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達之後遠親拜訪，被打秋風是必然的事情，放在古代多多少少都得出點血。特別是這種「親近」舅族，一毛不拔的話，會影響風評。
「不用，你就在家吧。」
「舅舅是想著如今你在京為官，肯定需要交際打點的地方甚多，於是跟族中長輩們商議了一下，打算把族中田地都掛靠在你名下，這樣也能多出幾分收益，讓手頭寬裕些。」
況且無論怎麼說，自己目前還姓沈掛靠在母族的族譜下，裝裝樣子客氣一番還是得做的，這也是不讓母親難做。
沈憶宸掛靠在母族名下，按照科舉慣例，除了考生登記住址會有報喜外，老家貫籍後續同樣會有報喜祝賀。
古代禮法規矩中很多東西，可以用來當行動語言。沈憶宸先行入座這一動作出來，相當於挑明了他的態度。
「唉，夫君真可憐。」
只見沈氏面露為難的回道：「宸兒，老家那邊有幾個親戚過來了，可能需要你招呼一下。」
「幾位長輩遠道而來，不知所為何事？」
出宮回到公府已是下午了，陳青桐看著沈憶宸如同餓死鬼一般猛扒飯菜，又心疼又好笑的說道：「夫君你慢點吃，不是說經筵會御賜宴席嗎，為何餓成這樣子？」
沈憶宸在母親沈氏的領路下，來到了距離公府僅一街之隔的客棧。
比如正三品官員，只能免糧二十石，人二十丁。
「晚輩感謝舅舅一番好意，既然如此的話，舟車勞累就不打擾休息了。」
看著站在殿下的沈憶宸，朱祁鎮嘆了口氣道：「沈向北，雲南府遞上來的沐將軍訃訊，朕已經看過了。」
「臣，遵命！」
對於這種人情冷暖，沈憶宸也不會如同孩子那般把喜怒情緒溢於言表。
沈憶宸直接開門見山，他願意過來只是給母親一個面子，並沒有閑扯半天的興趣。
見到沈憶宸這個動作，幾名舅家長輩再也綳不住架子了，趕忙起身寬慰道：「不打擾不打擾，其實舅舅跟諸位長輩過來，是有事相求于賢甥。」
但問題是，最重要的首領思機法沒抓住啊！
三元坊這種東西，沈憶宸並不是很在意，母族想要沾沾光修建一座，就隨他們好了。
當然，沈憶宸現在所處的時間點就在正統十年七月，他也無法確定歷史事件會不會如期發生。而且就算是發生了，消息從雲南傳遞到京師，讓朱祁鎮得知恐怕也是幾個月之後的事情了。
如今麓川蠻首思機法逃亡不敢見天日，父母妻兒跟部族俱被大明天兵俘獲，甚至就連故土都設立了隴川宣撫司。
沈憶宸叩頭領命，出現這樣的結果，也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既然丈和_圖_書夫已經發話，那私事就讓他自己處理。
帶著這份疑問，沈憶宸與母親沈氏走進客棧一間包廂，見到房間裏面站著兩老一少三名男子。
不過讓沈憶宸意外的一幕出現了，包括舅舅在內的幾位母族長輩，卻連連擺手說不要錢。而且看著不像是裝模作樣，就連母親沈氏開口他們依然不收。
莫非是嫌少？
沈憶宸沒打算讓陳青桐一同前去，原因很簡單，這個所謂的舅舅自己都不認識，哪來的臉讓媳婦去拜見？
「回稟陛下，臣是想……」
「正統八年，朕封定西侯蔣貴為平蠻將軍，與靖遠伯王驥一同率軍五萬征討緬甸與麓川。這一戰靖遠伯直搗黃龍，攻破了賊首思機發的巢穴，俘獲了他的部族跟妻兒。」
就在沈憶宸與陳青桐打趣之際，母親沈氏匆匆走了過來，面色有些凝重。
不蒸饅頭爭口氣，就是此刻朱祁鎮的心境。
「舅舅客氣，先坐下來說吧。」
就拿最普遍的詭寄來說，就是讓其他農民把田畝報到自己名下。只要到了舉人階層，超過了一千二百畝也毫無關係，縣官級別壓根就不敢管。
畢竟在朱祁鎮的眼中，征伐麓川的戰果，就是自己身為帝王開疆拓土的赫赫戰功。
