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沈憶宸說出這句話，朱儀就知道對方擔憂的是什麼。
從馬車上下來，家丁僕人們紛紛朝著沈憶宸行禮，不過他此刻的心情卻不在禮儀上面，當看見母親跟陳青桐后，簡直是三步並作兩步走入府中，然後緩緩的跪了下來喊道：「孩兒拜見母親！」
「父親大人位高權重，貿然調兵依舊會引發朝野很多人關注，這樣吧向北，此事就交由我來處理如何？」
就這樣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興緻上來的成國公朱勇差不多喝了一壇，終於有些不勝酒力在僕人的摻扶下回了房間，餐桌上僅剩下了朱儀跟沈憶宸兩人。
「宸兒，你回來了。」
剎那間，沈憶宸感覺自己鼻子猛的一酸，眼淚瞬間就浸濕了眼眶。無論在外他是統帥一方的沈都憲，還是位極人臣的沈閣老，在內終究只是一個普通的父親。
不知是巧合還是父女之間的血脈聯繫，小清影在沈憶宸的懷中，瞪大眼睛望著這個未曾謀面的父親，居然吱吱呀呀的喊出了「爹……爹爹……」的同聲詞。
沈憶宸沒有把目前了解的危機，以及對於景泰帝朱祁鈺身體的猜測全盤托出。猜測這東西畢竟只是一廂情願的想法，沒有發生之前，誰也不知道會不會真實上演。
「我明白了。」
特別帝王壽元這東西關乎天命，沈憶宸哪怕在成國公面前，都不太好妄言。
母親的提醒讓沈憶宸趕忙站起身來，然後把目光望向了旁邊的妻子陳青桐，兩人目光對視瞬間就紅了眼眶，彷彿有千言萬語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換作以前沈憶宸估計還得客氣兩句，此時他聽了朱儀的話語后，僅是笑了笑沒有多言，算是默認了對方的說法。
沈憶宸也明白由朱儀出面，是最好的解決方式，於是乎沒有過多客氣，拱手向他表示了感謝。
朱儀捅破了窗戶紙，沈憶宸也就不再藏著掖著，如果來日真的發生什麼宮中大變，身為臣子不可
和圖書能憑藉一己之力執掌乾坤，勢必得跟朱儀再度聯手合作。
搖搖晃晃的馬車，沐浴著漫天的夕陽，停在了成國公府的門前。
外界眼中朱儀是個低調、穩重、老實的繼承人，甚至沈憶宸要不是親身經歷了國公夫人林氏事件，恐怕他都不知道朱儀手段這麼高超，行事會這麼果斷很辣。
靠著廣寧城外的戰功，朱儀如今正是晉陞為正一品的五軍都督府都督，當年成國公朱勇心心念叨的一門兩公侯，說不定在不遠的未來，即將要成為現實。
酒過三巡，沈憶宸心中終究還是沒有放下奉天門外與趙鴻傑的對話，猶豫許久過後他還是開口道：「公爺，晚輩其實有一事相求。」
勛戚世家子弟，只知道吃喝玩樂成為紈絝是不行，但像朱儀這樣在精英教育的培養下，太過於優秀同樣會給人很大的壓力感。
朱儀無奈的搖了搖頭，不過很快就換上了一副認真神情，盯著沈憶宸的眼睛問道：「向北，既然你提及了隱患，那有一件事情慎重考慮過沒有。」
聽到這兩個名字，沈憶宸臉色微變，不過很快就恢復如常的反問道：「大公子何出此言？」
聽完朱儀的告誡，沈憶宸笑著回道：「就如同大公子你早些年那樣嗎？」
看到沈憶宸這張充斥著風霜跟憔悴的臉龐，沈氏再也忍不住了，淚珠止不住的滑落。她趕忙俯身扶住兒子的手臂說道：「宸兒，你出鎮邊關辛苦了，如今平平安安的回來就好！」
朱儀望著沈憶宸的舉動，笑著回了一句。
「向北，未雨綢繆是好習慣，可有些事情過猶不及，你擔憂的事情同時發生的幾率太低了，小心被人藉此為把柄進行攻擊彈劾。」
就在沈憶宸也準備拱手告辭的時刻，朱儀臉上那股微醺的醉意瞬間消去，開口淡淡的問道：「向北，你擔憂的旁人是不是石亨跟曹吉祥？」
