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決定要不要撕毀「和議」的，要看有無撕毀的資格，要看撕毀「和議」能帶來怎樣的結果，但從來都不是什麼狗屁道義、狗屁誠信。

這事連近在咫尺、對西蜀最是在意的高氏都全無察覺，建鄴相距三四千里，完全被蒙在鼓裡，也並不是多難以接受的事情。

「高相所言甚是，」董成客氣說道，「此次燕部援騎，乃是先帝冊封燕菡郡主親領，副將乃是原秦州左校尉撒魯合……」

朱沆得知京襄得契丹近萬援騎相助，成功摧毀赤扈人在淠水河口的浮渡，圍近四萬虜兵于南岸，就隱約猜測朱芝流放邛崍山南黎州，完完全全是京襄的安排。只是來到垂拱殿里，聽董成慢悠悠的說起契丹援騎的來龍去脈，十數道交錯詫異、震驚、仇怨的目光往他身上交織而來，朱沆內心還是那樣的百味雜陳。

他本意還想著形勢可能會有反覆，留在朝中觀望就好。

京襄欺瞞朝廷、暗納契丹殘部這事，經周鶴話鋒輕輕一撥，這時候卻正兒八經的討論起給朱芝及契丹殘部議功來。

「燕部值大越危難之際，傾盡全力出兵來援，實乃忠勇之師也，陛下當封賞之！」周鶴又朝紹隆帝作揖道。

高純年沒想到自己終究還是差了周鶴一招，也難怪這些年過去了，會始終被周鶴這老匹夫穩穩的壓住一頭。

只要和圖書有資格撕毀，只要撕毀「和議」能帶來好的結果，而不是使局勢惡化，滿朝文武將臣哪怕再看京襄不順眼，這時候都得捏著鼻子叫一聲好。

「陛下完全不知道這事嗎？」董成不急不慌的疑惑問道，「燕部南下之事，京襄曾十數次上表，奏請朝廷出面斡旋，使大理國接納燕部，都進奏院應該都有案可查，陛下要是全然不知，是不是哪個環節出了岔子？」

開邛崍山道算什麼事情？

說白了，左右驍勝軍就是在東淝河緊急修造橋渡，前往壽春南部的芍陂北大營的。

除了暗地打量朱沆那些濃眉大眼的傢伙，暗暗地說一聲佩服，他們還能說什麼？這時候指責朱家似忠實奸，實際早他娘跟京襄拿同一條遮羞布，指責朱沆這幾年在京中斷絕自己妹夫王番的往來，這戲演得真好？

當然了，高氏遠在西秦路，信使往返走一趟都需要兩三個月，高氏對邛崍山道反應再大，也無法解他們眼下的燃眉之急——高峻堂雖說此時出任荊湖北路兵馬都部署，但他的任命是朝廷任命、地方認同的，並不是說荊湖北路兵馬真的就唯高峻堂馬首是瞻，關鍵還是要看孔昌裕這些人的態度。

以驍勝軍為主力的涇原路兵馬當年在北征伐燕時覆滅于雲州，包括劉衍的父兄在內，上百劉氏子弟https://m.hetubook.com.com葬身雲朔，全他娘有賴於赤扈人講「誠信」、講「道義」！

紹隆帝遏制不住內心的怒氣，也不用汪伯潛、魏楚鈞他們出面，青筋暴露的手抓住案板，怒氣沖沖的盯住董成，質問：

「周相教訓甚是，京襄諸事忙碌錯雜，確有很多思慮不妥、欠周全之處——待戰後一定會為朱芝上表請功。」董成很是謙虛的附和道。

紹隆帝沒有抓起御案上的硯台，朝老匹夫周鶴那張厚顏無恥的老臉上狠狠砸去，在歷朝歷代天子里都要算好脾氣的。

魏楚鈞心裏也很清楚，就算舉行更大規模的朝議、集議，也不會改變這個結果。

葛伯奕提出「不戰屈敵」之策后，高純年雖然沒有急吼吼的再倒過去，但也沒有像周鶴那麼堅定的在宅子里卧病數月不朝。

誰要是在這事上提什麼朝廷的道義，提什麼朝廷的誠信，劉衍恐怕會第一個站出來拔刀替京襄砍他娘的。

「眼下已不是細究那些有的沒的細枝末節之時，當務之急，陛下當立即頒詔使平涼公提轄天下兵馬，務求全殲淮河南岸殘虜，封賜賞功待平涼公再獲大捷班師回朝時溫酒詳述不遲！」周鶴奏請道。

也許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向來將西蜀視作自家後花園、一直意圖吞併燕部、曾鬧得很難看的高氏，應該不會樂見和-圖-書自家的後花園，被京襄偷偷扒開這麼一個口子吧？

