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聞道跟岳正兩人，此時就站在沈憶宸的身旁，臉上帶著一抹掩藏不住的激動，眼神中充斥著滿滿的崇拜。他們完全沒有預料到，沈憶宸會悄然來到大興隆寺，用旁觀者的姿態注視著一切。
「對了聞道，季方，其實今日為師過來，還真有一事想要與你們商議。」
「對於邸報這類東西，不知道你們了解多少，為師想要改良辦一份更貼切于底層的時報。」
「沈卿，好像你對於襄王謀逆之事，並不感到意外。」
《宗藩條例》得到了皇帝的首肯后，當天就通過宗人府審議，由通政司發布了出來，一時間在朝野間引發了巨大的反響。
道場內彭時處於主持的位置，他景泰元年榜眼的功名，完全可以做到令在場文人士子信服。如今距離景泰三年的秋闈不遠，來到大興隆寺講學辯論的學子數量陡增，目光望去黑壓壓的一片，恐怕有著數百人之多。
對於這種虛偽的奉承，哪怕沈憶宸這些年在朝廷中樞，早就已經習以為常，但是言過了還是有著一股莫名的噁心。
「恩師請講，學生定然竭盡所能。」
只有走到了歷史的那個臨界點，才是真正做出抉擇的時刻。
「恩師過贊，學生愧不敢當。」
何聞道說這番話的時候，眼神中甚至飽含著熱淚。
想當年在西湖雅集上面，各方學派百家爭鳴，唯獨自己嚮往「沈學」的經世致用，被視為離經叛道的歪門邪說。那時候被譏諷嘲笑的何聞道，人生陷入了一段黑暗的低谷期，是沈憶宸的突然出現用「聖人之道」，點燃了他心中希望的光芒。
「聞道，季方（岳正字），沒想到你們創建的大興隆寺講學，已經到了如此火熱的境地，為師感到頗為欣慰。」
「好，那咱家也就不多叨擾，沈閣老慢走。」
真是驗證了那句古話，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朱祁鈺擺了擺手，易儲之事已成定局，沒有再過多尋求和*圖*書支持的必要。
沈憶宸拱手緩緩退出了文華殿，曹吉祥一直就守在門邊恭候著，見到他出來立馬就迎了過去道：「沈閣老真是簡在帝心，近來萬歲爺很少與大臣這般暢聊過了。」
這才是大明未來需要的文人，而不是一群腐朽的理學家！
可能誰也沒有想到，沈憶宸這部推翻大明祖制的《宗藩條例》，能真的頒布執行下去。特別是王府莊田收稅跟降等襲爵兩條，簡直改革了宗藩親王的命，搞不好就會引發天下動蕩。
這些年景泰帝朱祁鈺一直在為易儲準備著，如今皇后被廢，擺平了內閣，六部中吏部、兵部等等重要部分，出現了一部兩尚書乃至於三尚書的情況。
如今的這一幕，終於讓沈憶宸看到了大明未來的希望，只要自己堅持如一的做下去，那麼「沈學」就一定會傳播的越來越廣，從而改變傳統文人那腐朽的思維跟觀念。
「沈閣老真乃赤膽忠心，百官當引以為表率！」
「恩師，要不你也下去講學一場吧，相信在場的諸位學子，必然會備受鼓舞！」
「陛下誤會了，臣並無此意。」
聽到沈憶宸表忠心的話語，朱祁鈺卻突然的笑出了聲。
畢竟沈憶宸是朱祁鈺選定的「孤臣」，未來儲君的輔佐大臣！
這些年來為官沈憶宸心中很清楚認識，靠著權傾朝野以及朝中一群志同道合之輩，確實可以強硬的推行改革。但是歷朝歷代的事例同樣告訴了沈憶宸，如果無法從本質上改變世人的思維，就算改革下去了到最後無非也是個人亡政息的下場。
廣通王謀逆之事，沈憶宸隱約聽到一些風傳，說與襄王朱瞻墡有關係。但是景泰帝朱祁鈺在調查過後，僅是把二王貶為庶人囚禁在鳳陽，並沒有牽扯到任何人，就意味著皇帝不想拿此事朝襄王發難。
「再過兩日就是望朔日大朝，朕準備當著文武百官的面正式宣布易儲，皇太子朱見深和_圖_書改封為沂王，你對此有何看法？」
「沈卿，你還是偏向于不支持易儲，對嗎？」
這句話一半為真，一半玩笑，沈憶宸今日過來更多是忙裡偷閒，想要緩解一下接連兩個月編纂《宗藩條例》帶來的疲憊重壓，順帶切身感受京師年輕文人的思想潮流，不至於成為自己所鄙視的「老古董」。
