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 下聘

故此也難怪吳氏會放低身段,對一向被她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侄女卑躬屈膝了。
「寶兄弟這又是鬧什麼?」
等湘雲介紹了邢岫煙的身份之後,吳氏卻又陡然起了警惕,連道:「她若生了兒子,日後怎肯和咱們一條心?你千萬防著些,最好能與順哥兒面談!」
說著,撒丫子就往後宅跑。
林黛玉聞言冷笑:「說的倒是情真意切,可二爺近來天天在外面飄著,也不知究竟做些什麼,明明雲丫頭才是客,倒成了她整日盼著你回來!」
她可比不得賈寶玉那般富貴閑人,對銀子多寡幾乎全無概念。
史湘雲好奇的拿起幾柄細瞧,卻發現那團扇中間留白,兩側邊緣和底部綉著山水花鳥日暮月夜等各色景緻,角落裡又用梅花花瓣拼成的『紅梅詩社』四字。
若能拿下這筆銀子——甚至有一半都成,夫妻兩個也就再不用發愁生計了!
這少年正是史鼐的次子史騰。
她說到這裏,拿指頭挨個點了一遍,板起臉道:「我不在的這幾日,你們可千萬不能偷懶!上回咱們準備的就倉促,又趕上寶哥哥和林姐姐鬧了一場,說是詩會,大半文字竟還比不上尋常所得,當真可惜了同德堂的灑金箋!」
「那夠什麼的?!」
更確切的說,是焦順的送來的聘禮!
李紈見狀,忙壓著嗓子呵斥道:「快把那貓尿擦了,大喜的事情,讓人瞧見像什麼?!」
期間那些冠冕堂皇的俗禮且不細表。
若這府里只有吳氏,她估計想也不想就拒絕了,可這府里還有自己的兄長弟妹,還有自小跟在身邊的丫鬟、奶媽,父母留下的舊仆……
卻原來史湘雲這次回家,就是去候著焦順正式登門下聘禮。
待看清楚焦順的身量相貌,他不由納悶道:「這個便是姐夫?不說是個文官么,怎麼生的如此魁梧?」
賈寶玉臉色一僵,訕訕的沒了言語。
她清清楚楚的知道,這七千兩銀子對自己、對現在的保齡侯府意味著什麼!
hetubook.com.com時史湘雲也接到了那四抬禮物,好奇的拆開來打量,發現其中一抬是各色精巧玩物,一抬是市面上少見珍品詩集,還有一抬是同德堂出品的文房四寶,最後一抬,卻是兩百柄小巧精緻的團扇。
頓了頓,又狐疑道:「你說的這邢姐姐又是個什麼人?」
原想著以他的爵位,只要補了缺,必然是一省的要員,屆時都不用等赴任,本省士紳放在京城會館里的心腹耳目,自然就把白花花的銀子送上門了。
如今見她發了話,眾姐妹們便又說說笑笑的,轉回了大觀園裡。
然而史鼐倒是有盤纏上路了,可等他遠赴重洋之後,失去了頂樑柱的一大家子老弱婦孺又該靠什麼生活?
如今她突然一改先前的嘴臉,擺出這麼親熱的架勢,著實讓史湘雲有些措手不及。
幾個本家賓相將焦順迎入府門,其中三十二抬擺在院子當中,另有單獨四抬按照他的意思,先行送到了史湘雲面前,隨後又有管事的捧了禮單,飛也似的呈給保齡侯史鼐過目。
說到這裏,她歡喜的嘴都合不攏了。
……
被姐妹們你一句我一句的打趣,又摟摟抱抱的笑成了一團,史湘雲不禁紅漲了小臉,跺腳啐道:「呸,你們都不是好人,說的好像誰沒有這一日似的——等你們定親時,瞧我怎麼笑話你們!」
一年七千兩銀子的分紅,這比保齡侯府所有進項加起來都多了!
