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5章 禮物

坐在陳賡對面的唐明宗看清是譽滿全軍的傳奇高手沈鳳道,嚇得臉都綠了,手裡拿著的刀叉微微發抖,傻在當場。
安毅莞爾一笑:「謝謝誇獎!你……就這麼走了?」
陳賡伸出手,與安毅緊緊一握:「別客氣了,我們遲早還要再見面的,哈哈!走吧,子義,再不走有人不舒服了。」
「五姨太」是陳賡在黃埔軍校血花劇社公演的話劇《皇帝夢》里,反串扮演袁世凱五姨太的角色,他在舞台上展示的惟妙惟肖的顧盼、婀娜的身姿與步態,數年來一直被黃埔將校和畢業學子傳為美談。「匪兵乙」就更不用說了,隨著安毅的迅速崛起,《模範營》和《鋼鐵雄師》的傳遍四方,如今幾乎全國軍民都知道他當年在黃埔血花劇社公演時的這段趣事。
陳賡重重靠向椅背,把手中的紙條塞進兜里,搖搖頭,緊張地思索起來。
唐明宗無助地轉向陳賡,陳賡咬咬牙,低聲請求:「師弟,說實話,大哥有事求你,這次來是想找個人,五天前在衢州被保安師抓了,聽說第二天一大早就被秘密押解到南昌,為此大哥我特意來求見唐子義,可子義也不知道人關在哪裡,估計就在老南昌特別監獄。」
陳賡被安毅無所謂的態度氣得咬牙切齒,可對安毅沒有任何辦法,他剛才一番話雖然說得有些過分,但本意上還是為了革命著想,不願意安毅這個已經與蔣介石數次鬧僵的地方軍閥,參与對紅軍的圍剿。
安毅哂然一嘆:「師兄,你還是回去吧,你的事情,還有左權師兄被排擠的事,都是此人透露的。還有,浙江的不少人在這幾天之內也都陸續被抓了,聽說全都押解到南京,具體情況如何,我也不是很清楚。」
「慚愧!中央黨部直接負責的案子,都不會與我們憲兵司令部打招呼的,還有我這個級別……很多事情都無權了解。」唐明宗苦笑著回答。
「這……呵呵,長官說笑了!」唐明宗臉上訕訕然,心中叫苦不迭。
安毅看到陳賡到來,搖頭一笑:「難得一見啊!師兄,坐吧,上次在上海好不容易碰到一起,你老哥子就是不認我,這回你總該認了吧?哈哈……老沈,麻煩去拿兩瓶最好的伏特加來,我陳師兄可是大忙人,幾年不見,得好好慶賀一下!」
「對,還忙著從災民中徵召了數萬新兵,對吧?厲害啊!如今安次長恐怕已經成為全國最大的軍閥了吧?」陳賡不冷不熱地譏諷。
陳賡也樂了,無奈地搖搖頭,拿起桌面上美國打火機撥弄起來:「嘖嘖!真是有錢人啊!包金的吧?什麼時候送我一個?」
陳賡把字條小心摺疊,放進兜里:「告訴我,你從哪裡聽說我當上什麼校長的?」
陳賡點點頭:「是他!」
「只是藥品和*圖*書?小意思!好在你說的及時,小弟的江南製藥廠已經轉讓給江浙財閥了,這幾天估計正在辦交接手續,要是再晚幾天,小弟可不敢厚著臉皮寫條子了。」說罷,安毅掏出筆記本和鋼筆,當場把陳賡需要的藥品和器材的品名、數量寫上,一邊簽上自己的名字,一邊問道:「武器彈藥要不要?要的話師兄你準備現錢,我再給江南兵工廠寫一張字條,我弟弟東子剛剛調到兵工署,這幾天正好在江南兵工廠蹲點,只要見到我的字條,貨源再緊張他也得給你發貨。」
陳賡和唐明宗相視一眼,只能無奈地端起酒杯,與滿面春風的安毅輕輕一碰,陳賡的手還是那麼穩,只有唐明宗端著酒杯的手抖得厲害。
陳賡大吃一驚,見鬼似的死死盯著安毅,半天說不出話來,他當彭楊軍事校長到今天僅僅半個多月,任命文件尚未來得及下達,整個紅軍中層指揮員都不一定知道,安毅卻在貌似無意之間一口點破,怎麼不讓陳賡驚駭?
