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圖謀不軌

張青就跪在她身後幾步開外,注視著少女沉默而顫抖的雙肩,慢慢伏下去,額頭緊貼著面前的土地,手指牢牢摳著唐堯的墓碑,直似要將石碑摳出個洞來,最後反而摳破了手指,染紅了石碑。
連北夷人也是大小姐手下亡魂,何況這麼幾個人。
「唐家人的聲名不能墮!我要去京里看看,到底是誰敢那麼大胆冒充我?」
莫總鏢頭見張姑娘身子柔弱,病後才愈,雖不好再給她弄輛馬車,但讓她做貨運的板車倒可以做得了主。
唐瑛帶著張青在街邊轉悠了一日,最後瞄準了一家外地的鏢局,兩人扮作一對兄妹,毛遂自薦要做個趟子手。
唐瑛與張青成功混進商隊,還與那販運貨物的商人見禮,不過是鏢局添了人,與他的商隊無涉,那年約五十的姜老闆也不甚在意,只客氣兩句便又縮回馬車去了。
張青本能覺得這幾個人不好惹,可是唐瑛執意要前往京城,再留在白城也沒有發財的路子,再想想大小姐的身手,他又壯了膽氣,覺得也沒什麼可怕的。
戰後許多人家家財付之一炬,為了生計不得不鬻兒賣女,最近人牙子的生意可是好的很。
唐瑛跪在他們墓前,整片山坡全是戍邊將士的墳包,密密麻麻挨挨擠擠,如同他們生前那樣的親密,同食同寢,同出同入,一同征戰,最後又同眠一處。
張青聽說她要去京城,雖然內心很支持她的想法,畢竟不能讓別人和*圖*書頂著小姐的名字踩著唐家父子的屍骨攀富貴,可是一文錢難倒英雄漢,更何況是唐家從未賺過錢的小姐。
張青並沒聽到那人小聲嘀咕的污言穢語,只當他們還真想讓唐瑛煮飯,忙道:「我妹妹從小並不曾下過廚,不會煮飯。」想讓唐家小姐服侍你們,也配?
莫總鏢頭細瞧他,果然發現這年輕人走路略有點跛,還關切的問了一句:「張兄弟這腳可是受了傷?」
幾名鏢師互相交換個眼色,暗暗高興。
感情這兄妹倆原來還是家有資財的?
莫總鏢頭聞聽此言,立刻便開口讓他也坐了貨運的板車:「既是傷了骨頭,張兄弟何不早說?」那番熱情客氣,直如故人,換來了張姑娘感激一笑。
「你我都不是這塊料,算了吧。」
京城在千里之外,兩個人如今都是身無分文。
唐瑛平日就沒有戴首飾的習慣,更何況還是當唐堯的親衛,身上連點脂粉味兒都沒有,當日城破的時候軍情如火,哪得功夫考慮到揣些金銀。
靜靜跪在墓前的少女將臉貼上了墓碑,牢牢抱住了那冰冷的石碑,彷彿唐大帥生前抱著他撒嬌的小女兒模樣。
唐瑛耳力驚人,將那人不懷好意的嘀咕盡收耳中,卻不吭聲,任由張青與他們交涉。
唐堯與俞萬清、連同俞安的屍骨倒是找到了,雖然難免會有缺失,到底也還能確認是本人,便順利下葬。但唐珏卻是屍骨無存,www.hetubook.com•com當日夜襲北夷軍營,最後屍骨被北夷人處理了,連地方都追尋不到,也只能立個衣冠冢了,甚至裏面放著的東西都不是他的貼身之物,而是臨時準備的一套盔甲。
那天下山的時候,唐瑛拜祭過了父兄與俞萬清,最後在俞安的墓前停了下來,她蹲下身子,摸著墓碑上的字,啞聲道:「你說將來有一天,你要帶我去京城轉一圈,帶我去吃最好吃的美食,給我買最好看的衣裳……」
內中一人還暗暗使眼色,小聲嘀咕:「沒有熱湯熱水就算了,連個暖被窩的都沒有。」
從來有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貧家女兒自小吃苦,說不定能忍得一路辛苦,但富家女兒也未必能吃得這一份苦,到時候都不必他們開口,這兄妹倆說不定便攀了上來呢。
一件是替戰亡的將士們辦了一場隆重的葬禮,官職如唐堯俞萬清之類的,便另立了墓碑,連同他們的兒子唐珏與俞安都在其父腳邊有了一方埋骨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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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鏢局的鏢師們有五六個,都是膀大腰圓的壯漢,還帶著四五個趟子手沿途開道,供他們使喚,見這對兄妹當哥的容貌一般,不意妹妹竟然很是美貌,面色蒼白似大病一場,但那雙眼睛冷冷瞟過來,竟頗有解乏之功效。
白城戰後重建,商人逐利,竟然也有運送藥材貨物前來販賣的,怕戰後遇上流民土匪,便從當地雇了鏢師押送貨物。和圖書
如這兄妹倆身無分文的窮鬼想要入京尋親,路上說動做妹妹的服侍他們幾個一路,還能混些盤纏,說不得就同意了呢。
再不濟,總鏢頭也可納她做個妾室,這一路上也有人貼身照料,他們縱然吃不到,瞧著也是賞心悅目的。
幾名鏢師當下起鬨:「我們就是隨口一說,哪裡好意思讓張姑娘煮飯的?」
風中似乎隱隱傳來哭聲,再細聽似乎又沒有了。
唐瑛蹲在街邊觀察了一番乞兒的日常生活,覺得這是一份難度較高的職業,首先要把臉皮放在地上自己先吐口唾沫踩幾腳,然後還要做好讓所有路過的人都踩幾腳的思想準備,還未必能混到一口飯吃。
莫總鏢頭的眼神亮了。
眾鏢師:這原來還是個大小姐?