這一注當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探春也跟著勸,兩人好容易哄好了賈寶玉,這才簇擁著史湘雲上了轎子,顫巍巍的出了垂花門。
「什麼東西,讓我瞧瞧!」
想到姐妹們若有好詩,正好可以提拓在應景的團扇上,又雅緻精巧又方便展示,史湘雲不覺便嘴角微翹,暗道虧他如此用心,竟專程給自己準備了這些東西。
吳氏眉毛一挑,誇張的道:「是足足七千兩銀子!」
「咳,騰兒、湘雲。」
於是猜測道:「七百兩?」
www.hetubook.com.com個道:「都要許人了,還這麼著三不著兩的,仔細別讓你婆婆聽了去!」
史湘雲羞怒,撲上去就要教訓堂弟,史騰卻一矮身躲過,滿屋子亂竄亂嚷。
於是只得強笑道:「理應如此、理應如此!」
眾人見她羞惱,反笑的更厲害了。
不過……
天剛蒙蒙亮,焦順騎著高頭大馬,前面鳴鑼開道,後面跟著三十六抬的彩禮,浩浩蕩蕩的趕到了保齡侯府。
這銀子卻不是給保齡侯府,而是專門放在史湘雲名下的。
不過史湘雲到底也是個聰慧的,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關節——這個時候能讓她改變態度的,恐怕也就只有焦順了。
正捧著扇子出神兒,斜下里忽然有人劈手奪過,翻來覆去的打量——卻正是方才在大廳門口偷窺的史騰。
李紈卻忙拉住了林黛玉,衝著史湘雲遠去的方向努了努嘴:「雲妹妹眼見就要定親了,日後可不好拿這些話來說笑。」
這吳氏先讓丫鬟領走了兒子,一轉臉卻是對史湘雲笑的合不攏嘴,順手摸出帕子給史湘雲擦了擦鬢角,嘴裏埋怨道:「瞧你,倒春寒還鬧了一頭的汗,這要是著了風可怎麼得了?」
之所以會順水推舟把侄女下嫁給焦順,也是存了有棗沒棗打三竿子的心思,想著對方出身低微,要高攀侯府,自然只能多給聘禮、少要陪嫁。
當時史鼐夫婦被老太太叫去呵斥了一通,明面上看是吳氏輸了一陣,可孤苦伶仃的小姑娘,又如何斗的過當家做主的婦人?
兩人齊齊望去,卻見來人正是史鼐的元配夫人吳氏,史騰登時如同貓見了老鼠一般徹底蔫了;史湘雲雖好些,卻也急忙斂去了表情,恭恭敬敬的叫了聲『嬸嬸』。
那個說:「你快放心的去吧,就算你不回來,我們也要殫精竭智的寫幾首好詩出來,到時好給你壓在箱底當嫁妝使!」
姐弟兩個正鬧的不可開交,忽聽門口有人乾咳了一聲。
這話吳氏也挑不出毛病來。
因在https://www•hetubook•com.com馮紫英家中和蔣玉菡一見如故,賈寶玉彷彿煥發了第三春〔算上秦鍾〕,一掃連日來的頹唐,幾乎日日都興高采烈的往外跑。
說到這裏,她滿眼放光的抬起雙手,比出七根指頭來:「聽說一年光是分紅,就足有這個數!」
說著,對一旁的李紈道:「虧是這月十二下聘,要是擱在上個月,邢姐姐那五百張灑金箋,只怕都要被她換成桑皮紙了。」
他自不好意思說,自己最近整日在外面就是為了避開黛玉、湘雲,更不好意思說自己到底在外面做些什麼。
「你、你瞧我不撕了你的嘴!」
旁的也還罷了,弄這麼些團扇做什麼?
原本賈寶玉還想著讓妙玉來做這『紅梅詩社』的總裁官,不過因為李紈入駐大觀園成了監管人,這總裁官自然非她莫屬。
史騰吐了吐舌頭,眼珠一轉,忽然刮著臉道:「我知道了,大姐姐方才呆愣愣的,必是在想男人!羞羞羞,姐姐想男人了!」
「哼~」
「嘁,不過是幾把扇子,有什麼好寶貝的?」
「做什麼?快還給我!」
她固然恨不能直接吞了這筆銀子,但焦順如今也不是吃素的,何況還礙著賈政和神武將軍馮唐的面子。
卻說焦順終於被領到大廳里之後,就有個十一二歲的圓臉少年悄默聲湊到近前,扒著門縫探頭往裡窺探。
猶豫再三,只得道:「論理我的銀子就全貼補給家裡,也是應當的,可這畢竟……嬸嬸且等上幾日,等我回了榮國府托邢姐姐問問那邊兒,看他到底是個什麼章程,不然稀里糊塗的處置了,人家問起來可如何是好?」
錯非是前陣子得了賈政的接濟,險些連盤纏都湊不出來。
可正因如此,她一時才不知該如何處置。
蓋因在榮國府逗留了半個多月的史湘雲,終於是要迴轉家中了。
前年就因為史湘雲教訓史騰時,被她攔下拉偏架又冷嘲熱諷的,嬸侄兩個大鬧了一場,史湘雲憤而出走榮國府。
倒也不能怪吳m.hetubook.com.com氏如此見錢眼開,史家本就是驢糞蛋表面光,偏前陣子史鼐為了謀一個肥缺,傾盡家財四處疏通,甚至外為此欠了不少人情、虧空。
可誰成想他莫名其妙成了什麼駐歐羅巴大使,那鳥不拉屎的去處哪有什麼士紳,又何來什麼駐京會館?
