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援朝放下行李，再一次望著自己從兒提時代生活到少年的家，家裡的一幕幕同記憶深處已經淡忘的變得重合，不知不覺之中，宋援朝的眼淚布滿了面龐，走到靠窗的梳妝台前，一張三人的合影照擺在上面。

坐在中間，是他的父親宋光增，宋光增畢業於聖約翰大學，是一個極為溫文爾雅的讀書人，帶著副黑框的眼鏡，梳著整齊的分頭，身穿筆挺的中山裝。

除去工資外，工廠的福利也很不錯，不僅每季有發衣服、肥皂、手紙什麼，逢年過節還有魚肉雞鴨這些東西，有時候出車運氣好還能混到些煙酒。

微微顫抖地拿起相框，宋援朝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心情痛哭了起來……

雖然離開八年，但放眼望去，一切就如當初宋援朝離開的時候沒太多區別，宋援朝站在原地心情複雜地打量著這熟悉的地方，過了好一會兒他提起行禮穿過一樓廚房由樓梯向三樓走去。

「不用不用，舅舅，你上有老下有小，家裡也不寬裕，我在西北也是掙工分的，身上有錢。」宋援朝連忙拒絕。

他去的澡堂就在離弄堂不遠處，這個澡堂的名字也很有時代氣息，叫「人民浴池」，洗澡五分，裏面還有搓背、理髮、修面等服務，每項服務價格在五分到一毛左右。

石庫門的廚房間都是這樣的，通常就在進門的位置，這種石庫門房以前一幢是一戶人家住，所以一樓的廚房面積足夠能用。

推開漆面脫落斑斑的木門，宋援朝邁步走了進去，一進門是一樓的廚房間也叫ｍ.hｅｔuｂoｏｋ.coｍ.ｃom灶披間。

「謝謝舅舅，我記得了，找王叔叔。」宋援朝點頭道，前世的時候也是如此，王警官幫忙落實的戶口，雖然國家有了政策，但戶口落實手續繁瑣，這個時代不像後世什麼都是聯網的，眼下檔案資料這些都要從異地調取再進行手工填寫申報走程序。

夫妻兩人的月收入合計七十多元，如果是普通小夫妻生活的話算是可以的，但要知道張建國夫妻還贍養老人和孩子，張家阿娘是家庭婦女沒有退休金的，張建國的父親早在多年前就去世了，再加上一男一女兩個孩子，這每月開銷下來只能算是勉強。

房間里很是整潔，看不到多少灰塵，張家阿娘幫忙打掃的很是乾淨，只是很長時間沒住人了，房間里不可避免的有一股淡淡的霉味。

等弄完這一切，宋援朝渾身覺得一陣輕鬆，再換上帶來的乾淨衣褲后，除了臉看起來還有些黑外，宋援朝已和普通滬海人沒什麼兩樣了。

在池子里泡了足足半小時，再搓了個背，把身上的污垢全搓了個乾淨。洗完，宋援朝又在澡堂里理了發，修了面。

「呵呵，別傻看了，吃吧，趁熱吃，在西北那邊吃苦了，瞧你人瘦的，回來好好補補。」瞧著宋援朝的表情，張建國笑著拍拍他的肩膀，宋援朝心中感動，但以兩家的關係這時候再說謝謝沒這個必要，張家對自己的恩情宋援朝會記在心裏，等以後一定會報答。

站在房門前，宋援朝愣愣看著緊閉的門許久，這m.hｅtｕｂｏoｋ•ｃｏm.coｍ才掏出張家阿娘給他的鑰匙插|進了鎖頭。

從澡堂回到家，剛坐下才一會兒，就傳來了敲門聲。

扭動鑰匙，門鎖打開，推開厚重的房門，傳來鉸鏈老舊的咯咯聲。

宋援朝也不客氣，找了雙筷子坐下大口吃了起來。

「這煙看起來到是喜慶，沒抽過，是西北那邊的？」張建國接過先看了看，隨口一問，見宋援朝點點頭，張建國也不客氣拆開后直接取出一支，先放在鼻子下聞聞，微微點頭拿起桌上的火柴擦著點燃。

「前頭我下班聽說你回來了，特意去了趟派出所。」張建國對宋援朝道：「派出所的老王阿叔我認識，我跟他打了聲招呼，你明天過去后直接找他，把資料什麼的交給他就行，戶口的事他會儘快辦，沒問題的話最多十天半個月就能下來了。」

