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中期歷經三代帝王，除了王振享受過一聲「先生」的稱呼，再無大臣能得此殊榮。哪怕身為經筵主講師的緋袍大臣，也僅僅是用官銜的尊稱，皇帝不會稱之為先生。
「學生受業于先生，敢請見。」
聽到明良帝朱見清的這句話，沈憶宸一時有些感慨萬千，雙方都清楚這一場拜師儀式，某種意義上是一種政治妥協跟利益交換，皇家用聲名來換取沈憶宸的絕對支持。
誰不想高居眾人之上，俯仰眾生？
站在右側武將為首位置的成國公朱勇，近在咫尺的看著皇帝跪拜沈憶宸行禮，那掩蓋不住的激動跟驕傲神情，讓他身體都出現了微微顫抖。
「能出什麼大事，太后、陛下跟文武百官俱在這裏，難道吾等還能全都渾然不知？」
本來明良帝朱見清抓住沈憶宸衣擺的行為，僅是在恐慌之下本能的行為，對於沈憶宸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情感，甚至還可以說在曹吉祥的影響下存在著懼怕。
幾乎就是在石亨話音落下的瞬間，武官中石氏宗族子弟，紛紛拔出身上暗藏的佩劍擁立左右。這突然變故首先是讓在場眾大臣驚嚇在原地，回過神來后便是四散逃離，生怕出現兵亂誤傷到自己。
各種驚嘆聲音在人群中不絕於耳，就連主管官員禮儀的殿前監察御史，面對這種情形都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確實相對來說太過於震撼，沈憶宸今日受皇帝這一拜，將徹底坐實他文官之首的位置，再無人可以與之爭鋒。
明朝的拜師禮謹遵唐制，得到了胡濙的舉辦指令，另外一邊的禮部官員引導著皇帝朝沈憶宸走去。與此同時，一大群宮女太監捧著束帛、壺酒、脯案等等拜師六禮，跟隨在明良帝朱見清的身後。
到了這一步，基本上整個拜師禮屬於明良帝朱見清的儀式結束，接下來便是沈憶宸行五拜三叩還拜回去。
相比較朝臣的疑惑不解，忠國公石亨此刻m.hetubook.com.com臉上浮現出一抹神秘笑容，只有他才清楚為何景陽鍾會被敲響，意味著自己的兵馬已經殺入了宮中。
望著眼前黑壓壓的文武百官，剎那間沈憶宸都有些愣神了，難怪帝王稱孤道寡容不得外人染指分毫皇權，確實這種權力帶來的慾望跟尊貴無與倫比。
按照邏輯上來講，目前沈憶宸拜為帝王師，正處於出風得意的階段，沒必要冒天下之大不韙起兵幹掉政敵。但站在天下大勢的角度上來看，石亨起兵的成功率極低，就算暫時清君側成功，後續也無法做到武夫獨權。
清君側？
家道昌盛如斯，成國公朱勇此刻心中已經無欲無求，假日時日定能比肩魏國公一脈！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杭太后第一時間都要保障明良帝朱見深的安危。
拜師禮儀步驟，禮部官員這段時間已經教導過明良帝無數遍，哪怕他年幼依舊能按部就班的對答下來。
本來站在一旁觀禮的皇太后杭氏，臉上帶著驚恐萬分的神情拚命呼喊明良帝過去。雖然杭氏並不是朱見清的生母，但接近一年的撫育下來，終究還是不可避免的出現了母子親情。
明良帝用古禮雙手交疊向沈憶宸行禮，然後用稚嫩的聲音喊出了這麼一句。
趙鴻傑怒吼一聲，當即拔出了腰間的綉春刀對準了石亨跟石氏宗族將領。
如果說之前文武百官，對皇帝是否真的會向沈憶宸跪拜行拜師禮，還有些不太確定的話，那麼當這一身青衿的出現，就徹底坐實了師生身份。
沈憶宸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在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之下，緩緩邁動腳步站在了整個奉天大殿前丹墀廣場的正中央。