「三元及第乃百年難遇，更何況賢甥六元魁首，三元坊的規格斷然不能低了。而御賜只有一座，族中……」
「娘，老家還有親戚嗎？」
「好啊，諸位長輩有此心意，晚輩心生感激。」
看來在東閣進學方向不對，是時候讓沈憶宸去接觸下真正的四方諸夷，切身體會他們對於大明的敬畏、尊重、臣服！
而且這個所謂的大捷戰報，沈憶宸持懷疑態度，感覺水分跟正統九年初，成國公朱勇征討兀良哈三衛有的一拼。
「你夾在奏章中的揭帖，朕也看過了。」
「賢甥，建造三元坊乃族中榮譽，怎麼可能要你出錢？」
「他們就在公府不遠的客棧休息，要不宸兒我們現在就過去？」
甚至就連舉人自己，萬一哪天入仕為官飛黃騰達了，你今天按照規格強硬收他家稅，明天就不怕被打擊報復官都當不成？
偷也就算了，明搶得多猖狂？
沈憶宸以往住在應天府，背靠成國公府讀書。雖然窮，但也算不得什麼寒門農家子，家中一畝田地都沒有，自然也就沒有稅收這些概念。
想到這裏，沈憶宸突然笑了笑。士大夫階層隨著明朝的發展，本質上已經成為了吸干大明血的寄生蟲，自己會成為這樣的人嗎？
老家親戚？
結果沒想到，這種事情還是讓自己遇上了。
沈憶宸很客氣的拱手行禮，這也和-圖-書是他的風格。不管後續如何，態度先做到位。
傳說中經筵的這頓御賜「工作餐」豐盛無比，是由紫禁城的御廚掌勺，沈憶宸還真想去嘗嘗御宴的滋味如何。
在沈憶宸的觀念中遠親不如近鄰，哪天要是應天府的左鄰右舍，能有機會來到京師「旅遊」，他倒非常樂意帶著陳青桐去見見人。
第二級別恩榮牌坊，就是地方財政出資建造，以示皇恩浩蕩，榮及鄉里之意。
好像這麼多年下來，還極少見到皇帝如此激動失態。沈修撰到底在揭帖中，書寫了什麼大逆不道之言，才會有這種場面的誕生。
聽到這話，沈憶宸著實有些意外，他在應天府打記事以後，就沒有見過什麼老家親戚上門拜訪，這又是哪來的？
朱祁鎮這番話越說越激動，到了後面甚至從龍椅上站起身來。
「當沈修撰見到四方來賀，八方來朝的盛況后，就不會再把區區韃虜跟蠻夷放在眼中了。」
「好。」
如果這都不算平定，難道得把麓川掘地三尺才行嗎？
看見沈憶宸與沈氏走進來，這幾名男子下意識就站起身，不過並沒有後續動作，臉上表情有些遲疑。
沈憶宸知道皇帝對揭帖內容不滿，於是他準備解釋兩句，自己闡述麓川的威脅是為了防患於未然。
「婆婆。」
或者說，母親安排的？
如果說沈憶宸有朝一日能掌控權利巔峰，那麼他面對最大的敵人，可能不是什麼政敵、蒙古、南蠻，而是自己曾經立身的士大夫階層！
「嗯。」
而沒有入仕的舉人是一千二百畝，生員、監生八十畝。
聽到這個名詞，沈憶宸終於有些印象了，在自己母子倆搬離成國公府後不久，好像有個舅舅上門來過一次。
一百兩打水漂是沈憶宸目前的極限，這幾位母族長輩的情份還不夠加錢的資格。
之前臨朝觀政后在華蓋殿對話，朱祁鎮還認為當沈憶宸入仕后了解大明之強盛，就不會再過於保守謹慎，把北方的韃虜給當做大敵了。
見到這一幕，沈憶宸臉上浮現出淡淡笑容，並不以為意。
他們也意識到，這個名義上的晚輩，並不像沈氏那般好拿捏，殺殺威風好辦事這套行不通。
「緬甸王為之膽寒，向朕上表臣服，並且交出了思機法之父思任法。蠻首思機法畏於天威再不敢露面，數次派使者赴京入貢謝罪，朝中內外官員俱勸說朕仁政罷兵。」
「沈向北，你來告訴朕，此地還有何威脅之懼？」
舅舅後續的話沒有說出來，但沈憶宸已經明白他的意思了。
沈憶宸與陳青桐站起身來行禮，同時沈憶宸也發現了母親沈氏臉色hｔtｐs://ｍ•hｅｔubooｋ.ｃｏｍ•cｏｍ不太對勁，於是開口問道：「娘，是有什麼事嗎？」
