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毅一愣迅速望去,立即放下鐵鍬跳上深達一米多的施工基礎,大聲命令:「全體集合!」
李濟深釋然地點了點頭:「原來是他……好,我們過去看看。」
李濟深看了一眼偏西的太陽,低下頭對側前方的趙副廳長問道:「人手夠不夠?」
整齊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李濟深臉上帶著欣慰的笑容,轉向身後的趙副廳長和兩個工程師:「諸位,對不起了,再見!」
柳申科夫哈哈一笑:「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是不是知道我每天都和安毅在江邊坐一會兒?哈哈……我很樂意告訴你,之前我和安毅並不認識,也是聽互林大校向我推薦之後才了解他的,正如你說的那樣他很優秀。這樣,我把我和他認識的經過告訴你,很有趣的。」
李濟深回到隊伍正前方,大聲下達一個令人驚訝的命令:「我命令你們立刻返回自己的營房去,晚飯後派出一個組前往軍需處領取新的服裝鞋帽。立正!右轉彎,跑步……走!」
周副主任說道:「我也有同感,比如工兵大隊二區隊的安毅就很不錯,知識面比較廣也善於思考,很多教官都喜歡他。」
出於總體上的考慮,學校沒有把這筆功勞記在工兵大隊二區隊頭上,而是反覆強調這是集體的榮譽,是我們革命軍人的良好表現獲得了人民的認可,是人民群眾對每一個黃埔師生的深切關懷和期望。
一頭黑髮、有雙蔚藍色深凹眼睛的柳申科夫點點頭:「是的,我想念我的妻子和孩子,還有戰友們……周,你們這次東征打得很好,祝賀你們!」
「夠了,這幾天三個施工隊相繼到來,都是些經驗豐富的石匠、木工和泥水匠,施工技術人員也全部到位,參加施工的總人數達到了六百多人,我們有十足的把握提前半個月完成任務。」趙副廳長恭敬地回答。
周副主任獨自一人來到江邊,聽完柳申科夫一首憂傷纏綿的曲子才慢慢走了過去,柳申科夫站起來禮貌地問候,和氣的周副主任示和-圖-書
意坐下隨便聊聊。
眾人全都望向北區,勁吹的寒風捲起陣陣塵煙,根本看不清楚,只是隱隱約約看到一個個身影在塵煙中晃動。
二區隊沒有一個人為此感到不滿意,他們也沒有心思去糾纏于這些瑣事,相比之下,他們如今執行的任務要比任何的榮譽都重要得多……他們已經在學校西南方的平崗苦苦幹了十天,為東征犧牲的教官和學長們修建墓地,這也是他們當日接到命令突然撤離林村竹溪口的原因。
大家交換意見的時候,負責工程總體指揮的國民政府建設廳趙副廳長帶著兩位工程師匆匆趕到,向李濟深、邵力子、周副主任等官長逐一問候,並介紹工程的進度和質量。
「很好!本期的學生很勤奮,基礎較好學得很快,裏面有很多優秀的人才。我到這兒一年多了,感覺這期學生將會湧現很多優秀的指揮員。」
「很遺憾,我和安毅在一起的時候還沒有談論過政治思想方面的話題,倒是涉及了音樂和心理培養方面的問題,甚至我還在他的請求下教他彈奏手風琴。他的樂感相當好,雖然不識譜但學得很快,基礎不錯,也能體會到音樂對心理培養的意義,他這方面的表現也令人欣喜,我想在本期兩千多名學員當中,沒有人比得上他的領悟力。」柳申科夫說說又遠離政治思想工作了。
邵力子嚴肅地說道:「小趙,能保質保量如期完成就行,這是英雄的歸宿地,不能有一絲馬虎。另外,由於教學的需要,我們的兩個工兵區隊很快要回校上課,學生離開后要是人手不夠,麻煩你自己想辦法吧。」
李濟深走向隊伍前頭,官長們也跟隨過去,一面走一面低聲發出感嘆,一群官長從隊伍排頭走到隊伍末尾,看著一個個衣衫襤褸卻站得筆直的身軀,看著一張張滿是塵土卻堅定自信的年輕臉龐,心裏百感交集,很不是滋味。
