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雄圖大業
第九百五十七章 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

「這倒也是!」蕭皇后深以為然。
「確實沒有冤枉,不過為族中子弟收拾爛攤子,向來是家主的責任。更何況我做的事利國利民,你應當欣慰才對。」楊集很是理所當然說了一句,接著又道:「其實我很多時候都不想把事情鬧大、更想適可而止;可事情大得連我想收斂都難,你說我又能如何?對了,嫂嫂與你都說了吧?」
一聽楊集如是說,楊廣將自己面前的酒杯端起,細細品了一下,有些失落的道:「確實不行。」
「我還是并州大總管之時,我大隋有一次北討突厥,當時我是大總管、長孫晟是行軍副總管。他熟悉突厥民俗風情、知道人馬均需飲用泉水,便在所有泉水河流投毒,突厥士兵和牲畜飲水以後,全部被毒死。緊接而來的便是一場瘟疫,我們見勢不妙,嚇得殺光了所有俘虜牲畜、扔下所有糧食輜重,一路逃回五原郡大利縣。逃命的路上,我們吃的就是牧草、雜草、樹葉。」
他坐正身子,激動的說道:「你養的?」
楊廣聞言,不禁噴笑出聲。
楊廣說道:「你那麼愛折騰,不是犯賤不宜好,又是什麼?」
楊廣哈哈大笑:「許多人都視你為瘟神,我都想不到你竟然還有這等好人緣。」
「對對對,說得太對了。」楊廣聽得連連點頭,笑著說道:「像我倆這種喜歡折騰的人,就是犯賤不宜好!」
「別說是蛇了,便是牧草、雜草、樹葉我都吃過。」迎著楊集充滿不信的目光,楊廣苦笑道:「我知道你不信,不過這是事實。」
「說得也對!」楊廣心情好了許多,不過他卻倔強的說道:「胡人的葡萄酒令人趨之若鶩,許多達官貴人寧可花大價錢買西域的葡萄酒,也不願品我大隋的葡萄酒一口,好像我大隋就低人一等似的。我就不信我大隋不如胡人,今年我一定要釀造出令胡人也望塵莫及的好酒。我就不信胡人釀得好,我大隋卻不行。」
「你做,我就吃!」楊廣往藤椅靠背一靠,懶懶散散的說道:「不瞞你說,那次大逃亡途中,我餓得半死,吃草也覺得是世上最美味的食物,後來專程讓人弄來雜草和樹葉給我吃,可無論是生、煎、煮、炒,還是一鍋燉,卻始和_圖_書終都吃不出當初那種美妙感覺了。仔細想想,真是、真是……」
「不愧酒國聖人,竟然喝一口就品了出來。」楊廣訕訕一笑:「宮中葡萄去年長勢極好,我們吃不完,又不能拿來送人。閑來無事,於是我們將葡萄采來釀酒。我們自己覺得還行,不過此乃生平首次,心中著實是沒有底氣、更不好拿去送人,今天還是首次拿來給你們嘗,你覺得如何?」
「那我就放心了。」楊集鬆了口氣,說道:「此事務必要快,拖不得。」
而在水榭一旁的亭子之中,蕭穎和柳如眉、裴淑英等人正與蕭皇后蕭昭儀(蕭嬪)有說有笑的準備晚膳。
楊集恍然道:「若不是你親口說出來,我還以為你們是從容而退。」
黃昏時分,金黃的夕陽落在湖面上、泛起一層層粼粼波光,楊廣身穿一襲常服,手中提著一支紫竹釣竿,悠閑自得的坐在衛王府湖邊水榭旁邊的藤椅之上,整個人透著一種懶懶洋洋的休閑氣息。
「整合皇族產業、詔告天下!」楊集說道。
「我好不容易有點偷懶的時間,咱們就別說這些嚴肅話題啦!」楊廣伸了個懶腰,說道:「很久沒有吃稀奇古怪的食物了,要不你整幾樣出來?」
花木掩映的草地上,不時傳出稚子一陣陣歡聲笑語。卻是楊昊、楊明、楊昌正在和楊廣的孫子楊倓、楊侗玩耍;楊廣的女兒清河公主楊飛鴻到了這兒,儼然成了孩子王,與自己的堂弟、侄兒一起玩得十分高興。
「賺什麼?你這所謂的『黃鱔』好像專門吃小魚和魚苗吧?」楊廣邊笑邊說。
「捧高踩低即便在一個家族、一個小家庭也是難以免俗,更何況是競爭激烈的官場?而且人總是攀高向上、向高處好處奔、嚮往更好的生活,所以那些尚無官職的預備官員,想從你這裏謀取官職;有官職的,也想讓你提一提,好讓他們進更一步。關鍵是你自己心裏要有一桿秤,不要在迷失自我就行了。」楊廣停頓了一下,又說道:「對你,我是放心得很,你不像一些人;一些人驟登高位,然後在萬眾追捧中慢慢迷失了本心,變成了人家手中的利刃。」
「據我所知,葡萄酒很嬌和_圖_書氣,無論是封存、還是過濾,都很講究氣溫、濕氣。若是條件不滿足,釀造出來的酒就不好。多試幾次,肯定會變好。」楊集本來想把魏徵說出來,可他也明白自己一旦說了魏徵,老魏極可能變得一個釀酒師;索性便敷衍了事。