早在孩兒出生得知是hetubook.com.com個女兒后，沈憶宸就已經為她起好了名字，叫做沈清影。
不過沈憶宸如果有事相求，他依舊還是那個赫赫威名的成國公！
沈憶宸雖然沒有明說，但成國公朱勇幾十年圍觀的政治敏感性，還是讓他嗅出了非同尋常的氣息。
玩笑過後，沈憶宸鄭重的點了點頭，認真說起來自己留下的隱患跟把柄不少，最主要調兵是犯了朝廷大忌跟皇帝底線，確實得把影響消除到最低。
「別看你如今紅極一時，實則很多問題都被壓了下去，行高於人眾必非之。就算李達等人調任回京師，切記不要過多接觸，更不要讓他們涉及到宮廷防衛，低調才是最好的保護色。」
朱儀早些年可謂是把低調做到了極致，身為成國公的嫡長子，卻在任何一個世家圈子裡面沒有出過風頭，後續更是早早的前往邊關歷練，不聲不響結交了許多九邊將領。
沈憶宸小心翼翼的接過女兒，望著她那張稚嫩的小臉，一時間心中情愫感慨萬千，端倪許久后才輕聲呼喚道：「影兒，爹爹回來了。」
畢竟沈憶宸接下來要做的很多事情，將處於朝堂鬥爭的暴風眼中，把柄多了被群起而攻之，恐怕也很難扛住。
相比較以往充斥著公爵威嚴的朱勇，如今站在了大廳門口，整個人的氣質殺了許多銳意跟威壓，甚至臉上還掛著一抹罕見的淡淡笑容。
朱紅大門的另外一側，母親沈氏帶著陳青桐翹首以盼，相比較以往沈憶宸回府略微不同的是，如今陳青桐的懷中還抱著一個歲許的小女嬰，正在揮舞著她的小手臂，滿眼好奇著打量著門外的場景。
「向北，事到如今還需要如此客氣嗎？」
「滿朝文武能讓你忌憚到調兵的不多，石亨跟曹吉祥可以說是唯二人選，稍微用點心就很容易猜出來。」
父子三人入座，桌上擺滿了山珍美味，相比較沈憶宸在漠南蒙古粗糙的伙食，hetubook.com.com那簡直可以稱得上是天壤之別。
「如果真的發生了陛下早逝跟皇子早夭，天下大變你將擁立誰？」
沒有最初那樣直呼沈憶宸的大名，同樣沒有再稱呼「向北」兩字，朱勇第一次用上了「宸兒」這個屬於長輩親人的稱呼。可能到了人生暮年階段，他想清楚了很多事情，放下了許多芥蒂跟驕傲。
陳青桐哽噎的呼喊了一句，然後把懷中的孩子遞給了沈憶宸。
「不過我倒是很好奇，宮中慶功宴上發生了什麼，能讓你回府就準備後手。」
一番溫情之後，女眷們抱著孩子回到了後院，沈憶宸獨自走向成國公府大廳，此時朱勇跟嫡長子朱儀，已經備好了酒菜給他接風洗塵。
「嗯？何事？」
明月寄相思，沈憶宸於是就給女兒起名叫做沈清影，這樣每當自己思念家人的時候，就能望望天上的明月聊以慰藉。
望著朱儀跟沈憶宸兩人之間，居然有著一股特殊的親近跟默契，成國公朱勇內心興緻大漲，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這麼多年下來，坐在一桌吃飯，終於慢慢打破了那道無形的屏障。
此時公府中門大開，家丁僕人們分列兩行，除了成國公本人沒有現身外，幾乎是最高規格的禮儀迎接沈憶宸回府。
「天聖汗也先這幾年進攻不暢，聽說內部出現了諸多不滿聲音，北境短時間內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晚輩想讓公爺通過五軍都督府的名義，調任李達等人率領部分遼東軍入京輪換，這樣他們也能從邊關的緊張氣氛中鬆懈下來。」
從朱勇反問開始，沈憶宸就知道瞞不下去，乾脆就隱喻的說出實情。
心中可能情緒五味雜陳，沈憶宸卻依舊保持著一份有著距離感的禮節，朱勇的眼神中瞬間閃現出一縷失落，不過很快就恢復如常道：「今日回朝肯定辛苦了，先坐下吧。」
亦或者換一種說法，打虎還得親兄弟，不管沈憶宸是否承認，自己跟朱儀是手m.hetubook.com.com足兄弟，朝野中沒有誰比他更為可靠。
「僅是想讓李達他們回京休整放鬆嗎？」
