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也是實在沒人可用，才會任用家奴出身的幸臣，如今自己這兩榜進士主動投效，未來前程難道還比不得那焦賊？！
半晌，他猛的一腳踹在牆上，也不顧腳脖子被反震的生疼，一瘸一拐的轉過街角上了自己的馬車。
但再怎麼，也應該比其它人快上一步吧？
「正是如此。」
陳垨卻又忽然改了主意，吩咐道：「還是先回府再說。」
故此陳垨壓根就沒想過要搶這『頭功』。
「確乎如此。」
「這、這……」
若在大理寺事件之前，這些巡丁斷不敢在他眼皮底下如此懈怠！
自己則可以憑此一雪前恥挽回清譽，甚至在官場上更進一步！
可周隆好歹也得了聲望吧？！
根據暗中調查的結果，那將世襲爵位傳給焦順的焦大，曾拒絕過世宗皇帝登基之初的封官，更曾不只一次為太祖皇帝喊冤叫屈。
陳垨咬著牙，一字一句的道：「去榮國府！」
陳垨再顧不得方才的批評，起身道：「恩師！我……」
「且先在司業的位子上熬一熬吧。」
這叫什麼事兒啊？！
然而陳垨滿心歡喜，正準備賭咒發誓呢，卻忽然察覺到張秋的面色有異。
而世人誰不知道，焦順當初就是靠一本太祖語錄，才得以在工部立足的？
掩著口鼻獨自步出梅府的大門，就見門前的空地上空無一人，自己攜來的十幾個巡丁，全都遠遠的躲在遠處的樹蔭底下，站沒站像坐沒坐像的一派散漫模樣。
張秋不答反問：「你覺得那焦賊授首之後，這工學還會不會繼續辦下去？」
「恩師教誨的是，學生日後定當牢記在心。」
張秋道：「原本吏部一直和_圖_書
堅持，工學的官職也全都要降等，但既然是由你出任司業，仍循國子監舊例即可。」
但去工學擔任司業……
陳垨答的斬釘截鐵：「要抬舉那些工賊，本就是皇上自己的意思，那焦賊不過是揣摩聖意順勢而為，即便是沒了焦賊，這工學肯定也還是要辦的。」
焦順大手一揮：「若讓那奏摺出現在早朝上，造成既定的印象，咱們再說什麼也遲了。」
因見自家老爺腿腳不好，車夫原本想關心兩句，可掃見陳垨的臉色，立刻改口道：「老爺，咱們去哪兒？」
既然想要別人替你賣命，『名聲』和『前程』你總得給一樣吧？！
方才張秋也說了，皇帝肯定不會選正經文臣出任祭酒，故此這祭酒多半仍是濁官兒——那自己這濁官的下屬，又能『清』到哪去？
兩件事情前後對應，足以證明焦順有動機構陷世宗皇帝，為太祖皇帝張目！
只這三個字，陳垨卻登時急了。
陳垨原本的沮喪一掃而空，再次起身深施一禮道：「多謝恩師栽培！學生接任工學祭酒之後，必然事事以大局為重，絕不……」
聽完陳垨的描述，焦順臉上客套的笑容盡數化作了凌厲！
讓他把這套『罪證』交給梅翰林，他倒不是不能理解，畢竟誰都看得出皇帝對太祖的崇拜，如今拿太祖做由頭去針對皇帝最寵愛的『幸臣』，這跟在太歲頭上動土也沒什麼區別。
焦順咧嘴一笑，森白的牙齒彷彿要擇人而噬：「這天賜的好機會，若不趁機咬下幾塊肥肉來，他們又怎麼知道疼、知道怕？！」
在陳垨看來，張秋這次將計就計拋出世宗朝舊事hetubook.com.com，實在是神來之筆！
司業是祭酒的副手，正六品官職。
雖是盡量小心翼翼，但他言語間還是透出了按捺不住的亢奮。
「等等！」
因這句批評，陳垨原本不想再搶先開口的，但看自己這位座師低垂眉眼，半天也沒個言語，他終究還是沒忍住，小心翼翼的打探道：「恩師，敢問學生何時響應彈劾為好？」
既然清流這邊兒不給自己活路走，自己索性就做個徹徹底底的濁官！
原本陳垨還想著找個機會殺雞儆猴，讓這些狗眼看人低的東西知道，他陳某人就算是落魄了，也不是任誰都能上來踩一腳的。
陳垨隱約猜到了什麼，瞪大了眼脫口道：「恩師是想讓我去工學為官？！」
哪有空口白牙就逼著人往絕路上走的？！
「這個么……」
「嗯，坐下說。」
「肯定會！」
「倒說不上是不妥。」
巡城御史是臨時兼差，陳垨真正的官職是七品的監察御史，若能一躍為五品工學祭酒，自是天大的喜事！
他起身在客廳里來回踱了兩圈，忽的轉身虎視眈眈的盯著陳垨問：「陳大人可敢陪我一起進宮面聖？！」
連帶的，這些巡丁們的態度也是大不如前。
祭酒可是最清貴的文職之一，若焦順來做這首任工學祭酒，那這工學祭酒自然是濁官中的濁官，但若是他陳某人來做，卻未必不能撥亂反正，讓工學祭酒重新回到它該有的高度。
陳垨聞言繞到了車后，見彼處早已擺好木梯，正準備提起官袍下擺拾級而上，忽然想到了什麼，忙在地上狠狠搓了幾下鞋底，這才蹬蹬蹬上了馬車。
難道是把自己和*圖*書當成一心求死的周隆了？！
