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馭海
第十一章 陌生之人

神使之位,重若千鈞。
「啪!」
他面頰高高腫起,但眼神並沒有什麼變化,只是滿懷歉意地望著老師……連池綬自己都覺得,這番話,實在太過混賬了。
「規矩,還不是人定的么?」
這實在是很可怕的事情。
傘面的雨滴撞擊之音瞬間渾厚如緊鑼密鼓。
雨水太大,視線有些模糊。
這正是超凡者最強大的年齡。
這句話落地之後,黑傘下的世界,彷彿真的陷入了真空。
池綬的面頰上頓時多了一道掌印。
如今整座中洲都亂成一鍋粥。
烈·雷諾按住這巨大棺材頂部,將其微微傾斜,送到了池綬面前,像是一把倒懸的巨劍,劍柄呈送。
但恰恰是這種關係,最能維繫長久。
池綬咬了咬牙,說道:「葉卡洛琳是古文會成員……所以呢?」
王銃怒而拂袖。
「老師,我有一事。」
池綬望著老師,仍然是不敢相信的語氣。
池綬多次違抗命令,沒有將葉卡洛琳斬殺處決。
「這枚棺材里,凝結著一枚複雜到極致的精神結界。」
但池綬並沒有第一時間出言感激,而後接下。
他輕輕嗯了一聲,聲音小的可以忽略。
然後就此站定,看著自己的老師。
三十年前,年輕的王銃,加入了「清剿古文會」的隊伍之中,成為了血夜中劊子手的一員。
「……是,規矩是人定的。」
如今的源之塔,已經成為了徹徹底底的禁區——
古文會餘孽,所以呢?
王銃冷靜下來,他聲音沙啞地囑咐道:「成就神使之前,還有一個任務,這個任務,算是上城對你的考察……若能順利完成,神使之位便是你的,還有『火種之夢』會傳賜於你。若命運之神眷顧於你,說不定你還有機會獲得『權柄本源』之力。」
他質疑過深海,也在殺戮之中產生過動搖。
他的能力是【心界】,對於這種特殊氣息的感應,極其敏銳。
其實外面的那席對話,他都看在眼裡……因為王銃的領域籠罩之故,具體對話內容,他聽不見。
五年前池綬在學院里碰見過好幾次院長大人。
只要自己點頭。
就連雨水的潺潺墜和*圖*書地之音,都在此刻消失了。
「任務的事情,王銃應該對你說過了吧?」
但是萊茵城發生的事情,他卻是十分了解的。
「我沒瘋。」
是因為他不想提,也不認為有提的必要。
在渡過了最巔峰的歲月之後,他們的實力就會不可避免迎來下降……
聲名,造化,權柄。
王銃微笑道:「白虎神使的傳承,以及酒神座的火種之夢,即日起都是你的。」
可他沒想到,這「高陞」竟有如此之高。
他不準備追究此事。
「院長大人……」
王銃低喝。
王銃的眼神變了。
唯有神戰,才能引出如此大的仗勢!
池綬神情僵滯。
「……」
前些日子,源之塔被大雪冰封,同時還被金光籠罩,清朧大人徹底閉關不出……
這些話,足以讓中洲每一位超凡者為之瘋狂。
王銃為自己鎖定這個名額,一定耗費了不少人情,付出了許多代價。
原來……
竟然是連開口應答,都很難做到。
當年王銃其實也有過和池綬一樣的念頭。
院長的身上散發著強大的壓迫力量,這力量讓池綬連抬頭直視,都無法做到……他雖不是封號,但能明顯感受到這氣息的強大,絕非自己能夠對抗。
論輩分。
當時的他很擔心院長身體,院長還笑著安慰自己,說這是歲月賜予的勳章……
王銃笑了笑,道:「五年之後,如今你可以回來了。這一次……你不必再離開。」
「等會見到院長大人,不要亂說話……」
只是,「服從」的誘惑實在太大了,世人忙碌終生,只為追逐名利。
「我……」
池綬並非傻子,他聽懂老師這番話里的真實含義了。
今日他刻意早早來到上城,迎接自己弟子,交談之間只提「白虎神使」之位,只提上城的恩賜和嘉賞。
一口棺材。
再聯合近日的諸多事件,孟西洲發言宣戰,東洲北洲躍躍欲試。
闊別五年,陌生的不止是上城啊。
烈·雷諾平靜看著池綬,「兩者做到其一,便算是任務完成。」
超凡者所追逐的一切……現在就擺在池綬面前。
源之塔的神使甄選和*圖*書極其嚴格,一般都是從少年時期開始栽培。
他深吸一口氣。
池綬詫異開口。
「東洲陸南梔亦是!林氏皇族亦是!」
「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你在做什麼?」
池綬失望地抬起頭來,眼眶有些濕潤。
「砰!」
兩人並肩走在街上,雖已離別五年,但師徒二人之間,卻沒有太多的話可說,就這麼相伴而行,保持沉默。
上城的那些封號,哪裡還能猜不到發生了什麼?