想想看朱見深父皇被害，皇位被奪，他即位後會如何看待景泰帝的遺孀？
可問題是這次宮變，到底誰才能笑到最後，皇帝又會把誰給定義為亂臣賊子？
只見明良帝朱見清死死的抓和圖書住沈憶宸朝服衣擺，臉上的神情驚恐無比。面對皇帝都這般神態，沈憶宸沒有去在乎石亨的動作跟言語，相反緩緩蹲下身來用著極其溫和的語氣說道：「陛下不用害怕，臣在這裏一定會護你周全。」
果然就在這一片喧嘩之中，一隊宮衛慌張無比的衝到了奉天殿前廣場，朝著明良帝朱見清稟告道：「陛下大事不好，有一隊兵馬從玄武門入宮，打著清君側的旗號朝奉天殿襲來！」
兩人無論哪一方，目前都沒有起兵的必要。
瞬間眾大臣們就把目光集中到了沈憶宸跟石亨兩人身上，目前整個大明朝堂有實力起兵的，非他們兩人莫屬。可問題是到底誰才是起兵的一方，誰又是被「清君側」的一方呢？
「某才不德，請君無辱。」
這個「子」是尊稱，就好比「孔子」、「老子」的稱呼一樣，皇帝用著謙卑的姿態回應，期望自己的才華不會辱沒老師的名聲。
「石亨，你這是舉兵造反，罪當誅九族！」
很明顯，正在接受拜師禮的沈憶宸，就是距離明良帝朱見清最近的那個人。
但是接下來發生的一幕，打消了在場文武百官的猜測，只見石亨「唰」的一下扯掉身上的麒麟勛爵服，露出裏面全身甲胄道：「誅權臣，清君側，沈憶宸僭越不軌，妄自尊大受帝王一拜，還請太後跟陛下授命臣等匡扶江山社稷！」
奉天大殿前上千名官員站好隊列之後，在鴻臚寺鳴贊官的高呼之下，先行向明良帝朱見清行五拜三叩首大禮，這是代表著君臣身份有別。
到了這一刻，再怎麼懵圈的朝中大臣，也逐漸看清楚了場上局勢。皇帝拜師禮的背後，實則各方勢力早就做好了動手的準備，往日朝堂的平靜不過是假象，他們等待的就是今日這個時機！
站在丹墀右側的忠國公石亨，看到處於中心位置的沈憶宸，心中有著一股說不出來的酸楚跟嫉妒。如果去和圖書年大行皇帝駕崩之時，能果斷堅決一點迎來外藩，那麼今日站在這個位置的會不會是自己？
帝王終究是帝王，師者身份之外，沈憶宸更多還是臣子。
不過就在沈憶宸準備跪拜回禮的時候，一陣慌亂急促的鐘聲迴響在整個紫禁城，讓在場的文武百官均是滿臉茫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兩拜過後，便是禮部官員過來取酒壺修案以東，沈憶宸再度受幣，明良帝朱見清行三拜大禮。
聽到這個具有特殊含義的名詞，之前還不當一回事的文武百官，很多人立馬倒吸了一口涼氣，稍微有點政治鬥爭經驗的都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請子無辱。」
有人在拜師大禮這個關鍵時刻，起兵逼宮奪權了！
大明文武兩側，父子兩均站在了位極人臣的為首位置，雖說沈憶宸還未以文官掌武事封爵，距離曾經的夢想一門兩公侯差些火候。
沈憶宸躬身向明良帝回禮，對方依舊是按照漢唐的儀式步驟，翻譯過來的意思就是謙稱不才，希望不會辱沒了君王。
「元輔未到而立之年便宰執天下，還擔任帝王師，大丈夫莫過於此！」
哪怕會試總裁的拜師禮，更多也是一種遵循慣例，真計較起來沈憶宸單獨收的第一名正式弟子，可能就是眼前的明良帝朱見清了。
並且伴隨著趙鴻傑的動作，埋伏在奉天大殿周圍的錦衣衛們魚貫而出，很快就聚集成一團跟石亨的人手對峙起來。另外成國公朱勇等一眾勛戚武將，在都督朱儀號召之下集結起來做出自保之勢。
說罷，沈憶宸也不在乎什麼君臣有別，伸手輕輕的拍撫著明良帝朱見清的後背，臉上還擠出一抹溫暖的笑容。
「嗯。」
但沈憶宸開宗立派至今，除了擔任會試總裁受過拜師禮外，其他沈學弟子門生雖多，事實上更多是一種志同道德，算不得那種真正的師生身份。