沈憶宸拱手領命，皇帝已經提前給襄王安排好了謀逆罪名，自己僅需要基於立場去辦案，那一切都會變得簡單無比。
談論了這麼久的政事，一股疲憊感湧上心頭，他閉上雙眼做出了養神的姿態。
「沈卿，有些時候朕都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麼。」
「為師要是再謙虛下去，是不是有些虛偽了，能看到今日爾等身上那蓬勃的朝氣，與有榮焉！」
岳正同樣熱血沸騰的回應著沈憶宸，他接觸到「沈學」的時候，沈憶宸已經成為了一方大員，所以得到了感受與何聞道是截然不同的。
過後才淡淡的轉移話題道：「沈卿，還有一件事情朕想要與你說說。」
「臣必不辜負陛下所託。」
如果沒有沈憶宸這盞燈，就不會有如今的岳正，更不會有今日這莘莘學子積聚于大興隆寺的場景。
看著紅了眼眶的何聞道，沈憶宸也是回憶起來他當年的赤子心，於是輕拍了下肩膀回道：「為師僅僅做了一點文人跟官員的份內之事罷了。」
「曹公公過贊，本閣部還有公務在身，這次就先行別過。」
「承蒙陛下厚愛，本閣部只有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意識到朱祁鈺言語冷淡下來，沈憶宸趕緊解釋了一句。無論是朱見深還是朱見濟繼承大統，其實他都沒有多大的感覺，畢竟與其把江山社稷寄托在君王的賢明上，不如託付在制度跟法治上面。
立功或者立言，對於沈憶宸來說不是難事，他在自己的官宦生涯中早早就已經做到。但是立德讓眾人跟隨，沈憶宸卻始終沒有https://m.hetubook.com.com足夠的信心，亦或者說他不敢確定自己能改變這個世界的觀念。
當然，現在的景泰帝朱祁鈺已經掌控大局，沈憶宸贊成與否不那麼關鍵了。他之所以還問出這個問題，更多是想要得知沈憶宸對皇長子朱見濟的支持程度。
勛戚中有了諸如石亨等等新貴掌控兵馬，現在就連最為棘手的宗藩，都將被沈憶宸的《宗藩條例》給吸引住火力，可以說到了臨門一腳的程度。
沈憶宸有著歷史的上帝視角，特別在宮中各方勢力虎視眈眈之際，他實在無法確定皇長子朱見濟能活到登基繼位的那天，能做到只有走一步看一步。
面對何聞道的「慫恿」，沈憶宸擺了擺手笑道：「為師這些年專註于官場，學問可不知道倒退了多少，要是這般毫無準備的貿然上去，恐怕不知會打碎多少青年才俊的幻想。」
「臣想要的東西其實很簡單，無非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罷了。」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沈憶宸也是感到一股熱血上涌，彷彿有當年第一次看到梁啟超先生《少年中國說》的感觸。歷史的巨輪終究是在自己的推動下，轉向了另外一個方向，只期望未來能越行越遠。
沈憶宸感慨萬分的讚揚了一句，他本以為大興隆寺講學，最多就是個星星之火，今日一看已然有了燎原之勢。同時相比較官場的虛偽跟渾濁，這裏的文人士子充斥著熱血跟激|情。
沈憶宸此時的神情充斥著一股大義凜然，確實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想要做的就是如此，但又不完全如此。
徐有貞雖然自己品性也不怎麼樣，不過在擔任內閣首輔之後，那股莫名的文人優越感讓他著實看不起曹吉祥這樣的閹人，以及石亨這樣的大老粗，可以同甘苦卻不能共富貴，很快就翻臉互相攻訐。
如今舊事重提，不知道該說是襄王朱瞻墡自己撞到槍口上，還是說朱祁鈺一直在等待著這一ｗww•hetuｂook•ｃom.coｍ刻到來。不過這些都無關緊要，當皇帝做出決定的那一刻起，襄王的命運就已經註定！