望著沈憶宸無言以對，王振嘴角有著細微的笑意。果然沒有人可以做到面面俱到，沈憶宸此子才智能力確實很強，但對時局的判斷不夠老練，也不太能沉住氣。
不想說就別說，沈憶宸作勢就欲起身離開。
「舅舅請說。」
反倒是沈氏首先欠身行了一禮，開口說道：「宸兒，娘給你介紹一下，這三位是你的舅舅、二舅公以及沈氏族長。」
但這並不意味著，朱祁鎮願意就這麼忍了，他必須得讓沈憶宸知道錯在哪裡，認同自己乃文治武功的明君。
皇帝下令要談話，沈憶宸自然不敢不從，於是在眾大臣異樣的眼神中留在了文華殿。
現在沈憶宸也不太缺錢了，這一百兩就算是「族譜」使用費，以後就算兩清了。
相貌如何沈憶宸已經記不清楚了，他只知道這個所謂的舅舅，那日與母親爭吵了一番，最後摔門而出。從此再也沒有來過，沒想到今日卻冒出來了。
退一步說，就算能拿出來，此情此景之下也不能再跟皇帝較勁。
舅舅？
說實話，沈憶宸這次還真不太想留下來與皇帝「親近」。畢竟大清早趕過來參加經筵，而且還站了一兩個時辰，早就飢腸轆轆了。
要知道公府所在地區域乃貴胄區，客棧房價自然不低，堪比後世五星級價格。當初沈憶宸幫蒼火頭等人找尋客棧落腳，都是好幾條街之外了，舅家這麼有錢？
後世很多人都知道，明代士大夫階層有免除徭役、賦稅等等權利。
「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就是府衙報喜你成為狀元了，舅舅聯合幾個族中長輩過來看看你。」
帝王就是帝王，他錯也不意味著你能對！
口說無憑，沈憶宸實在是拿不出證據，反駁朱祁鎮所言的赫赫戰功。
所以明朝的座師制度結黨營私，不僅僅是造成了黨爭的危害，還在地方上造成了事實特權階層，把稅收制度給全面弄崩潰了。
沈憶宸的三元坊被御賜在了京師成國公府，由於規格甚高，到現在還沒有修建完畢。如果老家還想要修建一座三元坊，就不能從國庫出資，得自己出現建造了。
因為誰敢保證，這個舉人同鄉、同年、恩師、座師等等人中，沒有個牛逼人物存在。
沈憶宸早就料到如此，求人就得有求人的態度。
「想法不錯，可惜你夫君沒那個膽子在大殿吃。」
到了明朝萬曆時期，官方的《大明會典》裏面就描寫過，名義上甲科京官一品能免田萬畝的賦稅，最末等的九品官，也能免兩千二百畝。
聽到這句話，沈憶宸瞬間就和圖書
明白了，為何今日皇帝態度會大變，就因為看到了自己附呈上去的揭帖。
其實明英宗朱祁鎮說的都沒錯，王驥第二次征討麓川，表面上佔據了對方的老巢，俘獲了首領思機法的妻兒老小，堪稱大捷班師回朝。
結果萬萬沒有想到幾個月過去，沈憶宸不進反退，現在就連西南蠻族都視為大明威脅。
聽到兒子答應了，沈氏很明顯的鬆了口氣。
除了對戰功被否定感到不服外，還有就是朱祁鎮正處於青少年叛逆期，愈發心高氣傲，叛逆狂妄。
聽完王振的建議，朱祁鎮感覺很合適，立馬點頭道：「就依先生所言，下個月沈向北擔任特使，負責蠻首跟四夷使臣！」
「夫君，婆婆，我也一同去拜見下舅舅吧。」
「那以後參加經筵，我給夫君準備兩個饅頭藏著如何？」
按照正常邏輯，要是真徹底剿滅了麓川政權殘餘，能做到王驥班師回朝不到一年，就把朝廷設立的宣撫司印信給搶了嗎？
「要不這樣，等下個月麓川蠻首抵京謝罪，讓沈修撰擔任特使負責問罪。另外四方諸夷使臣，屆時將入住會同館等待覲見朝貢，不如兩事並一事，沈修撰可與鴻臚寺官員一同處理。」
「臣，謹遵聖諭！」
「別說了，被聖上留下訓話，沒趕上飯點。」
「娘。」
沈憶宸御賜三元坊，就是最高等級御制牌坊，皇帝親自下旨國庫出資建造，數量非常稀少。
「好，他們人在哪，我去招待一下。」
我尊重你們，才稱得上是所謂的舅家長輩，如果打算趁機擺譜，那對不起找錯對象了。