高純年站起來，朝董成拱手說道，

對契丹援騎這事，倘若他們不得不面對這殘酷現實，他們則更希望是契丹人不辭萬里，以化整為零的方式，通過大理國，花費一年甚至更久的時間，才輾轉抵達中原。

不過，劉衍、楊祁業沒有經合肥借道，繞將軍山，而是直接出張八嶺與浮槎山之間的清流關，往西北而行，在東淝河畔停了下來。

殿中其他人卻為燕部佔據打箭爐、朱芝修司戶城、開邛崍山道等事震驚不已。

紹隆帝氣得胸口都隱隱絞痛。

「如此要事，京襄為何全無奏稟，京襄眾人眼裡還有沒有朝廷？」

是不是位於邛崍山南的黎州以及邛崍山西麓，已經變成京襄的又一處飛地了？

然而從周鶴、高純年等人殿前的態度可以看出，魏楚鈞完全不覺得會有誰在這時候敢站出來公然指責徐懷撕毀和議，悍然出兵突襲南岸虜兵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徐懷之前以樞密副使兼領諸路兵馬勤王招討使，節制權僅限於調度參与淮西會戰的兵馬，韓時良、葛鈺所部當時被圍壽春，節制權包不包括韓時良、葛鈺所部都是模糊的。

也許人家輕易不會將內心的不滿表露出來，但真要等到人家將內心的不滿表露出來，也就難有挽回的機會。

「燕部忠心https://m.hetubook.com.com可嘉，朝廷此時卻還不知道燕騎統將是誰？京襄事務再忙，這些細節也不能遺漏了，要不然叫燕部誤以為朝廷有意怠慢，寒了他們的忠義之心，可就不好看了……」

「四年多前燕部十數萬族眾經河湟南遷避敵，然而南下之途太過艱難，燕部遭蕃兵多番糾纏、攔截，雖于神玉山麓重創布曲寺僧兵，但最終因傷亡太大，不得不轉折東進，已於兩年前抵達與嘉州相隔邛崍山的打箭爐暫作落腳。適逢朝廷其時欲收番地以充實邊域，鴻臚寺卿朱公長子朱芝流任黎州，于邛崍山南歷兩年修司戶城、開邛崍山道，終使燕部再得與我大越溝通有無……」

「老臣卻是記得這事，平涼公奏疏也都經政事堂遞于陛下御案呈覽。也許是陛下以為茲事微小，不足一提，一直未提往大理國遣派使臣之事。也許平涼公考慮到陛下無意為此等小事煩憂，也就未曾再敢驚擾；老臣都誤以為陛下這是要京襄放手而為……」

周鶴也不顧紹隆帝強抑怒恨時眉頭都微微抽搐著，又對董成佯怨道：「黎州司戶朱芝赴任黎州兩年，就修成司戶城、開通邛崍山道，京襄竟然都沒有為他上表請功，還是有些怠慢了啊！」

是不是這次戰事結束后，這支騎兵返回打箭爐，徐懷什麼時候有需要，隨時可以再將他們召進來？

「卻不知燕部援www.hetubook.com.com騎，乃是哪位大將統領？」

周鶴這時候提出授予徐懷提轄天下兵馬之權，不僅要將這層模糊剔除乾淨，還將包括淮東軍在內，諸路有沒有調派淮西的兵馬都算上，節制權都臨時授給徐懷。

「戰機稍縱即逝，請陛下速速決斷！」高純年、王番、董成等人也一併勸諫道。

卧床不起長達四月，不斷上表乞骸還鄉的周鶴今日終於出現在垂拱殿之上，童顏鶴髮、面色紅潤，看上去比紹隆帝都要精神抖擻、龍精虎猛——他站起來，聲音洪亮的說道：

這背後也許是劉衍與徐懷暗中勾結多年，但不可否認劉衍對「和議」這件事本事的憎恨、排斥。

高純年這時候站出來說話，不管有沒有用，也是極力補救。

他能站起來謙虛的說犬子做了一些工作，或有些微成就，實不值一提？

魏楚鈞、汪伯潛面面相覷的坐于殿中，心裏百味陳雜，又或者百味已不足以形容他們的內心一二了。

魏楚鈞此時已經知道，在靖勝軍從龍舒河北上的同時，劉衍、楊祁業除了留一部精銳駐守全椒等城，也率左右驍勝軍主力從駐營地開拔。

再說當初為爭取朝中更廣泛的支持，從頭到尾都未敢輕言促敵撤軍是什麼「和議」，甚至還一直申明促敵退兵乃是權宜之計。

正如「不戰而屈人之兵」之論早就得兵家公認外，「兵不厭詐」之論也同樣深入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