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四章 安全感

這父子兩個倒是同頻了。
說到這裏,他忽然抬手在臉上輕輕打了個耳帖子,然後又陪笑道:「說錯了、說錯了,是前主家才對——來,這是這間院子的地契,姑娘收一下吧。」
紫鵑和雪雁對視一眼,雪雁主動請纓道:「我出去瞧瞧,姐姐先帶春纖進去伺候著吧。」
反正最大的回報已經拿了一多半,這些虛名薄利還是留給賢德妃好了。
賈母忙起身虛扶,滿面愧疚的道:「這事哪能怪你,分明是我這做外祖母的不稱職,才使得……」
卻說焦順辭別林黛玉之後,其實並未直接回到家中,而是轉頭去了榮國府。
賈政頓時鬆了一口氣,又就進宮傳信之事感謝了焦順一番,然後側目望向了王夫人,示意她有話就趕緊說。
等迎到院門外,就見一個有些眼熟的中年男子,正在探頭探腦的往裡張望。
過往她只能憑藉書本上的描述來想象,雖然有插畫可以充當想象的基石,但當這一幕真切的發生在眼前時,帶給她的衝擊力,卻遠不是幻想中的畫面所能夠比擬的。
林黛玉心不在焉的報著地名,漸漸就又沒了動靜。
這絕不是因為昨天的痛楚還記憶猶新,讓林黛玉產生了恐懼感,而是因為她心中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以至於難以再將那件事情,純粹的視為一場為了報恩的交易。
王夫人微微頷首道:「既然娘娘已經化解了此事,那自然最好不過了。」
賈政明明攔了,但賈母還是滿口的自怨自艾,其實打從昨天昏厥之後,她的情緒就有些不對頭,總是掌握不了分寸似的。
王嬤嬤正在廊下與藕官說話,見她從外面回來,便好奇道:「方才是什麼人,怎麼喊的是雪娟?」
王嬤嬤見了地契,連道焦大爺有心了,然後又催著雪雁將地契呈給黛玉過目。
「是焦大哥來了嗎?!」
說到這裏,男人又謹慎問了句:「敢問姑娘貴姓尊名?」
焦順從進門到見賈母,攏共也就是和-圖-書一刻鐘的功夫,已經搬到東跨院的賈璉如何能得知消息,甚至還提前備好了酒宴?
熱水是早就燒好了的,幾個丫鬟連同王嬤嬤一通忙活,很快就把浴桶準備好了——這也是林黛玉搬過來后,頭一個添置的傢具。
莫說林黛玉如今還在京城,就真到了蘇州老家,又怎肯再重回榮國府?
然後便就沒有下文了。
雖說林黛玉『不告而別』的真正原因,是出於對榮國府——尤其是對賈母的失望,但人畢竟是在焦家走失的,于情于理焦順都有必要登門解釋一下。
待等走進堂屋裡,丫鬟們全都圍攏上來,這個拿毛巾擦汗,那個遞上了漱口水和咀嚼用的香片,等林黛玉漱完了口,一杯溫熱適中的香茗又被送到了她手邊。
「你是?」
榮國府四處跑風漏氣,倘若傳出什麼風聲,豈不是給自己招禍?
「好孩子,這事兒和你沒幹系,都是我……」
那人見狀忙點頭哈腰的笑道:「姑娘,咱們應該見過的,我就是把這院子租給你們的主家啊。」
眼見她這副魂不守舍的樣子,紫鵑和雪雁交換了一下眼神,決定還是暫時先不探問究竟了,改口問道:「姑娘是要先沐浴,還是先用飯。」
正所謂欲速而不達,這時候若急赤白賴的去動林黛玉的身子,今兒這一天的鋪墊,可就完全變味兒了。
其實她真正高興的,並不是得了這張地契,而是自己的『雪』字排在了紫鵑前面。
「賢侄!」
等雪雁帶著地契離開后,林黛玉幽幽一嘆,將香肌玉體大半浸入水中,只留半個頭在外,腦海中不住回想起今天的所見所聞。
一樁樁一件件可說是皆有感觸,但帶給她衝擊最大的,卻還是回程路上,焦順為了自己與那幾個監生衝突的一幕。
這時候雪雁假模假式的迎了出來,見門外只有林黛玉一人,忍不住又伸長了脖子往巷子口張望。
賈政便適時招呼道:「賢侄且隨我到榮禧堂坐坐hetubook.com.com,我這裏還有些事情想要跟賢侄討教。」
因被焦順魁梧的身子阻擋了視線,林黛玉倒是沒瞧見這個小插曲,等車子停在門前微微向內傾斜,她便靈巧的跳下了車,默默的回頭看向焦順。
等焦順把先前那套詞兒複述了一遍,他便肉眼可見的萎靡起來。
然而當時她卻只覺得心頭悸動、熱血上涌。
聽到沐浴二字,林黛玉才稍稍回過神來,旋即又想到了焦順滿頭大汗載著自己穿街過巷的情景,又不自覺走起神兒來。
雪娟個是什麼鬼?
