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八章 三省(下)

元春眼中閃過異色,任由母親將酒壺奪了過去,故作不解的問:「母親不是要同我吃酒么,這明明專門準備了兩隻酒杯?」
「你做什麼?!」
王夫人回了個白眼,經這兩句話打岔,終於是有驚無險的將兩隻酒杯全都斟滿了。
三妹妹是以為藥效揮發沒有的這麼快?
王夫人沉默半晌,才擠出一個『好』字,提起那酒壺想要斟酒,手上卻抖的厲害,她只好用另一隻手扶住壺身,嘴裏自嘲道:「果然是老了。」
「姐姐願意這麼想,那就這麼想好了。」
王夫人用笑容掩去心頭的慌張,一時沒敢再繼續這個話題,席間三岔五繞的說些閑話,直到酒足飯飽之後,才又硬著頭皮再次邀請元春去清堂茅舍過夜。
「難難難!」
「我、那個、我不是……」
不等王夫人回應,她直接仰頭一飲而盡。
就在此時。
到下午,眾女眷圍著賈元春說說笑笑,倒真有幾分回娘家的味道。
元春嬌嗔一聲,乳燕投林般撲到了王夫人懷裡。
抱琴領命去了,不多時就引著探春走了進來,而在她們身後,還有四個健碩的僕婦合力抬著一口大箱子。
元春臉上一陣青一陣紅的,屋內隱約傳出的動靜,更是讓她心下翻江倒海一般。
「他說這是好事兒,到時候自己也去廟裡做個和尚,閑暇時和尚尼姑湊在一起談論佛法,豈不好過整日說些家長里短?」
元春大怒,一邊拚命掙扎一邊激動道:「你放開我,你是瘋了不成?他、他……母親……」
探春咔嚓一聲擰開了銅鎖,邊抬手去摘,邊反問道:「太太這麼久了還沒出來,想必那酒水是被姐姐調換過了吧?那藥效你也應該看到了,難道就不怕太太因此有個好歹?實不相瞞,那可是吳太后專門賜下的虎狼之葯!」
不多時,衣衫不整的王夫人便被探春扶了出來,低垂著頭頸用手捂臉,根本不敢去看元春。
她這一走,元春臉上一直掛著的笑容頓時消弭https://www.hetubook.com.com無蹤,取而代之的是苦澀的淚水。
「你!」
她現在開始懷疑探春是智取不成,就想讓焦順霸王硬上弓了。
「正在這時先帝漸漸醒轉,開始頻繁召見焦大哥,人們都說他是駕前一等一的紅人,要想救出姐姐和寶二哥,除非是他肯幫忙轉圜。」
或許、可能、大概,母親確實曾為了自己不惜以貞潔相要挾,只是這一片慈母之心,到今天卻被三妹妹和那焦順給利用了?
嘎吱~
王夫人半真半假的感慨道:「先前還能靠誦經念佛消解雜念,後來你兄弟做出那樣的事情來,我那禪房也就成了擺設。」
「這……我就是隨口一說罷了,哈哈。」
聽到這話,首先做出反應的卻是王夫人,她撐著椅背努力起身,剛想要開口答話,又軟綿綿的癱坐了回去,張著嘴大口大口的喘息著,活像是一尾砧板上的活魚。
又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元春澀聲打破了寂靜:「就算是要……總得讓母親、讓母親先出來吧?」
她說著,自顧自的閉上了眼睛:「反正能做的我都做了,姐姐要如何選擇是你的事兒。」
探春一臉無所謂的將鑰匙捅進鎖眼裡,回頭冷笑道:「反正姐姐本來就不在乎我們的死活,何必要等到我打開箱子再喊?」
相比于年前那次省親,這次的迎接儀式明顯簡化了不少,中午之前基本就走完了流程。
箱子蓋被從裏面頂開,焦順長身而起,邁步從裏面跨了出來,看都不看元春一眼,徑自向裡間走去。
好一會兒,元春才鬆開了雙臂,笑道:「那就有勞母親為我斟酒了。」
元春上回省親時,就已經得知了寶玉的所作所為,見時隔這麼久,母親說起來依舊唏噓不已,不由追問:「怎麼,寶玉還沒改好?」
何況兩人相差那麼多,焦順又是湘雲的夫婿,便再怎麼也不至於……
「這裏面是?」
王夫人見狀嘴上動了和_圖_書動,暗嘆一聲,也將自己的酒喝了個乾淨。
