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就如同暫停了一般，沈憶宸的目光清澈如水，看不出一絲心虛跟躲避的雜念。
哪怕已經得到了朝廷的公報，甚至是先一步回府的成國公朱勇親口確認，換上了一身喪服的陳青桐，依舊充斥著一種幻想，希望能從沈憶宸的嘴中得到不同的答案。
陳青桐用著近似於哀求的語氣，說出了這句話語。
郕王朱祁鈺深思著沈憶宸的話語，他自己都不知道未來能否成為一個好皇帝。
「臣遵命。」
沈憶宸拱手稱是，轉身走下謹身殿的台階，讓自己沐浴在明亮的陽光中。
可這種期望大多都要落空，十幾萬親征軍將士埋骨塞外，他們再也回不了家。
「不會的，我們先去泰寧侯府吧。」
「不，我想跟爹爹單獨待一會。」
每個權臣都是滿口仁義道德，句句不離家國天下，當他們真正掌權之後想的卻是榮華富貴，做的是謀逆之舉。
其實陳瀛的屍骨並沒有找到，泰寧侯府能做的也僅僅是立個衣冠冢。不過沈憶宸能理解，陳青桐此刻肯定有著許多話語，想要與泰寧侯的在天之靈傾訴。
傳旨太監沒有多言，客氣的拱了拱手后，便轉身步入謹身殿內。
「那就勞煩大司馬。」
勛戚大臣的陣亡名單，其實更早於士兵統計出來，但沈憶宸一直沒有發往京師，更沒有告知陳青桐。
「不相信。」
自己身為夫君，以及泰寧侯陳瀛的女婿，自然得陪同守孝。
距離出鎮福建提督軍務，已經過去了接近兩年的時間，沈憶宸曾經設想過無數次自己回來后，與陳青桐久別重逢的場景，唯獨沒有想過這樣一幕。
沈憶宸笑著回了一句，要真有事的話，蒼火頭等人壓根就沒問出這句話的機會。
只要郕王朱祁鈺沒有強硬剝奪自己的軍權，那麼藉助京師守衛戰，沈憶宸就有立下匡扶社稷之功的機會。同時也將更加牢固的掌控軍權，打造屬於自己的勢力。
于謙首先拱手領命，然後道：「事權從急，臣建議舉國哀悼土木堡陣亡將士跟勛hｅtubｏoｋ•cｏm•ｃom
戚大臣三日，然後即刻舉行登基大禮。」
「太後下令郕王登基事宜，一切交由您來安排。」
雖然跟泰寧侯陳瀛這個岳父的相處時間不多，但沈憶宸記得大婚那日，泰寧侯老淚縱橫的把青桐託付在自己手中時候的模樣。
從此大明勛戚集團一蹶不振，淪為跟皇族一樣的酒囊飯袋。並且由於在朝中沒有勛戚的撐腰，連鎖反應導致武將地位一落千丈，後期在文官面前連走狗忠犬都不如！
文臣方面那更是死傷慘重，內閣首輔曹鼐、兵部尚書鄺埜、戶部尚書王佐、刑部侍郎張益等等高達四十多位。甚至可以這麼形容，大明滿朝文武，半數折損在土木堡。
土木堡之戰陣亡名單，隨著沈憶宸統帥潰敗的親征軍退守京師，將會很快統計出來傳達到各家各府。
朱祁鈺沒有絲毫遮掩，說出了內心真實想法。
從沈憶宸率兵登陸大沽海防口開始，他時時刻刻就遭受著朝廷的提防跟忌憚。
她並不是什麼沒有見識的小女子，相反從小就在成國公府內院家塾飽讀詩書，學問見解絲毫不下於一般文人士子。
「任憑大司馬做主。」
「兒臣領旨，謝母后聖恩！」
若不是女兒身，陳青桐考科舉都沒多大問題。
「回府吧。」
她需要一個單獨的空間，某種意義上自己也需要。
外臨大敵，內有猜疑，沈憶宸以區區五品文官之身，卻做著扭轉乾坤之事。
從始至終，泰寧侯陳瀛都竭盡所能，替陳青桐找尋一個足以倚靠終身的夫婿，他把自己所有的心血跟寄託都放在了女兒身上。
要知道就在僅僅一個月之前，郕王朱祁鈺還在考慮著該前往何處就藩。今天發生的一切，對於他而言同樣太過於突然，彷彿從天上掉下來一個皇帝之位！
說到最後的時候，陳青桐都已經泣不成聲，無數回憶洶湧而來，壓的她喘不過氣來。
「兒臣，臣接旨！」
望著這滿城縞素的模樣，沈憶宸心中有著一種說不出來的hetubook.com.com沉重。不僅僅是為親征軍家屬們感到悲慟，同樣他不知道自己回到公府後，該如何面對自己的妻子青桐。