只有池綬知道,他沒瘋,他要做的事情不止是救人。
「當年沒能讓你駐守上城,反是發往萊茵,算是為師失職,對不住你。」
在院長散發的強大威壓面前,他的大腦一片空白。
「嗯?」
真正讓王銃惘然的。
池綬揚起臉,面前最高大的那道身影,正是聖十字學院的院長,亦是位列上城四議員之席的大人物,烈·雷諾。
兩人之間的關係,平淡如水。
【深海】發出了通緝……只有罪名,沒有罪行,有些時候處刑一個人,不需要罪行。
烈·雷諾居高臨下,一字一頓道:「名為湮夢。」
王銃沉聲道:「學院一共有四個候選者,但思前想後,只有你最合適……另外三位,都不如你。」
既然所有人都認為,古文會餘孽該死。
但如今這些「勳章」都已經不見了。
傘下的世界更加寂靜。
因為他沒辦法回答池綬的問題。
池綬默默攥攏十指,沉默片刻之後,自嘲笑道:「……若披神袍,便為神官。神官的規矩早已釘立百年,要處決一區之領袖,需奉神座之諭令,或者押送上城,以免邊陲霍亂,肆意妄為,而生災殃。老師,這是您教我的。」
這些年,他和老師一直保持著聯絡。
王銃眯起雙眼,他很了解自己這位弟子的秉性。
超凡者的年齡越大,源質越渾厚,承受的災厄不祥越多。
「院長。」
王銃道:「萊茵城駐守的五年,你做得很好。」
他的額頭鼓起青筋。
原來……
老師也以為他瘋了。
池綬誠懇道:「所以我才會來到上城,我想救下葉卡洛琳。」
他看著自己的弟子,和圖書像是看著當年的自己,明明是嚴厲的教誨,說到最後,反而有些懇求的意味。
池綬默默走出了黑傘的籠罩範圍,沒有回頭也沒有和老師道別,他推開聖十字學院的大門,在大雨之中前行,但並沒有行走太久,空蕩蕩的園區之中,有好幾位披著大袍的高大身影,正在等待自己。
可謂是。
「老師……」
不是池綬的這些話。
一步登天。
這一巴掌之後。
連最親近的老師,也成了陌路人。
王銃怒不可遏,但這怒火並非直接宣洩而出。
池綬鄭重說道:「【深海】發布的通緝令中,有諸多熟悉身影,三十年前古文會成員被屠殺了一遍……這個世界並沒有因為他們的死而變好,所謂的『背叛人類罪』,實在是虛無縹緲的罪名,除了罪名之外,再找不出其他實質有力的證據。這五年萊茵城的變化如脫胎換骨,千萬子民因此而收益,若因一紙罪令,不問青紅皂白,就將其斬殺,那麼律法的意義何在?」
臨時調回,必有急事。
所謂的正確選擇,也未必正確。
「此結界……」
「——今日之後,便不用再回萊茵。」
看著老師的笑容,池綬心底很是感動。
「你……」
「沒錯。」
池綬頂著巨大壓力,惘然開口:「……精神結界?」
「池綬。我記得你。」
神戰!
