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孺子,拾我履送上!

風清安低頭看了一眼腳底隱隱粘著穢物,似乎還在散發惡臭的破布鞋,再往左右看了看,往來路人皆對此鞋視而不見,更無一人往此處張望。
風清安尋聲望去,頓時就看到了不遠處的石橋上,一名穿著粗布麻衣的老者站在橋上,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他,神情中帶著一股窮苦人家絕不可能有的倨傲之色。
可就在此時,
「黃猿公,此乃謬論也,我觀此少年,恐怕已經瞧出你的來歷,是以才如此應對,不過回應你的無禮罷了!」
縣試結束后,多的是傷心落淚的失意之人,可是縣城客棧之中,中榜的學子都在慶賀,詩酒趁年華,放浪形骸,且吟且唱,好不肆意。
眾星捧月固然讓人覺得不錯,可若長久如此,終歸覺得不適,此刻的安寧,卻讓風清安更感舒適。
大晉的風氣談不上多麼開放,男女之間依舊有種種限制,大家閨秀,小家碧玉,可客尋常百姓家沒這麼多講究。如今岸邊如此之多的姑娘媳婦,也不怕人談閑話。
風清安給自己的嘴巴輕輕來了一下,剛剛才感覺到的人間煙火氣,眨眼就被他的一張嘴給說沒了。
如此窘態,倒也無人敢嘲笑,因為風守禮不是一人來的,他帶了十數名高大健壯的長工與隨從,前來給幼子送考。
近三年的富貴,雖然改變了男人許多,但是當親自送自家的兒子到科舉考場門口時,還是不可避免的緊張了。
風清安笑著回答,若是尋常少年早就在一眾婦人的調笑中落荒而逃,而他此刻卻鎮定自若,面如春風拂過。
看著風清安好似蹴鞠的行為,一身粗布麻衣的老者,顫抖的抬起手點指著越走越遠的風清安,一時間被氣得不知道該說什麼。
考試的過程乏善可陳,不過所耗費的時間卻是頗為漫長,縣試有四場,每一場都是從早考到晚,中間間隔兩天,主要便是讓考官批閱試卷而後放榜,只有通過上一場的人和*圖*書才能夠參加下一場,所以想要考完四場,也非易事。
而風清安所取得的成績,不出意外,又在這小小的縣城中引發了轟動。
「劉姐兒,人家一看就知道是參加科舉的讀書人,你這小姑可高攀不上。」
「……」
他自己可以不在乎,可是面對他的人,可不敢不在乎,在他兄長考上狀元的那一刻,他家就算不上是尋常百姓了,與普通人家也有了隔閡。
黃猿公依舊罵罵咧咧,他著實是被氣到了。
當即就有一群小媳婦對著風清安指指點點,還有膽子大的,直接衝著風清安喊起來了,
「讓你多嘴!」
若是連區區童生都考不上,那便是純粹的廢柴,他要是在縣試中落榜,那可就是笑話了,單隻是他還沒什麼,恐怕也會牽扯到他的兄長。
算卦的道士在石橋之上笑得前仰後合,毫無儀態可言,不過在石橋上往來穿行的路人當這道士不存在一樣,無一人朝其投過一絲目光。
可哪知,風清安對這呵斥聲置之不理,充耳不聞,朝著他一腳踢飛鞋子的方向走去,復行百十步,又是飛起一腳,將破靴再次踢出了數十丈。
不過風清安對於這些目光卻是不太在意,他只是靜靜等候,等考場大門開啟時,風清安理所當然的被眾人禮讓,成為第一個進入考場的考生。
