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凡江這番話說的簡直大義凜然，讓郭晟跟薛淳兩人都肅然起敬，沒想到一個身居高位的官員，沒有屈從權勢忘記自己士大夫的身份，忘記讀書人的風骨。
「不過引發這場大規模民亂的真正元兇，是當朝大儒郭晟跟薛淳，他們結黨串聯起了整個北方士林，妄圖抵制新政的推行。」
這種局面到了明朝中後期愈演愈烈，比如南方蘇州等地的衙門，經常被鬧事的士子搞得一地雞毛。再後來明朝末期風氣敗壞到極致，讀書人連臉面這塊遮羞布都不要了，江南富庶之地市井百姓或者生意人出現什麼衝突，嘴上最常見的一句威脅話語便是：吾雇秀才打汝！
只不過這一次的沈憶宸，沒有興趣跟趙鴻傑開什麼玩笑，他進屋后就開門見山的詢問道：「大半個月前內閣大臣楊鴻澤遭遇暴民圍毆，我讓你去調查幕後主使，有結果了嗎？」
沈憶宸收到這個軍情消息，心中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便是也先的目標為忠國公石亨率領的西征軍。
一旦河西走廊跟西域東半部被明軍佔領，那麼將徹底斬斷漠北蒙古汗國跟東察合台汗國之間的聯繫。就算雙方沒多大交情，也先更沒有黃金家族的血脈，可在關鍵時刻依舊有著同族身份，能共同抵禦明國的攻勢。
「還有鄙人跟河東學派，與國賊勢不兩立！」
聽到這個消息，布政使錢凡江整個人都懵圈了，他沒有想到沈憶宸在出現民亂跟彈劾的情況下，態度還是一如既往的強硬，彷彿絲毫沒有把天下輿論給放在眼中！
同時站在一旁按察使黃倫，臉色更是慘白額頭上出現了密密麻麻的汗珠，煽動鬧事的地痞流氓就是他主使，圍毆欽差特使輕則革官除職，重則問罪論斬。
一失足成千古恨，如果再給黃倫一次選擇的機會，他絕對不會當個甩手掌柜，只吩咐下面人去辦事。
順帶很多底層不明真相的農民，見到批判新政的聲音越來越大，就更篤信沈憶宸頒https://m.hetubook.com.com布的田產稅，是朝廷準備吸食民脂民膏的戰爭稅。
只不過黃倫話音剛落，旁邊的布政使錢凡江就心一狠道：「臬台此言差矣，君守君道，臣盡臣責。吾等身為臣子，當匡扶社稷直言力諫，豈能趨利避害？」
見到沈憶宸神情如此嚴肅，趙鴻傑收起了臉上的笑容，點頭回應道：「查清楚了，我也正準備去內閣找你，楊閣老遇襲一事幕後主使者是河南都御使黃倫。」
地方混亂的局面傳遞到了京師，引發了朝堂百官諸多不滿，哪怕就是朝中沈黨成員面對新政，心中其實也頗有微詞。
郭晟跟薛淳兩人相繼表態，他們早就已經不滿「沈學」異端邪說的存在，乾脆趁此機會抵達天聽，全面撥亂反正。
說罷，趙鴻傑目光看了沈憶宸身後的李達一眼，神情略顯有些嚴肅的補充道：「他們兩個背後的霍州學派跟河東學派，幾乎得到了半個大明文人的信奉，強硬手段會引發很嚴重的後果。」
要知道以沈憶宸雷厲風行的性格，放言出來的同時就基本上展現行動，這次卻一改常態，不由讓人有些心中懷疑，是不是背後隱藏了什麼大招，就等著來個一網打盡。
忠國公石亨行軍數月，目前正在清掃河西走廊的零散遊牧部落，還處於小打小鬧的階段。下一步是穩住陣腳，建立後勤補給基地，正式攻打處於蒙古汗國控制之下的關西七衛。
做完這些戰備謀划之後，沈憶宸踏入了錦衣衛南鎮撫司衙門，順帶跟在他身後的還有神機營統帥，這些年一步步升遷到都督同知的李達，準備一勞永逸的掃清改革變法的障礙。
那日內閣會議，沈憶宸可不僅僅是對外放話那麼簡單，早就已經委託了趙鴻傑的錦衣衛，去全面調查事情經過。唯獨沒有想過地方士紳階層如此膽大包天，局勢惡劣的速度要超過了他的預計，民亂已經波及到整個北方行省，有著和_圖_書往整個大明蔓延的趨勢。