手捧明黃色捲軸的太監，走到沈憶宸幾人面前，高聲告知了一句。
沈憶宸朝著朱祁鈺深深行了一禮，身為即將登基的帝王，他能做到這一步已然不易。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現在父親戰死沙場，沈憶宸就是陳青桐唯一的親人，可偏偏未來還是要處於擔驚受怕之中。
「夫君，爹爹騙了我，你不能再騙我了。」
「不會的，為夫曾經答應過岳父，要成為你一輩子的倚靠。」
當倖存的親征軍將士退守京師后，京營門口就已經站滿了家中有兒郎出征的民戶跟軍戶，用著無比期待的眼神，想要看著自家孩兒活著回來。
「對不起青桐，我去晚了一步。」
「夫君，爹爹他真的戰死沙場了嗎？」
陳青桐搖了搖頭，然後就鬆開了沈憶宸的手臂，轉身上了等候已久的馬車。
傳旨太監說出「太子見深」這四個字的時候，特別加重的咬字，他是代表著孫太后在提醒郕王，不要忘記達成的交換條件，繼位后第一時間立朱見深為太子，並且要厚待。
「此乃為臣本分。」
夫君同樣危機重重！
「你又如何得知？」
三日時間要安撫京師軍民，悼念陣亡勛戚大臣，以及安排登基大典事宜，于謙必須爭分奪秒才能安排妥當。
紙總就是包不住火，該來的也總歸是要來的，當沈憶宸的馬車停在成國公府門前的時候，他已經看到一身白衣喪服的陳青桐，正獃獃的站在門口。
這就是沈憶宸真正想要得到的東西！
牽一髮而動全身，大明的轉折點，就在於土木堡。
「那沈提督又想要得到什麼？」
直到得到諭令率軍退守京師，沈憶宸才正式把勛戚大臣的陣亡名單呈交朝廷，就是不想陳青桐單獨面對這個噩耗。
沈憶宸目前形象在朱祁鈺的眼中，毫無疑問更貼近於肆意權臣，而不是治世能臣。ｍ•hｅｔｕbｏｏｋ•ｃoｍ•cｏm
哪怕已經知道了這道旨意的內容，沈憶宸幾人臉上神情依舊是有些緊張，畢竟這可是改立皇帝！
陳青桐聽到這句話后，死死的抓住沈憶宸手臂不敢鬆開。
望著陳青桐滿臉淚水的模樣，沈以誠也是有著一種說不出來的心痛。
公心為國這點，沈憶宸始終沒變過，但他做不到于謙那樣的純粹，依舊保留著一份私心為己。
軍權是沈憶宸安身立命之本，目前不可能放棄，皇太后孫氏想要用入閣交換掌軍的想法，只有成為皇帝后的朱祁鈺才能擋下來。
郕王朱祁鈺恭敬無比的拱手領命，表現的異常順從。
沈憶宸明白陳青桐擔心什麼，他刻意岔開了話題，不想把朝堂之上的壓力再帶給妻子。
如今公爺戰敗成了待罪之身，爹爹戰死土木堡，朝堂之上再也無人可以庇護沈憶宸。
這就是朱祁鈺未來會成為一個好皇帝的基礎，忌憚「權臣」的同時卻敢於去放權信任對方，而不是讓一群好掌控的庸碌無能之輩尸位素餐。
「好，本王答應你。」
「公公有何吩咐？」
出征在外還能君命有所不受，京師守衛戰就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沈憶宸不想在跟異族血戰之時，還要受到後方的處處掣肘。
望著沈憶宸從宮門走出來，早就已經急不可耐的蒼火頭等人，瞬間就圍了上來詢問道：「東主，你入宮沒什麼事吧？」
如果說沈憶宸最終目標是什麼，可能真的就是改變歷史開創一個太平盛世。
這就是于謙始終沒變的傲骨，剛正不阿，不懂逢迎，不搞權術！
「沒錯。」
文官集團還能依靠著科舉制度，源源不斷提供生力軍，短短几年後便慢慢恢復了元氣。而勛戚集團的多人陣亡，想要晉陞爵位就不是那麼簡單，加之他們身為領軍武將需要承擔戰敗之責，事後更是被奪爵數人。
「未來會給出一個答案。」
「臣想要以天下為己任，開創一個太平盛世，郕王相信嗎？」
「另外本王希望沈提督能踐行自己今日所言，以天下hetubook.com.com
為己任，成為我大明的中流砥柱！」
「我怕，我怕有一天也會失去你！」
情緒激動之下，朱祁鈺的一雙手臂肉眼可見的抖動。