焦順自無不可。
林黛玉默不作聲的往裡走,直到走到堂屋門前時,才發現自己還帶著那頂帶面紗的斗笠,下意識伸手取下回頭望去。
「快起來、快起來!」
「先沐浴吧,這一天也出了不少汗。」
等去東跨院『吃完酒』,自己抓緊時間閃人就是!
好在這次又有別人跳出來打岔。
老太太見狀,忙把寶貝孫子喚到近前道:「你別擔心,咱們不是已經派人去蘇州了嗎?到時候一準能把你林妹妹找回來!」
「姑娘回來啦?!」
再說了,他還要拿『未能完全報恩』羈縻林妹妹,若沒有七八成把握,是斷不會輕易捅破這層窗戶紙的——為了把姿態擺的足夠高,他甚至忍痛放棄了夕陽下吻別的想法。
當初賈寶玉也會維護她,但從來只停留在口頭上,真到了關鍵時刻就……
「這個……」
不想才剛起了個頭,斜下里王熙鳳就笑道:「好容易來一回,著什麼急走?你璉二哥早已經在東跨院準備了好酒好菜,就等著你過去舉杯痛飲呢!」
按照先前的想法,兩人熟悉起來之後,應該能有效的緩解緊張才對,然而事實上,方才她緊張局促的程度,甚至還要超過昨日。
焦順裝出被問住了的樣子,悶頭想了一會兒才道:「我實不知情,不過最近被攻訐的江浙鹽官當中,倒並不見林大人的名字,也或許是娘娘已經設法https://m.hetubook.com.com化解了吧。」
最後假意推辭了兩句,便心潮澎湃的應了下來。
但焦順可不覺得,她跟過來就只是為了聽這事兒。
雪雁將那地契展示給王嬤嬤,然後歡喜道:「這必是焦大爺的手筆,至於名字……想必是為了順遂姑娘的心意,所以刻意在外人面前將我的名字與紫鵑混淆了。」
賈政一時也沒辦法了,他原就不是個能隨機應變的人,攔了一次,卻不知道這第二次該拿什麼借口去攔了。
春纖正百無聊賴的拿腳尖畫畫,忽見焦順騎著車子拐入巷內,她面露喜色,張嘴正要叫嚷『焦大爺姑娘回來了』,就被雪雁捂著嘴連推帶搡的弄進了院子里。
雖然明知道一進門就是照壁,但雪雁還是下意識側身擋住了那男人的視線。
而目送焦順騎著車子遠去,林黛玉緊繃的身體這才舒緩下來。
「這……」
只是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客廳,王夫人也緊跟著追了出來。
這個功勞他可要不起。
再說了,那樣做也太明顯了。
不管了~
雪雁便禮貌的與他別過,轉身快步回了院里。
他盤算了好主意,見祖孫兩個還在那兒起膩,就想著乾脆趁勢告辭離開。
就聽得聲音還在門外,賈寶玉的身形就已經撞進了門內,見了焦順便連聲追問道:「除了那封信,林妹妹可還留在了別的線索?!」
不等焦順開口,賈政先呵斥道:「瞧你這樣子成何體統,還不趕緊給老太太見禮!」
「去了好多地方,鐘樓、白塔寺、天壇、前門外大街……」
焦順無奈搖頭:「確實沒有了,我當時派了人從水旱兩路去追,可撒出去好幾日也不見音信,這才只能將書信轉呈過來。」
焦順一面冷眼旁觀,一面在心中暗暗冷笑。
旋即又釋然一笑,心道他既然昧下了自己的東西,自己留下這斗笠又有什麼不妥?