事實上在歷史上奪門之變發生后，徐有貞、曹吉祥、石亨這文官、宦官、勛戚鐵三角破裂因素，問題還真就出在互相看不上眼上面。
正是把沈憶宸視為自己的偶像跟目標，他才會想著踏入官場去改變這個世界，不再空談那腐朽的義理，用自己的學識跟言行去匡扶天下百姓。
「臣，洗耳恭聽。」
「陛下的決定，就是臣的看法。」
「臣，告退。」
朱祁鈺臉上浮現出一抹淡淡的失望，對於帝王而言這種棱模兩可的圓滑回答，往往背後就是表達著無法拒絕的意思，若是真心支持的話，就會直言說出來。
何聞道此時勸說了一句，京師的文人士子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期望能親眼見到恩師一面，更別說能聆聽對方的講學。
朱祁鈺意味深長的說了這麼一句話，他始終沒有看懂過沈憶宸，「大奸似忠」與「大忠似奸」這兩者，幾乎都曾在此子身上展現過，想要信任卻又不敢去信任。
聽著自己兩位門生的話語，沈憶宸一時不知道是該自豪，還是應該唏噓。他想起了曾經在紫禁城內，告別高穀時候對方給予的贈言，文人三不朽當立功、立言、立德！
論溜須拍馬的功力，曹吉祥是絕對不會遜色于沈憶宸，特別是在想要與之合作的情況下，更是把話盡量撿好的說。
兩人聽到沈憶宸讚揚后，紛紛拱手謙遜起來。
場面話沈憶宸向來是說的非常溜，他不知道曹吉祥這是尋常的恭維，還是背後有著皇帝授意的試探，反正在宮中能表忠心的情況下，絕對不要「摳摳搜搜」。
「希望是朕多想了，沈卿你退下吧。」
「如果真如你說的那麼不重要，那就沒有今日這部《宗藩條例》的出台。」
「臣只需按照聖諭形式即可，其他的不重要。」
面對沈憶宸的平靜如水，朱祁鈺倒是反問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句，怎麼說這也事關親王級別的大事，此子都能做到喜怒不形於色嗎？
隨意拱手道別了一下，沈憶宸就轉身朝著文淵閣值房的方向走去。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曹吉祥臉上也浮現出一抹不屑，嘴中輕蔑的回道：「文人就是喜歡假清高。」
「恩師，其實學生並沒有做太多的事情，相反是恩師這些年用著自己的身體力行，率先垂范告知了天下文人，什麼才叫做經世致用，什麼才是以行踐言。」
這才是沈憶宸一直以來，想要努力改變的事情。
不過作為朝中重臣，這些年沈憶宸領命征討兀良哈三衛，一直沒有直面表達過自己對於易儲的態度。
正中間有著一名沈憶宸不認識的青年學子，正在慷慨激昂的訴說著《宗藩條例》出台的益處，並且從言談中能夠感受到他被「沈學」影響頗深，不再是以往的那種禮法空談，結合了實事做到了具體事務具體分析。
「恩師做的可不僅是份內之事，而是給大明的文人學子們，豎立了一個前進的目標，這才有了今日的盛況！」
面對沈憶宸的回答，景泰帝朱祁鈺贊同或者反對，僅是看著對方的面孔沉默了許久。
並且今日看到參与大興隆寺講學的文人，幾乎全部是一些青年才俊，朝堂終將屬於他們。
不過對於這些輿論嘩然，沈憶宸沒有過多在意，相反他在《宗藩條例》頒布后的第二日，連內閣的當值都翹了班。帶著卞和一同前往了大興隆寺，站在了當初金濂跟李賢所出的閣樓，聽著道場內關於朝廷政策的討論。
何聞道跟岳正兩人，當即就拱手表態，只要是沈憶宸託付的事情，他們一定會做到。
但這僅僅是影響到了何聞道一人，如今能在大興隆寺出現應者雲集的場景，在於沈憶宸這些年始終知行合一。用山東治水、福建平叛，京師勤王、遼東禦敵、漠南開疆等等功績，告知了世人什麼才是真正的經世致用，把畢生所學用在了家國天下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