楊集得意洋洋的說道:「只要能吃,那都一樣。況且黃鱔比魚好吃,又不用投魚苗,我這回可賺大了。」
楊集振振有辭的說道:「歷朝歷代的皇帝都是人人都想利用、人人在利用的利刃,誰要是利用好了,便能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節省一兩代人的時間;沒有什麼好意外的。再說了,我何時拿你把這把利刃攻城掠過過?」
不如人就得認;認了,就要學習並超越之。如果明知不如人,卻非要認為自己很了不起,那才是要命之事。
這話不太好接,蕭穎避重就輕的說道:「其實普通人家也是如此,當普通人家的孩子長大,他們與父母漸行漸遠,沒有什麼話題可談。昊兒、明兒、昊兒他們現在還小、比較黏人,等他們長大了,一樣像世明、世朏那樣與父母疏遠、無話可談。所以我有時候既希望孩子們快點長大,早已成為棟樑之材,可有時卻又希望他們成長得晚一些,以免日後交談之時,只有母子之禮、而無親情。不過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法,父母又管得了那麼多?唯一的期望就是孩子們有出息。」
就在她們說話之時,楊集終於送完所有前來探病的人,披著夕陽來到楊廣身邊坐下,拿起茶壺給自己斟了一杯,一口就喝乾,接著又來了一杯。
「從容個鬼啊?那完全就是拚命的逃命。」憶及往昔「一潰千里」的逃命景象,楊廣猶有懼色的說道:「那場瘟疫令方圓千里變成了一片死亡絕域、死亡禁地,數年時間無人敢踏足。幸好我們逃得快,否則的話,包括我在內的數萬大軍一個都活不下來。然而竟然有人告我畏戰潛逃、無功而返;阿耶明知不是這回事,可是人人都這麼說,他也只好不賞不罰了,長孫晟倒是被加封為上開府儀同三司。」
楊集臉都黑了:「與我何干?」
他以前其實也喜歡比較華麗的詩篇,可漸漸的,就愛上了樸實無華,卻https://www.hetubook•com•com霸氣絕綸的詩,比如說《梅嶺三章》。不懂事的青少年時期,根本就欣賞不來了,甚至還愚蠢的認為沒有一絲文采,然而飽經世事之後,卻覺得遠比那些誇張的詩詞更有魅力和魄力。
「送走了!」楊集說道:「費了好大功夫,才讓大家相信我沒病。」
他本以為楊集已經夠倒霉的了,想不到衛王府還有一個更倒霉的。
「你吃過嗎?敢吃嗎?」楊集問道。
楊廣樂了,瞥著楊集道:「你一離開我的視線,就到處惹事,然後給你扔下一堆爛攤子。這些,我都沒有冤枉你衛王吧?」
「來來來,喝一杯。」楊廣此刻心神激蕩,他反客主為的執著酒壺,斟了兩杯殷紅的葡萄美酒。
過了一會兒,楊廣豎指而贊:「僅只這幾句,一股王者氣魄就撲面而來,我特別喜歡這句『問蒼茫大地,隋主沉浮』。」
他目光看向楊廣,見其露出期待之色,心下一陣瞭然,又想到蕭穎說過楊廣夫婦打算去澠池「樓盤」種菜,於是好奇問道:「我記得宮中有很多葡萄架,這酒不會是你用宮中葡萄所釀的吧?」
「晚膳已經差不多好了,你們說完了沒有?」蕭皇后和蕭穎走了過去,她們姐妹見他們兄弟竟爾喝上了,頓感無語。
「哈哈,哈哈哈!」楊廣差點笑死。
楊廣見到魚都跑光了,他不禁瞪了楊集一眼,沒好氣的說道:「比如說我,我就是你的利刃。」
「嗯!」楊廣應了一聲,忽然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定下心神,楊廣十分的嚴肅的叮囑楊集:「瘟疫那東西不分敵我、摸不著、看不見、治不了,著實是可怕之極。以後你再上戰場,千萬要及時處理屍體,千萬別給瘟疫滋生的機會。若是己方將士不幸染上,更不能心慈手軟;若是有半點婦人之仁,絕對害死整支大軍。」
「說了!」楊廣點了點頭,道:「此法不錯,明早我便安排下去。」
楊集卻是說道:「消滅了它,等於挽救無數魚苗、小魚,最後還是賺。」
「比如說呢?」楊集拿起一支魚桿上餌,「嘟」的一聲把魚鉤投入湖中,下面的魚兒一鬨而散,跑得一條不剩。
「很多年沒有下廚了,偶爾動手一下,感覺真和_圖_書好。」蕭皇后將一大盤魚膾放到桌子上,忽然有感而發:「皇宮太過冷清,只有森嚴規矩、無一絲人情味;即便是世明夫婦、世朏夫婦也視我們為君,而不是父母,更不要說皇族其他各府了。也只有你們這邊最具煙火氣、最是讓人舒暢。現在休要說孩子們喜歡、盼著來。便是我們這些大人也是流連忘返、不忍離開。」