聽出了弦外之意，沈憶宸也沒有磨嘰，從兜掏出一張百兩匯票放在桌上。
就在他打算愛要不要走人的時候，名義上的舅舅終於說出了他們前來的真實目的。
陳青桐並不知道沈憶宸母族情況，她只是單純認為長輩過來，自己身為新婦當去拜見。
沈憶宸淡淡回了句后，就直接拉開面前的椅子，讓母親沈氏先坐了下來，然後自己也順勢坐在旁邊。
果然是窮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
「見過諸位長輩。」
「嗯，你舅舅那邊的親戚。」
陳青桐很聰慧，從沈憶宸跟婆婆對話表情中，她就察覺到這個婆家舅舅，可能關係並不怎麼密切，甚至是有些隔閡。
「賢甥，如今你高中狀元，聽說聖上御賜了三元牌坊。族中諸位長輩們商議了一下，認為這是光宗耀祖的大事，得在老家也修建一座三元坊。」
面對朱祁鎮的詢問，沈憶宸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就是能看穿未來歷史的無奈。
他雖然在之前的問題跟眼神中，明白了沈憶宸的本質是忠言
ｈｔtps://ｗｗｗ•heｔｕbooｋ•cｏｍ•coｍ直諫、擔憂國事。
我堂堂大明兵強馬壯，什麼時候淪落至此？
說完之後，沈憶宸又抓緊時間猛扒了兩大口，這才感覺自己緩了口氣。
於是他開口幫襯道：「陛下息怒，沈修撰畢竟文官出身長居京師，對遠在千里的麓川不甚熟悉，過於小心謹慎了些。」
面對沈憶宸拱手行禮，兩名老者反倒是趕忙抬手準備還禮，相反中年的沈憶宸舅舅，朝他們倆打了個眼神，硬受了沈憶宸這一禮。
說實話，他感覺今日朱祁鎮的任命，更像是一個倔強少年的行為舉止。
要知道這僅僅是官方承認的免稅，到了地方上就遠遠不止這個數了。鑽空子的方法層出不窮，有詭寄、飛灑、花分、欺隱等等。
眾人退去，文華大殿內除了宮人侍從外，就只剩下朱祁鎮、沈憶宸、王振三人。
其實準確來說，免除徭役是真的，士大夫並沒有徹底免除賦稅的權利，僅僅是按照品階的高低，免除一部分稅收。
這也就是為什麼，沈憶宸始終沒有決定向文官集團靠攏的原因。
「自此麓川大定，靖遠伯班師回朝。朕在蠻族故地設置了隴川宣撫司，興庠序、施教化、移風俗、育人才，往後千秋萬代，都乃我大明之疆土！」
你不是讓我去防備四方諸夷嗎？那我就讓你看看，四方諸夷是如何懼怕我大明的，不足為患！
結果剛一開口，就看見朱祁鎮搖了搖頭，讓沈憶宸不得不把自己的解釋給咽了回去。
古代牌坊除了功名本身高低區別，在朝廷批准方面也是分等級的。從高到低，分別是御制牌坊、恩榮牌坊、聖旨牌坊、賜贈牌坊。
最後兩個等級的牌坊，就得自己出錢建造了。
日後會不會成為惡龍沈憶宸不敢保證，但至少在今日，他還是那個屠龍少年！
「舅舅，這筆錢就算是晚輩資助建造三元坊的，還望諸位長輩收下。」
「外甥多年未見，看著你如今有出息了，舅舅很是欣慰。」
對面幾名舅家長輩見狀悻悻坐下，內心很是不滿，卻不敢向沈憶宸發難。
明英宗朱祁鎮的聲音響徹在文華殿中，讓在場的宮人侍從們瑟瑟發抖。
因為史書上就在正統十年的七月，思機法派屬下把隴川宣撫使印信給搶了，簡直離譜！
真正有錢有糧的士紳階層一分錢稅收不上來，對著活不下去的泥腿子瘋狂加稅壓榨，這種王朝怎能不亡？
好傢夥，沈憶宸本以為是過來打秋風的，卻沒想到是過來給自己「送錢」的。
但事實上在執行過程中，這個制度徹底崩潰了。地方在編役跟納稅過程中，不會也不敢把力役施加於士大夫階層，從而導致了士大夫享受了無限優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