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續當閣部大臣出面，商輅就徹底明白這是沈憶宸的一個局，敬佩之餘不由暗暗后怕。
志同道合者，從來都不是看數量的，就算朝中僅有商輅、蕭彝兩人，也足矣！
面對沈憶宸的致歉，陳循沒有過多追究，只是意味深長的說道：「其實老夫怎麼看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做了什麼，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切莫為了權勢爭奪讓楊元輔失望。」
相比較商輅，沈憶宸早就看到大明盛世下的腐朽，想要改變這一切根本不是什麼減點稅收就能達成的，邊疆跟藩王哪一方目前都動不得，否則先倒下的一定是自己或者朱祁鈺。
趙然元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語氣有些驚嘆。要知道諸如陳循、高穀等等閣老，科舉中式年份要追溯到永樂年間，熬了數十年的資歷才入閣拜相。
「同閣為官抬頭不見低頭見，沈閣老這般作態，以後恐怕不好相處。」
談話點到為止，沈憶宸作揖退出了陳循的值房。
不過很多時候站錯隊了，不單是辭職就能避禍的，特別復辟后朱祁鎮心態已經扭曲，凡是跟景泰帝朱祁鈺有過牽連的重臣，一律翻舊賬問罪。
沈憶宸接過來后隨手翻閱了一下，上面是大明各地州縣稟告的災情，特別以兩京地區為重。
之前在翰林院任職修書，身處清貴之地商輅還覺得世間太平美滿，大明正處於中興盛世。結果到了內閣才知道，民間是如此疾苦，各州府堪稱風雨飄搖。
「確實如此。」
站在屋外的趙然元見到沈憶宸出來，開口說道：「元輔性情溫雅淳厚，應該相談甚歡吧？」
沈憶宸斬釘截鐵的回了一句，很多時候為官久了，就生出一種高高在上的心理，視百姓蒼生為螻蟻。
如果說沈憶宸對於陳循是了解不多，那麼對於另外一位「三楊」舉薦的閣臣苗衷，就屬於沒有任何了解。哪怕就是在史書上面，這位閣老得到的描述也僅僅隻言片語，毫無存在感。
「是，ｈｔｔps://ｗｗｗ•hetｕbｏｏk.ｃoｍ•ｃｏｍ晚輩明白。」
「內閣豈容無禮之人，他猖狂不了幾日！」
「無妨，如果身為官員見到民間疾苦，生不出一絲感同身受跟情緒波瀾，此人不配為官！」
「走吧。」
「百善孝為先，不兵行險招，太后不會退居後宮。」
另外一方面就在於陳循這個內閣首輔，任職八年期間可以說壓制在於謙的光芒之下。以至於後世描寫景泰朝這段歷史，只知兵部尚書于謙，不知內閣首輔陳循。
「向北兄，恭候多時了！」
「是，沈閣老。」
「現在連前朝還算溫暖的江南地區，冬日都已經飄起了大雪，再這樣下去恐怕就連廣府瓊州都難以倖免，哀民生之多艱！」
商輅壓抑著自己怒火說了一句，然後詳細解釋道：「入冬以來各地州府類似奏章多如牛毛，我曾上表陛下期望減免各地課稅，削減宗藩祿糧，嚴懲官紳藩王兼并土地，卻通通石沉大海！」
「是，元輔。」
「還有有一封奏章向北你得看看，我總感覺麓川會生出變故！」
面對趙然元的詢問，沈憶宸笑了笑沒有多言，其實越是身居高位，反倒對於不在一個階層的小人物越客氣，這就是禮賢下士的由來。
「但是楊元輔當年卻看清了，認為你踏入殿閣后，能安邦定國！」
「向北，你利用大勢逼迫太后歸政，真是兵行險招啊。」
「很多時候人連自己都無法看清楚自己，更何況旁人。」
趙然元本來還沉浸在驚嘆中，結果萬萬沒想到沈憶宸壓根就沒想著拜訪同年。
商輅首先談及了詔獄事件，他當時都準備叩闕上疏，結果聽到大司氏率領國子監學子跟京師士子，敲響了午門前的登聞鼓，他瞬間就反應過來其中蹊蹺。