浩浩蕩蕩的人群就這麼來到了沈憶宸的面前，https://www.hetubook.com.com特別是明良帝跟沈憶宸對視而立，這一刻彷彿高高在上的天子不再是朱見清，而是身為內閣首輔的沈憶宸！
面對帝王這一拜，沈憶宸受了之後立馬側身避讓，然後從明良帝朱見清手中接過香茗象徵性的品了一口。緊接著捧著脩案的侍從靠了過來，沈憶宸從上面拿了一樣拜師禮，以示受幣，朱見清再度拜下。
「皇帝，快到母後身邊來，皇兒！」
等候已久的太常寺司樂們聽到號令，渾厚的拜師禮樂曲隨即響起，此時一名禮部官員來到了沈憶宸面前，躬身領路道：「元輔，還請走到丹墀中央東側，面西而站。」
另外母憑子貴，這一點痛失愛子的杭太后無比清楚，要是明良帝朱見清出現個什麼三長兩短，最有幾率即位的便是沂王朱見深。
伴隨著沈憶宸的傲然挺立，禮部尚書胡濙適時向前跨出一步，用著低沉聲音喊道：「敢請事！」
「這還用說嗎，官場事事背後皆有深意，看來以後幼帝跟元輔兩者是牢牢綁定在一起了。」
可問題是自從景泰元年過後，大明已經安安穩穩多年，況且京師重地還能出什麼岔子？
只是年幼的明良帝朱見清，混亂之中並沒有注意到母后的呼喊，他小小年紀更是第一次遇見朝臣起兵逼宮的場景。恐慌害怕之下，本能反應讓他選擇距離自己最近的人依靠。
「景陽鍾不可能被胡亂敲響，定是宮中出了什麼大事。」
短暫的混亂之後，奉天殿前廣場形成了四方主要勢力，分別是以成國公為首的武勛，沈憶宸護住的明良帝跟皇太后，以及最主要兩方對峙的趙鴻傑錦衣衛跟石氏宗族將領。
伴隨著稚嫩的童聲，明良帝朱見清在沈憶宸的面前緩緩跪下，恭敬的行一拜一叩之禮。這等場景的出現，讓在場的文武百官們忍不住發出了驚嘆之聲，可能這一輩除了祭天祭祖的場景之外，皇帝跪拜大臣的畫面只有這一次。
在https://m.hetubook.com.com場的朝臣們議論紛紛，不過大多數都沒有把景陽鍾敲響給當一回事，畢竟現在大明度過了京師守衛戰的危險時期，北方韃虜想要進攻京師，必須穿過漠南蒙古跟宣大兩條防線。
邊疆都沒有傳過緊急軍情，難道韃虜還能神兵天降不成？
不過行禮完畢之後，並不是以往常規的議事或者奏樂，相反明良帝朱見清示意眾卿平身後，就從龍椅上起身走進了一旁的偏殿，等他再出來之際已經脫下了身上的龍袍，換上了一身學子身份的青衿。
理論上紫禁城內能聽到的鐘聲，只有提醒上朝的景陽鍾，但這個時候有些老臣突然想起，這口鍾還有另外一個用途，那便是在緊急時刻預警的！
簡單的幾句對話完畢，接下來便是最為重要的一幕，只見侍從們把壺酒脩案遞到沈憶宸的面前，明良帝朱見清舉起其中一杯香茗道：「學生見清，拜見先生！」
但這一抹笑容跟溫和的話語，徹底顛覆了明良帝之前的印象，讓他不自覺的產生一種依靠感。
「諸位同僚你們說這種架勢，像不像前朝的拜相，總感覺皇家此舉不似普通拜師那麼簡單。」
不過在羡慕嫉妒恨之後，忠國公石亨的嘴角浮現出一抹狂妄的消息。曾經那些錯過了就錯過了，只要今日能起兵成功，別看沈憶宸現在受萬眾矚目，但站的越高跌的越慘，很快便會扣上一定權臣的帽子受萬眾唾棄！
就在眾官員議論紛紛之際，鳴贊官扯著嗓子再次高喊道：「禮樂起！」
「天子以學生禮拜內閣首輔，真是開了大明先例！」
「誰這個時候敲響景陽鍾，打斷拜師大禮，該當死罪！」
東面放在古代是身份尊貴的一面，就好比官員站立方位以左為尊一樣。以往天子在的情況下，任何官員都只能西側站立，這一次沈憶宸卻可以用師者身份站立東側，等著皇帝過來行拜禮。
但能得到帝王這一拜，榮譽跟恩典實則已經不下於封侯晉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