安毅撇撇嘴:「你這傢伙是嫉妒了吧?小弟我數年來賑濟和安置近千萬的災民,你怎麼就看不到?」
陳賡抓緊紙條猛然抬頭,一雙眸子精光閃閃,緊緊盯沈鳳道的眼睛滿臉驚愕。
陳賡的助手發現不對,再看波瀾不驚的沈鳳道平靜地站在桌前,所處的位置正好擋住去路,著急之下,一隻手已經下意識地伸進懷裡。
「小弟哪天沒有麻煩?多一次不多,少一次不少。」安毅若無其事地笑道。
唐明宗急忙點頭:「他就是傳說中的軍中第一高手沈鳳道,安毅師弟的副官長,中原大戰結束不久,我在南京曾見過他一面。當時他和安師弟去憲兵司令部公幹,安師弟順口介紹我才認識的,軍中流傳著他的大名,中低級軍官真正見過他的人沒幾個。現在他在這裏,安師弟肯定也在,好像就在我們隔壁最裡間的雅座,怎麼辦?」
陳賡勃然大怒,重新坐下,指著安毅問道:「好,你有種!你說你不與人民為敵,為何你安毅的部隊連續數月在川湘邊境地區屠殺革命群眾?為何對黃漢部紅軍死追不放,要殺盡川湘邊境的紅軍而後快?為何你在整個川南地區實施獨裁政策,一周內強行查封十幾家報館?為何你安家軍政治部的走狗們,一直在整個川湘滇黔地區秘密調查共產黨人和進步人士?這麼多罪行,不是與人民為敵是什麼?你以為賑濟災民,行些小恩小惠就能掩蓋你的惡行嗎?辦不到,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如果你再一意孤行助紂為虐的話,人民總有一天會向你清算的。」
安毅夾槍帶棒幾句話,就把陳賡和唐明宗嚇得夠嗆。
安毅點點頭,轉向唐明宗:「唐師兄,你這個憲兵司令部機要科副科長m.hetubook•com.com,也不知道?」
陳賡不以為意地笑了笑,站起來伏在桌面上,低聲說道:「安師弟,大哥佩服你的成就,也欽佩你的人品,但是,很多東西你還弄不懂,你根本就不知道信念的力量是多麼強大。你我選擇的道路不同,就意味著你我的思想境界不一樣,但是直覺告訴我,總會有那麼一天,你會認同我們的主義和理想,或許會有你我走到一起的時候,因為你這人不像賀衷寒、胡宗南、俞濟時、孫元良那些人一樣不可救藥。」
沈鳳道回到安毅對面坐下,望著窗外街道上腳步匆匆的陳賡,有些不解:「現在南昌及周邊地區風聲這麼緊,他會用什麼辦法帶走這麼多藥品?」
「還能怎麼辦?既然躲不了,我們一起去見見吧。」
陳賡眨了眨眼,計上心頭:「難得師弟如此盛情,我卻之不恭啊!這樣吧,大哥我這次來是想買十箱青霉素,再加十箱江南藥廠生產的治痢疾特效藥奎寧,如果方便的話,再給愚兄準備十套八套外科手術器械。暫時就這麼多了,想起什麼,下次見面再求你。」
安毅望著陳賡三人匆匆離去的背影,長嘆一聲,緩緩坐下,一臉黯然。
安毅望向陳賡:「那人是否叫楊甫章?」
「我……」
安毅也笑了:「我怎麼就不能想?現在我要錢有錢,要槍有槍,還不用和自己人刀槍相向拼個你死我活,難道不比你們如今的處境優越?要是我猜測不錯的話,黃師弟很可能是從你們隊伍中逃出來的,否則他現在應該跟賀鬍子的部隊合兵一處了,對吧?」
安毅微微一笑:「師兄,我要是不尊重你,現在就收拾你了,怎麼還會忍受你對我橫眉豎眼?老實說,前幾年我一直在考慮,是否加入你們,與你們並肩作戰?可是,當我接到許繼慎師兄遇害的噩耗之後,我徹底死了這份心。你知道我和許師兄的感情有多深,也應該知道我與那些被你們自己人整死的黃埔師兄感情都不錯,包括你在內。雖然我尊重你們的主義和信仰,許多目標還都一樣,但我不苟同於你們連自己人都往死里整的手段,也正因為如此,你們才有了今天的艱難處境。」
安毅將煙頭扔進面前的煙灰缸:「老子與人民為敵?你陳賡就能代表人民?這樣的話虧你說得出口,要是你陳賡就這點兒心胸,這兄弟不做也罷!不過我提醒你們兩個,唐師兄這樣的心理素質,最好還是別再留在憲兵司令部了,就算老子裝著沒看見,唐師兄帶著這麼沉重的心理壓力潛伏,遲早會出事,還不如快點兒滾蛋。」
