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楚山寇
第六十七章 巧辭善辯

「那我就再問徐家主一句,早就看穿徐家主與鄧珪聯手送徐節級等人去青溪寨送死的陰謀,一力促使徐節級逃軍落草之人,也是我這麼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流之輩,徐家主是不是也很感到意外?」
「我最初偷聽得鄭恢在幕後密謀,而你也看過陳桐給鄧珪的秘信,可以斷定就是這個鄭恢在幕後謀劃一切。鄧珪、徐武富也都是相信只要王稟身死,一切都會平息,這才決定將徐武江當作棄子去送死。而徐武江藏到金砂溝,很快就又有消息傳出說他們逃軍投虎頭寨被拒。這除了暗地裡坐實徐武江他們投匪的罪名外,應該還是鄭恢想著借潘成虎這把刀除掉徐武江他們吧?當然,鄭恢這麼做,也沒有什麼問題,畢竟他最初認定是徐武江壞了他們的好事,能小施計謀借刀殺人,又何樂而不為呢?」
「是啊,要是已經殺死王稟,他們是不應該再大費手腳來解決我們這些小患,」徐懷說道,「但鄭恢這個人在幕後謀劃一切,王稟現在還活著,他應該有能力去阻止鄧珪率鄉兵進攻潘成虎所部賊眾;而在鄧珪擊潰潘成虎所部賊眾后,他也應該有能力在暗中推一把,促使鄧珪進一步拿下歇馬山——這也是諸大姓宗族樂意見到的事,但是鄭恢卻偏偏沒有去做……」
柳瓊兒也是裝腔作勢,盯著半圍在馬車前眾人看了片晌,才嫣然笑道:
女人,就是這麼小心眼!
徐武富也是難以置信的盯住徐武江,再難遏制心裏的暴怒,一字一頓的問道:「昨夜巡檢司軍寨發生的一切,確是你們搞的?」
然而這一切在此時被一個他們平時看不起的、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倌兒無情戳穿,換誰心裏不又驚又懼?
「唐州監糧使陳桐乃是樞密使蔡鋌謀主鄭恢在州縣的內應,這能算多大的秘密?我要是連這都不知道,還怎麼將鄭恢這些人玩弄于股掌之間?」柳瓊兒美眸盯住徐武富,輕hetubook•com•com蔑的笑道,「也就徐家主你大概覺得鄭恢這種角色不可力敵,心裏怕得只敢躲回鹿台寨來?又或者徐家主、大公子這麼久都還沒有搞清楚,樞密使蔡鋌到底派了誰到桐柏山刺殺王稟之事吧?」
「不知道楚山夜叉狐有無資格站在這裏說一兩句話?」柳瓊兒板起粉臉來,冷聲問道。
「是不是你們幾個混帳傢伙做的好事?」徐武磧將渾鐵長槍橫在身前,盯住徐武坤、徐武良看了片晌,又驅馬靠近前過來,渾不顧徐武良、徐武坤都從車頭站起來,將渾鐵長槍伸過來,將車帘子挑開來。
徐武磧收回長槍,任車帘子滑落回原處,盯住被大竹笠遮住半張臉的徐武江,將鐵槍橫在馬背,握住鐵槍的手青筋暴露,可以看得見他正強力壓抑住內心的滔天怒火,聲音也是冷到極點:
「之前看不出有什麼問題,但潘成虎太蠢,被我們搞得如此狼狽,鄭恢怎麼就沒有動靜了呢?他甚至坐看鄧珪有機會集結鄉兵武卒將潘成虎這部賊眾打潰掉,讓我們舒舒服服奪得歇馬山?而鄧珪打潰潘成虎賊眾之後,原本有機會一鼓作氣拿下歇馬山,卻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反而喜滋滋的回淮源準備卸任走人。這隻能說明鄧珪並沒有受鄭恢直接控制,但鄭恢不應該這時候才想到不節外生枝啊。順手推一把的事情,他為何又不做了?他真有坐看徐武江背靠徐氏奪得歇馬山後成氣候的氣度?」
「我就說是她慫恿徐懷下的手!」徐灌山最沉不住氣,在後面氣急敗壞的跟蘇老常抱怨道。
當然,她還是不忘在徐懷的腳踝上踩上一腳解氣。
雖說徐武富知道徐武江他們早起疑心,但叫柳瓊兒直接道破,還是羞惱成怒的反駁:「你胡說八道!」
