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一章 花襲人(上)

邢岫煙和平兒迎上前喚了聲老爺,焦順將下巴往裡面揚了揚,問:「三妹妹在裏面?」
焦順垂下手活動了一下兩肩,嘴裏問:「知夏呢?」
邢岫煙趁勢鬆了手,又交代道:「我們太太高興,就拉著三姑娘多吃了幾杯,好在這酒不怎麼上頭,早些服侍姑娘睡一覺就好了。」
竟連這最忠心於寶玉的丫鬟也起了外心。
「嗯。」
「定在二月初四。」
此後探春一直在床上假寐。
邢岫煙又當面吩咐,讓廚房給準備好醒酒湯,以及夜裡沐浴所需的一切,這才告辭離開。
探春說著,伸手衝著襲人勾了勾指頭。
「喔,那就走著。」
「應該的。」
反正不管怎麼樣,如今事情已經辦妥了,只等將焦大爺送進裡間,自己就可以暫時抽身事外……
這先後兩次差遣,襲人頓時就明白,侍書已經知道自己要跳槽過來了,否則沒道理對她這個做『姐姐』的外人頤指氣使。
她原本正與銀蝶和綉橘閑扯,此時急忙垂手而立,因心裡頭雜念叢生,又忍不住撩眼去瞧焦大爺,卻正與焦順的目光對了個正著。
細品著這些信息,焦順心下隱隱有了猜測,畢竟類似的事情他也不是頭一回經歷了。
即便是知道有這樣的事情,她多半還是會選擇投靠三姑娘,甚至還會暗暗慶幸能參与其中——畢竟參与主人的私密事越多,日後上位的機會也就越大。
襲人回憶了一下,愣是想不起方才門外有沒有回應自己的問題,於是又戰戰兢兢問了句:「是誰在外面?」
邢岫煙回道:「因太太行動不便,她也不便單獨迎出來,所以……」
「姨娘放心。」
襲人被盯的渾身不自在,垂首靜候了片刻,卻遲遲不見探春開口,只好又抬起頭喚了一聲:「姑娘?」
這麼一想,那目光里的侵略性便又強了幾分,直盯的襲人如芒在背提心弔膽,直到焦順走進堂屋客廳,一顆心才算是落回了肚子里。
先前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是都問過了么?
都這麼些年了,她還是放不下當初恩怨,即便是當著焦大爺的面也依舊不假辭色,時不時冷眼看過來——怪不得憑她的好顏色,卻始終沒能在焦家佔據一席之地呢。
探春微微一笑:「我就知道你是個靠得住的。」
這麼一想,他那本就不多的負罪感頓時煙消雲散。
找王夫人借調,而不是找寶玉。
但既然已經上了賊船,這時候她自然不好違逆探春,於是只能湊到床前附耳過去。
一旁插不上手的玉釧忙搶著答道:「三姑娘說是身邊人手不足,便找二太太借了襲人。」
這一刻她只覺得時間漫長無比,明明春寒料峭,手掌心裏卻全是冷汗。
不過貌似電視劇里,她最後也沒留在寶玉身邊,而是跟了……跟了誰來著?
侍書立刻起身應了,二話不說便往外走,只是臨出門時,還不是忍不住回頭瞥了襲人一眼。
這時探春又似笑非笑的問了句:「你是做不來,還是不想做?」
至少襲人看到這一院子通房丫鬟后,就並沒有覺得焦順過於好色,只是暗暗慶幸自己不用與她們爭奇鬥豔。
等收拾齊整了,她正想回去復命,平兒便命銀蝶送了飯菜來,又叫她安心在客院里候著。
當然了,這偷的不是物件,而是活生生的人——原來焦大爺和三姑娘之間,早就已經有了夫妻之實!
叩叩叩~
「呵呵~」
此時東廂房內。
襲人心下滿是疑惑,嘴上卻是斬釘截鐵:「不悔!」
邢岫煙默契的緊隨在後,平兒也心領神會的去了客廳里傳話。
直到確認那些丫鬟僕婦並未被驚動,她這才鬆開了手大口喘息起來。
她立刻又頓住了腳步。
襲人見狀,正準備趁機回到三姑娘身邊,卻見平兒剛進門,侍書就從裏面走了出來。
她下意識舉目相迎,立刻就與晴雯的視線對了正著,旋即兩人都有些不自在的偏和*圖*書移了目光。
「我有話要跟你說,讓侍書去打水吧。」
「老太太抱去了,晚上在那邊兒過夜。」
侍書忙道:「交給我們就是了。」
襲人感受到她目光中隱隱透出的冷意,登時晃過神來,三姑娘是眼裡不揉沙子的主兒,如今既然將這等事關名節的陰私勾當交由自己去辦,那就肯定容不得自己再反悔!