如果沒熟人的話，落實戶口哪裡有這麼快，兩三個月里能搞定就很不錯了，張建國托王警官幫忙，節約了不少時間。

張建國的工作還算不錯，他在一家國營大廠的小車班當司機，這個時代司機是一個很吃香的職業，何況他還是小車班的司機。

「這個你先拿著。」張建國從口袋裡掏出一個信封推了過去：「剛回來，你父母都不在了，戶口也沒落實，可是這日子還要過的。」

至於二層閣或者三層閣，這是屬於閣樓的所在，原來都是存放雜物的，現在自然也都住了人。

「建國舅舅？」

飯菜還是記憶中的味道，宋援朝吃的很香，十來分鐘后，飯菜被宋援朝一和_圖_書掃而空。

下午，宋援朝去附近的澡堂洗澡。

但因為歷史的原因，現在這種房子一幢里通常要住著好幾家，所以一樓的廚房屬於共用，各家的碗櫥、灶頭、水龍頭這些都在這，再加上其他一些雜物，把一樓擠得滿滿當當。

過了好久，宋援朝這才擦去眼淚，整理起房間來，等他把房間和行李收拾完畢時已經是下午時分了。

滬海的澡堂子可不少，最有名的自然是解放前就有的逍遙池這些大澡堂了，宋援朝自然不會跑那麼遠去洗，地方遠而且貴。

通常，石庫門擁有一到兩個卧室再加客堂間（客廳）、亭子間、灶披間、二層閣（或三層閣）等等。

一開始，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宋援朝的面前，站在門口的這個穿著藍色工裝夾克，三十多歲的壯年男子是張家阿娘的兒子，也就是宋援朝從小喊他舅舅的張建國。

走進屋裡，相比樓梯的昏暗，屋裡里顯得亮堂許多。今天的天氣不錯，陽光正透過靠南的玻璃窗撒在地板上。

宋援朝的家住在三樓的卧室，這個房間位置屬於23號石庫門最好的位置。

當宋援朝吃完打算收拾飯盒的時候，張建國示意他不用忙，先坐著聊會。

「人黑了，瘦了，不過個子長的高了，結實了，也更精神了！」張建國提起手裡的飯盒：「姆媽曉得你剛回來，估計也來不及開火，索性就做了點飯菜讓我帶過來。看看，百葉結燒肉、帶魚、還有過年做的蛋餃，統統是你最愛吃的。」

戶口就是票證發放的基礎，有了戶口才有票證，沒m.hetubook.com.com有戶口就沒票證，沒了票證人根本無法生存。

說著，張建國笑了起來，手指衝著打開的飯盒指了指，示意宋援朝快吃。

一個人沒有戶口別說身份和工作了，就連生存都有問題。要知道每戶人家無論是糧食、副食品、肉蛋、油、布、煙……林林種種，凡是你能想到的一切生活必須品都要靠票證。

吸了一大口，張建國享受地吐出白色的煙圈，點頭：「味道還不錯，就是有點沖，不過我煙癮大，這煙正好。」

宋家在這裏已經住了三代人了，當年這房子還是早些時候宋援朝的爺爺用三根大黃魚頂下來的，宋光增和宋援朝都是獨子，老人去世后這房子自然就歸了宋光增，宋光增和王素芬當年在這裏結的婚，宋援朝也是在這裏出生和長大的。

這個年代除了夏天外要想在家裡洗澡基本是沒這個條件，所以通常洗澡都要去澡堂洗。

這個時代，戶口可是一個極其重要的東西。

「舅舅，你先坐，抽煙。」宋援朝轉身先給張建國倒了杯水，再從抽屜取出包寶成，這煙是他從下鄉的地方帶回來的，雖然比不上滬海的煙有名，但在當地算得上不錯。

一般來說，是二樓或者三樓的主卧最好。如果不知道石庫門結構的朋友可以看看老電影《烏鴉與麻雀》，其中候科長住的就是卧室，小販夫妻住的是一樓前客堂間，一樓和二樓中間的亭子間住的是華老師一家，原來的房子主人孔友文被趕到的是后客堂間……

弄堂的房子都是滬海老式的石庫門，這種房子歷史悠久，最和*圖*書早的在清朝時期就有了。

沒錯，這些都是宋援朝從小最愛吃的，可就算這樣在這個物資貧乏的時代，也只能逢年過節的大日子時候吃到。

「援朝，儂總算回來了！」張建國笑著打量多年不見的宋援朝，當年跟在他屁股後面的小屁孩現在已經長成大人，如果不是在這裏見，換了別的地方第一眼恐怕張建國也認不出宋援朝了。

張建國的妻子孫霞是一家街道工廠的職工，街道工廠屬於集體工廠，工資待遇自然不如國企大廠，街道工廠拿的是計時工資，一天八毛，星期天休息不算工資，平均下來每月大概在二十一元左右。

張建國的基本工資是三十六元，平日里獎金加出車補貼大概還有十五元左右，加起來也有五十多元了。

三人胸前戴著主席徽章，表情有些嚴肅，同時嘴角又掛著一絲微笑望著鏡頭，宋援朝記得這張照片還是自己下鄉前父親帶著他和母親去紅星照相館拍的，但他沒想到這卻是自己一家三口最後的一張合影，當年天南地北相隔之後，而今已是陰陽再無相見之日。

從張家阿娘家出來，宋援朝來到了隔壁的23號，這裏就是他的家。

張建國進了門，把手中的三個飯盒放在桌上逐一打開，一陣香味撲鼻而來，讓宋援朝不由得咽了記口水。

合影里，還是少年的宋援朝在右邊，左邊是他的母親王素芬，王素芬留著利索的中短髮，這種髮型也叫革命頭，是當年婦女們最為流行的髮型。

而今天，張家阿娘居然為宋援朝做了這麼些好吃的，這讓宋援朝心中感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