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群星
第三百二十五章 見光

元泱怔住了。
「我知道,這很不好。」
很久之前,不是這樣子的。
他只是低聲自嘲地笑了笑。
「這是信奉光明者應該去做的么?」
也是從那一天起。
他曾去西海渡看過,看那些孩子們在木辛的指引下艱難修行,日落的最後一縷輝光會被「神山」汲取,所以西海渡的長夜來得總是很早,這些孩子能見到光明的時間很短,他們都盼望著自己能夠早點長大,早點去到那座充滿神跡的光明城,可殊不知,去到光明城的那一刻起,他們的人生才是真正被黑暗所籠罩包圍。
為了讓孟西洲心甘情願交出【聖書】,姚謹把元泱的來意直接點破。
「但……如果你真的把自己當『神女』,那麼你更應該走出去。」
她很清楚,【聖書】的傳染力有多強大。
孟西洲心底有些酸澀。
「你是在想那個人吧?」
而這漫長的二十多年中,他只在光明神女的身上,看到了不一樣的希望,他栽培孟西洲,扶持孟氏,明知孟驍是師兄所需要的【不死者】,卻依舊鼎力支持,幫助後者登上聖子之位……只有這樣,才能避免「被吸去血液」的命運。
回到當年。
只不過……同門的那些兄弟,後來一個個都死了。
元泱換了一個姿勢,徹底地躺在了冰冷黑暗的秘牢地面上,他看著頭頂的深邃漆黑,發出了一聲悲傷惘然的長嘆。
他也曾怒氣沖沖跑過去質問。
好像是從北洲那場戰爭開始的……紅皇倒下之後,北洲戰爭結束,這應該是一個讓人高興的事情,但大師兄卻並不高興。後來他才知道,光明神殿在那場戰爭之中進行了「押注」,只不過他們押錯了,林家那和-圖-書個年輕的小姑娘不僅戰勝了不可一世的紅皇,而且還成功熔煉了戰爭火種。
孟西洲的聲音很冷靜:「亦或者說……被戳穿,也只是計劃中的一部分?」
為了保護【聖書】,她不會再相信自己口中說出的一句話,一個字。
西洲的救治是假的,對新皇登基的祝賀也是假的。
在這無比寧靜的黑暗中,他才看清自己那張懦弱,虛偽的面孔。
在二十年前。
他其實能夠理解姚謹的做法。
與秘牢日夜打交道這麼多年,就算是一個普通人,也會變成瘋子。
元泱道:「困在秘牢里,你什麼也做不了。」
「可是你被戳穿了。」
正如孟西洲所說的,這裏明明是天下輝光所至之處,卻看不到一丁點光。
只不過這一次不一樣的是……元泱不再是演戲。
而神座大人,一樣受到了損傷,需要大量的信仰……北洲的戰事是林氏的家事,西洲並未挑唆事端,只不過是從中攫取一些利益,如果不這麼做,他會死。
元泱想到了自己年輕時候的往事,那時候神殿初立,大師兄待自己極好,他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一切事情,那時候的世界很遼闊,沒有【深海】鏈接,想去一個地方要很遠很遠。
只是這樣做……當真好么?
這是一條開始了就沒有辦法回頭的路。
「出去之後,去見見光吧。」
孟西洲是一個聰明人,而且意志無比堅定。
毀掉這些秘密之後,孟氏與林氏聯姻,這場戰爭反而讓光明城和林氏的關係變得更好——因為西洲派遣了大量的信徒,在戰爭期間救治難民。
他笑了笑,「所以原先的計劃是……我被押入秘牢,在你面前遭受一和_圖_書番折磨。然後姚謹拿我的生命作為籌碼,來換取一頁【聖書】,如果你答應了,那麼便會有下一次威脅。」
最終他沒有把當年跟冥王那一戰的真相說出。
那些人的屍骸也被焚燒。
神殿培養的那些影子,還只是孩子的時候。
那場戰爭,光明城死去了很多人,那些人註定無法擁有屬於自己的姓名。
他和師兄弟們一同東遊,四處傳道。
簸坐在地的元泱抬起頭來,眼神空洞,他忽然覺得自己前所未有的輕鬆。
她可以不在乎自己,但是可以做到完全不在乎其他人嗎?
「……」
這一縷光明,依舊被自己心中的陰暗所堵上了。
……
孟西洲輕輕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聲音保持冰冷:「姚謹根本就不在意這次任務的成功,他並沒有你們想象中那麼關心【聖書】。」
她十指緊攥,輕輕顫抖。
捫心自問,如果姚謹真要拷打自己的恩師,並且以【聖書】作為要挾,她能做到無動於衷么?