柳申科夫的評價不低,儘管話里有客氣的成分,但還是能聽出他對本期學和-圖-書員的欣賞。
周副主任上前半步,對李濟深笑道:「柳申科夫少校是我們的射擊教官,蘇聯國內革命戰爭的英雄,烏克蘭軍區著名的神槍手,曾經在一次保衛戰中獨自一人擊斃七十六名敵人,實戰經驗非常豐富。這段時間我聽說他都沒有回城裡的大東路別墅過夜,全都在校本部那間招待房休息,估計是本期學員成倍增加、工作量變大的原因。」
周副主任也非常高興:「我也聽說安毅很風趣,總是在不經意之間說出令人捧腹的話來。他對人誠懇也很大方,幾乎所有同學都和他相處融洽,甚至在已經畢業的前兩屆學生中,不少人都把他當成好朋友,包括顧問團非常器重的蔣先雲、陳賡和李之龍等優秀畢業生,只不過……安毅似乎沒有什麼政治傾向,根據基層黨小組的彙報,我發現他似乎在有意無意地遠離政治問題,沒有人聽到過他對國共兩黨的任何意見,這讓我很意外。」
柳申科夫愣了一下,不知道該如何談論才好,細細一想,自己與安毅相處以來,還真沒有談論過信仰的問題。
……
趙副廳長也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他每天總是十點到來,下午四點離開,今天知道校領導要來視察才拖到這個時候的,著急之下他只有看向自己的兩個手下,希望有人出來解釋解釋,他知道德高望重的李濟深素來治軍嚴謹,從不姑息,要是回答不出被他一頓呵斥,這老臉就不知往哪兒放了。
安毅仍舊筆直站立,神色嚴峻,眼裡卻透出絲絲感動。
「行!」
塵囂中的黃劍光直起酸脹的腰,深深地吸了口氣,往手心吐口吐沫再次揚起十字鎬,舉到頂端停在半空不動了,很快放下鐵鎬幾步跑到安毅身邊:「老大,像是李副校長和邵主任他們來了……快看,他們正快步走向我們,現在距離這邊大約還有五十米左右。」
林村父老鄉親贈送給黃埔軍校十頭肥豬、大量雞鴨、臘腸臘魚和土特產的消息很快便傳遍和_圖_書了學校,每一位師生都能體會到這份濃濃的情義,在物資如此匱乏的時代,贈送這份厚禮是很不得了的事情,足以令所有師生深懷感激,也無比的自豪。
李濟深上前兩步,伸出手整理安毅肩膀上裂開的衣服,動情地說道:「唉,你瘦多了,哪裡有這樣為了工作不要命的?」
周副主任哈哈一笑,禮貌地邀請柳申科夫結伴而回,兩人一路親切交流,不時發出陣陣爽朗的笑聲……
周副主任客氣地問道:「沈工程師,你能給我們介紹得詳細一點嗎?」
安毅小跑上前,立正敬禮:「報告長官:工兵大隊二區隊奉命執行施工任務,應到七十五人,實到六十九人,缺勤六人,其中一人工傷五人病假,缺勤者均有校醫院之證明,報告完畢,請長官訓示!」
六七名官長邁步走向平崗,站在東面的土坎上環視整個逐漸成形的墓區,對工程的進度較為滿意。
柳申科夫是個堅定的布爾什維克,但他更是一個優秀的革命軍人,可以說他對自己職業的熱愛遠遠超出其他一切,擁有豐富的實戰經驗和超人的軍事技能,相比之下,他反而在政治思想修養上相對薄弱很多。
李濟深的臉色這才好看些,他向趙副廳長和沈工程師點點頭轉身離去。周副主任與邵主任對視一眼笑了笑指指江邊,邵主任會意地點頭表示明白。
「少校,聽說這幾天你都在這裏拉琴,思念家鄉了吧?」