正感慨著,侍書走了過來,客氣的道:「襲人姐姐,姑娘剛才跟史大姑娘說好了,今兒就在這府上借宿一晚,我這裏暫時走不開,勞你帶人先過去鋪派鋪派。」
侍書出門后,先是與晴雯打了聲招呼,然後便轉頭與林紅玉竊竊私語起來。
不過這院子里都是焦家人,她混在其中總覺得有些彆扭,正猶豫著要不要回堂屋與侍書湊成一對兒,忽就覺得有道目光一直鎖定在自己身上。
襲人含糊的應了一聲,這才發現自己的嗓子無比乾澀。
這時門外再次響起了叩門聲。
左右是主動送上門的,又不是自己強迫,要怪也只能怪寶玉自己留不住人。
焦順原本只是一眼掃過去,但見襲人如此,卻倒認真端詳了襲人幾眼,如果說先前還只是推斷,那現在襲人的反應幾乎就已經坐實了他的猜測。
焦順聽了眉毛一挑:「這時候借人?寶玉應該快要跟著扶靈南下了吧?」
而這一等,就等到了二更天,才見邢岫煙扶著微醺的探春來到了客院,瞧三姑娘那紅光滿面的樣子,就知道借盤纏的事兒多半了是有了眉目。
她一走,侍書和襲人急忙將探春攙扶進裡間,七手八腳的褪去外袍。
四目相對,她急忙又將頭垂低了些,臉上不自覺現出兩抹赤色。
這期間襲人心裏亂糟糟的,也便沒有湊上去裹亂,只是抱著探春換下來的衣服,到外面交給小丫鬟和僕婦們漿洗,然後又從貼身行李當中翻出一套新的,默默放到了床頭柜上。
不過襲人也並未表現出什麼,應了一聲,端起架子https://m.hetubook.com.com上的木盆就待出門打水。
本來有些擔心自己的異樣被人發現,結果看看左右,銀蝶和綉橘也都是一副春心蕩漾的模樣,其它人的視線也都在那重新落下的門帘上。
莫說是襲人了,連晴雯都有些詫異,紅玉什麼時候就和侍書搭上了線。
就這麼生熬了一刻鐘有餘,襲人的四肢百骸都僵硬了,才又聽探春吩咐道:「差不多了,你也去吧。」
嘖~
焦順是昂首闊步,襲人卻是不住的東張西望,每一步都走的提心弔膽,等到好容易進了堂屋,她只覺得心力憔悴,幾乎就要癱軟在地上。
雖然未來跳槽到三姑娘身邊后,少不得要和侍書掰掰腕子,但眼下她還不想招惹侍書的敵視,故此自然不會越過侍書往探春身前湊。
好像是柳湘蓮,又好像是忠順王府的戲子,反正甭管自己有沒有參与其中,寶玉都是個眾叛親離的下場,甚至連家人都保不住。
焦順不慌不忙的邁過門檻,看了眼縮手縮腳不敢抬頭的襲人,然後便朝著堂屋走了過去。
這時閉著眼睛仰躺在床上的探春,突然開了口。
要說襲人也不是那膽小怕事的,但這次開門揖盜帶來的刺|激,卻是遠遠超出了她心中的閾值,若是早知道有這等事,她或許……
焦順挽了挽袖口,道:「請她再稍候片刻,等我換下這身官袍就去見她。」
這時候焦順大步流星的從外面走了進來,一身合體的緋色官袍,愈發襯的威嚴滿滿,雖眉眼帶笑,依舊讓人不敢直視。
「那今兒晚上我有個要緊的差事,要交給你去辦。」
襲人自嘲的一笑,在怡紅院自己就是寶玉之外的第二個焦點,但在這裏又有誰會特意盯著自己瞧?
