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憶宸把弄著手上的茶杯，展露出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樣。
現在沈憶宸拋出去的誘餌，更多是找到具體執行人。畢竟先不論紫禁城內部宮女太監這個龐大群體，單單軍令下發內閣、兵部、戶部、財部、通政司這一條線走下來，就涉及到無數的官員。
遠在千里之外的大明京師，沈憶宸並不知道也先動作如此迅速，手段會這麼果決。好不容易發展出伯顏帖木兒一脈跟摩羅一脈的內線，就這麼被連根拔起，順帶安插傳遞消息的暗探都被牽連。
面對堂兄弟巴特爾的指責，本來充斥著憤怒的天聖汗也先，罕見的沒有揮刀相向處死叛徒，相反臉上略顯兇殘的表情慢慢褪了下去，眼神之中閃現過一縷痛苦。
身居的位置越高，沈憶宸做任何一件事情，都得慎之又慎考慮各種後果。
沈憶宸內閣會議上表現的越是運籌帷幄，放言的行動規模越大，就越能刺|激到曹吉祥從中作梗。否則沈憶宸要是真突襲韃虜諸部駐帳成功，那他的威望跟戰功將再度上一個台階，內官就更加無法與外朝匹敵。
沒錯，他正是明英宗朱祁鎮，遺留在草原上的龍種，一個永遠都不可能被大明王朝承認的皇子。
另外便是曹氏宗族掌控著騰驤四衛跟五軍營，這兩支兵馬要是處理不好，很容易在京師爆發內戰。曹吉祥跟石亨有著本質上的不同，後者最多就是有些狂妄自大，行為上會不自覺的出現僭越。
「岱總汗、阿剌知院、伯顏帖兒木，就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例子！」
直到這一刻，也先突然有些理解沈憶宸在明國改革變法的遭遇，利益洗牌往往伴隨著不理解跟腥風血雨，不知道這個明國宰相，是不是與自己一樣品嘗著眾叛親離的滋味。
「哪怕退一步說陛下準備追責，錦衣衛單獨行事也可以把你給撇開，不至於損傷到朝廷根基。」
但走正常程序查證彈劾那一套，歷史已經證明了曹ｈttps://ｗwｗ.heｔｕbook.cｏm•ｃｏm吉祥絕不會束手就擒，騰驤四衛加五軍營十幾萬兵馬，就算只有一般被慫恿起兵，整個京師都會出現血流成河的場景。
趙鴻傑開口詢問了一句，想要動曹吉祥可不容易，內廷十二監有著一套獨立的封閉體系，必須得呈交皇帝審閱通過，才能讓三法司介入查證。
曹吉祥跟一般的官員不同，身處深宮外朝官員想對付他，基本上沒有辦法來個擒賊先擒王的斬首行動。說句難聽點的話，曹吉祥要真喪心病狂豁出去，沈憶宸在文淵閣被他幹掉要簡單的多，皇家架在中間導致雙方天然不對等。
不敢有絲毫違背，賽刊王就押著幾人走出汗帳，很快外面就傳來了一陣陣驚呼跟痛苦哀嚎聲音。
「我只想給孩兒尋一條活路。」
另外這個小男孩還有一個漢人名字，叫做朱見瀚。
想比較旁人對自己的指責，妹妹摩羅的話語更能刺痛也先的內心，他感覺自己並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岱總汗脫脫不花乃前進道路上的障礙，他不死瓦剌綽羅斯一族如何能崛起？
「賽刊王！」
「是，大汗！」
政治妥協很多時候看似軟弱，實則能使整個朝堂保持著一種健康狀態，演變為一言堂的後果才是可怕的。
這點也跟當初對付忠國公石亨不同，他看到「清君側」無望就很乾脆的認輸，曹吉祥這種閹人是沒有退路的，不成功就只有死路一條，大概率會選擇殊死一搏。
現在哪怕就是跟沈憶宸最不對付的文官集團，政見不和的時候也明白完全可以靠對話談判解決問題，不用擔心沈憶宸會用權勢壓人，更不用擔心惹怒對方會「人間消失」。
感受到沈憶宸內心的猶豫跟糾結，趙鴻傑沉默了片刻，然後臉上閃現出一抹決然神情回道：「向北，要不這樣由錦衣衛在宮中動手。」