「謝大公子告誡，我會謹記的。」
接風宴上三人默契的沒有提及朝中政務，僅是說了一些客套話跟府中目前情形。唯一讓沈憶宸感到意外的是，成國公朱勇話里話外更多提及的是孫女沈清影，展現出來的模樣與以往那威震朝野的大明國公判若兩人。
朱儀目前同樣是五軍都督府正一品都督，除了沒有爵位在身，職位權力上面是跟朱勇一樣的。並且他也勉強算得上李達等人的兒時「老友」，出面調兵可以把沈憶宸給完全摘出去，避免在朝堂上引發額外風波。
「向北，為了迎接你回家，父親大人還特地開了壇二十年的好酒，連我當初回來都沒有這種待遇跟口福。」
如果說曾經雙方僅僅是血緣上的關聯無法切割，那麼現在朝野內外已經徹底綁定，成為了一個家族利益共同體。官場如戰場，很多時候就得攜手共進退，才能在各方爭鬥中屹立不倒。
「公爺目光如炬，晚輩受奪門之變的影響，對京師旁人掌控的兵馬不太放心。李達等人乃成國公府外院家塾一同長大的兒時夥伴，另外他們均稱得上是公爺子侄，關鍵時刻還得自己才有底氣。」
福建跟山東衛兵馬，算是沈憶宸的嫡系，藉著土木堡勤王的名義駐紮京師多年，按理說早就應該返回駐地。如今漠南戰事平息，沈憶宸的根底兵馬要離京，他心中缺乏一些安全感是可以理解。
「夫君……」
朱勇此刻已經有著微醺的醉意，如今兩個兒子均能獨當一面，他其實在復爵之後對於朝中政務，已經慢慢放手不再過多的處理。
「說了不用客氣的，你又來了。」
說起來，這些年虧欠陳青桐母女良多，父親跟丈夫的身份始終缺失著。
「你對陛下跟皇子朱見濟的身體狀況了解嗎？」
「對了，趕緊抱抱孩兒吧，她可是第一次見到自己爹和_圖_書爹呢。」
一旁的朱儀笑著打趣了一句，他是領軍配合沈憶宸征討兀良哈三衛，並沒有佩大將軍印鎮守一方。當寧遠城一戰結束三衛首領乞降后，就率領著部分京營士兵提前回京，算起來也有差不多一年半未見。
成國公一族，註定要站在朝堂巔峰！
說罷，朱儀臉上浮現出一抹好奇神色，沈憶宸轉變的速度有些快，理論上慶功宴喜氣洋洋，不至於「鬧」到這一步。
「李達等人遼東戍邊多年，現在漠南蒙古修葺了衛城，宣大跟遼東連成一片，京師防務可謂是固若金湯。」
另外身為成國公朱勇嫡子，並且是目前明面上唯一的兒子，皇帝也不會讓他長時間在外領兵作戰，得為將來襲爵做好交接準備。
自從沈憶宸入朝為官后，基本上被各種政務跟戰事包圍，夫妻間聚少離多。
但問題在於朝中閣部廷議透露的消息，沈憶宸得勝回朝的封賞是加銜兵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調兵這種事情，他完全可以走兵部的正規流程，然後稟告皇帝同意就行，何必繞一圈到五軍都督府？
「晚輩見過公爺。」
那麼答案只有一個，沈憶宸擔心這種操作授人以柄，意味著不是休整放鬆那麼簡單。
不過可能是察覺到沈憶宸臉上的為難神情，朱儀並沒有繼續追問下去，相反朝著朱勇說道：「父親大人，向北行事沉穩縝密，他調任李達等人回京定然有未雨綢繆的道理。」
「向北，你說的旁人，指的又是誰？」
面對沈以誠的玩味話語，朱儀笑了笑沒有回答，一切盡在不言中。
坐在一旁的朱儀，適時提問了一句。
沈憶宸沒想到自己簡單的一句解答，就給朱儀抓住了關鍵信息點，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把心中推測給全盤托出。
清影直接翻譯是晴朗的光影，不過在古代詞彙中還代指月光。孤身出鎮在外，漠南遼闊的草原上，給人帶來最大的視覺衝擊便是那一輪明月跟漫天星光。
「好，那就謝過大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