「我就說吧,你其實也看出這裡有問題了是吧?」柳瓊兒抱膝說道,「我倒覺得鄭恢更可能是認定郭曹齡接任和*圖*書之後,整個桐柏山都是他的掌控之中,到時候他都可以毫無顧忌的調虎頭寨賊兵圍攻玉皇嶺以及歇馬山,而不愁淮源巡檢司會集結鄉兵搗其後路,才不急於一時的。從這個角度來說,你殺死郭曹齡,實際上是破了他這個局,替徐氏消除了危機……」
溪水漫漲上來,青柳溪口的石灘沒法直接趟過去,馬車便從青柳溪橋過河。
「鄭恢帶著諸多好手進桐柏山,想要替他家主子蔡鋌除去政敵御史中丞王稟,但始終不敢下手,徐家主大概沒有想到,令鄭恢顧忌重重的,卻是我這麼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流之輩?」柳瓊兒扶著馬車立柱站起來,盯著徐武富笑著問道。
隨徐武富出寨子的周景,內心也是震驚,知道徐武磧所說之事非同小可,絕不能落入無關人等的耳中,連忙叫正從寨子來跟著走出的十數寨兵都退回去,莫要留在青柳溪橋旁。
他當時還擔心他們之前的圖謀敗露,會令刺客對他們下手,但這時候聽到行刺竟然是徐武江這些人所謀,他內心出奇的沒有了恐懼,而是難以壓抑的暴跳如雷。
郭曹齡被行刺的房間牆壁留有「殺人者楚山夜叉狐」八字,這會兒怕是已經在桐柏山裡傳遍了,徐武富、徐恆父子卻怎麼都想不到從悅紅樓贖身都不到兩個月的柳瓊兒,就是這個「楚山夜叉狐」!
柳瓊兒放開車帘子,坐回車廂里,丟下徐武富等人在車廂外面面相覷。
卻沒有想到徐武磧竟然披掛整齊,單槍匹馬在青柳溪橋前將徐懷他們截住。
「……」徐武富、徐恆、徐武磧、周景等人齊齊朝柳瓊兒看過去,嘴巴張大開來,個個都能塞一枚雞蛋進去。
徐武江拍馬趕到近前來,沉聲喝問:「老五,你是何意?」
「徐氏陷入今日之境地,純粹是你們父子二人作繭自縛,徐武江沒有將這事捅破,已經是給你們顏面了。而今日,你們也不要怨恨我私下和*圖*書慫恿徐懷出手殺郭曹齡,郭曹齡不死,徐氏滅頂之災驟至,事態也絕不會因為王稟身死而平息。我慫恿徐懷去刺殺郭曹齡,絕非是想將徐氏拖入萬劫不復之地。還有,我今天將這些話說破,也不是斗一時之氣,一定要給徐家主、大公子難堪,實在是不忍心再看你們被鄭恢玩弄于股掌之間了。我將話說到這裏,你們要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自己派人去虎頭寨去看究竟就是!」
「去,我跟你說真的。」柳瓊兒沒好氣的推了徐懷一把。
「你說說看。」徐懷懶散地說道。
拂曉時聽得郭曹齡被人殺死在軍寨,知道更多內情的他,不難猜到是暗中保護王稟的人出手了。
郭曹齡遇刺身亡,鄧珪臨時從上柳寨抽調百余鄉兵,加強軍寨及街市的戒備防守,剩下的鄉兵都就地解散。
徐懷笑道:「你說辭是挺能糊弄人的——果然就得讓你們女人去掰扯道理啊!」
陌上花開,徐徐而歸。
見徐武富被她先聲奪人給震住,柳瓊兒又說道:「……潘成虎率賊眾來打鹿台寨,而建議徐節級帶人去燒歇馬山,斷潘成虎退路,以及建議徐節級以徐族相要挾,迫使徐家主不得再加以迫害,也是我這麼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流之輩,徐家主是不是也很感到意外?」
見徐懷這就要她站出來背黑鍋,柳瓊兒美眸沒好氣的橫了他一眼,最終還是矮著身子鑽出馬車裡。
「你謊話說再多,又有何用?」徐武富強作鎮定道。
「柳姑娘,這裡有你說話的餘地?」徐武富冷聲問道,手按在腰間的佩刀上,他猶豫著要不要辣手摧花,叫徐武江這些人知道他也是有威嚴的。
在獅駝嶺北岸看到馬車緩緩南下,徐武江便猜到徐武坤、徐武良將徐懷接回來了,這時候也顧不上會暴露身份,戴了一隻大竹笠半遮住臉,便與蘇老常、徐灌山兩人往青柳溪橋這邊趕來。
在他看來,當機立斷將徐武江和-圖-書這些人都扣押起來送官,徐族才不至於被他們拖入萬劫不復之地。
重要的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柳瓊兒竟然是刺殺案藏身幕後的謀划者!