一位還能夠稱得上總角的孩童,雖然身材擁有遠超同齡人的高大與健壯,可是他稚嫩的外表還是道出他極為幼小的年紀。
「孺子,還不速速取我履送上?」
回到自家父親經營酒樓中的風清安,自然是人群焦點,多的是前來道喜祝賀,欲要與其結交之人。
對於放榜的結果,他自己倒是處變不驚,不過他的父親風守禮卻是像自己考中了一樣,欣喜若狂,從第一場放榜開始,就在他自己所經營的酒樓之中,大宴賓客,對於往來客商,概不收取費用,用以慶賀。
這過分的和_圖_書周到,其實也讓風清安感覺有些無奈,不過好在他父親的周到與照顧也只能夠止於縣試了,參加府試就鞭長莫及了。
原本喧囂熱鬧的河對岸,幾乎是剎那間便安靜下來,眾多婦人姑娘們面面相覷,不過片刻,剛剛還熱鬧喧囂的河岸便寂靜了下去,再無一人,至餘下對岸滿臉無奈的少年郎。
風清安解釋道。
老大參加科舉的時候,他就是一地裡刨食的泥腿子,既沒能力也沒時間,只能讓老大孤身一人前往參加,到了老二的時候,他已經有能力了,自然不會再呆坐。
天見可憐,兩卷道經他都準備好了,可是結果那小兒轉身就把他給扔下的靴子給踢飛了,踢飛了不算,還要走過去繼續踢,簡直欺人太甚。
這麼簡單的考驗,只要聰慧一點兒的人都能夠瞧得出來,只要稍微按下性子,服侍他穿上靴子,他就有機緣送上。
「唉!」
進了考場,風清安見到了給自己參加科舉做保的張老夫子,隨後又看到了前來講話的縣尊,他明顯能感覺到,這位縣令大人對自己分外看重,態度明顯不同。
老者聒噪的聲音再次響起,風清安抬頭定定看著他,忽然展顏一笑,走到破靴處,在老者臉上剛要露出讚許的笑容時,右腿后翹,而後落下,飛起一腳,一腳便將這破靴踢出數十丈遠。
有婦人驚叫出聲,風清安完全沒想到,他的名氣便是連百姓家的婦人都已經聽聞了,科舉雖說是大事,可那也只是對參与其中的人而言,對於與其他人,該幹什麼就幹什麼,毫無影響。
「哪能說是在偷瞧啊,人家這不是在明目張胆的看嗎?」
「黃口小兒,汝在做甚?」
「小公子,可不能亂瞧啊,那些都已經成婚了,不如看看我這小姑子,二八未婚,五官端正,洗衣做飯,那可都是好手嘞!」
風清安臉上自然是沒什麼緊張之色,可是眼前這位男人,風清安分和圖書明能感覺到他的手掌都在抖。
「便是我無禮在先,可我亦是長者,為何不順從我意?他所讀的儒家聖人書中可有教踢走老者鞋履?」
「看,對岸的俊俏小公子在偷瞧我們呢!」
永寧縣上千學子,可不知道有多少人都指望通過科舉翻身,每一次放榜,風清安都能夠看到,有人大笑,有人痛哭流涕,眾生百態,盡在榜下。
進考場前所攜帶的隨身物品要通過嚴格的檢查,不過衙役顯然也知道風清安的身份,只是象徵性的走走過場,並沒有對他的東西做太多搜查,顯然認定,他不可能在科舉考場上舞弊。
有女子隔著一條河衝著風清安問道。
一隻打滿了補丁,隱隱有酸臭氣的布鞋砸落在風清安的腳邊不遠處,然後他就聽到了一道頤氣指使的蒼老聲音傳來,
「我連童生都不是,可算不上什麼狀元郎!」
不過,風清安有些神情微妙的發現,他的父親居然希望他能夠在縣試中落榜,這與其他人都不一樣。
黃猿公並不服氣,如果是少年痴傻愚昧,有眼不識真人當面也就罷了,可如果瞧出來后,還做出此舉,這不就是明擺著瞧不上他?