殺伐果斷方為梟雄本色，命運迫使沈憶宸跟也和*圖*書先做著類似的事情，雙方行事風格的差異，卻註定會走向不同的結局。
他其實早在心中就隱約有了預感，只是不願意承認罷了。
沒過多久房門被人推開，一隊錦衣衛壓著一名身穿官袍的中年男人走進進來，望著眼前浮現的這張熟悉臉龐，沈憶宸站在原地一時內心感情無比複雜。
「胡說八道！」
「因為幕後主使是曹吉祥，性格使然。」
內部姦細沒有探查出來之前，任何軍隊上面的調遣，都存在著泄密的可能性，會把出征將士給置於危險境地。沈憶宸才不會做出這麼愚蠢的事情，認為直接傳達軍令就能規避一切風險，拋出誘餌就是為了給錦衣衛逮捕創造機會。
「可是……」
歷史上有著太多類似於曹吉祥的閹人，他們成事可能不行，敗事卻綽綽有餘！
這也就是為什麼，沈憶宸在通往權勢巔峰的道路上，除非是到了迫不得己的地步，他往往會優先選擇與政敵進行協商妥協，而不是動用物理手段去消滅對方。
「向北，快一個時辰了，你放在書案上的軍情奏章那個餌，會不會有些過於明顯釣不上來大魚？」
但「卧底」的價值往往就在於此，他們用自己的性命，挽救了大明五萬西征軍將士的存亡。從忠國公石亨選擇撤退嘉峪關的那一刻起，就等同於曝光了暗探的存在，也註定了他們的結局。
「妹妹，你也是這麼認為的嗎？」
動手的人，恰恰正是朱見瀚的舅族，綽羅斯一脈！
其實在某個時間段，沈憶宸也差不多面臨也先當前的處境，弒君誅王帶來的負面影響，不下於弒汗殺弟、屠戮功臣。但後續在皇權更替做到平穩過渡，以及與太皇太后、陳循、胡濙、石亨等人，達成各方滿意的政治妥協，改變了朝臣對於沈憶宸的印象。
英雄惜英雄，也先跟沈憶宸的經歷，彷彿是一對命運的雙生子。
阿剌知院貪權戀位，太師之位乃綽羅和*圖*書斯一族發家之本，意味著什麼難道他心裏不清楚嗎，自古哪個帝王能容得下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權臣？
就如同古代很多皇帝處置權臣一樣，忌憚的並不是權臣本身，而是他背後掌控的破壞力量。如果做不到「無傷」解決問題，很多時候就會選擇隱忍等待最佳的出手時機，畢竟江山社稷打爛了損失是自己的。
「鴻傑，你說我該怎麼做？」
摩羅有著草原女子的堅韌，她願意向明朝探子通風報信的原因很簡單，那就是給自己的兒子找尋一條活路。原因就在於摩羅很清楚，朱見瀚只會被也先當做一面對抗明國的旗幟，一個擾亂明國法統的工具，一輩子都將淪為權力的犧牲品。
也先的狡辯讓摩羅嘴角，浮現出一抹嘲弄笑容，走到這一步生死已經置之度外，她乾脆揭穿道：「就算有一日汗國鐵騎能再度攻入中原，騰格爾也只會淪為方便統治的傀儡，然後再某一刻不明不白的死去。」
前者卻是有著實打實的造反野心，不走到絕路是絕對不會束手就擒，如果再加上皇家的偏幫庇佑，沈憶宸就算找到曹吉祥罪證，已然很難打倒對方。
「其他人我不知道，但這條大魚一定會上鉤。」
站在歷史的角度上看，也先確實是統一蒙古諸部的英雄，但是放在同一時代的臣屬親族眼中，他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嗜血屠夫。
面對趙鴻傑的提問，沈憶宸深深嘆了一口氣，然後用著無奈語氣說道：「鴻傑，其實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攘外必先安內，還是攘內必先安外之間徘徊。」
妹妹摩羅的這句話，彷彿戳到了也先的痛點，他怒斥一聲之後便反駁道：「你跟騰格爾兩人在草原上錦衣玉食，本汗身為舅舅還在幫他爭取明國京師的那張龍椅，但凡有一日我們蒙古兒郎再入中原，騰格爾就將成為至高無上的皇帝！」
對於沈憶宸說出曹吉祥這個名字，趙鴻傑臉上沒有多少意外神情，和圖書基本上京師高層排除一圈下來，很容易就能鎖定嫌疑目標。