徐懷像個無賴少年,借口腰椎受傷,徑自挨著柳瓊兒香軟的肩,看著車窗帘子外的朦朧煙雨,偶爾能看到六七名鄉兵或騎騾馬或挑槍盾,從南往北結伴而行。
柳瓊兒抱膝而坐,將下巴磕在膝蓋上,說道,
但見徐武磧、周景都詫異的看過來,徐武富還想作最後的辯解,柳瓊兒卻不給他機會,說道:
至於到底是誰動手行刺,已經不重要了。
徐武富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他又不知道鄧珪秘信泄密的事,見柳瓊兒都竟然知道陳桐這樣的存在,內心驚懼之餘,還有什麼好再辯駁的?
「我清晨聽得郭曹齡遇刺,還僅是猜測,想著這些混賬傢伙不至於這般膽大包天,但眼前這一切,都說明我還是看輕這些混帳傢伙了!」徐武磧狠狠的將一口唾沫吐向一旁的草叢裡,好像沒有直接出手,已經夠好脾氣了。
徐懷揭開車帘子,見徐武富一副要將徐武江生吞活剝的樣子,他往旁的車廂壁板靠過去,朝柳瓊兒看了一眼。
「藏頭縮尾一個多月,你這時候敢露臉了?你們之前以徐氏一族為要挾,還可以說是迫不得已,昨夜又是哪般,當真是要逼著三四千族人與你們一起落草為寇才高興?你們真以為我今日不敢大義滅親?」
「武磧,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徐武富強作鎮靜,不叫抓韁繩的手發抖問道。
山野間到底是人煙罕至,都有些許雜草蔓延到土路中間來。
柳瓊兒不急不躁的說道:「徐家主是假裝聽不懂,但看你身邊二人,卻像是真聽不懂。不過,我可以代你解釋一二,讓他們知道徐家主、大公子是怎麼與虎謀皮、迫害自家族人,最後落得一個作繭自縛的境地……」
這最大的好處,就是雨季來臨時,密實的草根扒緊泥土,道路和-圖-書不會太泥濘難行。
「徐武磧,你要幹什麼?」見徐武磧來者不善,徐武良警惕的盯住他,將刀橫在身前喝問道。
徐小環、柳瓊兒受到驚嚇,怔怔看著徐武磧;徐懷坐直起來,將直脊長刀橫在膝前。
柳瓊兒心想徐懷這話算什麼鬼借口,但她盯睛看了徐懷片晌,卻能明白他不是在說笑,嘆了一口說道:「真要找說辭,卻非沒有……」
「州縣官吏也好,鄧珪也好,乃至徐武富、徐武江,他們都以為只要王稟橫死淮源,桐柏山就會恢復往日的平靜。」
徐武坤勒馬停住車。
「爹爹,此時切莫再心慈手軟了。你再猶豫,徐氏遲早會被這些混帳傢伙拖入萬劫不復之地!」徐恆幾乎要壓抑不住的尖叫起來。
又或者說,柳瓊兒就是在暗中保護王稟、令蔡鋌所遣諸人都顧忌重重的人?
「都說徐家主、大公子在桐柏山是難得的英雄好漢,然而遇到點事就嚇得屁滾尿流,還不如我一個女流之輩有見識,真是要叫人笑掉大牙了!」
「……」徐懷點點頭,說道,「到這時候,一切看上去是沒有什麼大問題的。」
清晨乍聽消息后反應激烈的蘇老常,這時候卻冷靜下來了,輕輕拍了拍徐灌山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
……
「都退回去!」
……
徐武磧披掛整齊單獨出寨,早有人傳稟到徐武富那裡;徐武富剛與長子徐恆趕到北寨門外,恰好聽到徐武磧這番話,嚇得要從馬背上摔下去。
柳瓊兒將徐懷手裡的刀拿過來,將車窗帘子挑開一條縫,一臉不悅的質問徐武良、徐武坤:「怎麼還不走?徐家主、大公子便是榆木疙瘩,自己也能思量明白了!」
「什麼迫害?你這話我聽不懂。」徐武富矢口否認道。
徐武磧身穿鎧甲,倒提一桿渾鐵槍,勒馬停在寨門前,雨水從兜鍪前檐滴落下來,看到馬車過橋,他驅馬過來。
自以為一切無人知曉,即便被懷疑,也不怕對方有什麼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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