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五章 連環

「唉~」
「你三妹妹近來如何,你也是瞧見了的,眼下雖是你大嫂管家,可她要出來說句話,連我都得掂量掂量。」
聽寶玉終於挑明了心思,王夫人先是如釋重負,旋即想到養育這麼多年的兒子,最終卻要拋家舍業去做和尚,一腔心血全都付諸流水,又忍不住悲從中來。
聽到母親誤解自己的同時,又不忘吹捧焦順,賈寶玉的情緒也一下子爆發了,他猛地抬起頭,咬牙道:「焦大哥確實對咱們家有恩,可我不是已經把襲人讓給他了嗎?!」
等到了院門外,他看著前面青蔥碧綠的林間小道,忍不住長嘆一聲:「人生在世不稱意,何如散發弄扁舟。」
還有那搔首弄姿的夏金桂。
這沒什麼、這真的沒什麼!
寶玉聽完,半晌沒有反應,過了好一會才緩緩躬身告退。
寶玉這才恍然,然後卻又不解道:「咱們沒有嗎?」
雖然早就猜到了,但猜到和被證實畢竟還是不一樣的。
一路瞻前顧後想東想西。
王夫人聽罷點點頭,贊道:「到底是暢卿,換了別人躲還來不及呢。」
說到半截,他忽然醒悟過來,忙又收住了話頭。
麝月看似低著頭,實則卻在偷眼觀察寶玉的表情,她也是剛剛才意識到,這是個徹底抹除襲人影響的好機會,所以才會把話說的如此直白。
王夫人冷笑:「商量,你想怎麼商量?」
但具體該怎麼彌補,賈寶玉一時卻又摸不著頭腦。
「本來只要你好端端的,縱比不上暢卿,起碼也算是門當戶對親上加親,偏你攪黃了人家的好事,又把好端端的一樁婚事給弄成這樣……卻叫寶釵如何不悔?!」
這話雖然說的很是含糊,但寶玉還是第一時間聽懂了,他詫異的抬頭看了眼王夫人,旋即又低下頭,輕輕的『嗯』了一聲。
王夫人見狀輕嘆一聲,無奈道:「家裡如今也不指著你上進,況你去了妙玉那裡,病情確實減輕了不少——可這也不是你一天到晚不務正業,總在那尼姑庵里打轉的借口。」https://www.hetubook.com.com
麝月搖頭。
寶玉不敢怠慢,忙轉道直奔清堂茅舍。
悔不當初之餘,心下的嫉妒也由此減輕了許多,放手與成全再度佔據了上風。
客廳里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王夫人平復了一下心境之後,這才又照著台本問:「那天你在門外都聽見了吧?」
至於兒女……
回頭看看,自己當初的所作所為,完全就是損人不利己!
這下子寶玉越發好奇了,於是拉著麝月追問道:「侍書是來做什麼的?是三妹妹讓他來的,還是她自己有事找你?怎麼她一看到我就跑了?」
王夫人滿是警惕的追問:「這幾年你經過的教訓難道還不夠多?!若不是有暢卿從中轉圜,只怕這榮國府早被你給敗壞了!那甄家別人躲都來不及呢,偏你又上趕著去大包大攬,是不是非要讓闔府上下都受了牽連,你才高興?!」
好在焦順從來都有兩手準備,於是她一臉無奈的擺手道:「罷了、罷了,我是管不了你了,你自己回去好生想想吧,真要是一門心思想出家,我也不攔著你,只要你自己覺得問心無愧就好。」
王夫人微微蹙眉,旋即呵斥道:「襲人算個什麼東西,也能稱得上是報償?再說了,她難道不是主動要求給三丫頭做陪嫁丫鬟的?!」
於是尷尬的耷拉下腦袋,再不敢多說半句。
寶玉心頭猛地一揪,嘴裏也莫名多了些酸澀苦味。
王夫人嘆了口氣:「這事兒怪不得寶釵,當初你焦大哥同薛家一度確曾談婚論嫁,要不是你跳出來反對,兩家只怕早就結成秦晉之好了。」
「就是、就是……」
「呸~」
賈寶玉聽母親這麼一說,也覺得自己欠考量,寶釵真要知道了他的打算,不把人打出來就算好的了,怎麼可能答應這樣的事?
