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二章 滿月酒(一)

「這回卻不是玩物,是……」
她在瀟湘館里吃了兩杯酒,還得了一支黛玉自製的竹笛,眼見快到用早飯的時間了,這才起身告辭離開。
史湘雲嬌哼一聲,小跑著出了門,騎著車子風馳電掣的去了。
雪雁連忙叫屈,見林黛玉依舊面色不善,只好又分說道:「再說了,自打姑娘和那……鬧翻了,那些粗使的丫鬟婆子就嫌東嫌西的抱怨,錯非是咱們使足了銀子,還不定要鬧出什麼來呢。」
「讓焦大哥去說豈不更好。」
林黛玉眼見史湘雲進了瀟湘館,不由奇道:「那車不是留在宮裡了嗎,你打哪兒騎來的?」
一路無話。
「雲丫頭?」
「我可不跟在你後面吃灰,快踩著你的風火輪走吧。」
林黛玉這時從屋裡出來,笑道:「這好辦,我過會兒要去探望邢姐姐,你不妨也跟了去——到時候找你們姑爺再討一輛,你也騎著追上去就是了。」
雪雁噗通一聲跪倒在林黛玉身前,亢聲道:「我不是貪圖方便享受,實在是姑娘的病剛有些氣色,若再為這些事情惱怒起來……邢姨娘也是怕這個,所以說什麼也要貼補咱們!」
早先她幾乎完全壓制取代了雪雁,可因為先前下意識排斥焦順,連帶對邢岫煙也有些抗拒,如今但凡是和焦家打交道的事情,就都是雪雁跟了去。
緊趕慢趕到了蘆雪庵,原本還以為史湘雲應該已經回蘅蕪院了,誰知到了蘆雪庵門外,就見史湘雲趴在欄杆上手托香腮,濃密卻又不失秀氣的眉毛緊皺著,似是遇到了什麼難解之事。
邢岫煙畢竟身子不便,便托司棋將她送回了家中——主要是負責和雪雁一起搬那抱枕回去。
「說這麼多,你到底去不去?」
紫鵑聞言笑的愈發凶了。
史湘雲伸著懶腰不以為意:「我又不像你,身嬌肉貴的受不得累,便熬兩晚上值什麼?」
翠縷小臉一垮,轉身就又往外走,不過走了沒幾步,她忽又折回來,繞過紫鵑一屁股坐到了欄杆上,捶著腿抱怨道:「由著她去吧,和-圖-書我實在是追不上了!」
林黛玉微微搖頭,又納悶道:「三妹妹怎麼突然就鬧著要習武了?」
林黛玉看的嘖嘖稱奇,下意識翻到另一面,卻見正上方碧藍空處龍飛鳳舞的寫著一首詩,細瞧正是自己在詩社奪魁的舊作。
林黛玉笑著打斷了她的話,嬉笑道:「我屋裡那些玩偶早都照著你的話封存起來了,還有每日里的晨練,我可是一點兒折扣都沒打,都是照著姐姐的吩咐來。」
林黛玉見狀更不好責怪她,只能收起那荷包,正色道:「東西如今在我這裏,有什麼因果自然也是我來承擔,與你有什麼相干?」
眼見送走了司棋,雪雁才期期艾艾的湊到了黛玉身邊,訕訕的摸出個小荷包來遞給她道:「這是司棋姐姐剛才給我的,還是姑娘收著吧。」
史湘雲自然早就瞧出了這一點,紅著臉嘴角止不住的往上翹,又怕林黛玉打趣自己,於是忙把懷裡的包袱塞了過去,笑道:「給你,這是上回說好的肚兜,你記得替我捎給邢姐姐。」
見林黛玉聽到『寶姐姐』三字,便忍不住撇嘴,史湘雲立刻笑著岔開話題道:「對了,你要不要跟我去蘆雪庵瞧瞧?」
翠縷紅漲著臉起身,羞惱道:「我去找我們姑娘了。」
「也許吧……」
見東西對她的心意,邢岫煙也便護著肚子輕笑起來。
她倒也想過找賈寶玉出面,兩人畢竟是同父異母的兄妹,探春又素來親近寶玉,想來多半更容易勸說。
史湘雲無奈道:「三姐姐怕是遇到什麼事兒了,我先前過來的時候,見侍書正哭著勸她不要再練了,細問才知道她這兩日把虎口都磨破了。」
翠縷環視了一下周遭,納悶道:「三姑娘都不在了,你自己一個人在這裏發什麼呆?」
邢岫煙剛要解說,司棋已經從東廂把東西抱了來,卻是個足有半丈長的抱枕,上面畫著花草景緻與幾隻出自山海經的吉獸。
而紫鵑一直送到門外,目送她們二人離去,卻是忍不住暗嘆了一口氣。
和_圖_書鵑忙回頭揚聲道:「姑娘,是史姑娘騎著車子來了!」