即：『上面』明顯是想讓自己在工學里和皇帝對著干——至少也是陽奉陰違，可這一來，皇帝又怎麼可能會眼睜睜看著自己步步高升？
見狀，陳垨本就皺著眉頭的愈發擰成了川字。
張秋微微頷首，又正色道：「所以扳倒那焦賊只是開始，真正要緊的是趁機將這工學導入正途。」
再往細里想，如果想採取陽奉陰違的辦法，那明面上多半要比照焦順行事，可這一來，自己豈不是非但無法挽回清譽，反倒要徹底淪為別人眼中的奸佞小人了？！
見他這風風火火的樣子，陳垨一面緊隨其後，一面暗自鄙夷，心說到底是沐猴而冠，這一遇到大事就現了原型、亂了方寸。
「恩師。」
「這、這……」
張秋見狀，便又勉力道：「你放心，眼下匠官當中沒人有資格接替焦順，皇上若不想任用文臣，多半就只能從外戚勛貴當中挑選了——那些紈絝子弟有幾個能實心任事的？這祭酒早晚是你囊中之物！」
凡此種種，怎由得陳垨不激動？
「呵呵～」
「你先聽我說。」
否則泯然于眾人，他卻拿什麼去挽回清譽？
陳垨一張臉幾乎漲成了豬肝色，但隱約聽出此事多半是更上層的意志——甚至很可能是出自某位閣老的安排，便也只能打碎了牙齒往肚子里吞。
「那我？」
陳垨屁股剛粘在座位上，聽到這話忙又站起來躬身受教。
若是去國子監擔任司業，陳垨肯定絕無二話。
張秋又抬手虛壓了兩下，陳垨這才再次落座。
不想他剛跟著到了院里，就聽焦順信誓旦旦的道：「操縱輿論讓梅家作繭hｔｔｐs://ｍ.ｈeｔuboｏｋ•cｏｍ•coｍ自縛的，的確是我沒錯——不過事前我就已經向陛下報備過了，這幾天更是事無巨細全都具本上奏，想把這些謠言安在我頭上，只怕是想瞎了他們的心！」
張秋淡然的一指身旁，又教訓道：「你這急躁的毛病也該改一改了，若不然大理寺之事未必後無來者。」
「等不了明天了！」
「好嘞！」
在司業位置上或許還有騰挪的餘地，一旦接任工學祭酒，只怕立刻就要被架在火上烤了！
他剛要對著車上拱手作揖，就聽裏面有人吩咐道：「上來說話。」
越想越是不值，越想越是憤恨，陳垨的胸膛里就像是被人塞了個風箱，一鼓一鼓的直似要炸裂開來。
說著，揚聲喝令外面立刻備車，又命司棋玉釧取來官袍官帽披掛整齊，然後招呼著陳垨立刻動身。
……
方才張秋畫的大餅看似誘人，實則卻陷入了一個悖論當中。
他越想越覺得不是滋味，臉上也不自覺的掛了相。
陳垨對那老者深施一禮，稟報道：「那梅廣顏初時有些疑慮，不過事到如今，他除了奮勇向前也別無他法，故此最後還是應下了。」
這清瘦老者，正是陳垨高中進士時的主考官，同時也是先前周隆一案的幕後主使，禮部左侍郎張秋。
好半晌，他勉力壓下火氣，沮喪道：「卻不知是什麼安排？為何學生連參与此事都不成了？」
「坐、坐。」
然而在大理寺事件之後，上司同僚當中多有埋怨他的聲音，有人憤慨於他當時的做法，有人嘲笑他竟被粗鄙之輩蒙蔽，還有人乾脆懷疑他首鼠兩端。
他下意識停住話頭，狐疑道：「恩師，難道我說的有什麼不妥？」和圖書
小心駛得萬年船，為免被張秋察覺到自己的背叛，還是先回家喬裝打扮一番，再去找焦賊……呸，找焦祭酒分說不遲。
這時張秋抬眼看了看陳垨，依舊淡然的拋下三個字：「且不急。」
陳垨為之愕然，見焦順的樣子不像是在胡吹大氣，不由納悶道：「既然如此，那焦祭酒又何須連夜進宮？」
這些冷嘲熱諷伴隨著排擠持續至今，已經徹底將『能力有限、立場不堅』的標籤釘死在陳垨身上，也幾乎堵死了他未來上進的可能。
但現如今陳垨卻懶得再理會這些瑣碎，遠遠的吩咐一聲，讓巡丁們按照平日里的路線繼續巡邏，便大步流星轉過街角，尋至一輛毫無標識的樸素馬車前。
這時車夫答應一聲，就要催馬啟程。
陳垨聞言面露遲疑之色：「這時節進宮？會不會太莽撞了？」
他一邊寬慰一邊許諾，又暗示上面的大佬都在關注此事，未來必然少不了陳垨的好處。
更妙的是，此事涉及國本之爭，即便皇帝有心袒護，太上皇也絕不會坐視，到時候只需一個『莫須有』的嫌疑，那焦順不死也要脫上一層皮！
陳垨站在街角，目送張秋的馬車漸行漸遠，臉色卻再次由晴轉陰。
張秋搖頭：「只是焦賊授首之後，皇上恐怕未必會樂見由文臣接替這工學祭酒一職。」
就見馬車最裡面，正端坐著一位五旬開外的清瘦老者。
等到陳垨的臉色由陰轉晴，師生二人又說了些體己話，這才分道揚鑣。
張秋抬手打斷了他的話，順勢往半空一指道：「我原是想讓你跟在梅廣顏後面上奏，然而……總之，你如今另有安排，最好就不要再參与此事了。」
是夜，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