話一出口,她又覺得太過大聲,急忙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轉過頭看向兩側廂房。
襲人急忙又把院門插好,然後亦步亦趨的跟了上去。
侍書和襲人則是各據房間一角,彼此之間涇渭分明。
說著,https://www.hetubook.com.com便轉頭往東廂走去。
「怎麼?」
邢岫煙答了,又道:「三姑娘好像就是為此來的。」
嗯~
她進門先不留痕迹的橫了眼襲人,這才上前扶起探春,幫她簡單擦了一下身子。
襲人也忙客氣回了,然後便帶著幾個小丫鬟去了焦家的客院。
探春發出一聲輕笑,慵懶的蜷起條腿來,沒頭沒尾的問:「你當真不悔?」
三姑娘竟是準備讓自己開門揖盜!
襲人的目送她離開,等回過頭時,卻見探春不知何時側過了身子,以手托腮笑吟吟的看著自己,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那一身剛強全都化作了繞指柔,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儘是媚態。
門外傳來焦順不耐煩的嗓音,襲人連忙卸下門栓,又小心翼翼的拉開了半扇院門。
不過這剛偷了人家的老婆,轉臉又去收用人家的通房丫鬟,是不是有點……
這實在是遠遠超出了襲人的預料,畢竟原本在她眼中,三姑娘是榮國府里最知道自尊自愛的幾個人之一,誰能想到她暗裡竟……
叩叩叩~
「不是說了是我么?」
寶玉明明很快就要南下了,偏偏襲人跟著探春來了焦家。
「三姑娘一直在等您回來。」
焦順站在落地鏡前平伸著雙臂,任憑邢岫煙和司棋上上下下的忙活,眼見收拾的差不多了,忽然問道:「方才那是襲人吧?她怎得也來了?」
襲人愈發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卻本能的覺察到,這事兒多半不是什麼『好事』。
二人自裡間出來,銀蝶、綉橘兩個也早在客廳里候著了。
這時邢岫煙停下手,圍著他轉了一圈,又退開了半步。
侍書一面抖落開被子,準備給三姑娘蓋上,一面隨口道:「襲人姐姐,勞你去打些溫水來,我好給姑娘擦一擦身子。」
其實當初襲人說賈赦那話,放在焦順頭上也毫不為過——屋裡略微平頭正臉的丫頭,他都不肯放過。
再說這事兒驟聽雖然出格,但細一想焦大爺和三姑娘已經定了終身,雖和_圖_書于禮不合,倒也並不能完全視為私相授受。
熄了逗弄女兒的心思,焦順便邁步出了東廂房,抬眼只見丫鬟們正三三兩兩湊在一起說話,內中自然少不了襲人。
襲人急忙迎上去,和侍書一左一右扶住了探春了。
要說榮國府里的老爺少爺們也都是天生貴胄,賈赦生前更是正一品的爵位,但比之焦順卻似乎都差了那一股昂揚向上的精氣神兒。
等四人從西廂里出來,外面邢岫煙、司棋、玉釧,晴雯、紅玉、蕊官,已經烏壓壓站了一片——只餘下翠縷和香菱兩個,因為還要在屋裡服侍史湘雲,所以未曾出迎。
房間都是天天打掃的,沒多會兒又有人送來了嶄新的被褥,布置起來自然沒什麼難度。
這時候門外傳來了腳步聲,卻是侍書打了溫水來。
放在今日之前,她是做夢也想不到,三姑娘說的有事要用到自己,指的是這樣的事情!
「呵呵~」
她輕輕一咬銀牙,這才推門到了外面,摸著黑湊到院門前,一邊仔細傾聽外面的風吹草動,一邊緊張的觀察著院內,生怕被人給撞破。
但同樣的事情也要分人,放在不務正業崽賣爺田的賈赦身上,那是好色荒淫;放在平步青雲事業有成的焦順身上,就該說是英雄本色了。
雖然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等聽完探春的吩咐,襲人還是傻了眼。
除了晴雯!
想到這裏,她忙點頭道:「姑娘放心,我一定辦的妥妥噹噹!」
只是襲人這時候卻早顧不上跟她爭風吃醋了,因為最多再有兩刻鐘焦大爺就該到了,想到自己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情,襲人如坐針氈一般,偏又不敢在探春面前表露出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探春忽然睜開眼睛吩咐道:「侍書,今兒讓襲人守著就好,你也跟著累了一天了,下去好好休息吧。」
侍書聞言一愣,旋即忙從襲人手上接過木盆,快步出了卧室。
不知又過去多久,門外突然響起了有節奏的敲擊聲,襲人打了個激靈,變聲變調的問:「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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