「參与通敵之人全拖下去斬首示眾，摩羅跟騰格爾關押在帳篷中不允許跟任何人接觸。另外查到的那幾個明國探子，五馬分屍用木盒收殮好，送到明國京師給沈憶宸看看，這就是細作報信的下場！」
當然，天聖汗也先轉移族群跟牲畜，同樣相當於告訴了沈憶宸，明朝內部高層有著姦細存在，現在沈憶宸要做的就是類似的事情。
「那麼勢必會重現此刻的局面，邊關將士浴血奮戰，京師內賊卻在各種扯後腿。遇到什麼孱弱的對手，以大明的底蘊還可以耗死對方，可酋首也先乃蒙古百年不世出的梟雄，集中不了大明的全部力量，是戰勝不了他的。」
「如果這次真把曹吉祥給牽出來了，你準備怎麼做？」
雖然趙鴻傑在京師入仕年月，比沈憶宸還要長些，但很明顯他修身養性的功夫，達不到沈憶宸天天跟一群官場老油條，磨練過後的水準。
「畢竟錦衣衛有著天子親軍的頭銜，出入宮中不會引起曹吉祥警惕跟懷疑，只要把握住時機來個先斬後奏，就算陛下有心包庇也無濟於事。」
「為何這麼肯定？」
聽到這一切的天聖汗也先，內心情感變得更加冰冷，親情這種東西將徹底被移除考慮範圍。
卻在某個瞬間突然大廈崩塌，淪為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一旦壓制的力量減弱，亦或者遭遇到外部威脅打破平衡，那麼這個朝堂炸藥桶會立馬爆炸。歷史上有著無數權臣，當權時候看似不可一世，連皇帝都要避讓三分。
摩羅身為綽羅斯一族的女人，同樣註定將成為政治的犧牲品，包括她那個擁有大明皇家血脈的兒子。
坐了接近一個時辰，茶水都泡了兩壺，他感覺再等下去毫無意義，對方應該不會輕鬆上鉤。
動手除掉幾個政敵，看似是最快速高效的手段，實則帶來的後果便是人人自危，剩下的更多是把不滿跟憤ｗｗｗ•heｔubｏoｋ•ｃｏm•cｏm怒埋藏心裏，整個政治體制都處於一種極其高壓的狀態。
伯顏帖兒木就更是昏了頭，四分五裂的蒙古諸部，只會一步步被明國蠶食吞併，從此走向歷史上匈奴、突厥一族的命運，自己啟動萬戶改革，傳承家天下又有何錯之有？
「選擇攘內必先安外，按照曹吉祥這種人的性格，很難與他達成一定的政治妥協。亦或者說他的胃口太大，滿足了就等同於養虎為患。」
沉寂許久過後，也先把目光落在了年輕母子身上，她們不是別人，正是也先的親妹妹摩羅，以及他的親外甥騰格爾。
一陣內心痛楚過後，天聖汗也先長呼一口氣，眼神再度恢復了冷漠。帝王註定是無情的存在，臣屬、親族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罷，蒙古大一統的趨勢不可阻擋。
可問題是曹吉祥看著小皇帝長大，雙方之間有著一種超越了君臣關係的親情存在，真的能輕易就把他給扳倒嗎？
「選擇攘外必先安內，那就有爆發內戰的風險，給外敵韃虜創造可趁之機，九邊防線不一定能扛住大一統的蒙古汗國衝擊。」
「鴻傑，這件事情你不用過多憂慮，我自會有解決之道。」
也先朝著身旁喊了一聲。
「臣弟在。」
趙鴻傑確實想出了一個「一換一」的方法，只不過他話音剛落下，沈憶宸臉上就浮現出一抹自嘲笑容道：「拿你去換曹吉祥，他還不配。」
弒汗殺弟、屠戮功臣，一切擋在也先權力道路上的人，都將成為被清除的對象。摩羅很清楚自己兒子的皇族血脈，並不能庇佑他成為天下共主，只會惹來殺身之禍。
趙鴻傑還想要說點什麼，屋外的走廊上卻傳來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吸引了兩個人的注意力。
錦衣衛南鎮撫司衙門內，退朝離開的沈憶宸沒有回到府邸，正坐在這裏與指揮使趙鴻傑品茶。他在內閣會議上面，對王文說的那些將直接傳達軍令給於謙，對韃虜汗帳來一個犁庭掃穴，其實是拋出去一個誘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