「謝……謝老師!」
「你是老師最欣賞的弟子……」
「無需競爭,也無需比試?」
他聲音沙啞,隱隱還有些顫抖:「這幾日,上城發了多少封催促之信……你竟敢視若無睹,拒不處刑?!」
中洲很亂,因何而亂,只有極少數人知道。
「蠢貨!」
「白虎神使……我?」
烈·雷諾的臉上沒有多少笑意,他面無表情地看著這個年輕後輩,他早就站在了這裏。
萊茵的事情,老師都知道。
走到如今,之所以沒提。
「這一次,就聽老師的。接下考驗,完成任務……然後成為神使。」
「或者……摧毀結界,讓裏面的人就此死去。」
他要做的是將上城傾倒的律法和公理扳回一部分,哪怕只是很少的一部分……但這和*圖*書一部分至少可以讓人們產生思考,為什麼深海的一紙號令,就能讓如此多人為之瘋狂。
許久之後,反倒是池綬先開口。
「源之塔的四位神使,有三席空缺。」
沒想到,五年來老師一直惦記著自己……白虎神使之位,實在太過珍貴,這份恩情,他沒齒難忘。
「小池。」
只不過如今乃是特殊時期,兩位神使戰死在冰海遺迹,神使候選者也損失慘重……如今再慢慢培養神使,已經不太可能,中洲繼續有人可以頂上這個位置。
他以為,說這些,便足夠了。
今日。
他更了解萊茵城發生了什麼。
池綬咬緊牙關,緩緩開口。
「離開學院之後,晉陞四階的有好幾位……可只有你,能修行出兩縷心流之力。」王銃輕聲道:「這一點太不容易了,【心界】不是主殺伐的能力,若要一對一單挑廝殺,對你不公平。我也是付出了許多心血,才為你鎖定了這席名額。」
他看著自己最欣賞的那位弟子,一時之間陷入了惘然。
「你的能力是【心界】……目前整座學院,都沒有比你更合適的人。」
四神使之中,就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池綬有種做夢一般不真實的錯覺。
這種情況下,上城哪裡還有餘力,去管萊茵的一位叛徒……如今整片上城都被【深海】接管,這是清朧大人留給中洲的最後「福蔭」,王銃藉著這個機會,為自己的愛徒鎖定了一席「神使之位」,可他沒想到自己這位徒弟,竟是如此的「愚笨」!
雨夜下披著大袍的烈·雷諾脊背挺得筆直,面容上皺紋都消散了八成,看上去像是一個四十歲的中年人。
池綬怔住了。
「解開結界,把裏面的人帶出來。」
這段記憶被深埋心中。
王銃的聲音里透露著隱藏不住的疲倦。
那麼……這紙通緝令上寫了什麼,便無人在意。
池綬沉聲道:「我認為萊茵囚犯葉卡洛琳,不應被處以死刑。」
順意而為,此人該死。
王銃鬆開持傘之手,大黑傘在空中緩緩上升,傘面溢散出一圈漆黑漣漪,就此化為一面遮掩方圓十米的蓬頂,籠罩在師徒二人頭頂。
和*圖*書十年後,再被提起……王銃才意識到,原來有些事情過去了,並不意味著結束。
但池綬的反應很是平靜,甚至可以用冷淡二字來形容。
池綬身子震顫了一下。
他能成為上城的封號,能成為學院里最有聲名的老師,只是因為……三十年前,他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雨聲瞬間消弭。
上城的雨夜,泛著銀色的閃光,水泊中倒映著繁華又冷清的長街。
強大的領域之力,將池綬籠罩,王銃的神色變得很難看,在釋放黑傘的那一刻起,合一的【天刃】領域便將這片地界封鎖……他擔心池綬會開口,他擔心的就是這一刻,此刻磅礴精神力如水銀瀉地,將池綬的話語盡數封鎖在傘內。
「此次授命,很是緊急,是上城有什麼任務,要委派於我嗎?」
烈·雷諾拍了拍身旁矗立的高大黑影,池綬這才注意到,原來院長大人身旁矗立的影子,並非是人,而是……
恐怕自己那位正值巔峰之期的老師,也很難在如今的院長面前抬起頭來。
這世上真有「返老還童」這樣的神跡嗎?
他默默抹了抹面頰。
王銃神色鐵青,他仍在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憤怒,不敢置通道:「你瘋了?」
烈·雷諾是和東洲顧騎麟一個時代的老人,經歷過諸多戰爭,身子骨還算硬朗。
而三十年前,他成就封號之際,所做的那些往事。
他記得很清楚,即便有封印物遮掩,院長身上依舊散發出了明顯的暮氣。
池綬笑了笑,道:「這是我應做的。」
「這女人是古文會餘孽!」
谷厲以為他瘋了,要救葉卡洛琳。
王銃調轉身子,背對遠方聖十字學院的那扇大門。
王銃也沒繞關子,道:「白虎神使之傳承,落在了聖十字學院。院長大人希望院內可以有人擔任『白虎神使』之位。」
「所以,接下來面見『院長』,只要你點頭答應,選擇應下。」
臨行之前,谷厲告訴他,此次任務或許是「高陞」。
這條長街,已經快要走到盡頭……再往前走去,就是聖十字學院的大門。
「切記切記,不要提到那個女人,不要替她求情,你改變不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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