是勝利者的示威。
這時妙玉將眾人的相貌裝扮掃了一遍,又沉吟了片刻,這才對邢岫煙道:「外面冷,進來說話吧。」
邢岫煙這才知道,黛玉不聲不響竟又病了幾日——焦順怕她知道多了反而露相,所以瞞著沒說。
林黛玉頭一個反應過來,不忿的上前冷笑:「你豈不知……」
彼時天上已經飄起了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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