「奉太后聖旨，逢此家國危難之際，宣宗皇帝之子郕王朱祁鈺，人品貴重，好賢求治，必能克承大統。著郕王繼位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輿制，布告中外。」
「怎麼，你們把入宮當做刀山火海了？」
郕王朱祁鈺朝著謹身殿內行五拜三叩大禮，然後緩緩站起身來從太監手中接過這道繼位「聖旨」。
「太后委託老奴還給郕王帶了幾句話。」
「我陪你一起去。」
另外陳青桐一身白衣素服站在公府門口，很明顯是要前往泰寧侯府戴孝守靈。
「臣，謝郕王信任！」
跳下馬車，沈憶宸一步步朝著陳青桐走過去，望著自己丈夫歸來，陳青桐眼淚如同決堤一般，再也控制不住的洶湧而出。
「以及善待太子見深！」
「兒臣謹記母后囑咐。」
郕王朱祁鈺點了點頭，他依舊不相信那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面對朱祁鈺的詢問，沈憶宸嘴角露出一抹嘲弄笑容。
「倒也不是，就是小的心裏面總感覺朝廷想要對東主不利。」
「公公請講。」
「郕王，時間緊急，那臣就先行告退。」
沈憶宸不知道自己能安慰陳青桐什麼話語，只能默默站在妻子的身邊，讓她倚靠在自己的肩膀上面。
囑咐完郕王后，傳旨太監轉而把目光看向于謙道：「大司馬。」
「太後期望郕王繼位后，能弘濟艱難，以安宗社，以慰人心。」
「因為你成為皇帝，會比太上皇做的更好。」
許久過後，郕王朱祁鈺才挪開自己目光，看向遠方的宏偉宮殿。
並且在這個過程中，他還要妥善安置各地馳援的勤王軍，以及調派人手轉運通州大倉的糧草。否則等著瓦刺大軍殺到京師城下，這些糧草就將成為敵軍的物資，保障他們後勤無憂。
沈憶宸出鎮在外的日子裏面，她不知道有多少夜晚驚醒，害怕丈夫會出什麼意外。
于謙沒有過多客氣，ｗwｗ.hetubooｋ•ｃom.com拱手后就大步離去，完全沒想著跟郕王多套近乎，讓對方牢記住自己今日的從龍之功。
「青桐，還有我。」
「不！我不相信！爹爹他說過要看著我養兒育女，要看著自己的外孫讀書寫字，他怎麼可能說話不算話，他從來都不會對我食言的。」
聽到這句話語，朱祁鈺目光與沈憶宸死死對視著，彷彿想要看穿對方心中的真實想法。
涉及到家國大事的高度，皇太后的旨意就不能再稱之為懿旨，而是得用皇帝的名義下達聖旨。
「時間同樣會給出一個證明，臣只希望郕王能看在今日的擁立之功，讓臣在國難之際面對蒙古鐵騎的兵臨城下，能做到沒有後顧之憂的放手一搏！」
坐上馬車朝著成國公府駛去，一路上沈憶宸看著道路兩旁的民居，很多家都已經掛出了片片白幡，甚至還能隱隱約約的聽到哭泣聲音。
「退下吧。」
「太後有旨！」
沈憶宸儘力安撫著陳青桐，其實某種意義上來說，他何嘗不是遊走在生死邊緣？
沈憶宸無召領軍赴京的舉動，她早就已經得知，更明白朝廷對於「謀逆之舉」的防範。
沈憶宸此人，到底會成為忠臣，還是亂臣！
「是嗎？」
他的每一步，都在如履薄冰，容不得一絲錯誤。
可這個過程當中，將充斥著權力鬥爭的腥風血雨。
「夫君，你還是先回府一趟，我自己過去就可。」
「臣，告退。」
沈憶宸沒有跟蒼火頭等人過多解釋，很多東西並不是簡單幾句話就能說清楚。
朱祁鈺滿臉的詫異，他沒想到沈憶宸會說出這樣一句話。
望著金色的陽光灑在於謙的身上，沈憶宸默默注視良久，才轉而朝著朱祁鈺說道：「郕王，你不是想知道我深受皇恩，為何會擁立你為新君嗎？」
先不說普通將士的傷亡數據，單單身居高位的朝臣陣亡就足足有五十四位。其中勛戚包括英國公張輔、駙馬都尉井源、平鄉伯陳懷等七位，沈憶宸的岳父泰寧侯陳瀛同樣名列其中。
可能站在朝廷的角度上，他們心中有著同樣的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