張青忙向他致謝,唐瑛斂衽欲拜,卻被莫總鏢頭攔住了:「張姑娘萬不必客氣。我瞧著姑娘氣色不好,可是生了病?」
唐瑛既與張青假作兄妹,便隨了他的姓氏,掩了唇咳嗽兩聲,緩緩道:「勞總鏢頭關心,這一向都病著不能成行,才拖到了現在才欲入京尋親。」
她不開口時,有種病美人的楚楚風姿,但一開口便又是不同,一張蒼白的小臉生動了許多,眸中冷意稍減,如同風中細竹,有種說不出的堅韌風骨,連一身粗布衣衫也難掩她的綽約風姿。
張青磕了個頭,悄然退了下來,走的遠一些了,再遠一些,只能遠遠看到那孤弱無助的少女小小的身影蜷和圖書縮在墓前。
那妹妹姿色極好,雖瞧著冷冷的,保不齊美人兒是被北夷人給嚇破了膽兒,說不定攏在爺們懷裡暖暖,也就暖過來了。
唐堯不願與民爭利,家中在白城連個鋪面也無,竟沒想到在他亡故之後,掌珠有淪落街頭的一日。
另外一件事便是照顧唐家忠烈遺孤的那位假小姐。
那嘮嘮叨叨許願的少年好像就在她眼前站著,滿臉笑意,那樣莽撞而熱情,像一團永遠不會熄滅的火,小時候被她暗中欺負了,轉頭抹乾了眼淚就又纏了上來。大一點不知道被她坑了多少回,每次都記吃不記打,都不必她給個笑臉,就買了街邊小食來討好她……
貧家女兒誰人不下廚?三四歲便跟著娘親身邊打下手,稍大一點便能做一家人的飯食,不擅廚事的女兒家必是呼奴喚婢的富家小姐。
趟子手可沒那麼好的待遇,都是一路走過來的,不比幾名鏢師都騎著馬。
二皇子元閬倒是很是籠絡人,他收復白城之後,除了下令一隊人馬追擊潰敗的北夷軍,還做了兩件事情來收買人心。
「小姐,咱們總不能……乞討入京吧?」
……
「我要走了,去京里看看。」她挺直了腰桿,立如松竹,像過去無數次唐堯教導的那樣:「咱們唐家人的骨頭都硬,哪有垮肩塌腰的道理?」
那總鏢頭四十如許,瞧著也和顏悅色,說話也是通情達理:「你們兄妹倆這是在白城遭了兵災吧?既然尋到了莫某https://www•hetubook•com•com面前,某豈能見死不救,只管安心跟著車隊走,有莫某一口飯吃,必餓不著你們兄妹倆。」
領頭的總鏢頭四十齣頭,下面的幾個鏢師們都是路途無聊,聽說不要工錢只管飯,便攛掇總鏢頭留下,還意有所指:「總鏢頭,咱們這一路上都是男人,露宿荒郊野外都不方便,連個會做湯水的女人都沒有,不如留下他們兄妹倆吧?」
她的嗓子里好像含著沙子,每一個字都說的艱難無比:「俞安,你都說話不算數。你們所有人,爹爹,大哥,還有你……你們都說要疼我,可是你們都騙了我,你們……都丟下我一個人……」
張青小時候倒是跟各家鄉鄰討過飯,可那時候人小臉皮厚,為了吃飯也顧不得了。後來入了唐家,多年飽食之下不知不覺間連自尊心都養回來了,實在再難做回小時候的營生。
「北夷人攻城的時候被砍傷了骨頭,還沒養好。」
唐瑛坐上板車,還愁眉不展,萬分憂心的盯著張青的腳,悠悠說:「哥哥,你的腳還未大好,可走得了路?」
他心中極為難受,可是也不知如何安慰這沉默削瘦的少女,只能移開目光,注視遠山之巔那飄浮的雲海,緩緩說:「我在城裡打聽了一圈,聽說當日大帥跟少將軍他們下葬的時候,那位假小姐並沒有出現在人前,聽說那假小姐哭暈在靈堂一病不起,下葬當日還起不了身,也沒人見到那位假小姐的模樣,也不知道她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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