麝月也不知是惱了還是羞了,臉上紅彤彤的一片。
直到離開大理寺二里地遠,賈寶玉那股興奮勁兒才漸漸消下去,然後又開始為了怎麼才能順利出家而煩惱。
www.hetubook•com.com湘雲嫁過去沒多久就懷上了,珠大嫂、邢家姐姐也一樣……
賈寶玉就將自己聽說甄寶玉被解送到了京城,於是一早去焦家堵門求助焦順,最後非但成功見到了甄寶玉,還得了焦順許諾,表示會想辦法將甄寶玉解救出來的事情說了。
拋下紅塵出家做和尚,最對不起的人就是父母和妻兒,父親見在金陵守孝,暫時無需考量;母親早已經對自己失望透頂,如今已經將希望寄托在了蘭哥兒身上,倒也不用擔心她會太過傷心。
沒有機會創造機會也要拋妻棄子?!
雖然如此,當時他仍舊認為自己阻止了一場悲劇,畢竟寶姐姐菩薩似的人物,怎能嫁給粗俗且家奴出身的焦順?!
可寶玉這又算什麼?!
麝月起先支支吾吾的不肯說,後來也不知想通了什麼,才羞臊道:「其實她是為了襲人姐姐來的。」
「我、我辦不到!」
賈寶玉卻自覺有三分東坡餘韻,本想著狗尾續紹的應和一首,無奈才窮智短,還沒等琢磨出個端倪,人就已經到了怡紅院。
寶玉見狀正待過去詢問,侍書冷不丁瞧見他,忽就慌張起來,飛快的向寶玉行了一禮,然後奪門而逃。
王夫人狠狠啐了一口,指著門外切齒道:「好好好,你現在就去告訴寶釵,說你為了要拋妻棄子,想先跟她生個孩子再出家,你去說啊,你倒是去說啊!」
回到府里,賈寶玉站在內儀門附近的十字路口,正猶豫是直接去找寶姐姐把話說清楚,還是先回怡紅院,等個合適的機會再攤牌,結果忽然就得了傳召,說是王夫人早就恭候多時了。
這一刻,他心下突然冒出個念頭,就算是去當和尚,最好也要當個遊方僧,這樣才能和家中的紛紛擾擾徹底做個了斷。
寶玉這時候定了定神,強笑道:「那這和侍書來找你又有什麼關係?」
按照甲計劃,這時候王夫人應該直奔正題了,但話到了嘴邊,她卻又實在說不出口。
說完,直接屈膝跪倒:「還望母親能夠成全https://www.hetubook•com•com孩兒!」
按說自己這三四年也沒少耕耘,偏麝月她們又沒用避子湯,那怎麼……
不說說歸說,一想到要去見寶姐姐,他心下就有些怵頭,畢竟回來都這麼些天了,夫妻兩個甚至連話都沒說過幾句。
賈寶玉心裡頭愈發打鼓,挪到近前恭恭敬敬的見了一禮,連頭也不敢抬起來。
他自覺無趣,隨手將那樹枝拋進溪水裡,邁步跨過了門檻,結果進門就見侍書正與麝月說些什麼,麝月直個勁兒的搖頭,侍書卻似乎不肯作罷,依舊比手畫腳的追問。
興到濃初,乾脆折了根樹枝做拐杖。
最後她勉力定了定神兒,質問道:「你這麼做怎麼對的起我和老爺,怎麼對得起寶釵?!我和老爺倒罷了,本也沒指望你能給我們養老,可寶丫頭呢?!欽命在身,又不敢擅自和離,如今你不管不顧一走了之,卻叫她日後如何自處?!」
「你又許諾了什麼?」
所以最大的阻礙就在寶姐姐身上,最好是能找寶姐姐談一談,看看她有什麼需求,是自己可以做到的,然後爭取了無牽挂的遁入空門。
「我沒有!」
可現在呢?