周副主任愉快地點點頭,柳申科夫微微轉身,換了個舒服的坐姿娓娓道來:「八天前因為太忙,我趕不上交通船就留在學校,晚飯後我來這裏散步,工兵大隊也在加班施工,當時我沒留意,獨自到江邊欣賞風景,後來在回去的路上正巧和工兵大隊走到一起,突然聽到領隊的小夥子低聲吟唱我剛剛彈奏過的《三套車》,令我很驚訝,當時他們列隊返回我沒有打擾,但我看清是誰了。回到學校在翻譯的幫助下找到了這位開朗的年輕人,我們非常愉快地聊了半www•hetubook•com.com小時。由於我妻子的關係我會說英語,安毅也能用簡單的英語和我交流,之後他突然問了我一個很專業的問題,是關於狙擊戰術的協同問題,當時我非常震驚,因為到目前為止,我們蘇聯紅軍也沒有一套系統的狙擊手培訓和戰術訓練的專門教材,所以只能把我所知道的告訴他。他很聰明,思維非常敏捷,當即請求我收下他這個學生,他很希望能成為一名優秀的射擊手。我被他的誠意和進取心打動了,於是調整其他一些課程,每天都抽出時間在他們下午休息的時候來到這裏,把我的經驗傳授給他,不過到目前為止還只是理論上的傳授,以及一些戰場應對方面的知識,只能等他回校正常上課之後,我才能指導他進行系統的訓練。坦率地說,我和他相處非常愉快,就像……就像認識了很長時間的朋友,哈哈!」
周副主任客氣地回答:「這和顧問團的大力支持分不開的,顧問團在兩次東征中都做出了巨大貢獻,我們非常欽佩。少校,雖然你留在學校擔負沉重的教學任務,但是中國的革命事業也有你的一份功勞,哈哈……說說吧,你對本期入伍生感覺怎麼樣?」
趙副廳長身邊的沈工程師看看西北角正在緊張施工的工兵,遲疑了一下,轉向邵力子提出請求:「邵主任,能不能讓這一百五十名工兵學員再留下五天?他們人數比其他施工隊少,但每天完成的工作量是其他施工隊的兩倍,而且施工質量非常好,特別是負責北區基礎施工的那個二區隊,從進場到現在從沒有出現過不合格返工的情況,只要給出施工圖紙和要求即可,根本就不需要技術人員在一旁監督指正,每一天的施工質量都無可挑剔,就連幾個請來的施工隊老師傅看完后也不得不服,回去一說所有的施工隊伍都被帶動起來了,他們作用很大啊!」
李濟深抬腳就走,走出十幾米突然聽到風中傳來一陣悠揚的手風琴聲,他皺了皺眉頭,停下腳步不悅地召來趙https://www.hetubook•com.com副廳長:「誰在這裏拉琴?你的人這麼清閑啊?」
「稍息。」
還是天天泡在工地上盡心盡責的沈工程師出來解圍:「將軍,拉琴的那位不是我們的人,是你們軍校的俄國顧問。我記得上次和安毅商量第二天的工作時,看到顧問坐在西北角江邊大石頭上拉琴,就隨口問了一句,安毅介紹說他叫柳申科夫是俄國顧問,之後就沒有對我細說什麼。一周來這個顧問每天下午四點半一過就到這裏來,這個時間正好是半小時休息喝水的時間,安毅都會到江邊和顧問坐在一起聊天,或者聽他拉琴。」
畢業於燕京大學土木工程專業的沈工程師讚許地說道:「他們一百五十人一進場就分成兩個隊,工程指揮部指派我兼管,每天都是我親自布置的施工任務,從進場第一天開始,這兩個區隊似乎就開始較上了勁兒,前面三天一區隊的工程進度都超過了二區隊,但施工質量稍差一些比不上二區隊。從第三天起二區隊趕上來了,而且每天的進度和質量都穩中有升,從第七天開始二區隊的進度再次加快,苦苦追趕的一區隊再也沒有能力追上。這個二區隊很特別,幹活的時候除了幾個小組長時不時聚在一起討論遇到的問題之外,幾乎沒有一個人說話,我也很奇怪,直到昨天我忍不住問那個叫張天彝的組長,他對我說不是不說話而是不敢大聲說話,因為這是他們的老師、學長的安息之地,沒人敢大聲說話。我聽了很感慨也很感動,我從沒見過這麼懂事的學生,特別是那個叫安毅的區隊長,話不多但很聰明,干起活來非常巧,施工圖一看就懂,根本就不需要多做解釋,只需把要求告訴他即可,看得出來,他在那幫人當中威信很高。」
弟兄們扔下工具,快速跑動向安毅聚集,陣陣塵土在西北寒風的吹拂下高高捲起,等一群官長走到排列整齊的隊伍面前時,塵土已經散去現場恢復一片清明,大家這才意識到剛才的濃濃塵煙大半是這群年輕人因緊張施工而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