元泱笑了:「或許是待在黑暗裡的時間太久了,他想站在光明下,站得久一點。」
如果給他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
只是這件事情,最終不了了之。
元泱走上了一條通往陰暗的道路,他親自為師兄搜集「不死者之血」,並且為了信仰,傳遞出了教會培養教眾的精神法門。
他聯繫的第一個人,就是東瀨正藏。
「我知道我無法說服你。」
元泱靜靜看著頭頂。
他知道姚謹眼瞳深處藏著什麼。
他其實知道師兄的「病」,神座大人的「傷」,是從何而來,因何而起。
枯對幽牢的神女,閉上雙眼。
再後來……自己的徒弟因為堅守正義,被幽禁和圖書秘牢,他未敢救人,反而行欺詐之道。
元泱只知道,如今的神殿已和當年不一樣了。
困在秘牢里,她的確什麼都做不了。
他活了七十余歲,在凡俗之中算是高壽,但放在超凡者世界里……這個年歲,並不算什麼,他的生命力依然頑強,如果接下來的歲月安心靜養,保持精神力完好,他還能輕輕鬆鬆再活三十年。
……
「小孟……」
伐紅戰爭年間,這些信徒在北洲大地傳播信仰,做了許多見不得人的勾當……這些事情的主使者是師兄,如果最終是紅皇取得勝利,那麼光明教會將會取得北洲五分之一的區域,作為信仰之地,只不過紅皇戰敗了。
元泱輕聲喃喃道:「顧家使團這次一定會西渡,我進入秘牢之前,五洲議會收到了顧南風申請跨洲的請求。」
姚謹說出那番話后,這二十年來的師徒情誼便不復存在,這是他說多少句話都無法彌補的了。
秘牢再次陷入了沉寂。
神座大人,或許也會。
他們要告訴世人的是,光明必定碾壓邪祟。
「……啊。」
從那一天起,元泱開始覺得大師兄陌生。
他或許會做出不一樣的選擇……
再之後的事情,與先前一樣。
元泱沉默了。
元泱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按在自己眉心。
只是到了最後。
只不過師兄不說,他也不提。
她沒想到,自己這麼多年來信任的恩師,會願意夥同姚謹,進行這般欺詐。
黑銀秘牢那邊的聲音很是難過:「但如果能成功取出剩下的聖書,秘牢就會放你離開……所以我願意執行這個任務。」
他以為自己有著堅守的道義,但回顧來看,此生所做的每一件事,竟都走在https://m•hetubook•com•com相悖的道路之上。
計劃變了,但也沒變。
孟西洲咬了咬牙。
這是何等荒唐的一件事啊,被姚謹拆穿計劃之後,他反而感覺到了無比的輕鬆……
元泱閉上眼睛,苦澀說道:「秘牢任務開始,我的身份被打落谷底,在這陰暗之處,他更改了先前的計劃,將我也深深囚禁……再之後的『拷打』,『審訊』,甚至『逼迫』都可以名正言順的進行了。」
一切開始變了。
或者說。
光明教會近百年來最驕傲的戰績,就是「正面擊敗」了冥王,如果讓人知道神殿大長老被蠶食了半邊身軀,光明神座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那麼這場勝仗便失去了意義。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元泱合上雙眼,他喊出這一聲后,猶豫了很久。
孟西洲道:「對於這件事情,我有自己的堅持。」
……
「所以,你現在是變了策略么?」
「萬事萬物,既然存在,那便合理……」
「我知道你對西洲很失望。」
無論誰贏了,都會表達感謝。
他情願自己真是如此。
他們要的是大勝,而不是慘勝。
是如此可恨。
當年神殿與冥王開戰,他未敢親自衝鋒,直面災厄不祥。
教會資助紅皇的秘密,必須要保留。
「小孟啊——」
元泱嘆息說道:「始祖在禁忌書樓里留下了這樣的書頁,便說明他知道,有一天我們能夠用到它。」
念及至此,孟西洲心底彷彿被針刺了一下。
只是,在神殿待的時間越長,他越感覺疲倦。
歸根結底,他只是一個懦弱的人。
七十年痴長,師兄批評他做事頑固,愚鈍,不計後果,不知變通。
直到現在,他明明下定決心豁出一切,可https://m.hetubook.com.com終究不敢揭開光明神殿那虛假的榮耀,讓孟西洲看清教會的傷疤。
時隔多年,躺在秘牢之中,元泱回想起這些往事,才意識到,他已經在黑暗之中走了許久許久。
光明城和林氏的關係依舊親昵,大師兄甚至言笑晏晏去參加了新皇的登基儀式,並且奉上了隆重的謝禮,那一天元泱自己一個人在光明城的陵園祭拜,陵園裡空空蕩蕩,跟隨師兄北上參与戰爭的那些人都死了,但卻連一塊骸骨都沒帶回來。
只要北洲戰爭結束。
有些東西,一旦摧毀,就無法重建。
最後他留在秘牢里的,就只有一聲帶著無盡遺憾的長嘆。
……
那些孩子們的眼神變化,元泱都記在心裏。
怪不得他如此疲倦,疲倦到了極致。
孟西洲很冷靜:「交出【聖書】,那個時候,我才是什麼都做不了。」
是的,是輕鬆。
林氏那位女皇帝,熔煉火種之後,前所未有地強大。
短暫的寂靜。
師兄說他生了一場嚴重的病,需要「不死者」的鮮血。
如今光明教會持有的聖書數量,還不足以掀起動蕩……但如果再讓他們多拿幾頁,情況就不一樣了,這些人將不會考慮後果,對南洲發動戰爭,最終大量轉化信徒。
其中,就包括自己親密熟絡,曾一起傳道的那些師兄弟。
原來超凡者的壽命,未必就比凡俗要長。
「或許,這還真是姚謹計劃中的一環。」
光明教會替他們拯救了許多子民的性命。
後來師兄走上歧途,他未敢以身逼迫,要挾回歸。
但她唯一做到的事情,就是守住【聖書】。
光明神殿根本就沒可能簽下這種不平等條約。
一個人,擁有再熾熱的光焰,燃燒起來,也不過短短的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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