楊集這幾天在酒桌上,被大小老婆收拾得實在是太慘了,聞到酒味都怕。一看是葡萄酒,終是鬆了口氣。
「哎呀,魚兒上鉤了……」恰在此時,楊集興奮的大叫起來,他手上那根魚桿的魚漂嗖地一沉,魚線緊跟著一綳,然後楊集釣上了一條活蹦亂跳的水蛇。
這酒,楊集覺得他能喝,覺得自己的酒量又行了。
「阿娘和文會都這樣,我也是深受影響。更何況這是沒辦法改變的事,我不豁達又能如何?」蕭穎笑著說道:「我覺得以後適時糾正即可,這樣既不惹人生厭、不傷情分,又容易讓孩子們接受。若是過度干涉,孩子們不高興、不自在,自己也不舒服,這又何必呢?」
「還不是因為你?還不是因為想要讓大隋更好?」楊集懶得理他了,又上了餌,開始釣蛇。
「是啊,怎麼了?」楊集不解的看著楊集。
「說完了!」楊集說道:「不過我釣今天一下魚鉤,立馬就釣到一條『黃鱔』,今天必須把黃鱔當主食來用。」
楊廣見他連飲三杯,很是好笑的說道:「將人都送走了?」
他與楊廣碰了一下,將杯中酒喝下了一大口,仔細回味了一下,感覺很是一般,別說是和魏徵釀造出來的比了,便是比普通釀酒師的「作品」也是有所不如。
「此情此景,當賦詩。」楊廣說道:「你來一首!」
「不是我有人緣,而是宰相、尚書令有人緣。」楊集深有感觸的說道:「人們喜歡用門可羅雀來形容某戶人家門庭冷落、賓客稀少。以前的大興城王府別說是雀了,便是一條『野狗』誤入府前,也是走得飛快。若是你下道旨意,拿下下宰相、尚書令之職,門口的人定然避而遠之。」
聽了此話,蕭皇後有些驚訝的看著蕭穎,說道:「想不到妹妹竟是這般豁達?」
「詩的氣勢氣魄太大。」楊集向www.hetubook.com.com楊廣說道:「我要是來上一首,你可別砍我!」
楊集的小妾們對於皇帝和皇后的來訪早已習以為常;一開始,她們面對帝后時還有些忐忑不安,可是楊集凱旋歸來以後,大隋帝后時不時帶著孫兒跑來王府蹭飯;久而久之,她們也就習慣成自然了。
楊廣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反問道:「說什麼?」
「鷹擊長空,魚翔淺底,萬類霜天競自由。悵寥廓,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楊集所吟誦的長短句可謂是氣吞河嶽、氣勢磅礴,令楊廣聽得胸中豪氣干雲、感慨萬端!
享受難得假期的楊廣也沒有理會楊集,要死不知的看著前方,忽然雙眼一亮,只見三隻巨大的雄鷹飛向湖面,它們迅速的抓走兩條大魚,立刻劃破長空,消失在遠方。
楊集笑著說道:「真是犯賤、真是不宜好!」
蕭穎上前看了看魚簍,發現所謂的黃鱔又是一條水蛇,長嘆道:「阿英今天釣了很多『黃鱔』,正在砂鍋里燉著呢,哪怕不吃其他的食物,也夠我們吃飽。」
楊集:「……」
「真是」了個半天,楊廣死活都找不到一個適合的形容詞,他索性向楊集問:「真是什麼來著……?」
「我會的!」楊集聞言點頭,他也知道瘟疫一旦滋生,便會迅速向四面八方擴散而去。如果是發生在戰場之上,縱然軍中有再多的隨軍醫者、有再多的藥物,也救治不及,最終必將席捲全軍,全部病死。唯一的辦法就是在發生之初,行壯士斷腕之手段。
「阿耶連寫反詩的賀若弼都置若罔聞、懶得理會;我作為隋二世,要是連這點心胸都沒有,還當什麼皇帝?」楊廣搖了搖頭,說道:「儘管來。」
尤其經歷過屍山火海的現在,楊集與陳帥的心境似乎有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奇異的共鳴,同時也喜歡陳帥所寫的「斷頭今日意如何?創業艱難百戰多。此去泉台招舊部,旌旗十萬斬閻羅。」
楊集很是坦然的說道:「老實說,這酒的口感很差、不宜送人。不過品相倒是比很多高明的釀酒師都好。」
這話,楊集愛聽。
楊集失笑:「草和樹葉吃不吃?」
「……」楊廣頓時無言以對,雖然這是釣魚、不是釣蛇,可是從功利的角度上說,楊集的歪理卻半點錯誤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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