「主子馱奴婢,那成什麼樣子了?」
林黛玉惱道:「那也不該……」
「呀!」
因天氣悶熱難當,林黛玉那體質又用不得冰盆,故此一貫的早睡早起。
「嚇!」
「不礙事,有寶姐姐盯著呢,到時候她就叫我了。」
怡紅院里。
這一年以來,焦順也不是頭回借邢岫煙之手關照黛玉了,林妹妹最初還有些不適應,但礙於邢岫煙的情面也不好推脫,時間一久倒也習慣了,只當這焦大哥是愛屋及烏,又憐惜自己孤苦伶仃。
「姑娘!」
林黛玉大為詫異,忙吩咐一旁的紫鵑出去查看究竟。
「那會不會是姑娘想多了?」
想到賈寶玉越是大了,就越是不靠譜的性子,以及先前他冒失害死金釧的事兒,連忙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直到焦順差人過來傳話,說是要去寧國府里吃滿月酒,林黛玉才驚覺已經臨近午時了,於是急忙起身告辭。
邢岫煙接過來一面翻看,一面忍不住埋怨道:「我倒不是跟你客套,只是你畢竟身子弱,千萬別為這個費神,否則倒是我的……咦?這怎麼不像是你的手藝?」
加上料子手藝又都是一等一的,摸上去簡直令人愛不釋手。
紫鵑聽了她的疑惑,無奈解釋道:「我們姑娘也愛抱著把玩,可上回邢姨娘說這毛茸茸的東西對肺腑不好,沒奈何,也只能封起來當個擺設了。」
聽是史湘雲送的,邢岫煙也忙正色起來——因是親戚,又曾在一起住過些日子,她私下裡與旁人都是姐妹兄弟相論,唯獨史湘雲必是要稱一聲姑娘的。
她不是那拖沓的性子,用罷早飯就領著雪雁出了瀟湘館,準備把自己和史湘雲做的小衣裳送去焦家。
聽林黛玉說到玩偶,邢岫煙忽然想起了什麼,忙吩咐司棋去東廂里把準備好的東西取來,又道:「那絨毛玩偶傷肺腑的事兒,還是我們爺偶然打聽來的,他說總不好讓你一件能把玩都沒有,所以特意又命www•hetubook•com•com人做了一件。」
史湘雲搖頭:「她不肯說。」
「做哪吒也沒什麼不好!」
只是……
不過紫鵑倒不是為自己的地位下降感嘆,而是後悔當初讓姑娘錯過了這焦大爺,結果如今整日都要提心弔膽,生怕姑娘錯付了終身。
因見那包袱里大大小小足有六七件之多,顯是費了不少的心血,邢岫煙又是感動又是心疼,拉著林黛玉嗔怪道:「你這丫頭總不聽話,等孩子生下來當面疼他就是了,何必……」
說著,作勢欲走。
「不知道……」
林黛玉聞言忍不住嘆道:「可惜她投了女胎,若是男兒身,這府上的基業倒就有人繼承了。」
紫鵑聞言笑的前仰後合,掩嘴道:「怎麼不叫你們姑娘馱你?」
林黛玉嬉笑道:「左右他今兒也是要去喝滿月酒的,到時候讓他當面道謝就是。」
「倒勞史姑娘惦念了,你千萬記得替我道一聲謝。」
而她剛走沒多久,翠縷就風風火火的跑了來,捂著肚子喘著粗氣剛要開口發問,紫鵑搶先指著外面道:「你來遲了一步,史大姑娘已經騎著車子去蘆雪庵了。」
於是並未託詞,只好奇道:「這回又是什麼稀罕物?上次薛家姨媽過生日,我瞧環哥兒拿了兩個小木塊,撞在一處竟就變成了匹木馬——當時雲妹妹看的有趣,還想借來把玩呢,可惜卻被三妹妹給摔壞了。」
說著,又擺手道:「不說了,上回我要去瞧三姐姐練劍,結果被你給攪了,如今一身的擔子都卸了,我先去蘆雪庵里瞧個稀罕,然後再回去睡個回籠覺,這才叫兩不耽誤呢。」
史湘雲也跟著搖頭:「我起初以為她是怕自己胖了,所以隨便活動活動,可近來又聽說她竟託人尋了劍譜,還在蘆雪庵附近設了個小靶場,早上舞劍、下午開弓,日日勤練不輟。」
趁著司棋倒茶的功夫,林黛玉向雪雁討過兩個包袱,先將單薄的那個推到邢岫煙身前,笑道:「這是給小侄子的,姐姐快瞧瞧看。」
翠縷撅著嘴,隨後和-圖-書又補了句:「再說那車子也忒顛的慌,昨兒我試了試,差點沒把屁股顛成八瓣兒!」
說著,又把那大了一號的包袱推過去:「這才是我給小侄子準備的。」