「可那時候陛下正在氣頭上,焦大哥又豈敢貿然開口?太太幾次求助不成,老爺又一副聽天由命的樣子,逼急了索性設了個局,不惜以貞潔向脅迫,換取焦大哥在陛下駕前進言!」
她這麼一說,元春頓時動搖了。
探春毫不退縮的反問著,然後搬了把椅子坐到了客廳中央:「我左右是要嫁去焦家的,這府里如何也牽連不到我頭上,若不是為了太太老爺,為了這一家老小,你當我願意將未來夫婿拖下水?你當我願意看他和一個老女人……哼~!」
「有一點點吧。」
而更令其增色的,則是那在深宮之中久居人上,所養出的富貴雍容氣度。
「母親這話說的,我便當上了太后,還不一樣是母親的女兒?」
王夫人暗暗鬆了口氣,但想到晚上自己要做的事情,又覺得心裡頭很不是滋味兒。
王夫人連道三聲難,又苦笑道:「因那襲人照管的不周到,我一度有意把她發落到你二妹妹身邊,襲人因此去求你兄弟,你猜你那兄弟怎麼回她的?」
「怎麼了?」
元春掙扎的動作頓時一僵,然後震驚無比的看向了探春。
又或許……
「他怎麼回的?」
元春見狀頓時急了,狠狠將探春從門前扯開,碰一聲把門重新關上,咬牙切齒道:「再怎麼說她也是你的嫡母,你如此利用她,難道就不覺得……」
元春經她這一提醒,也覺得自己忽略了這方面的風險。
「你們就會哄我開心。」
畢竟有那個做女兒的,會願意這麼看待自己的親生母親呢?!
這態度讓元春有些詫異,心說難道說自己猜錯了不成?但母親飲下那杯酒之後的反應,可是做不了假的。
探春冷笑道:「當初寶二哥下了昭獄,姐姐也被囚禁在景仁宮,這府里就像是天塌地陷了一般,而其中最最擔心你們姐弟的就是太太了——可她一個婦道人家,即便再怎麼心急如焚也是束手和圖書無策。」
探春霍然睜開眼睛,丟一句『等著』,然後便進到了裡間。
「姐姐只管喊。」
抱琴忽然在外面稟報道:「娘娘,三姑娘來了,說是奉了您的懿旨來送東西的。」
元春也忍不住連連搖頭,心說怪道母親對寶玉不想以前那樣熱絡,反倒著重介紹了蘭哥兒的近況,自家這胞弟屬實是特立獨行。
「誰說焦大哥要對姐姐胡來了?」
她走到茶几前,端起酒壺道:「不說他了,母親既然有興緻,那女兒就陪你吃上幾杯好了。」
王夫人嚇了一跳,下意識伸手去搶那酒壺。
旋即大廳里便陷入了寂靜當中,也因此將屋內動靜凸顯的愈發清晰。
臨到傍晚時。
說著,她主動舉起酒杯道:「母親,咱們先吃一杯。」
賈元春略帶英氣的眉毛微微一揚,旋即笑道:「母親怎麼知道這回省親是客隨主便,未必一定要住在別院里?」
王夫人結巴了一陣子,才勉強找到了個理由:「你現在都是皇太妃了,怎好讓你親自給斟酒?」
不過賈元春心中雖然暖意升騰,卻仍舊保持著足夠警惕心,只是她暗中觀察許久,卻並沒有發現探春有什麼異狀,反倒是……
「哪裡老了?」
她如釋重負的放下酒壺,正欲舉杯邀飲,元春忽然新奇的指著窗口道:「那兩個是什麼東西,瞧著倒是新奇有趣。」
王夫人一邊命人布菜,一邊若無其事的對女兒道:「這大觀園正殿好歸好,晚上卻著實清凈孤寂了些——若是不違反規矩,要麼你在我那清堂茅舍里住上一晚如何?」
等確認無誤之後,王夫人嘆息著跌坐在一旁,默默的落下了兩行清淚來。
探春微微躬身不卑不亢的答道:「自然是給娘娘的驚喜。」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於是等到了清堂茅舍里,她趁著賈元春洗漱的當口,便取出了早就準備好的子母壺,連同兩隻酒杯端端正正的擺在了茶几上。
「一心想連累我們的,難道不是姐姐嗎?!」
看到門廳hetubook.com.com里站著的元春,探春腳步微微一頓,不過很快便又恢復了常態,指揮著那四個僕婦將箱子放在正當中,又擺擺手示意她們退了出去。
「你、你……」
「這個寶玉!」
「這……」