此刻,一張簡簡單單隻有十個字的紙條,所包含的內涵和情感,用十萬字都寫不完,讓陳賡深感震驚,無比感慨。
沈鳳道轉和圖書身離去,安毅熱情地招呼陳賡和唐明宗坐下,把香煙送到兩人面前,樂呵呵地看著滿頭是汗的唐明宗:「唐師兄,聽說南昌行營憲兵司令部最近忙得很,師兄這個機要科副科長,怎麼有閒情逸緻從城裡過來?不會是經常來頓河餐館享受西餐吧?」
陳賡果斷站起來,吩咐助手原地等著,與心慌意亂的唐明宗一起走向綠色盆景后的雅座。
「明白了!」沈鳳道會意一笑。
「看得上就拿去!你我兄弟還分什麼彼此?除了老婆沒商量之外,其他都可以共享!對了,你不是在瑞金九堡那個彭楊軍事學校當校長嗎?求你件事,哪天你見到林彪軍團的那個政治部副主任李霄龍,別忘了提醒他還我一千七百大洋,這孫子壞透了,拿了我三批藥品,到現在還沒給錢,下次老子不和他做生意了。」安毅大大咧咧地說道。
陳賡愣住了,臉上的怒氣瞬間消退,心裏不得不承認安毅說的是實在話。
「哪兒能呢?我得先把你送我的禮物弄出來,不帶走些東西,豈不是白來南昌一趟?」陳賡自信地說道。
「別亂來!」
「子義,你認識剛才那人?」陳賡打破沉默,低聲問道。
「安毅,我警告你,放尊重點!」陳賡嚴厲地瞪了安毅一眼。
唐明宗強忍心中的慌張,看到陳賡的臉色變幻莫測,想了想對安毅說道:「安師弟,我們都知道你仗義,兩次慷慨相助,救出我們的同志,還長期悄悄賣給我們藥品,弟兄們心裏都感激你,聽說周主任也曾多次讚揚你是個愛國將領,是個同情革命、思想開明的人,還有,數次大災你都憂國憂民,傾囊……」
安毅喝下一杯酒,繼續說道:「今天我也說幾句掏心窩的話,可能對你們有益。撇開理想、主義,從一個軍事將領的角度看,我發現這樣一個事實,沒有老毛,就沒有你們紅軍的今天,可是,雄才大略的創造紅軍輝煌時代的老毛,如今在幹什麼?又是誰在指揮如今的紅軍?你們明明自己就擁有一批熟悉國情的傑出軍事將領,可為何接受連自己所在的地方有幾座山、幾條河都不知道的洋人來瞎指揮?根據地都沒來得及建設鞏固,就敢集中沒有接受充分訓練的部隊攻打大城市,這不是送死是什麼?看看你們現在,優秀的中低層指揮官都死得差不多了,還要不停地搞內部整肅,能不讓人寒心嗎?說實在的,我很為你們擔憂,不知道你們這次該如何拯救自己的命運。雖然我剛剛復職,沒有參与指揮中央軍對你們的圍剿,但是對你們的處境還是非常清楚的。」
「繼續說。」陳賡向安毅點點頭。
「你休想!」陳賡露出個高深莫測的微笑。
一杯酒下肚,安毅抓起酒瓶,給兩位添滿酒,目送雪梨離開,和圖書這才收起笑容,殷勤地問道:「陳師兄,小弟知道沒事你不會來老南昌轉悠,覺得有什麼事小弟能幫忙的,師兄儘管開口,千萬別客氣啊。」
一個半小時后,一輛懸挂南昌行營憲兵司令部牌照的軍卡駛出江南製藥廠倉庫大院,車上的陳賡、唐明宗和陳賡的助手,都穿上了國軍校尉軍裝,車廂遮蓋嚴實的篷布上,還坐著兩名頭戴鋼盔、荷槍實彈的押送士兵。
陳賡的助手不可置信地凝視碟子里的一團金屬,額頭上的冷汗一顆顆冒出來。
在紅軍高層會議上,就有人數次提出派人與安毅秘密聯繫,把安毅爭取到紅色的陣營里來,但每次都被王明、博古和共產國際派來的代表堅決拒絕,提出這個建議的左權等人,還因此受到嚴厲的批評和責令檢討。
安毅搖頭大笑:「認識你這麼久,難得你這麼贊小弟一回,全國最大的軍閥?這樣的誇獎令小弟倍感驕傲啊,哈哈!」
陳賡和唐明宗徹底傻眼了,陳賡看到安毅撕下字條,笑眯眯遞到自己面前,下意識地接過來看了一眼,抬起頭幽幽一嘆:「狗日的,你真這麼大方?有種!你小子就不怕我真去要貨之後,蔣委員長馬上會找你的麻煩?」
沈鳳道低聲告誡,緩緩撿起桌上的銀叉子玩弄起來,銀叉子在他三根指頭之間緩緩彎曲對摺,轉眼間沒入沈鳳道的掌心,沈鳳道手腕一轉,輕輕打開,將捏成一團的銀叉子輕輕放到陳賡助手面前的碟子里,默默轉身回去了。