翠縷吃了一驚,掩嘴道:「這、這……三姑娘能遇到什麼事兒?」
林黛玉聞言臉上的惱怒,漸漸也便化作了無奈,最後幽幽嘆道:「這樣下去,卻讓我如何報答姐姐的恩情?」
「你急什麼。」
所以邢岫煙才忍不住發出了疑問。
可林黛玉一貫面冷心熱,得了七分便想還回去十分,這樣事情她是斷不會假手於人的。
翠縷這才恍然,想到林黛玉因為身體的緣故,連這樣招人疼的物事都不能碰,便又對其多了幾分同情。
她禁不住羞道:「不過是姐妹們遊戲而已,這一來豈不傳出去了?」
「你這又何苦……」
紫鵑見她當真惱了,忙上前拉著她笑道:「姑娘和我不過是玩笑罷了,走,去屋裡吃兩杯茶,全當是我們給你賠不是了。」
雪雁忙道:「東西是我收的,我下半輩子做牛做馬去還就是了!」
林黛玉也回了個鬼臉,撇嘴道:「這還用你說?要不是你那日眼尖,我這會兒連你也瞞著呢!」
說著,就忍不住打起哈欠來。
一晃到了六月初三。
「我也不想要的,是司棋姐姐硬要塞給我的!」
「姑娘又取笑人!」
一邊說著,一邊卻忍不住摟緊了那抱枕,顯然對這件禮物十分的滿意。
這天她早早洗漱完畢,又照著邢岫煙交代的,繞著竹林安步當車的繞了十幾圈,正覺得有些累了,就聽院門外叮鈴鈴的響動。
史湘雲搖了搖頭,道:「她既不肯說,只怕也不想咱們私下裡探究——咱們平時多盯著些,真有什麼再及時幫一把吧。」
看她一副熬夜過度的樣子,林黛玉忍不住數落道:「晚幾日怕什麼?瞧你臉上這一對兒黑眼圈!」
聽到『滿月酒』三字,邢岫煙臉上忽然就有些異樣,因怕被黛玉瞧出什麼,忙低頭裝作翻看那包袱,好在林妹妹也只當是她羞臊,並未細究。m.hetubook.com.com
翠縷知道這是先前端午時,從自家姑爺哪兒得來的彩頭,可卻不明白為何要把它這樣供起來——姑娘那幾件可都是每日里摟著抱著的。
結果紫鵑剛出門,就見史湘雲滿面倦意的從車上下來,又順手從車筐里抓出一個小包袱。
「唉~」
這主僕兩個離了蘆雪庵,自回蘅蕪院里用飯不提。
「你小心別誤了東府的滿月酒!」
林黛玉接過來隨手一掂量,就知道裏面多半又是些金豆子、銀角子,當下罥煙眉一豎,呵斥道:「我不是早說過,以後再不能收邢姐姐的錢了?你怎麼……」
若換個人,她肯定以為是托丫鬟做的,而且也不會當面點破。
史湘雲有些不好意思的道:「焦大哥昨兒又送了一輛來,就放在蘅蕪院里……」
「姑娘這是怎麼了?」
這些吉獸都是經過二次藝術加工的產物,瞧著非但不嚇人,反倒透著幾分軟萌。
林黛玉和雪雁到了焦家,因焦順剛晨練完不久,正在東廂客廳里用飯,邢岫煙便改在西廂招待她。
林黛玉掩嘴笑道:「這是雲妹妹做的,她怕羞不好來見姐姐,所以特意央我一併捎了來。」
翻回頭再說林妹妹。
這兩姐妹在一起似有說不完的話。
「姐姐這就冤枉人了。」
「哼~」
話音未落,紫鵑就子一旁掩嘴笑道:「依我看,現在這輛才是咱們女子騎的,纖細小巧不說,連兩邊把手上都換了鳳紋——只怕是焦大爺專為姑娘準備的也未可知。」
「姐姐好眼力。」
進門就見靠牆獨坐〔擺花瓶的長條桌子〕上,擺著四五個毛絨玩偶,且還全都用半透的輕紗給封裝起來了。
翠縷這才借坡下驢,跟著主僕兩個進到了屋裡。
翠縷自己也沒多大把握的揣測道:「也許三姑娘就是突然對練劍著了迷,就像是、就像是姑爺屋裡的香菱,原本也只是識字而已,結果突然就迷上吟詩作賦了。」
史湘雲做了個鬼臉,剛要往外走,忽又想起了什麼,忙叮囑道:「這事兒你可別跟別人說,我倒不怕,怕就怕珍大嫂子挑你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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