王夫人推門進來后,腳步明顯有些發飄,臉上更是酡紅一片,跌跌撞撞坐回原位后,便捂著額頭道:「我、我怎麼突然有些暈?」
她走進裡間,見桌上擺著酒壺酒杯,便眨著眼睛詫異道:「母親晚上還要吃酒?」
「年紀大了,晚上愈發難捱。」
可三妹妹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說是想要讓……
賈元春長出了一口氣,緩緩起身走到了門前,推門吩咐道:「讓三妹妹進來吧。」
下一刻,換了件修身短襦微露香肩的賈元春,挑開帘子垂首而入,墨雲般的長發只用最簡單的木釵收束,幾許劉海碎發自額頭垂下,在她抬頭的一瞬間輕輕擺盪搖曳,襯的那眉目間的淺笑如旭日初升,彷彿能解去萬千愁苦。
元春略一遲疑,揮揮手示意抱琴退下,然後開門見山的問:「三妹妹看到我還清醒著,難道就不覺得奇怪么?」
說到這裏,她看了一眼已經聽呆了的元春,再次冷笑道:「當真是可悲可笑,做母親的為了兒女不惜犧牲自己的貞潔名聲,做女兒的卻要為了所謂的貞潔名聲,犧牲自己的父母兄弟。」
「原來如此。」
再然後,氣氛就突然變得沉默起來。
這是卻聽探春在耳邊幽幽道:「姐姐難道以為這是頭一回不成?」
元春其實也有些不敢看她,於是錯開眼看向了裡間,半晌后,她深吸一口氣,踉蹌又悲壯的邁出了第一步……
王夫人暗暗鬆了一口氣,卻哪裡知道元春將頭埋在她肩膀上,眼中就忍不住落下淚來。
探春說著,從袖筒里摸出把鑰匙來,徑自走到那大箱子前,邊彎腰開鎖邊道:「不過我本來也沒怎麼指望,太太真能騙過姐姐——先不說這個,等我先把焦大哥放出來,莫憋壞了他。」
就這麼承認m.hetubook.com.com了?!
賈元春漠然以對。
賈元春盯著那大箱子明知故問。
同樣是不等賈元春反應,就快步走了出去。
元春美目圓睜,下意識橫臂欲攔,卻被探春用力扯到了一旁。
探春絲毫不露破綻,針鋒相對的譏諷道:「全當是太太天性Y盪,如狼似虎耐不住寂寞,所以主動與焦大哥勾搭成奸!」
元春笑著打趣道:「依我看,太太比前兩年還年輕了不少呢,瞧著皮肉細膩光滑的,等閑三十歲的也未必能比得過。」
元春先是一愣,旋即往後退了半步,警告道:「你別胡來,不然我可要喊了!」
好一會兒,她忽然咬牙質問:「這也是你們設計好的,對不對?!」
賈元春笑道:「怪道以三妹妹的志氣心胸,竟也甘願給他做兼祧,原來除了才幹過人官運亨通,還有這等小意殷勤的一面。」
這回元春倒是沒質疑什麼,欣然答應了下來。
眼見元春陷入迷茫惶惑當中,再沒有了方才的精明勁兒,探春便順勢放開了她,然後旁若無人將房門打開查看了一下裏面的情況。
王夫人下意識回頭看去,旋即笑道:「那是暢卿弄的布偶娃娃,一開始是送給你那些妹妹們做禮物的,後來鳳丫頭也鬧著討要,他索性又做了不少,連我也得了幾個。」
好半晌,王夫人起身道:「我去外面方便方便。」
直到聽到門外傳來王夫人不怎麼規律的腳步聲,她才忙急忙擦去眼淚改顏相向。
又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了木屐踩踏地板的動靜,王夫人忙抹去眼淚,堆起笑臉起身相迎。
那與王夫人一脈相承,卻又足足高出半頭的身量,恰在豐腴和高挑之間達成了完美的平衡,每一寸每一毫都經得起丈量檢驗。
元春被她這有恃無恐的態度氣的直發抖,咬牙道:「你別以為我不敢喊,他要是敢胡來,我寧死……」
王夫人沒能得到回答,便抬手去揉搓自己的眉心,又片刻,她臉上已是火燒彷彿,一邊不住吞著唾沫,一邊下意識扯脫了衣領的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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