事實上沈憶宸沒有玩什麼欲擒故縱的操作，那日放言過後，他本打算再任命沈黨官員輔佐楊鴻澤，用雷霆手段去處置背後煽動民亂的士紳。
讀書人本就有著刑不上大夫的特權，再加上學派某種意義上形成了一個龐大的利益群體，沒有靠山的地方官得罪他們，很難在吏部考核中保住頭上的烏紗帽。
沒錯，就是雇傭秀才去打人……
另外找到了大公子朱佶，兩人商議了一番之後，請求明良帝任命他佩征西將軍印，統籌山西、陝西以及宣大防線兵馬，防止西北生變出現各自為戰的場景。
如果說郭晟之前還抱著跟沈憶宸理念不合的「私人恩怨」，那麼現在就是徹徹底底的迸發出一股傳統文人的家國責任感。先不管出發點對不對，至少在他的眼中新政已經引發了社會動蕩，沈憶宸繼續推行下去只會愈演愈烈。
沈憶宸相信西征軍堪稱陽謀的計劃，天聖汗也先定然是了如指掌，關西七衛是截斷大明通往西域的關鍵，同時還是蒙古汗國連通兄弟汗國亦力把里（東察合台汗國）的途徑。
對於儒家觀念而言，社稷穩定大於一切，沈憶宸此舉毫無疑問是在胡搞瞎搞，禍國殃民！
畢竟拋開「沈黨」的身份，他們本質上還是一個士大夫，可能認同沈憶宸的一些理念，但寒窗苦讀十來年的儒家思維主導下，依然難以接受士紳一體當差納糧的概念。
要知道那一年也先為了轉移蒙古內部矛盾犯邊，硬生生攻陷了漠南蒙古的一座衛城。現在這個集結的戰兵數量，完全可以進犯整條大明長城線，邊關守將推測不是小打小鬧的試探，必然謀劃了什麼大動作。
結果就在考慮人選的時候，從邊疆傳來了一封緊急軍情，蒙古汗國出現異動集結了大批兵馬，從動作跟時機選擇上來看，大概率是趁著秋日溫度降低水草豐美的時機犯邊！
任憑地方官中的「沈黨」成員如何解釋，和*圖*書都佔據不了輿論權的優勢，動蕩的範圍愈發擴大。
「本官在這裏懇求兩位先生，發動在士林的影響力到各地官府遞疏抗議，把事態給擴大到人盡皆知。唯有靠著天下大勢，才能抵禦沈元輔那滔天的權勢，邪不勝正！」
徹查？
誰能想到在特權的發酵之下，讀書人演變成為了「黑惡勢力」，並且對於官府而言，他們比潑皮無賴要難對付多了，打了人一般情況下根本就沒有辦法追責。
霍州學派跟河東學派在明朝北方的影響力很大，短短半個月之後，整個北方士林學子全部調動了起來，各大衙門站滿了抗議新政的讀書人。
要是普通百姓鬧事圍堵衙門，官府還能派兵強行驅趕鎮壓，可面對北方兩大學派的士大夫階層。別說是鎮壓了，一般縣令知府還得客客氣氣，把領頭的請進衙門喝上一杯香茗。
統一漠北蒙古不算什麼，只有統一了四大汗國跟中原，才真正配得上大元的帝號，光復屬於成吉思汗的榮耀。
對於外界各種沸沸揚揚的喧囂，本來放言要徹查圍堵衙門，並且堅定推行新政的沈憶宸，卻意外的沉寂了下去。大半個月過去沒有看到他後續動作，讓朝中許多官員到極其意外。
猜測到了也先的意圖，沈憶宸只能分個輕重緩急，先把精力注重關注到西征軍方面。他首先傳令給忠國公石亨，命他暫緩行軍步伐以及對關西七衛的動作。
與此同時站在一側的按察使黃倫，此刻終於明白了錢凡江的意圖。確實這件事情已經無法大事化小，相反藉助士林力量引發起一場全國性的抗議，才能施以重壓逼迫沈憶宸妥協。
雖然整個出征儀式沈憶宸舉辦的異常低調，並且沒有大張旗鼓的宣揚威懾，但是五萬大軍規模的出動，以及背後至少十萬民夫的後勤保障，想要避免引人注目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錢凡江跟黃倫兩人明白背後的齷蹉，大儒郭晟可不知道民亂原來還有這麼多彎彎繞和圖書
繞，聽到沈憶宸的態度如此強硬，還要繼續全面推行新政。