這兩年明裡暗裡,湘雲沒少受她的擠兌,兩人甚至連貌合神離都算不上。
偏她又是重情重義的。
史湘雲只知道『天行健』是焦順牽頭,幫榮國府弄起來一家鋪子,而且似乎很賺錢的樣子。
為此,夫妻兩個是整日整日愁的睡不著覺,眼睛的都給熬紅了,瞧誰都像是該宰的肥羊!
聽她果然在打這銀子的主意,史湘雲一時也有些慌了手腳。
事情也果然不出湘雲所料,吳氏先是拉著她扯東扯西了一大堆,又是憶苦思甜又是拐彎抹角道歉的,最後才終於道明了來意:「我原當他那三十二抬有些微薄,不想你這未來夫婿當真豪奢大氣,竟把『天行健』的半成乾股轉到了你名下!」
可半成乾股又能分到多少?
聽他這般說,跟在後面的丫鬟也好奇的偷瞄了一眼,隨後不以為意的道:「給姑爺保媒的是神武將軍,想必是文武雙全唄——二爺可別忘了,咱們前陣子瞧的那出『工戲』里,打仗用的火槍火炮全是姑爺管著造呢!」
說來彼此也不是頭回離別,何況史湘雲也說三五日就能回來,但因她這回一去,日後就是有了歸宿的人了,眾人莫名總有些異樣感,送別起來自然也就更加依依不捨。
不過三月初九這日,他倒是乖乖的留在了家裡。
眼看再這麼下去,還不知要鬧出什麼來,薛寶釵上前遞給他一張帕子,笑道:「寶兄弟莫不是糊塗了,別說眼下不過是定親,就真成了親也斷不了往來——尤其焦大哥是個大度的,連邢姐姐都不曾拘束,雲妹妹過了門就更不用說了。」
先前她對於自己要嫁給焦順,也說不上是喜是悲,不過是抱著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心思罷了——而現如今和-圖-書感受到焦順對自己的體貼重視,卻是隱隱對這樁婚事多了一絲絲的認同感。
這下史湘雲登時恍然,原來是專門為詩社準備的!
好話說盡之後,她也終於圖窮匕見:「家裡的情況你是知道的,這些銀子我和你叔叔肯定不會昧下你的,只是暫時拿來應應急,等你叔叔從烏西國回來,自然會把積欠你的給你補上。」
可也萬沒想到,焦順竟就祭出了這樣的大手筆!
聽她提起自己和寶玉的衝突,林黛玉沒好氣的橫了湘雲一眼,調侃道:「這還沒過門呢,先就心疼上了?」
一晃到了三月十二。
她說的親熱,史湘雲卻僵在了當場。
眾人聞言都笑的花枝亂顫,也紛紛跟著打趣。
說著,又招呼眾人道:「都回去吧,個人好生想想有什麼題目,等十五詩會的時候每個人都要出一題才成。」
「妹妹慎言!」
見是素日里專愛搗亂的堂弟,史湘雲柳眉倒豎,又劈手奪了回來,仔細小心的放回了禮盒裡。
直到臨近二門夾道入口處的垂花門,姐妹們才收斂了些,挨個在那門前與史湘雲送別。
好容易眾姐妹都互訴完衷腸,一直綴在後面的賈寶玉也終於到了史湘雲面前,看著自小熟悉的容顏,他張了張嘴,眼淚卻先不爭氣的淌了下來。
賈寶玉抬手拿袖子去擦,眼淚反倒越擦越多,嘴裏也掛了哭腔。
這天一早,眾姐妹簇擁著史湘雲出了大觀園,邊往二門夾道去,邊聽她板著指頭算日子:「等十三、最晚十四我就回來,反正肯定誤不了十五的詩會!」
聽到火槍火炮四個字,史騰圓圓的小臉上登時寫滿了亢奮,激動道:「那我去跟大姐姐說一聲,讓姐夫給我弄兩桿好槍,要能獵熊的那種!」
這時賈寶玉才收了悲聲,幽幽嘆道:「小時候整日盼著她來,只以為大了就能自己做主了,誰成想……唉!」
偏賈政和王夫人近來又刻意放縱,於是他愈發成了脫韁的野馬,十天里倒有八天在外面飄著,大有『三扁不如意,散發弄圓舟』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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