等說了幾句閑話。
話分兩頭。
焦順卻沒有要下車的意思,一隻腳踩著踏板,一隻腳撐著hetubook.com.com地面,沖院里揚了揚下巴:「我就先不進去了,這一臭汗的,得趕緊回家洗個澡。」
雖然才從榮國府搬出來短短數月,但每次隔一段時間來這府上,總會有不一樣的觀感——這主要是因為雙方的地位與實力此消彼長,連帶著讓榮國府上下對待他的態度也是一變再變。
「沒了、沒了!」
那人連忙擺手。
說著,又羞愧滿面的低下頭。
臨時租住的小院門外。
這種被暴力維護的感覺,無疑是林黛玉前所未有的全新體驗。
在林黛玉原本的認知當中,打架鬥毆本是一種偏負面的粗魯行為。
偏就在此時,王夫人和李紈也到了,一進門婆媳兩個四隻眼睛就牢牢鎖在了焦順身上,直瞧的焦順膀胱一緊,暗叫不妙。
這個消息,倒是能有效的削弱林黛玉回老家的執念。
在南下蘇州之前,她原不想再在京城留什麼牽絆的,可一來如今心意有所動搖,二來這幾年大大小小也不知收了多少禮物,突然要推辭,反倒有些張不開口了。
紫鵑雪雁照例正要服侍林黛玉沐浴,卻忽聽外面有人高聲大嗓的喊道:「雪娟姑娘在嗎?雪娟姑娘、雪娟姑娘!」
……
雖然知道,焦順多半早就清楚其中的原委了,但素來最好面子的賈政,還是不希望母親當眾把事情挑明,於是連忙打岔道:「除了那封信之外,可還有旁的什麼線索?」
兩相對比之下,林黛玉終於開始理解,先前史湘雲維護焦順時所強調的『有擔當』,究竟意味著什麼了。
他其實是想拒絕的,無奈曹丞相鐵杆粉絲的身份,讓他實在是張不開這個口。
「那應該說的就是我了!」
賈寶玉一縮脖子,悶悶的給老太太和賈政見了禮,然後才又轉過頭滿面希冀的看向焦順。
焦順一進門,便朝老太太深施了一禮:「林妹妹的事情都怪我思慮不周,還請老太太責罰。」
於是一行三人轉到榮禧堂,等分賓主落座之後,賈政便開門見山的問:「賢侄,卻不和-圖-書知林家的事情近來如何了?」
彼時林黛玉已經寬衣解帶,進到了浴桶里,聽到雪雁的稟報,沉默半晌,吩咐道:「拿給王媽媽收著吧。」
「有位老爺把這院子買下來了,讓我直接把地契給一位雪娟姑娘。」
這兩天他忙著與黛玉展開靈與肉的交流,如今算是暫時告一段落,則是不如撞日,便乾脆順道來榮國府走一遭。
畢竟焦順之所以會動手,完全是為了維護她的名譽——而在此之前,他會選擇退避三舍,也明顯是擔心會讓自己受到傷害。
賈母、賈政、賈寶玉幾個,都只當她這是留客的借口,暗裡還贊她會來事兒能籠絡人——但這話落在焦順耳中,卻分明就是『夫目前』的邀約信號!
說完,以支撐腳為中心原地一百八十度甩頭,然後騎上車風馳電掣的去了。
「媽媽請看。」
不過若讓她來形容的話,卻更願意將其形容為『安全感』,而這也正是她後來主動抱住焦順的原因——對於一個孤苦無依的女子,還有什麼比安全感更重要的?
趁著林黛玉品茶的當口,紫鵑小心翼翼的問:「姑娘今兒跟著焦大爺都去哪兒逛了?」
賈寶玉靠在她懷裡淚眼婆娑,有心再把當和尚當道士的言語拿出來說,但眼角餘光掃到沉著臉的賈政,最終還是把這些大逆不道的言語收了回去。
雪雁眼珠一轉,當即老實不客氣的將那地契接過來,然後又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語氣道:「有勞了,可還有別的事情?」
等焦順被幾個管事眾星捧月般,迎送到老太太院里時,住在前院的賈政、王熙鳳早都已經聞訊趕來。
賈政掃了她一眼,猶豫了片刻最終也沒說什麼。
說實話,因為自小到大都被養在深閨當中,這還是林黛玉頭一回現場目擊到真正的暴力行為。
這就是睜著眼睛說瞎話了。
雪雁狐疑的看了眼那地契,沒有急著伸手,而是反問道:「你這是何意?」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雪雁答應一聲,便又進到了堂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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