天也先篡位稱汗，公開恢復了蒙古汗國的稱號，更是宣稱繼承了大元帝國的法統。以他的雄心壯志，必然對更西方蒙古人創立的東察合台汗國感興趣。
「錢藩台，你……」
千百年來士大夫免稅的約定俗成，怎能輕易改變？
指揮使趙鴻傑正在處理著各方情報，聽到手下稟告沈憶宸過來拜訪，還沒等他放下手中事務，房間大門就已經被推開，出現了兩張熟悉的臉龐。
聽到錢凡江的反駁，黃倫更是整個人獃獃立在原地，郭晟這個老儒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難道他還不知道嗎？
具體集結兵馬人數，邊關斥候沒辦法具體統計出來，但各方收集的部落牧群遷徙數據來看，戰兵應該不會低於五萬，規模上已經超過了明良元年的冬季犯邊。
「是可忍孰不可忍，老朽將親率霍州學派弟子進京叩闕，覲見陛下稟明一切，以免幼帝被朝中奸佞給欺瞞！」
沈憶宸很清楚蒙古兵馬最強勢的時間段，就是秋末冬初的節點，一旦進入到大雪紛飛的冬季，也先就沒有發動大規模攻勢的能力，除非他想著亡命一博不計傷亡代價。
不配合著勸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就罷了，還火上加油說什麼直言力諫，真以為沈憶宸是好惹的角色？
同時下令漠南蒙古定襄伯郭登，以及晉陞為豐潤伯的遼東總兵曹義，命他們兩個整頓軍備適當做出一些進攻舉動，牽制住蒙古汗國整體的兵馬動向，讓也先無暇全力迎戰。
當即就怒不可遏的喝斥道：「各州府民亂四起，江山社稷都已經被他沈憶宸弄的動蕩不安，居然還敢如此大言不慚。」
經歷過數次皇權更替，趙鴻傑已然擺脫了景泰朝時期，那種皇帝若即若離的狀態，得到了明良帝的全面信任。再加上朝中有沈憶宸的幫扶，徹徹底底坐實了大明情報特務頭子的身份，權勢地位之逼嘉靖年間的錦衣衛指揮使巔峰陸炳，滿朝文和-圖-書武沒誰敢不給他面子。
但是沒等黃倫說話，錢凡江就毅然決絕的打斷了他，轉身朝著郭晟跟薛淳兩人拱手道：「兩位先生，本官相比較沈元輔的權勢，那就如同螢火跟日月之差，只能求助於文人士子的浩然正氣，去還大明江山一個朗朗乾坤。」
特別是對於天聖汗也先這種梟雄而言，他對情報工作的重視程度還超越了正統朝時期的大明。直至京師守衛戰爆發，兵部尚書于謙清理了一遍京師城中探子，再到沈憶宸執掌朝政大規模派出錦衣衛跟夜不收，密切監視蒙古部落的動作，雙方這才在情報探查上勢均力敵。
雖然四大汗國互相獨立，但只有元朝皇帝享受蒙古大汗的尊號，名義上還有著對其他汗國的冊封跟統治權。
沈憶宸再如何權傾朝野，終究這個大明江山不是他的，還能擋得住整個士大夫階層？
當年成吉思汗創建大蒙古帝國，結果死後在阿里不哥跟忽必烈汗位之爭下發生分裂，分封的蒙古諸王選擇支持不同的陣營，於是乎成立了四個相對獨立的國家，這便是四大汗國。
面對暴怒的大儒郭晟，按察使黃倫倒是真的怕了，下意識就勸阻道：「郭大儒切勿動怒，此事還得從長計議，沈元輔權傾朝野還有著帝王師身份，鬧大了恐怕咱們會吃大虧。」
向來只有錦衣衛闖別的衙門，可沈憶宸卻能肆無忌憚的闖錦衣衛指揮使的值房，這般情形讓趙鴻傑都忍不住調侃了一句。
見到沈憶宸一副「來者不善」的模樣，趙鴻傑臉上帶著苦笑說道：「錦衣衛的地盤，也只有你向北能橫行無忌，沒有人膽敢阻攔了。」
除了這些軍事上的準備，戰爭主要打的就是一個後勤。沈憶宸還與戶部尚書年富，任命為財部尚書的蕭彝，商討通過漕運加快把秋糧運抵京師跟西北各大糧倉，確保整個冬季不會出現後勤危機。
「錢藩台一腔公心大義，讓老朽敬佩不已，哪怕就是豁出這把老骨頭，也誓要與朝堂權佞抗爭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