一道帶著戲弄之意的嘲笑聲從老者身旁傳來,老者漲紅的臉色頓時沉了下去,沒好氣的瞪了一眼手持長幡走來的算命道士。
不過片刻的功夫,風清安的身份就在這縣試考場大門外傳開了,小小的縣城本來就藏不住事,因此的風清安已然成為了人群中的焦點。
「黃口小兒,無知孺子,有眼無珠!」
「怎麼會,你看這小公子那麼年輕,怕是隨大人一同來的吧!」
「小郎君,你在看什麼呢?莫不是瞧中了我們中的哪位妹妹?」
但風清安只是簡單將其應付之後,就坐進自己的位置上,準備答題,因為哪怕是縣尊,其本質也與那些前往他家的人,並無本質不同。
「哈哈哈,金猿公,這如何怨得那位風公子和_圖_書,分明便是你為老不尊,頤氣指使,少年意氣,哪能容得你如此猖狂?」
「喂,小郎君,你可是前些時日來參加縣試的學子?可有中榜?」
縣試考場門口,風清安一臉無奈的聽著穿著綾羅綢緞,滿身富貴氣的男人抓著自己,絮絮叨叨的念叨。
看著這完全出乎意料的一幕,老者剛剛撫在鬍鬚上的手掌頓時僵住,雙眼微微瞪大,但下一刻他就反應過來,瑩潤的臉龐頓時漲紅,吹鬍子瞪眼,怒聲呵斥,
「哈哈哈,金猿公,你的登雲履都被那小子給踢走了,還不去追回來嗎?」
「孺子,拾我履送上!」
「兀那小子,不用再看了,老夫說的就是你,我觀你乃是讀書人,聖人訓言莫非讀到狗肚子身上去了,長者有所求,竟敢視作耳旁風!」
風清安嘆了一口氣,準備離去,剛剛游城的興緻,現在就沒了。
「安啊,你一定不要緊張,考不好也沒有關係,咱們再等三年也是一樣的,咱家有你大哥已經足夠了,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
甚至還有婦人當場向風清安說媒,推薦起自己的小姑子,而一旁的少女卻是羞紅了臉,與自己的嫂子打鬧,惹得一旁婦人少女們大笑。
不知不覺中,風清安走到縣中一處河道旁,停住腳步,在河對岸,有浣紗淘米的大姑娘小媳婦,雖說容顏皆乃凡俗,可是這凡俗女子嬉笑打鬧聲,卻有令人心愉的紅塵鮮活之氣,能讓人感受到人間美好。
至於風清安,就算他沒有將心思用在書本上,有他大哥的熏陶,再加上他修行過後擁有了過目不忘之能,區區縣試,對他自然不在話下,每一場都是甲榜案首。
算命的道士站直身體后,擦下眼角笑出的淚水,說了幾句后,便又是前仰後合,他也沒有算到如今場面,著實是令他開了眼界。
同為親兄弟的二人,很難不讓外人進行比較,風清安這才剛剛參加科舉,就已經有人將他稱作和*圖*書狀元公,甚至有賭坊直接以此為噱頭,引人下注。
上一屆連中六元的狀元郎胞弟,這身份足以讓任何人重視,哪怕他是如此年幼。
「僥倖上榜,添為案首!」
「哈哈哈,太有趣了,如此趣事,下次與蒼雲子等人相聚時,貧道定要與他等訴說,定要好好笑話你兩三甲子!」
算命道士並不贊同黃猿公的看法,言語中卻是露出了對少年郎的讚賞。
那就更氣了!
風清安一開始面帶微笑,但應付了一日,便覺得厭煩,第二日清晨,便離開了酒樓,在永寧縣中獨身走動。
啪嗒!
「終於清靜了!」
風清安現在就能看到,此時這縣試大門口,其餘前來參加科舉的考生學子,頻頻向他投來目光,不單單是因為他父親所帶的隨從,更重要是他。
「老夫這熱鬧好瞧嗎?」
看到相熟的算命道士如此嘲笑自己,老人氣得罵罵咧咧,剛剛發生的那一幕,是他無論如何都沒想到的。
不過,他可以落榜,但是他絕不會在區區縣試中落榜,這可是童子試啊,偏向于基礎,基本上讀書稍微用功一些便能夠考上,不存在什麼懷才不舉。
「可我聽我家混人說過,今年本縣案首其兄便是永康二十八年的狀元公!」
雖然縣試的時間安排得頗為人性化,但是如此漫長的時間間隔,對於考生的心靈而言,無疑又是一種考驗與折磨,可不是誰都能跟風清安一樣,抱著瞧熱鬧,長見識,走走過場的心態。
見到風清安的目光看過來,看似滿身窮酸的老者,頓時呵斥道。
「我不過試他一試罷了,哪能想到此子如此不堪造就,金玉其表,敗絮其中,既無識人之明,也無容人忍人之量,日後定然無所成就!」
在三年前,也是有一位與其年齡相差無幾,但是卻無人注意到的少年,牢據案首之位,在隨後的考試中接連奪魁,連中六元。
「呀,甲榜案首,這不是咱們永寧縣的狀元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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