「五姨太:匪兵乙向你問好!」
安毅毫不在意:「說完了?唐師兄,你有什麼補充?」
陳賡從安毅剛才的一番話中,已經猜到楊甫章可能已經叛變革命了,此刻安毅證實了他的懷疑,仍然讓陳賡震驚得差點兒跳起來。
回過神來的唐明宗四處看一眼,湊近陳賡,著急地問道:「紙條上寫著什麼?」
安毅也站起來,伸出手:「小弟就不送了,祝你一路順風吧。」
「打住!打住!唐師兄有事就說,別老給小弟戴高帽子,你們不罵小弟是什麼軍閥,什麼萬惡的吸血鬼、資本家和買辦賣國賊,小弟就燒高香了。」安毅噴出口煙霧,似笑非笑地看著非常尷尬的唐明宗。
安毅想了想回答:「他會有辦法的,以唐明宗如今的身份,應該可以辦到。還有,你儘快知會杜易一聲,讓他立即了解黃漢部現在的情況,我估計紅軍總部已經派人與黃漢聯繫上了。現在這個危急關頭,我想紅軍高層不會坐視這股強大的軍事力量不顧的,哪怕是根稻草,救命的時候也用得上。」
過了好一會兒,平靜下來的陳賡黑著臉站起來,盯著安毅的眼睛,低聲道謝:「大哥謝謝你,這份情誼記在心裏了!臨別前大哥有句話不吐不快,希望師弟不要與人hetubook•com•com民為敵,否則咱們沒兄弟可做了。」
「笑話!」
安毅誠懇一笑:「這才是應有的態度嘛!你認為我打黃漢是屠殺你們紅軍?事實的真相可不是這樣,當時黃漢部已經撤離,我殺的不過是當地佔山為王、禍害一方民眾的土匪,哪裡傷害了一個真正的紅軍戰士?至於報紙上的宣傳,你以為處在我的位置,能不藉此機會宣揚一番功績、表明立場嗎?再一個,根據我們最新得到的情報,黃漢此人根本就不是你們紅軍中的一員,他糾集起來的一萬多烏合之眾,至今依然沒有得到你們的承認,為此,我已經命令麾下各師停止前進,正在想辦法與黃師弟取得聯繫,打算收編他們這支武裝,如果黃漢願意,我給他一個主力師的編製,讓他和我一起干,好好裝備訓練一番,準備和小日本或者中緬邊境的英國人幹上一仗。這種為國為民、光宗耀祖的事情,我估計黃師弟不會拒絕,過兩天我回川南就放出消息,爭取儘快和他建立聯繫,至於你們怎麼看,那就不關我的事了。」
唐明宗心中正翻江倒海,自己身份已經暴露,是去是留,一時間拿不定主意,哪裡管得了安毅是否與人民為敵?
陳賡和唐明宗面面相覷,安毅的話實實在在,讓陳賡怒氣盡消,憂心忡忡。
安毅點燃支煙,向送酒過來的雪梨露出個微笑,等雪梨給三人倒上酒,安毅禮貌地說了聲謝謝,端起酒杯高興地提議:「來來!兩位師兄,咱們師兄弟難得一聚,小弟敬兩位師兄一杯,有什麼話,喝完這杯再慢慢敘。來啊!看不起小弟是不是?再不端杯子我可要罵娘了啊!」
陳賡斜眼望著安毅:「安次長,你不是一直在川南悶頭髮國難財嗎?什麼風把你吹到這了?」
「那麼也請師兄告訴小弟,你來南昌的真實目的是幹什麼?以你目前在紅軍中的處境,應該還在接受所謂的政治審查,如果不是非常特殊的緊急事件發生了,你這個特務頭子是不會被放出來的,對吧,唐師兄?」
安毅看到氣呼呼的陳賡和一臉驚慌的唐明宗,沒有話說,再次點燃支煙,平靜地說道:「今天我也有幾句話要對兩位師兄說,希望你們的這些大帽子不要輕易扣到別人頭上,我安毅都做了些什麼自己很清楚,你們沒有資格評判對錯!什麼賑災、什麼安置災民我就不說了,這些事情在你們看來頂多算是雞毛小事,與你們的崇高理想相比,如瑩蟲皓月之別。不過,不見得真理就掌握在你們手裡,不見得你們一貫正確,老子打日本、抗擊英國侵略者的時候,你們又在幹什麼?至少到目前為止,你們沒資格對老子說三道四,先把你們自己的屁股擦乾淨再說吧!」
唐明宗憂慮地望著痛苦的陳賡,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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