說罷，商輅就起身走到公案面前，從桌上拿起幾份奏章遞給沈憶宸。閣臣掌控天下百官奏章的票擬權，也就是說能看到各地民情第一手信息m.ｈｅｔｕｂoｏｋ•com•ｃom。
見到沈憶宸如今入閣拜相，高穀神情有著一種說不出來的欣慰，至少自己沒有看錯人，此子言行做到了以天下萬民為己任，權傾朝野是他應得的東西。
「沈閣老，這間是楊閣老的班房，正統十年乙丑科真是開創了大明歷史，高達四位同科同年入閣！」
看到沈憶宸沒有言語，商輅情緒稍微冷靜了下來，其實他心中也清楚這些事情，剛剛入閣的沈憶宸又能改變什麼？
可是滿朝文武，他找不到第二個人傾訴，如今看到沈憶宸才能不吐不快。
「你想要本閣部如何看待？」
「既然是同年相熟，那就不用進去拜訪了，領我去商中堂的值房吧。」
「對了向北，既然你已經履職，那今日我還是與你說點正事。」
「三楊」均擔任過內閣首輔一職，不過陳循口中的楊元輔，很明顯指的是最後一位楊溥。
對於沈憶宸的品行跟能力，高穀覺得自己沒什麼好多說的，簡單提醒囑託了幾句后，雙方就拱手告辭。
另外朝中派系之爭，已經逐漸清朗起來，陳循這是在提醒沈憶宸要不忘初心，別為了權勢為禍家國天下！
沈憶宸拱了拱手，他從來沒想過陳循會站在自己這邊，只要能客觀中立的看待，就足矣。
陳循最終在各方彈劾下杖刑一百，戍守鐵嶺衛。
從而導致沈憶宸潛意識裡面，對於他沒有面對王振、「三楊」、于謙等人的慎重。
今日做出這種行徑，完全不足為奇。
「那不知陳元輔，又如何看待晚輩？」
沈憶宸可以接受慈不掌兵、善不為官的理念，可他卻永遠無法容忍自己，成為那個冷血無情的上位者。
「抱歉向北，是我過激了。」
要知道這可是內閣歷來形成的秩序，哪怕同年入閣也分個時間先後，先入閣者為尊為長，后入閣者理應拜訪前輩。
所以沈憶宸只是跟苗衷打個招呼客套了兩句，然後就去了高穀的值房。
謹小慎微httｐs://m.hｅtｕｂｏｏｋ.cｏｍ.cｏm也得看對象是誰，面對陳循沈憶宸會展露出謙遜，同年之間自己現在不拿上位者姿態壓人，已然算得上給足面子！
陳循這句話說出來，相當於告訴沈憶宸他站在中立位置上，是否支持得看具體事宜。
要論誰體會過沈憶宸狂妄態度，他那群科舉同年可謂是當仁不讓。特別共興社成員，幾乎是被沈憶宸踩著上位，絲毫沒有什麼同年的情分。
沈憶宸隨意回了一禮，跟商輅認識這麼久，壓根就不需要這些虛禮客套。兩人寒暄了幾句后，就坐在屋內的小桌兩旁，上面泡著一壺上好的茶水。
「這些奏章看似天災，實為人禍！」
狀元及第出身，深得「三楊」看重，一手舉薦進入內閣。京師守衛戰中，力主堅守京師，調令宣府總兵楊洪，遼東總兵曹義夾擊撤退蒙軍。
「出去吧。」
歷史上整個景泰朝時期，內閣首輔一職皆由陳循擔任，直到明英宗朱祁鎮復辟后，陳循連同五部尚書因迎立景泰帝之罪，一同上疏辭職被准許。
正統十年乙丑科，滿打滿算距離目前才四年不到，硬生生出現了沈憶宸、楊鴻澤、賀平彥、商輅四位閣臣，放在史書上也能算是一段佳話。
這種自毀長城的事情，哪位帝王能蠢到去做？
沈憶宸淡淡回了一句，或許這才是人性有意思的地方，充斥著不確定性。
沈憶宸沒有過多解釋，潛規則又不是規矩，現在沒有明確首輔、次輔入閣地位，楊鴻澤等人不配在自己面前以前輩自居。
說罷，商輅又從公案上，拿過來一封雲南布政司的奏章。
上官都再次強調了，趙然元不敢多嘴，領著沈憶宸繞過了楊鴻澤跟賀平彥兩人的值房，直接前往商輅的值房。
楊鴻澤憤怒的回了一句，他是把儒家禮法教條奉為畢生信念的人，偏偏沈憶宸做的都是些離經叛道之舉，兩人註定道不同不相為謀。
「弘載，你我之間何需如此客氣。」
「晚輩唐突。」和_圖_書