啪~
「甄公子?哪個甄公子?」
賈寶玉一咬牙,乾脆破罐子破摔,把話給挑明了:「實話不瞞太太,我已經和甄公子約好了,等他出獄后我們就一起遁入空門,再不理會這俗事里的紛紛擾擾是是非非!」
說到這裏,王夫人用帕子沾了沾眼角,嘆道:「我最近見了她和你姨媽,都覺得臉上臊的慌!」
麝月又支吾半晌,惹得寶玉兩聲催問,這才道出實情:「聽侍書說,今兒在那邊兒襲人被焦大爺喊過去問話,也不知怎麼就給梳攏了。」
有僕婦遠遠見了,都道這必是被太太打折了腿。
「我、我……」
賈寶玉先是語塞,旋即忽然腦中靈光一閃,脫口道:「那我就和她生一個孩子好了!」
「就是江南甄家的甄寶玉啊!」
鳳姐姐也是過門后不久就生了巧姐兒,如今又生了兒子。
聽母親祭出寶釵這個和-圖-書殺手鐧,賈寶玉的氣勢又肉眼可見的弱了下來,囁嚅半晌,最終訕訕道:「我也正想找寶姐姐商量商量呢。」
「為了襲人?」
賈寶玉一聽這個就覺得頭大無比,但也知道自己仕途斷絕,被安排打理家中產業是順理成章的事兒,因此也不好在這上面說什麼。
先前的對答,她多少有演戲的成分,但這一刻是真的被氣到了,薛姨媽雖然也曾想過讓兩人生兒育女,但那是為了彌合夫妻兩個的隔閡衝突。
他這一走神兒,客廳里再度陷入了寂靜當中。
「你、你……」
自己已經害了金釧、負了林妹妹、坑了寶姐姐,如今既知道錯了,在出家之前,總也要嘗試著做出些彌補吧?
賈寶玉聽完也是又愧又悔,當初他聽說焦順要娶寶姐姐,一時衝動跑去大吵大鬧,非但害了金釧的性命,還徹底斷送了木石前盟。
賈寶玉這才知道母親是『誤會』了,忙解釋道:「太太明鑒,我今兒沒去牟尼院,是去大理寺探望甄公子了。」
「這麼說,你是去牢里探監了?」
賈寶玉頓時就不自信了,也更沒有勇氣把那『歪主意』說給寶姐姐聽——萬一要是十年八年都生不出來,那自己托缽化緣游遍四海的願望,還怎麼去實現?
回想起襲人岔著腿走路的樣子,他一時眼圈都紅了,什麼『放下』什麼『成全』,他要真能做得到早就是高僧大德了!
難道自己這上面有些艱難?
「這……我暫時還沒想好,反正是我對不起她,要打要罰都使得。」
自己眼下還沒有呢。
想到因此而留書遠走的林黛玉,賈寶玉就覺得痛徹心扉,如果說襲人和寶釵的事情,像是一根刺扎在心坎的話,那林黛玉留書遠走銷聲匿跡,就如同是在他心底挖了個大窟窿,怎麼填也填不滿。
賈寶玉聽了就有些不自在,雖說他也承認焦順的功勞,可自己不也主動去探監了嗎?
即便再怎麼不喜歡仕途官場,他也不得不承認自己與焦順早已是雲泥之別,而論對妻妾的體貼入微照顧周全,自己更是遠遠不及www•hetubook.com•com
寶玉也是這兩年才聽說了避子湯之類的東西,但卻始終沒怎麼留心,如今聽說三妹妹以為自己有,麝月卻說沒有,心下就不免泛起了嘀咕。
剛想到這裏,就聽王夫人又道:「你這也算是盡了一份心,以後記得離那甄寶玉遠些,也別再去什麼牟尼院了——既然仕途斷絕,那家裡的事情你就多擔待些,等回頭我讓周瑞帶你去各處轉轉,莊子、商鋪都要學著管起來。」
「正是。」
想到和甄寶玉一起托缽化緣,游遍大江南北的情景,他原本低落的心情,又逐漸高漲起來,於是邊走邊誦:「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可他又不甘心乖乖就範,於是悶聲反駁:「甄公子正是需要朋友幫忙的時候,正所謂患難見真情,我若在這時候避開他,卻成什麼人了?何況我早已經許諾要和他……」
麝月臉上一紅,羞道:「三姑娘怕襲人提前有了身孕,就差侍書過來問問,看咱們這邊兒可有避子湯一類的東西——我說沒有,她卻死活不信,正說著二爺就來了。」
「襲人?」
說穿了,不過就是自欺欺人罷了!
頓了頓,又呵斥道:「你不要避重就輕,我是讓你不要再見那甄寶玉,也別再去找妙玉,從今往後踏踏實實的給家裡做些實事,好抵償……」
聽了寶玉這話,王夫人氣的一拍桌子,怒道:「她要的不是打你罰你,要的是後半輩子的依靠!你大嫂雖說也是嫁過來不久就守了寡,可好歹還有個蘭哥兒可堪慰藉——可寶丫頭呢?你讓她一個人孤零零的怎麼辦?!」
等到了清堂茅舍里,就見王夫人正獨自一人面沉似水的坐在客廳里。
本來就是自己拜託焦大哥,要他多多關照襲人的,如今未等過門就、就……應該也算是一種特殊關照吧?
寶玉一聽與襲人有關,愈發認真起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這……」
「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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