「呵，他本就是狂妄之徒，目無上下尊卑習慣了，只可惜很多前輩被他虛偽的面孔給蒙蔽了！」
商輅點了點頭，事後來看除了這招大勢，別無他法。
相反接近或者同級別的官員，才會展現出最為真實的一面，沈憶宸對於陳循了解不多，現在還不敢下定論。
想要補充將士，修復長城防線，通通需要銀子。沒繼續加稅已經算體恤民間疾苦，還想著減稅？
大明北直隸跟九邊打的稀巴爛，現在宣大防線的烽燧邊堡還沒有完全修復，算上前期的陽和之戰，以及後續的京師守衛戰，整個土木堡之變下來導致大明數十萬將士殞命沙場。
幾乎沈憶宸剛推開商輅值房木門，就看到對方站在門口滿臉笑意的拱手行禮。
沈憶宸抬起了頭，目光直視公案後面的陳循。雖然他謙遜自稱晚輩，但事實上自己已經不是當初的小角色，同樣入閣拜相站上了朝廷大員的位置。
確實沈憶宸才華超眾，但身為內閣的新人，還不至於讓內閣首輔忌憚畏懼。
明朝中後期本就處於歷史罕見的小冰河時期，再加上土木堡親征大肆徵收軍餉糧草，以及後續勞役民力去轉運各種物資，讓本就收成不佳的田地，更是雪上加霜。
意識到自己情緒不對，商輅朝著沈憶宸致歉了一聲。
「什麼？」
但凡事態走向出現偏差，沈憶宸這個詔獄恐怕進去了，就沒那麼容易出來。
論起大明正統一朝的閣臣，沈憶宸關係最為熟絡的，可能就是高穀了。而且有意思的是雙方到目前為止，還談不上有什麼私交，更類似於君子之交淡如水。
值房中書舍人神情有些擔憂，以沈憶宸等人的年齡，不出意外以後得相處幾十年，這才第一天就勢同水火，以後還得了？
免稅？
感受到沈憶宸態度中的強硬，陳循身上氣勢瞬間改變，甚至連自稱都由老夫轉為了閣部。
這樣的官員，不如回家賣紅薯，好好體會一下民生多艱！
當沈憶宸再次來到文www.hetubook.com.com
淵閣長廊的時候，下面兩間值房屬於楊鴻澤跟賀平彥的。哪怕站在門外，沈憶宸都可以想象，這兩人趾高氣揚等著自己拜訪的模樣。
客氣，不意味著軟弱，沈憶宸應該擺正好自己的位置。
對於這些討論，沈憶宸自然不知道，哪怕就是知道，他其實也不在乎。
這句話讓商輅產生深深的共鳴，這就是為什麼自己會與沈憶宸，成為志同道合之輩，那就是兩人始終懷著一顆為生民立命之心！
當然對於現在沈憶宸而言，這都是另外一個時空的歷史了，他僅僅是想要確認，陳循到底是用何種態度看待自己，是敵是友不如早日明示，免得日後各種勾心鬥角。
至於什麼削減宗藩祿糧，那更是純屬商輅的天真。景泰帝朱祁鈺自己皇位都沒有坐穩，敢拿宗室藩王開刀，明日坐在紫禁城龍椅上的就會成為朱祁鎮。
感受到對方氣勢轉變，沈憶宸立馬拱手表示了下歉意。官場不等於軍營，很多東西哪怕不喜，也得按照遊戲規則玩下去，除非你有掀桌子的能力。
只能說既生瑜，何生亮，一個時代只允許一顆耀眼的辰星。
可偏偏他想要做點什麼去改變，得不到閣部大臣跟皇帝的任何回應，亦或者說面對這種局勢，壓根不知道從何處下手。
「沒錯，官員不應如此！」
文淵閣的木質結構隔音效果不怎麼樣，特別是門后還站著有心人情況下，楊鴻澤值房的中書舍人聽到屋外對話后，當即來到公案面前稟告道：「楊閣老，沈閣老繞過您跟賀閣老的值房，沒打算前來拜訪。」
說實話，經歷過軍旅熏陶后，沈憶宸感染到了武人簡單直接的那一套，官場的虛以委蛇太耗費心神。
但不管怎麼說，陳循的黯淡僅僅是相當於謙而言，站在閣臣的角度上，他的履歷是相當的耀眼。
如今到了冬季，很多農戶已經熬不到來年開春耕種，路邊多有凍死骨跟餓殍。
難道說曾經自己與楊溥之間的對話，不僅僅高穀知道，陳循同樣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